“這麽好心?”我將胳膊架在車門上沿,頭從降下的車窗裏稍稍探進去,想要仔細看一看他的表情。他迎上我的視線,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檔杆上,“趕緊上車,別浪費我的時間。”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下,故作輕鬆,“不討厭我了?”他聽到這話,重新將視線投向前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麽,但他要裝作不知道,如果偽裝平和能夠換來我們倆之間的短暫和平,那也不差。我將地址輸入他的手機導航,換了個話題,目光從真皮內飾上逐一掃過,“車是什麽時候買的?沒聽你跟家裏說過啊?”“公司分配的。”他的語氣不冷不淡。池易暄剛發動汽車,我突然看見車窗上貼著什麽,伸手指道:“那是什麽?”他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擰起眉心,下車後,從擋風玻璃前拿走那張紙條,坐回駕駛座。我瞥了一眼,是張罰單。奇怪,cici俱樂部雖然不能停車,但附近商圈就有公共停車場,走路約一刻鍾,客人們一般都會將車停在那裏再過來。難道他是急著來找我?想想也不太可能,但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正常。如果要聊工作,他本可以約我周末見麵,完全不用像今天這樣匆忙,我也不至於午夜了還要回去收拾行李。“要罰多少錢?”我問他。池易暄沒聽見似的,將罰單塞進擱水瓶的水槽裏。發動引擎後,他一腳油門,車如離弦之箭,我被慣性壓在靠背上,手忍不住抬起,握住了車門上的扶手。我哥開車很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公交車司機出身,他一踩油門,車就跟喝了兩箱紅牛,在車流之中左右穿行,引來一陣喇叭與怒罵。當然他認路的水平沒法跟公交車司機相比現在行不行我不清楚,但當年我高中畢業,去廈門旅遊時,他租了輛豐田載著我在城市中穿行。人生地不熟,他對著地圖左看右看,半個小時了還在原地兜圈。當時天很黑,周圍也沒什麽行人,他暗罵一句:“媽的,鬼打牆?”“哥,是你太路癡……”“不是說在這裏右拐嗎?哪裏有能拐的地方?”我揉著眉心,從他手裏接過手機,“這裏信號不好,導航不知道你在哪條路上。”我降下車窗,借著路兩旁昏暗的路燈看路牌。馬路上車流稀少,我們將車速保持在三十邁左右。夏日午夜,月亮如高懸在夜空中的魚鉤,從東海吹來的風帶著潮氣和海水的鹹腥。二十分鍾後,我們終於找到民宿。方才迷路讓他出了一身汗,他將車熄火,解開領口的扣子,轉頭看我,“要是沒有你,我還得再轉四十分鍾。”他輕鬆地笑著,漂亮的眼睛眯起,如彎彎的月牙。“臭小子,真是長大了。”“那可不,現在比你高半個頭。”“也就是看著高。”“嘿!那我們一會兒上樓了比試比試,就比掰手腕。不過我是學校籃球隊的,得讓著你一點,你兩隻手掰我一隻手,怎麽樣?”他拍了我腦袋一下,不屑地說:“你也太瞧不起你哥了吧?你哥可不是瓷娃娃……”我看向車窗外,今夜,月亮與我對視。這是廈門行之後,我第一次坐他的車。一線發達城市的晚風,沒有浪漫滋生的氣息。我主動打破沉默,摸了摸我的耳骨釘,問他:“我這新形象,怎麽樣?”他回答了我,隻有一個字。“醜。”好吧,這的確不符合他的審美。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將電台打開,讓音樂衝淡尷尬的氛圍。幾次看他,他都直視前方。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又開始抽煙。香煙被他夾在食指和中指間,他一隻胳膊掛在車窗上沿,一縷細煙繞過他的鼻尖,又掠過眉梢。車開到筒子樓前時,天都快要亮了。他的黑色奧迪和幾排二手自行車擺在一起,半空中伸出的晾衣杆交錯著搭在一塊,將天幕劃分成大小不一的幾塊。我們一前一後地爬到筒子樓最頂端,我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推開宿舍門,走了進去。我發現他沒有跟進來,於是回過頭,看到他嘴唇微微抿起,目光從上下鋪的床,轉到兩米外的蹲坑。池易暄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嫌棄我的居住條件,他甚至連進都不願意進來。“我睡下鋪呢。”我告訴他。他看向我,目光接著落向下鋪,沒有說話。我來時帶的行李很少,走時收得也很快。半個小時後,我推著行李箱來到過道,轉身關上門,反鎖後將鑰匙從門縫底下推回去。這會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池易暄幫我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我係上安全帶,和他說了聲“謝謝”。車駛上馬路,我靠在車窗上。生物鍾告訴我:現在是入睡時間。天色漸明,窗外的風景逐一倒退,原本亮起的路燈滅了下去。我好像沒有剛來時那樣討厭這座北方城市了。作者有話說:中秋快樂~第14章 電台音樂優緩,引擎運作時的白噪音是最好的助眠音。我一不小心睡著,再睜眼時,發現我們還在高架橋上。他不是就住在附近嗎?這方向倒是越看越偏了,高架橋下全是密匝的樹,看不到高樓。我打著哈欠,摸出手機,看了眼地圖。等到我看清現在的位置時,我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我真是個傻 逼,現在才發現他在送我去機場!“我不回家!”我叫道,說著就要去開車門,緊接著便聽到“哢噠”一聲,他上了鎖,我無法從裏麵打開車門。“掉頭!”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頂衝,我聲嘶力竭,像個燃燒的炸藥桶。“行啊,池易暄,你牛逼,你覺得你編一個工作的借口,把我騙到機場,我就能如你的願,上飛機回家?”“我沒有騙你,我確實給你找了份工作,那家銀行在爸媽家附近,客戶說你專業匹配,願意給你一個麵試的機會。你如果不想和爸媽住,在附近找個小區都可以。”他皺眉,演起困惑跟真的一樣,“你剛剛不是還說新工作挺好麽?”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好像我才是那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其實他心虛得很,他知道我會暴怒,否則不至於特意找一個市中心銀行的地址,不至於編造出讓我住在他家的謊言,還急著讓我今晚就把行李捎上。而我這個傻 逼還天真地以為他是在替我著想。我從胸腔擠出一聲怒吼,一拳頭砸在車門上。“我不回家!”而那個欺騙我的始作俑者,這時卻表現出無奈。“別鬧。”簡單兩個字,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計劃這場陰謀,是上次我們在cici門口不歡而散?還是媽媽給他打電話,表達感謝的時候?他依然目視前方,手穩穩握在方向盤上,略帶疲倦的目光,仿佛是他在遷就,是他在屈尊紆貴。“哈哈,哈哈哈!”這一刻我並不想笑,可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如同音符般從喉嚨裏不自覺往外蹦。池易暄微微向我偏頭,眼神古怪。我轉頭降下車窗,安全帶解開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妖風呼嘯著湧進車內,我一隻腿屈膝踩在車位上,兩隻手扒住窗沿,就要從窗口翻出去。我想象過一頭栽下去的結果,大概率會摔個麵目全非、頭破血流。他一定會後悔。車子一個急刹,我失去重心,身體一晃,差點撞到擋風玻璃。池易暄將車猛向右拐,停在應急車道上,暴怒到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白意!你他媽發什麽瘋啊!”我終於鬆開扒住窗沿的手,回過頭望著他。關係最好的時候,他會叫我“白小意”。他大多是忍俊不禁,再帶一點無奈地對我說:白小意,你瘋啦!白小意,怎麽又不好好寫作業?白小意!再不睡覺,我就告訴媽媽!這一刻,我無法將眼前的人,和那個笑眼彎彎的男孩重合起來。眼前的池易暄氣得身體發抖,血絲爬上眼白。我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他簡直要被我氣瘋了。他咬牙切齒地朝我撲過來,西裝被扯出褶皺,揪住我衣領的拳頭貼著我的下顎,緊繃得像塊鐵鉗。我情不自禁地大笑,好像終於捅到了他的要害,也把他身上捅出塊窟窿。現在我還想往那塊窟窿上倒鹽。我當著他的麵拿出手機,在相冊裏挑挑揀揀,準備把他來“視察工作”的照片發到親戚群。我們的親戚群裏有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侄子侄女,加上池岩和媽媽,一共三十五人。他猛然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看到我選中的照片時,臉色變得煞白。第一張照片是包廂裏的監控截圖,燈球轉動時五彩斑斕的光斑打在牆壁上,畫麵中他坐在沙發上,而我握著酒瓶,正在酒桌上蹦跳,桌下的客人還在給我鼓掌。往後滑動,有我和別人搖骰子的瞬間、還有我在製作“小白特色雞尾酒”時晃動雪克壺時的抓拍。照片裏的我打著耳釘,留著斷眉,穿著痞裏痞氣的破洞牛仔外套,脖子上掛著一根銀閃閃的蛇骨鏈,而花枝招展的美女們不是在我旁邊比“v”,就是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池易暄捏著手機,臉色由白轉青,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到最後他居然被我氣笑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你到底想要什麽?”我想要什麽?我想要時光倒流。可我說不出口,怕他發現我下流,於是隻能用義正言辭的借口來掩飾我難以言說的無措。他整個人從駕駛座傾倒過來,重量以拳頭的形式壓在我的肩膀。這一刻他肯定想要掐死我,我不會懷疑。我用食指挑起他那根歪了的真絲領帶,另一隻手捏在三角形領結的末端,向上推緊。“我自己找到了工作,本來幹得好好的,你非要來摻和一腳。”他厭惡我的觸碰,猛然鬆手,身子又彈回駕駛座。“你那算個屁的工作啊!”“你給我找的工作就高級了?”“你以為現在工作很好找嗎?你去校招找到了嗎?朝九晚五,不用加班,這樣的工作你憑自己能找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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