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小巷道裏,地中海背靠著寶馬車門喘氣,半閉著眼,吃飽的肚皮一漲一收。池易暄將手中的紅酒袋放在地上,幾次嚐試和他對話無果,於是將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摸索一陣後,又將手伸進他的西褲口袋。地中海忽然撐開眼皮,隔著口袋,將手蓋在他的手背上,上下撫摸著,乍一看像是在自 慰。池易暄身體微微一顫,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將手抽了出來,換到他的另一處口袋裏。地中海沒有再去摸他的手,卻歪過頭眯著眼笑,露出一口不白的牙。威士忌燒得我的臉發燙,心發慌。過了一會兒,我哥終於從客戶身上找到車鑰匙,他將寶馬後門拉開,扶著對方坐下,地中海卻不進去,兩隻腳高懸在車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似乎在示意他不著急。池易暄立在他麵前,臉色微微發紅,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聲音從巷道裏隱隱傳來,我聽到他在報街道名,應該是在叫代駕。打完電話,他一隻手扶在車門上,似乎想要客戶坐進去休息。地中海不言語,突然將一隻腳抬高,腳尖左右晃了晃。他的鞋帶鬆了。他再一次眯起眼笑,懸在空中的小腿又往前遞了遞,期待著池易暄的反應。池易暄貼在褲縫邊的手蜷了起來,正當我以為他會揮出去時,他的拳頭卻忽然鬆懈,五指展平。他緩緩折腰,單膝跪地,低垂的眼睛在陰影中沉默,地中海見狀便將那隻腳踩到了他的膝蓋上。我仿佛能看到皮鞋在他黑色的西裝褲上留下一道灰色的鞋印。池易暄一聲不吭地為他把鞋帶係好,剛要站起身,地中海忽然拽過他的頭發,按著他的腦袋往自己腹部下方壓去。我渾身的血液頓時往頭顱頂衝,體內像有一隻高功率的泵把岩漿打進大腦,威士忌一路從胃裏燒到了七竅,沒等意識反應,身體已然衝上前,一把推開了池易暄。我揪住地中海的衣領將他從後座上提起來,一隻手抓著他的肩膀借力,另一隻手按著他的後頸,將他的臉直直往車窗上砸去。一聲悶響,車窗完好無損,他的鼻子卻癟了下去,兩條血柱在人中處交匯成一條。“你很適合被做成一把椅子。”我的聲音比我想象中更為冷靜,其實他已經暈厥了,我說這話,隻是在給自己念操作說明書。肚子可以做椅墊,現在還差四條凳腳。骨骼之間需要被切開、扭轉,嵌入鋼釘以固定,這是椅子的做法。我看向他那隻抓住池易暄頭發的右手,握住後將它往反方向對折。骨節的錯位聲穿透血肉,依然響亮。還差三條凳腳。我就要去抓他的左手,耳邊傳來了尖叫聲,有人在推我、搖晃我的理智。“住手!別打了,住手!!”池易暄掐住我的衣領,用力拍打著我的臉,將身體擋在我與對方之間。終於我的目光被他奪去。“白意……”他叫著我的名字,瞳孔驚懼地顫抖,“別打了。”我從未見他這樣看過我。他試圖控製住我的手指發冰發涼,細窄的手腕抖得厲害。我心裏的火焰驀地熄滅了。我抱住他,像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鳥。“好,不打了。”飛塵在昏黃的路燈下飛舞,我想起了那場瀑布雨,雨聲不停,在我耳邊回響。我聞到他的味道,忽然閉上眼,享受起這一刻的寧靜。此時沒有雨點,我與他在路燈下相擁,也很好。然而他卻抖得厲害。我低下眼,發現他一臉怔忪,正急促地喘息,好像隨時就要喘不上氣。“慢點呼吸。”我捧起他的臉仔細地瞧,看到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又摟他更緊,好讓他不感到寒冷。不遠處,地中海躺在後座上,臉上有血,右手臂彎折到詭異的角度。我這樣努力地擁抱他,卻仍然無法抓住他失神的目光。池易暄冰涼的手掌從我的額角,落到我的胸口,然後推開了我,他走到寶馬旁,一眨不眨地盯著後座上昏迷的男人,我無法從他眼裏看到他麵對旁人時的溫情,那裏麵隻有一泓驚恐的水。他的視線無措地晃動著,好像不知道應該落在哪裏,卻在轉頭看向我時,猛然變得緊張。他好像一瞬間被人上緊了發條,先將地中海懸在外頭的雙腿抱起塞回車內,然後在巷道內來回跑動,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期間不斷抬頭看向周圍的建築物。最後他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推到牆邊,指向我身旁的垃圾桶。“你踩著上去,翻進樓裏,跟著人群出去。”他用力推我,語氣焦急,“快點啊!快!”我被他推著爬上了垃圾桶,他在下麵仰起頭望著我,額角的頭發被汗水打濕。“回家路上把頭垂低,臉遮好。不要回頭,不要回頭!聽到沒有?!”“你什麽時候回家?”我低下頭看他。他一怔,嘴唇張合著,道:“很快。”我的大腦也宕機了,真就聽他的話,踩著垃圾桶翻進樓道。我聽他的話沒有回頭,將帽子拉高,蓋過腦袋,混在人群裏走出了商場。在酒液的催化下,難以言說的興奮在血管裏流淌。我朝家的方向走去,差點遏製不住跳躍的衝動。我要帶著他逃跑!跑進森林,藏進高山。踩著月光,穿過天橋,我獨自回到了公寓。今夜,我哥不在家。黃渝在微信上問我為什麽沒有去cici,我回複他:生病了。敲擊虛擬鍵盤時我才發現自己手上有血,深一塊淺一塊好像拚圖。我走到洗手池邊打了兩遍肥皂,忍不住想:哥現在做什麽去了?我不知道,卻總是想起他看向我時驚懼的雙眼。我不喜歡他那樣看我,卻更不喜歡他勉強時用力翹起的嘴角。大家總以為他是安靜的白天鵝,我有時卻覺得他像頭獨來獨往的灰狼,黑夜裏眨動著熒色的綠眼,在下著雨的森林中肆意狂奔。雨淋濕他灰色的毛發,他從懸崖邊躍起,背後是銀盤狀的月亮,飛翔時像一隻難以捉摸的精靈。自由的靈魂,卻被酒桌與工位消磨。灰狼變成了灰狗,尾巴被迫搖擺。我不喜歡他這樣。作者有話說:加更章謝謝大家的投喂!下次加更海星滿2w3 ^ ^第27章 直到天快明朗,池易暄才回家。我聽到開門聲,拖鞋來不及穿上就跑到玄關。他推開家門,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低下眼,疲憊地換下了皮鞋。我想要為他做些什麽,比如遞一杯咖啡,卻想起他一夜沒睡,或許此時隻想要睡一個好覺。他的西裝外套披在肩上,打了皺、沾了灰。我剛想要問他地中海怎麽樣了,突然看到外套之下,他的右手臂打上了石膏。白色石膏上綁著灰色吊帶,繞過脖子以固定。我張大嘴,一時間忘了怎樣說話,半晌後才擠出一句:“怎麽弄的?”他好像沒有聽見,眼神發空,側身從我旁邊走過。我控製不住提高了音量:“說話!怎麽弄的?”他失焦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剛做完筆錄。”“筆錄?”“嗯。”他緩緩點頭,語氣木然,“我打120將客戶送去了醫院,他現在還沒有醒,但醫生說他沒有傷到腦袋。”他有氣無力地推開我,“他手臂脫臼,已經接上了……我要去睡覺了。”我拽住他沒有打石膏的左手,不讓他走, “你還沒說你的手是怎麽回事。”他腳步一頓,斜過眼看我,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我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片刻後輕笑一聲, 才說:“歹徒先襲擊了客戶,再襲擊的我,因此才受了傷。”他的語調極其平靜,配上他那張可信度很高的臉,讓我一瞬間以為他在講別人的故事。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後頸,我想起他在小巷裏焦灼地轉著圈,抬頭尋找的模樣,猛然想明白了:他是在尋找攝像頭!如果沒有攝像頭,一切故事就都留給他唯一一個目擊證人來敘說。我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是你自己撞斷了胳膊,是嗎?”池易暄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說啊!他媽的!”我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撞出一聲巨響。他被驚到,雙肩顫動一下,扭過頭怒目而視。“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想要我說什麽?”我一時語塞,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為什麽?你有病啊?”“那你想要我怎麽做?”我逼自己說點什麽,好顯得不那麽愚蠢。“和我回家。”池易暄冷笑一聲,“把他撂在那兒等死?然後等警察把我們倆一起抓走?行啊,你可真行!”“難道你撞斷手臂就很高明?”“不然呢?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他確實高明,僅用一隻手臂,不僅保全我們兩人,連客戶的生意都能保住。多麽完美的人啊,在這種緊急情況下還能想出這種聰明絕頂的計劃,而他需要犧牲的,隻是幾個月的恢複時間。他越顯得高明,我就越無法克製自己翻湧的怒火。“你牛,你聰明!你是左撇子,還能特意選右手弄斷,誰他媽玩得過你啊?”他也將音量提高:“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做?!還不是因為你?”他了解我,知道說什麽話可以把我氣得發瘋!我真想掐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我他媽不需要你這樣做!!”我不需要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我盯著他那隻掛在胸口的右手,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喉頭處腥味上湧,又是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咚!”好像有人把鼓麵砸穿,受到重擊的牆麵微微下陷,我的手背也刮掉了一層皮。他瞪大雙眼,狠狠推了我一把,將我推離牆的方向。“你發什麽瘋啊!”他掐住我的衣領,“你想沒想過,萬一他真被你打死了,要怎麽辦?!”“那種人死了也不可惜!你為什麽不讓他去死?你為什麽要保護他?”“你能不能長大一點啊!”他幾乎是聲嘶力竭,說話時都破了音,“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以為是啊?你以為那樣做就是幫我了嗎?”我卻看出他的委屈,其實他不想坐在那個位置,不想說漂亮的場麵話,不想被人按在肩膀上摩挲。霧氣在他的眼眶裏氤氳,那些我無法讀懂的情緒將他的臉染變了色。“你把他打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你以為我有病,喜歡自虐?本來好好的,你要是不竄出來,能變成現在這樣?”我心中的野獸流著血,也流著淚,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利刃,同時劃傷我們的自尊心。“我看你就是喜歡自虐,陪人喝酒,給人摸手,你是不是喜歡被人占便宜啊?”他一怔,又罵:“你懂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