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陷入沉默,直到池易暄趿著拖鞋,頂著一頭濕發從衛生間出來。媽媽見狀立即為他拿來幹毛巾,他靦腆地笑了笑,說了句“謝謝媽”,接過毛巾擦著頭發。“早點睡。”媽媽笑眯眯地將門合上。水蒸氣從敞開的衛生間內飄出,我低頭玩了一會兒手機,等到吹風機的鼓風聲停了,池易暄關上衛生間的門,手指按在牆上照明燈的開關上。“我把燈關了。”“好。”我擱下手機,自覺在地鋪上躺下。他俯視著我,“你要睡地上?”“對啊。”我支棱起腦袋看他。這曾是我們的臥室。上下鋪一睡就睡了五、六年,直到青春期來臨,還在發育的孩子雙腳伸直時都要從床尾掉出來。好在池易暄念高中後有了自己的房間,上下鋪的連體床被媽媽賣給了同小區裏的雙胞胎家長。她在池易暄的房門上貼上“離高考xx天”的標語,言下之意讓我和池岩沒事別去騷擾哥哥。上大學以後,他的房間常年沒有人住,爸爸就拿來堆行李與雜物。後來媽媽有了新愛好,買了架電子琴,怕吵到鄰居就把自己關在雜物間內自娛自樂,久而久之我哥的臥室變成了媽媽的工作室。我們的房間則變成了我的房間,一直保留到現在,沒看完的漫畫書還被夾在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之間。白煬之前,逢年過節都是池易暄主動打地鋪,他將氣墊床充好氣,然後從行李箱裏掏出他從大學城裏淘來的小玩意遞給我,說是生日禮物和新年禮物一起送了。高中時我吃住都在家,除了偷偷去網吧上機,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池岩和媽媽每個月給我兩百塊,少打幾盤遊戲,半年省吃儉用存下來近一千。我給他買條領帶,剩餘的零錢買了文具盒和筆記本,他拿過後收進書包,每次都會說正好下學期能用。後來才發現他都用ipad做筆記。白煬之後,他會不聲不響地將氣墊床拖回自己的房間。今天我趁他洗澡時提前將氣墊床充好氣,擱在我的單人床邊。我們的臥室布局是:床靠窗,書桌靠牆,中間勉強留下一條過道。現在過道上塞了氣墊床,空間更為逼仄。他下床時估計得先爬到床腳,否則就會踩在我臉上。“別客氣,你睡得高興我就高興。”我一個大男人躺在氣墊床上,他推不動。很少如此直白地說出這些話。池易暄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怎麽了?你睡舒服了才能賺大錢,我還指望你給我交房租。”我將被子蓋上。最後半句話顯得有些多餘,我怕他又要趁機嘮叨我找工作的事,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關掉了房間裏的燈。我聽到的聲響,看見他黑色的身影順著床頭爬上,調轉方向後躺下。恍惚間還以為他像以前一樣爬梯去上鋪。第一次睡氣墊床,怎樣都不安穩,好像飄在海上。我聽著他輕微得幾乎無法被捕捉的呼吸聲,先前還有困意,現在卻睡不著了。輕手輕腳坐起身,這個高度剛好可以看見他的輪廓。毫不意外,他背對著我,麵向窗戶。突然聽見他的聲音:“不睡覺幹什麽?”“睡不著。”“回家太興奮了,睡不著?”我說是挺興奮,但沒說是因為回家。“你轉向我唄。”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無法抑製的春心。頓時有點後悔,希望他裝作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卻見他翻過身來。月光順著他的眼角向下流淌,勾勒出鼻根的形狀。“幹什麽?”“靠窗的位置冷,你睡邊上點,不容易凍到。”“我每周去兩次健身房,凍不到我。”我想說兩次健身房算個卵,隔三差五發燒感冒的不都是你。想了想還是閉嘴,我今晚想睡在自己的臥室。他沒再背對著我,半張臉藏在白色被褥下,隻露出閉著的眼睛,和鴉羽般的睫。好安靜,安靜到我想要毀壞這一刻,告訴他:哥,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了。我也是你想要保存的一部分珍品嗎?這一瞬間,好想要吻他,他的眼皮、嘴角,他的發梢。無關性 欲,是腎上腺素在作祟。媽媽就在隔壁,我卻想要親吻我哥。下流的我,難怪會被壓在衣櫃最下的角落。第40章 過年走親戚,我們家的傳統是,先走媽媽這邊的親戚,再走繼父那邊。一大早我們就開車到二姨家。好幾家人坐在一起,能用的椅子全都擺到客廳。今年表妹表弟來了四位,兩男兩女,我陪著表弟們玩馬裏奧賽車時,六七歲的小姑娘們拿著發繩要給我編辮子。我趕忙把池易暄叫過來,說他頭發比我長,你們給他弄!池易暄今天穿了件大紅色的毛衣(媽媽讓他穿的),配條卡其色長褲,多麽喜慶的穿搭,怎麽著也該讓他顯得明媚。然而他一來,客廳氣溫驟降。他一手插口袋,斜著眼看我們,問我叫他做什麽。我坐在地板上,高度與表妹們齊平。從下往上看去,我哥隻顯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表妹們麵麵相覷,又過來抱我的手臂:“我要給白意哥哥編!”兩人拽住我的頭發就開始薅,我慘叫一聲,表弟們趁機彎道超車,將我甩在身後。池易暄在我們身後的沙發上坐下,右腿翹起搭在左膝蓋上,一聲不吭地玩手機。表妹都快要把我的發根薅出來了,我問她怎麽不找另一位表哥。她邊捆邊在我耳邊說悄悄話:“他太凶了。”嘿,小孩都能看得出他的真麵孔,他們公司的人看不出來,cindy怎麽就看不出來?媽媽搓麻將搓到一半,高聲喊池易暄,讓他別看郵件了,多陪表弟表妹們玩會。“工作狂。”媽媽歎氣,“整天就是工作。”她歎氣時,又是掩藏不住的驕傲口吻。姨媽們轉過頭來,喜形於色地將他打量,說易暄又俊了,沒找女朋友啊?“沒呢,工作忙。”媽媽喝一口茶。“那白意呢?白意也沒找啊?”“沒呢。年紀還小。”她擺手。池易暄被媽媽說了以後,終於收起手機,開始和幾個姨爹聊天。姨爹們給他拿啤酒、遞瓜子,想從他嘴裏套話,問問今年該買什麽股票。池易暄的嘴巴緊,他們輪番上陣,沒能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垂頭喪氣去打撲克。表妹給我紮完辮子,回臥室之前,忽然被池易暄叫住。“紅紅,吃巧克力嗎?”紅紅是表妹的名字,我一聽到他的語氣就知道不好,這逼又來上表演課了。回頭一看,他剝開巧克力的包裝紙,麵帶微笑,使出了他的殺手鐧柔情似水、能融化冰川的假惺惺眼神,可把她哄得一愣一愣,魔怔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麵前。池易暄將巧克力遞到她嘴邊,小表妹不好意思張嘴讓他喂,兩隻手接過後一溜煙跑到我身邊。剛才還卷起袖管,揪著我的頭發綁得渾身冒汗,現在卻突然化身淑女,小口小口地品嚐,不時回過頭悄悄打量他。我和另一位表妹全程圍觀了他的表演藝術,我剛要和她說:你看紅紅意誌力多不堅定。結果剛轉頭便見她扔下手裏的發繩,纏住池易暄的胳膊,說要給他化妝。紅紅一聽,一把將巧克力塞進嘴裏,如一根離弦之箭,衝過去抱住他的另一隻胳膊,說她的技術更好。池易暄的臉色變了,他為了應付媽媽,表現出一點溫柔,屬於殺雞用牛刀,現在人家淪陷了,粘在他屁股後麵要給他畫眼影。他趕緊問幾個姨媽需不需要吃水果,說著拿出錢包就要遁走。我一聽趕忙跟過去,說我跟你一起去。不然一會兒等到他回來,我都得戴好假發假睫毛了。出了暖氣房,冷風撲麵而來,路過小區的健身器械處,看見七八歲的小男孩們在打雪仗。手套濕透了,他們就脫下來,兩隻手背凍得通紅,笑聲在小區裏回蕩。“你還記得王婆麽?”我問他。“哪個王婆?”“抄雞毛撣子的王婆。”池易暄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一聲,漂亮的眼角稍稍眯起,看來是想起來了。以前冬天碰上難得出太陽的日子,我就喊他下樓打雪仗。鄰居們趁著天氣好,會在兩棵樹之間係一根晾衣繩,掛上衣服。我們拿人家的胸罩做彈弓,將雪團緊後塞進去。我手握胸罩帶,每次裝兩枚子彈,將晾衣繩拉彎,瞄準我哥的腦袋。我選的是b形彈弓,池易暄選的c形。還沒打到他幾次,晾衣繩就斷了,我把掉在地上的胸罩撿起來,蓋在臉上佯裝自己是大蒼蠅,說我碰到誰,誰就是大便。池易暄聽完拔腿就跑,我們像兩條野狗,繞著圈地追逐彼此的尾巴尖。樓上的王婆從陽台上看到我們的惡行,抄起雞毛撣子,真像追蒼蠅一樣追了我們兩條街。王婆七十四歲,健步如飛。我氣喘呼呼地喊哥、哥你跑慢點。池易暄邊跑邊回頭看我,見我要摔倒,停下腳步一把扯下掛在我衣領上的胸罩往反方向扔,好轉移王婆的注意力,然後抓著我的手一起跑。跑啊跑,跑到嘴裏呼出大團霧氣,笑聲都融化在太陽裏。從超市裏出來後,我們一人拎一塑料袋,朝姨媽家的方向走。池易暄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邊走邊抽,腳步放得很慢。我總以為他是不會抽煙的人,卻頻繁見他拿煙。車裏、陽台上,好像成了他的習慣。他抽煙時眼皮總是半垂,一半晴朗,一半憂鬱。想不明白,哪裏有這麽多的憂愁。“你什麽時候學的抽煙?”他夾煙的手指關節凍得微微泛紅,“大四吧。”大四實習沒轉正,算是個合理的理由。“你們金融民工是不是都人手一包?難道抽煙是你們的社交方式?”“差不多。”他承認。“那你們的社交方式很有點折壽啊。”“折壽的是工作,不是生活方式。”說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我把他的煙掐掉,“少抽點,不想你死得太早。”他不滿地“嘖”了一聲,可惜地看了眼我腳下的煙頭,卻也沒說什麽,將原本拿煙的手插回兜裏。快走到姨媽家時,他腳步一頓:“白意,幫我聞下,有沒有煙味?”這會兒倒想起我來了。我去聞,鼻尖在他的衣領處打轉。其實不用貼這麽近都能聞到,我還是多嗅了幾下。今天他沒有像上次一樣將我推開。我答:“有。”他麵露難色,“你先拿著菜上去吧。”“我先上去才顯得可疑吧?不如在小區裏走走,散散味。”他想了想,說:“好。”於是我們在小區裏並肩慢吞吞地走著。健身器械旁的小男孩們不在了,我們走到秋千旁,我先坐上去,腳蹬在沙地上。“你不坐?”池易暄嫌我幼稚,說他不坐。“坐這個,散味快。”他聽到這個理由才不情不願地上來,握住秋千的繩,推高自己後,屈起雙腿,任憑重力將他帶進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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