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些地方了?”“就是平常那些地方。”“是嗎?行情怎麽樣?”“一般。”沒再說話,我們之間好像再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吃完飯我匆匆去洗碗,廚房裏逼仄,隻容得下我一個人,我將那扇生鏽的鐵窗往外推,推了約莫兩寸就沒法再往外推,卡在那裏了。打掃完衛生,準備拿睡衣去洗澡,推開臥室房門,看到池易暄背對著我站在牆根的髒衣簍前,手裏拿著一件熒光色的衣服。當我看清他手裏拿著什麽時,我頭皮一陣發麻。“你幹什麽?!”我衝到他麵前,奪回我的馬甲,以及那根用細繩綁在衣服內裏的水果刀。“你動我的東西做什麽?”“我看你的衣服髒了,所以……”池易暄回過身來,飛速抓過我的手,好像怕我會逃跑。他十分用力地握住我,緊張地問:“白意,你這些天都帶著刀出門了嗎?”“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又看見他了嗎?”“沒有!”我推開他往外走,他不依不饒追上來,“是不是啊?你和哥說啊”“我說了沒有!你聽不懂人話啊!”我用力推開他,推得他向後踉蹌,摔倒在地上,兩隻手撐著地麵,抬起頭失神地看著我,五官像拚圖在打轉,拚湊出欲哭的表情。我胸口仿佛被人狠狠錘了一拳,一時間喘不上氣,胃中欲嘔。我頭也不回地往房間外跑,跑進衛生間將自己關起來。池易暄很快就追了上來,在門外敲,我躲在淋浴間裏捂住耳朵,假裝什麽都聽不見。急促的敲門聲變緩了,我哥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順著我的指縫間往耳朵眼裏鑽,過了一會兒音調變低了,像從深井裏冒出來的氣泡,一串兒一串兒地鼓。門縫下原本有一道黑影,是他的腳,堵住了門外的光,將它劈成兩半,現在黑影消失了,光又連成了一道。我哥離開了。夜的帷幕落下了。今晚我依舊睡的沙發,我將臉與身體轉向靠背,一動不動佯裝自己睡著了。池易暄沒再來打擾我。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了過來,他在地上躺下了,與我隻有一步之遙。房間變成真空,沉默如同黑洞。我知道他失眠了,因為我聽見他在我身後翻來覆去地滾。第103章 今天是周六,我起得比平時早,池易暄不用上班,所以沒有跟著我出門。送了兩小時的外賣,眼看就要到了約定好的時間,我將電瓶車龍頭一拐,徑直開進一片老式小區。這裏和我與我哥住的地方很像,路兩旁種了高大的梧桐,上下樓得爬水泥樓梯。我騎到二單元門口停下,綠色的防盜大門年久失修,脫漆生鏽,一拉就開了。我爬到三樓,按響了302的門鈴。門推開後,迎接我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男醫生,他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方眼鏡,開門以後說他還在吃中飯,等他吃完就可以開始。他招呼我坐下,自己走到客廳的電腦桌前坐下,捧起盒飯,按動一下鼠標,暫停的電視劇就又播放起來。剛拿起一次性筷子,幾粒米落在大褂上,他蹙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用食指將飯粒彈出老遠。一居室被他們改造成手術室,原本用作臥室的房間內擺著一張簡易的手術床,裝著黃色藥水的玻璃藥瓶掛在不遠處的伸縮支架上,我猜測那東西一會兒就要打進我的靜脈裏。我剛在電腦桌對麵的簡易折疊椅上坐下,門口便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力度之大像要把門擊穿。醫生嚇了一跳,放下盒飯問我是誰。我搖頭說不知道。“他媽的,你是警察?”“不是,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都給你看過,我不是警察。”他不明所以,小跑到門前,將右眼貼到門鏡上。“怎麽他媽是黑的……”他喃喃道,繼而提高音量,“誰啊?”咚咚咚,敲門聲更急了。“說話!是哪位?”“快遞。”對方終於回應了他。這道男聲刺穿了我的耳膜。醫生將門稍稍拉開一條縫,我看到那條細細的黑縫一下就膨脹開池易暄狠狠一腳將房門踹開,踹得它飛速彈開,撞向牆壁。醫生一下就退出好多步。“你他媽誰啊?”池易暄卻像沒聽見似的,走進來盯了我一眼,隨即環視四周,當他看向臥室裏的情景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我很少從他臉上看到如此恐懼的表情,他的臉色煞白,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鬼,眼珠因為驚恐而向外鼓,像是要掉出來。醫生衝到他身邊將他往門外推,“滾!滾出去!”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哥,不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池易暄被他推著向後退了半步,隨後兩隻腿像是生了根,牢牢紮進地裏,無論醫生如何推搡他都紋絲不動。他緩緩轉過頭來,醫生似乎被他的表情嚇到,強裝鎮定:“再不滾我報警了!”我哥的神情很快就變了,眉毛擰成凶惡的倒八,臉龐一瞬間就漲紅,心髒仿佛將他全身的血液都泵進了腦袋。我看到他高高舉起左拳,狠狠打進了醫生的臉。“哎啊!”醫生痛苦地大叫,被打得腦袋都向後歪了歪,如果不是有脖頸連接,我懷疑池易暄那一拳可能會讓他的腦袋像皮球一樣飛出去。他踉蹌著後退,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池易暄彎下腰提起他的衣領,又是一拳下去。“啊!!”醫生的鼻子歪了,眼鏡掉在地上,碎了。池易暄一言不發,抬起的拳頭像上了發條,一刻也無法停止。“哥!哥!”我撲上去,試圖將他從醫生身上拽開。“哥!”池易暄聽不見,他像頭暴走的公牛,掐住醫生衣領的手臂上青筋直跳,不管不顧就要向前撲。我手腳並用,強行將他從地上拖拽著拉出一段距離。“別打了!別打了!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池易暄到最後都沒鬆開手,蜷起的手掌裏是他從大褂上撕扯下來的一段布條,發白的骨節上覆著對方的血跡。“我想回家了,你帶我回家吧,哥,帶我回家吧,我想回家。”我從他背後控製住他,聽見他壓抑又沉重的喘息。“哧”“哧”像瀕死的野獸。“哥,我想回家。”我低聲說。池易暄懸在空中的帶血的拳頭緩緩垂了下去。醫生躺在地上,被揍得半死不活。許久後他才開口:“好,我們回家。”302的房門敞開著,沒關。池易暄走在我前麵,我跟在他身後下了樓。電瓶車停在門棟前的草坪旁,我騎著它過來,現在隻能騎它回去,但他卻讓我把車推到他的奧迪旁。他把後座放下,硬是把我的電瓶車塞了進去。回家的路上,他目視前方,開著免提,極其冷靜地報了警,將醫生團夥的作案地點告知警察。全程沒有看我,也沒有和我說話。等我們開回家,我將電瓶車從他車裏搬出來,他又默不作聲地將後座還原。依然和方才一樣,他走在我前麵,我跟在他身後,隻不過這回是往上走。爬到六樓,關上家門,他去廚房洗手。我心裏直打鼓,跟了過去,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哥。”流水聲嘩啦啦不停息,他將左手伸到水流下,一直放在那兒,人一動不動。“哥。”我又叫了他一聲,比剛才那聲音量稍大一點。池易暄流水下的手腕顫了顫,他將手收了回來,手背與骨節上的血汙被衝掉了,隻剩下他自己的傷口。他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顆番茄,拿到砧板上按住,再從抽屜內抽出一把細長的刀,將它切成塊,動作很生硬。他背對著我切菜,左手拿刀,動作時手肘在空中搗啊搗。“哥,你和我說說話吧,你別不理我。”我走到他身後,握住他一隻手臂。他的動作一瞬間就停住了,像發條轉到盡頭的玩具小人,泛著寒光的刀刃一半嵌進紅色的番茄裏,無力將它對半切開。他將刀抽出,摔到砧板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要是不在,會發生什麽?”我沒說話。他轉過身來麵向我,臉頰布滿淚痕,青筋順著脖頸爬到了太陽穴,好像要鑽進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什麽?幾萬塊錢就給你打發走,肚子裏開幾道大口,隨便縫縫,人家連抗生素都懶得給你開!”怒火燒得他眼眶通紅,眼淚卻流得更急了。“說不定會死在手術床上!你知不知道?!會死啊!”說罷他狠狠推了我一把,可能他更想要揮過來的其實是拳頭。狹窄的廚房,連讓人失控的空間都不夠。他手一抓,抓得櫥櫃裏被我們一齊塞進去的鍋碗瓢盆往下一塊砸,砸出令人心碎的交響樂。青色陶瓷碎了滿地,葡萄酒從裂成三半的酒瓶裏流出來,淹過白色的瓷磚地,將地磚之間的縫隙塗成了紅。池易暄光腳蹲在鋪滿酒液的地磚上,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