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昂已經有了預感,“你幾點打給他的?”“你沒接電話又沒回消息之後,我就馬上打給許哥了,他接得挺慢,我還以為他睡著,我把他吵醒了,嚇我一跳。”“……”“怎麽了哥?”鄭勳終於反應過來這些問題的不對勁,“時間怎麽了?那時候你們在做什麽嗎?”“…………”俞昂手肘靠在車門上,掌心捂住嘴,緩緩閉上眼,腦袋嗡嗡直響。他有些惱地道:“怎麽可能。”“啊,這樣啊”鄭勳邊說,在鏡子裏和周君立對上視線,後者拍了拍他身後的椅背,道:“你專心開車,別到處看。”“哦。”等到鄭勳收回視線,周君立偏頭看了俞昂一眼,也察覺出不對勁來。但她沒有多問。-走到飯店包廂裏,全弘星已經在裏麵等著了,人一來,便起身招呼。“周經紀,好久不見,你手下的藝人都進組了,終於有空來和我喝一杯了哈。”全弘星和周君立是老相識了,兩人好幾年的交情,和俞昂打過招呼後,自然和周君立的話題更加自然。周君立也道:“等你忙完,我陪你喝到盡興。”“那當然沒問題!”全弘星私底下一點架子也沒有,麵對熟人更是放得開。和周君立閑聊了幾句,又轉身拍拍俞昂的肩膀,道:“不聊了不聊了,今天的主角是小俞老師,道歉局。”“說笑了,全導。”全弘星主動給俞昂拉開凳子,請人坐下,又叫服務員拿來菜單,讓他都點自己喜歡的。他實在太過熱情,俞昂無奈,隻好接過,照著人數點了幾道菜後又還給了全弘星,“全導,您點。”來的路上,俞昂就聽周君立給他講了這次的飯局就隻有全弘星一個人,主要意思就是想道個歉。這段時間《怦怦直跳》邀請已離婚的前夫夫上節目遭到眾嘲,議論紛紛。全弘星對此毫不在意,他本沒有想過要在節目裏公開主角兩人曾經的關係,誰料那許席林根本就不受他控製,想一出是一出。所以,無論網上如何說他蓄意炒熱度,隻要話題夠了,對導演的他來說就是一檔成功的節目。其中最抱歉的,還是被蒙在鼓裏的俞昂。一開始是因為保持神秘感,不互相公開其他嘉賓信息,嚴格來說,許席林是知道俞昂在嘉賓名單,而俞昂卻一直以為是巧合,後來離婚事件愈演愈烈,盡管本人不在意,他還是知道對俞昂的影響不小。這一直讓他過意不去,就想著親自賠禮。隻有俞昂心裏明白,全弘星這份道歉裏,多少還是攜有許席林的那份。讓許席林出現在節目裏,定然不是全弘星一人的主意,也要許席林點頭才是。“小俞老師啊,這件事是我沒處理好,抱著你們還能有一線希望的念頭,去求了他來當我的嘉賓。”全弘星一杯酒下肚,誠懇地要起身朝俞昂鞠躬,“我在這裏,鄭重的給你……”話說到一半,俞昂連忙扶住全弘星的肩膀,不讓他鞠躬,他受不起這樣的道歉,連忙道:“全導你不用這樣,這件事,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啊?你知道了?”全弘星愣住,突然想到一些片段,“所以你們是談過了,才讓他回許家的?”俞昂有些不解地看他,“嗯?”“第二期結束後,他回了一趟許家。”全弘星道:“說什麽已經知道你們離婚是雪姐從中作梗這種話,一年半載都不去許家一次的人,就那次去了,我還覺得奇怪,原來你們談過了。”俞昂呼吸一輕,也想起了看電影下大雨的那天,在車裏,他本想坦白許席林一直想知道的離婚的原因,就在要宣之於口時,許席林卻說,“不用了。”那時俞昂失望一瞬,以為是許席林放棄再繼續糾纏的開端,沒想到釀成晚上的表白。現在他才明白,那不是放棄,而是不想再麵對一次。可許席林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忽的,記憶再往前滾動,全弘星說節的節目第二期結束,許席林便回了許家。第二期,俞昂狂躁症被朱寒的話誘發,可發作時,他的記憶是虛浮的,也許第二天還能記起,可現在,他早已忘記那一晚,自己說過什麽話。許席林大抵是聽到了。一頓飯吃完,剛離開包廂,走廊那頭就走來一個人,也同樣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抬頭看過來,然後咧嘴一笑,扭著腰快步走過來。“哎喲,小全,你也在這兒吃飯呀?”尖銳又諂媚的聲音哪能聽不出,俞昂掀眸看去,果然是安玉。她身穿一件定製旗袍,緊巴巴的貼在身上,顯得她本就偏黑的膚色更添蠟黃。可她絲毫不覺得這樣的款式和顏色不適合自己,反而端腔作態地雙手交叉放在腹前,又用手掛了掛耳發,頗像奮力裝成富家太太的模樣,在別人眼裏反倒成了喜愛巴結的暴發戶。“是啊。”全弘星連假笑也懶得裝,“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誒,別著急呀,你雪姐夫婦都在裏麵呢,不去打個招呼?”安玉轉著眼珠子,準確地落在俞昂身上,“這位是……”俞昂僅僅是戴了一頂漁夫帽,沒有遮住臉,安玉是故意讓全弘星介紹的。精明的全弘星怎麽會看不出,沒什麽耐心道:“啊,我的朋友。雪姐他們應該在忙,我就不去打擾了。”“都是一家人,怎麽算打擾呢!”安玉還是糾纏著,說話間漸漸拔高嗓門,道:“剛才雪姐還提到你呢!說你年輕有作為,聚會而已,就別說生分話啦!”這時,旁邊包廂的門從裏麵打開。幾人齊齊看去,俞昂的胸口悶了一下,過去的那些回憶再次如傍晚漲潮的海水似的猛衝過來,掩蓋掉海灘上的沙礫,浸透的顏色逐漸變深,任由浪花卷走。還未等來喘息的機會,第二朵浪花再次撲來,掩埋。夏侯雪聽到走廊上的動靜,被安玉的嗓門引起注意,打開門,“安玉,你在跟誰說話?啊,小全,你也在這兒,要走了嗎?”“嗯,雪姐,剛吃完飯。”夏侯雪點了點頭,本已經收回目光,安玉湊近她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重新看過來,準確無誤地落在俞昂的臉上,稍稍怔神。她出身豪門,而後又嫁入豪門,從小便覺得自己和那些普通家境的人不一樣,即使臉上看似沒什麽波瀾,可她眼底是她自己沒有察覺到的輕蔑。那個眼神太過熟悉,自第一次見到夏侯雪,俞昂麵對的,就是這樣的眼神,甚至還毫不遮掩。此刻也許是看在全弘星的麵子上,她收斂了一些。“俞昂?”夏侯雪靠近,身後包廂的門沒有合上,露出一個成人般寬的縫隙,能無阻礙的看到裏麵坐著的其他人。想必也是俞昂曾經見過的,許家的親戚。他表情始終淡淡的,垂了垂眼。“小全,你們一起吃飯的?”夏侯雪雙手環臂,看向全弘星。全弘星厭惡地看了安玉一眼,道:“是啊,沒什麽事,就出來聚聚。”夏侯雪聲音平靜,內裏帶著濃濃的試探和暗諷,“什麽時候,關係變得這麽好了?因為席林?”全弘星個子高,平時一副笑眯眯的友善模樣,一旦嚴肅起來,也看上去不好惹,“雪姐,兩個人都是我的朋友,沒有因為誰。”“是嗎?難道不是席林的關係,你們兩個才能成為朋友,”說著,夏侯雪逐漸把視線轉移到俞昂身上,嘴角淺淺勾著森然的笑意,“不然,俞昂應該也不會參加你的綜藝吧?”“這位女士,您這話我不讚同。”周君立不認識夏侯雪,但她識人多,能看出眼前這人權勢不小,再如此親昵平常的提到許席林的名字,就能猜到是許總的母親。就算是這樣,她對俞昂明嘲暗諷的做法,周君立也不是個能忍的。“上綜藝簽合同,就跟做生意一樣,身為藝人,當然隻看節目質量和團隊的好壞,與參加節目的人又有何幹?”周君立道:“您一看也是做生意的人,應該是懂這些的,對吧?”夏侯雪眉心一動,從頭到腳掃視一圈周君立,“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想聽,俞昂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真實的目的你我都一清二楚,狡辯又能改變什麽呢?”周君立道:“真實的目的?女士,您這麽亂說話也……”“好了。”夏侯雪不等她講完,直接抬手打斷,“我說了,我不想聽,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不引以為恥,好像還特別驕傲?真不知道你們的父母是用什麽方法教育你們的。”全弘星實在聽不下去,擋住一半夏侯雪的視線,製止道:“雪姐,別說了。”“為什麽不說?”夏侯雪理所當然道:“小全,我勸你交友謹慎,經紀人和藝人是互相影響的,別被他們的表麵迷惑。”周君立長出一口氣,顯然已經氣得不行,正要上前理論,被俞昂伸手擋住。他用指骨抬了抬帽簷,半闔著眼眸,居高臨下地看向夏侯雪,“這麽多年,阿姨你還是沒怎麽變。”夏侯雪看過來,眼神鄙薄。“像你說的,我真實的目的已經不重要了,畢竟節目已經拍完,網上鋪天蓋地的,也是我跟許席林的消息,日後,我們還會拍宣傳,捆綁在一起。”“你說再多,也沒用。”“沒用?”夏侯雪冷笑一聲,“你到現在的位置,以為坐穩了嗎?我可以……”“你當然可以。”俞昂淡聲打斷,無波無瀾地繼續道:“你可以繼續奪走我的一切,再用你高高在上的姿態嘲笑我,這是你的傲慢,我管不著。”“你……”俞昂再次打斷,用聽似寧靜實則句句刺中夏侯雪那傲慢外表下薄弱的自尊心,用著最柔和的話做傷人最狠的事,“但說到底,我終究還是一個外人,你擊潰我的心理防線,並不能讓許席林回到你的身邊繼續做你的布偶。”“真誠的奉勸阿姨你一句,在你自己的家庭教育如此潰爛的情況下,沒有資格指責別人,那是最低級的安慰自己的方式。”夏侯雪徹底怔住,下嘴唇顫抖,眼裏的詫異惱怒下藏著的是一份不可示人的不堪。她一生成功順遂,唯獨敗在兒子身上,那是她這一生的恥辱和汙點,讓她在親戚麵前抬不起頭來。可沒想到,這份難堪卻讓眼前這個所謂的“外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揭露,明明幾年前還是個手無寸鐵的毛頭小子。“你怎麽就不明白,最該反思的人,是你。”俞昂微微頷首,做足了最後的禮貌,然後對全弘星道:“今天謝謝全導請客,我們先走一步。”全弘星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俞昂走到一半,腳步微頓,眼尾掃向安玉,周遭的空氣倏地降低幾度,是讓人心驚的冷然。略微狹長的狐狸眼裏是什麽都無法掠倒的堅定,靈魂攜著皮囊漫不經心地遊蕩在這無趣的世間,可一旦停下仔細去看,便能窺見裏麵藏匿的野獸。那是被時間打磨的堅毅和靜穆,不再被惡意汙染,成為真正的自己。一晃五年,俞昂不再被家庭束縛,父母也不再是他的軟肋。安玉見到這雙眼睛,感竟感到背脊發涼,不敢與之對視,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陰沉的氣息波及,從而遭到報複。然而俞昂隻是稍作停頓,而後輕然收回視線,提步離開。剛到走廊的盡頭,轉角便是電梯,一個人影猛然出現在視線裏。俞昂按下電梯下行鍵,微微低著頭,帽簷遮擋了上半部分,他隻看見修長的腿下是一雙休閑的帆布鞋,鞋帶係得規整,看起來和一般的蝴蝶結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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