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虛,他愧疚,他想大聲說對不起,他想得腦袋快要炸開,頭很疼。顏湘在蔣榮生的懷裏,忍受著疼痛,帶著哭腔,遲鈍地,“這裏…不是我的家,是不是。我不喜歡這裏,一點也不…。”蔣榮生頓了片刻,繼續從上至下地,一遍又一遍地捋著顏湘的背,像給小孩乖乖呼嚕毛:“怎麽會呢?我們結婚了,我是你唯一的家人。”顏湘堅持著,悶悶地:“我不喜歡這裏。”“你喜歡的。”蔣榮生低頭看顏湘,哄著他,“進門的時候你還在說冷笑話呢,隻是怕狗而已,嗯?”“你喜歡的,這就是你的家。”蔣榮生單手抱起顏湘,去打開東廂房的門,“你隻是不喜歡這棟宅子而已,這種了玉蘭花,你不喜歡對不對?我們去主宅,回房間,外麵的狗被牽走了”外麵再沒有聲音,西蒙被蔣家的下人們拉走了。蔣榮生推開了門,顏湘趴在蔣榮生的懷裏。他隻有一米七幾,又輕,而蔣榮生一米九,巨大的體型差距下,蔣榮生可以很輕鬆就可以抱住他,往院子裏走。庭院裏有一隻仙鶴,流水潺潺,沒有那頭熊的蹤跡。蔣榮生抱著他進了主宅。脫離了東廂房,又沒看到那頭熊,顏湘感覺好了一些,手指還是有點抖,心髒跳得很快很快,但是已經從那種恐怖的幻覺當中抽離出來了。顏湘定了定神,拍拍蔣榮生的肩膀,很不好意思地說,“把我放下來。”蔣榮生把顏湘放在了沙發上,給他倒了一些溫水,喂給他喝,附了兩顆藥片。顏湘全部吞了下去,自己安靜地在沙發上坐著,捧著水杯。蔣榮生坐在沙發上陪著顏湘,安靜又耐心地等著顏湘的手指頭慢慢地停止了抽搐,他捏捏顏湘的手指,又用掌心,十指把顏湘的手完全包裹住,握著不鬆開。親密的接觸是世界上最能撫慰人的方式。再加上蔣榮生身上有一種很冷靜,很強大的力量。這種氣息仿佛會傳染,慢慢地,完全貼住顏湘的肌膚,一點一點地撫慰著顏湘驚恐又茫然的毛孔和心髒。過了一會之後,蔣榮生牽起顏湘的手,在屋子裏轉。蔣榮生先打開了鞋櫃,裏麵放了常用的一些鞋子,除了蔣榮生平時常搭配的各式皮革鞋子,有長靴,切爾西短靴,正式的牛津鞋,舒適的德比鞋,款式稍帶著風騷氣息的孟克些等等。除此以外,還有一排馬丁靴,一排帆布鞋,一看就是年輕小孩才會穿的。兩種風格迥異的鞋子排列在鞋櫃裏,有種奇妙的反差感,錯落放著,又有如水乳般交融。蔣榮生說:“以前你總是喜歡穿馬丁靴。玄關桌子那還有馬丁靴保養劑。”顏湘拎起其中一隻靴子,在腳上比了比,是適合他的尺寸。顏湘又把馬丁靴放了回去,又拿起另外一隻,不同的牌子,尺寸號碼大小也不同,但是都是適合他的尺寸,剛好。於是慢慢地相信,這的確是他常穿的鞋子。摸到熟悉的東西,他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一些。蔣榮生站在一旁扶著顏湘,任由他試,去觸碰他所熟悉的東西。就像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突然去到了陌生的地方,驚恐不安,甚至害怕得流眼淚了。這時候有經驗的家長就會拿出小嬰兒平時抱習慣的毛絨玩偶,放在寶寶的身邊,輕輕地逗著他。柔軟的毛絨兔子貼著嬰兒的臉蛋,吸飽了嬰兒臉上銜著的淚水。可憐的小寶寶把臉埋在柔軟的玩具上,嗅著上麵熟悉的氣息,寶寶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心情不再那麽不安。蔣榮生又拉著顏湘去大廳,又指了指樓上主臥,“你搬進來的之前,屋子裏的插頭是夠用的,因為我偶爾在家裏工作,也隻用到電腦。”蔣榮生笑了笑,“但是你電子產品特別多。用ipad看動漫,有遊戲機,用電腦建雕塑模型,手機,耳機都要充電,所以隻好給你各放了一個排插,不然你老是哼哼唧唧地說插頭不夠用,又不說。”顏湘低下頭去看,白色的排插跟古色古香的古老宅子好像確實有點不搭。但是現在上麵沒有人用,倒是沒有灰塵,卻也沒人收起來,仿佛明天?或者後天?就會有人用一樣。蔣榮生又帶著顏湘去了樓上的房間,推開門,裏麵全部都是白色的石膏像,用透明的防塵布蓋起來。地麵上還堆了石膏桶,畫架,筆,尖尖的刀,還有一台台式的電腦,牆上掛了兩條圍裙,上麵全部是顏料,看起來用了很久了。蔣榮生站在顏湘的時候,“沒生病之前,你是一個做雕塑的藝術家你不喜歡大家叫你藝術家,但是我覺得你是。很有天賦的一個小孩,看你作品的第一眼,我的心就動了一下。”蔣榮生淡淡地說著,好像在回憶著從前的事情。顏湘走過去,摸了摸那些石膏像,半晌以後,有點傷心地說,“可是,現在我不會畫畫了,我全部都忘記了。”蔣榮生:“不是這樣的。畫畫是人的本能,從猴子剛剛變成人類的時候,人就會畫畫了。你隻是暫時地忘記了一些技巧,技巧可以學習,天賜的本能無法忘卻。”是這樣嗎?顏湘慢慢地想著。須臾,顏湘望著那些石膏像,半跪下來,仔細地端詳著,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描摹著泥塑的,大理石的起伏。顏湘幾乎有點著迷了,甚至想親親房間裏姿態各異的像。“還有呢?我還想看看以前生活的樣子。我是喜歡那個房間裏的雕塑的。”蔣榮生又牽著顏湘去了書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畫冊。原來是應該是a4紙的,現在用線裝訂成了一本冊子,邊緣有些卷翹了,可能是被人翻了很多次。上麵畫的全部是同一樣東西,一座遊樂園裏,巨大的過山車。像西方故事裏會飛的龍一樣盤繞在海邊,底下綻放著宛如星星一般的小彩燈,看起來特別幸福。下麵還有簽名,有些潦草。然而顏湘能認得出來是自己的簽名。顏湘一張一張地翻過去,看得很認真。蔣榮生說:“這是我們結婚的那一趟旅行。我還在加州有工作,你語言不通,又沒帶遊戲機過去,就坐在窗前畫畫,當時a4紙沒有訂好,有時候畫頁會飛到我的文件裏去。”顏湘笑了起來,心想開會開到一半,突然看到一張過山車的塗鴉,蔣先生一定很無奈。畫冊旁,還有一張明信片,隻是被撕碎了,又被粘了起來。蔣榮生坦然地說,“這是我們吵架的時候,賭氣撕掉的。後來我用膠布重新把它粘起來,跟畫冊放到一起。”顏湘捏著那張明信片,沒有說話。蔣榮生:“多多,一段關係裏不止有幸福,性,有時候它也會有分歧,爭吵,這張明信片就是分歧的結果。我們的關係是那麽地真實,”蔣榮生又打開保險櫃,裏麵除了放著一些現金,武器,成摞的金條,還有一張薄薄的紙。蔣榮生把它抽了出來,擺在顏湘的麵前,循循善誘,“你不要再說這不是你的家了,好麽?我們已經結婚了,各自的手上戴著一對在市政廳交換的戒指,你親手給我戴上的,我親手給你戴上的這是領的結婚證書。”“多多,我們可以吵架,可以產生分歧,但是不應該分開。”顏湘聽著蔣先生的話,眼睛落在麵前的結婚證書上。那是一張淺褐色的薄薄的紙,上麵寫的全部是英文,但是marriage licenses vegas這些詞顏湘還是認識的,上麵還有自己和蔣先生的姓名,國籍,出生年月。不僅如此,儀式的舉辦地、時間、牧師和見證人的簽名都填滿了,說明這是一張舉行過儀式的結婚紀念證書。顏湘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快,他從來沒感覺過,自己的左手無名指那枚戒指的存在感那麽強烈,現在好像在微微發燙。蔣榮生雙手環抱住顏湘,閉上了眼睛,輕輕地摸著他的後頸。那動作看起來十分地溫柔,但是又很像猛獸一口銜住了獵物的後頸命門,死死咬住,再無放手的可能!顏湘垂手站著,身體被高大的男人攬入懷中,無法動彈,隻能微微地抬起頭,不然他會呼吸不過來。顏湘的脖頸雪白,下顎纖細,看起來羸弱不堪,有種天真又容易掌握的幼稚氣息。他的目光垂下,默默地看著那張褐色的結婚紀念書,最終閉上了眼睛。第63章 蔣榮生一整天都沒去公司,傍晚的時候在家裏加急處理了一點郵件,晚飯也沒吃。直到晚上十點鍾,蔣榮生分秒不差地結束工作,他才站起來,推開書房的門,往樓下大廳看。大廳空蕩蕩的,蔣榮生按開手機屏幕,低頭掃了一眼,這個時間顏湘應該坐在餐廳的桌子前喝藥,喝完就要洗澡睡覺了。蔣榮生輕輕地皺了一下眉,“他呢?”傭人對這位主子非常忌憚,語氣恭恭敬敬地,“小顏下午的時候在畫室裏呆了一會,然後從傍晚到現在,一直在房間裏,我們沒進房間,他大約是在休息吧?從醫院回來也累了的。”“沒吃飯?”“吃了一些的。”“藥呢?”“熱了兩次,小顏喝了,剩了大半碗還在爐子裏溫著。”蔣榮生輕輕地“嘖”了一聲,橫了一眼傭人,“他我自然會管教,你們別的事情可以順著他,但是吃藥,吃飯這種事你們也該嚴厲一些。有時我會出差,你們在家照顧著,身體的事情別讓他任性。”走了幾步,蔣榮生又氣不過,回頭繼續說,“他就是那樣的性格,拖拉嬌慣,飯不好好吃,藥也不喝,像什麽樣子了。”傭人點頭,“我們知道了的,先生。”走廊上打著暗暗的古燈,光線晦澀,落在蔣榮生的下頜線上。五官忽明忽暗,虛影錯落間,隱約可見蔣榮生微緊繃的嘴角,墨藍色的眼眸深沉靜默,看得出情緒不是十分愉悅。蔣榮生來到房門前,輕輕地推開。屋裏打著暖黃色的燈,顏湘正背對著門,坐在臥室的美人榻上。房間裏的熱燒得很熟,他已經脫掉了黑絲絨鬥篷和毛衣,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長袖,圓領的設計有些鬆垮,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正低著頭,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看書。蔣榮生回頭對傭人說道,“去,去煎一碗新的藥。順便拿些太妃糖一起。”傭人點點頭,轉身往廚房走。蔣榮生進門,顏湘還是一直背對著他,似乎沒有聽見聲響。直到蔣榮生走到他身後了,俯下|身去籠罩著他,顏湘才有所察覺似的,回頭,抬頭看了一眼。蔣榮生這才看見,顏湘手裏捧著遊戲機,屏幕上的畫麵還在跳動,花花綠綠的頁麵,看了人腦袋就要疼。蔣榮生隻感覺工作的時候,都沒有現在太陽穴疼,一陣一陣地發緊。顏湘的表情好像有點心虛,手指卻依舊很不要命地按著上麵的鍵,畫麵發出音效聲,遊戲小人又做了一個新的漢堡,“叮咚”一聲,出單!蔣榮生:“……”他低頭掃了遊戲界麵,下巴輕輕地抬了抬,“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