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房間的話,也並不好處理,花的味道會在夏天的晚風裏染得到處都是,那股過於眩暈的迷幻氣味會一直籠罩在房間裏麵。一直是那股氛圍,很難忘得掉。“蔣先生?”蔣榮生淡淡地收回了眼神,墨藍色的眼神依舊寡冷,長腿繼續往前邁,“沒事。繼續。”周容點頭,繼續他的隨行報告。隨著那個盛夏的夜晚逐漸褪去,記憶漸漸地在腦海裏淡忘。玫瑰花瓣的氣味也一樣,一點一點地在夏天的風裏消散。或許就連蔣榮生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當時的目光曾停留了那麽幾秒鍾,竟那麽深刻,那麽沉久。久到就連周容也忍不住出聲提示,久到,當時那股恍惚的季風已經南北移動,再偏轉,幾個來回,這麽久了,卻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回想起當時撿起花瓣的那一瞬間的刹動。“……我當然記得,”蔣榮生低垂下眉眼,麵部線條深邃立體,靛藍色的眼眼眸又深又沉,眼中的情緒晦澀不明,直直地凝視著顏湘,“怎麽會忘記呢,當時…我也在。”“你怎麽隻告訴我我們結過婚的事情啊,都沒說我們小時候是好朋友,”顏湘有點不好意思地,“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那我就不會不相信你了!我們小時候那麽要好,長大了一直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蔣榮生的額角跳了一下,掐著顏湘的臉頰擰了擰,動作有點大了,鬆開的時候臉上留了點紅紅的印子。顏湘感覺很痛,他以為蔣先生這是在開玩笑。可是蔣榮生恨得差點想掐死他。蔣榮生的麵上依舊無比平靜,聲音有些低沉,很認真地說,“人總會變的。小時候要好,長大了也會變,沒必要一直記著小時候的事情。”“不是的,不是的。”顏湘搖搖頭,“那個春天,你把花瓣放到我的手心裏的時候,我的心在跳,我的意思是,剛剛做夢的時候,好像回到了當時心跳的節奏,醒來也記得,很難忘記的,這是屬於我們兩個獨特的心跳,怎麽會忘記呢?”顏湘也很認真,圓圓的眼睛瞪著蔣榮生,“一定不會忘記的,你也是這樣嗎?就在一霎那,一瞬間,就能想起一些畫麵,像刻進了我的魂魄一樣給靈魂打下烙印。”蔣榮生怎麽會不懂。一霎那,一瞬間,就能想起一些畫麵,像刻進了靈魂一樣,給予深刻的烙印。隻是蔣榮生想的是某個人。而某個人想的卻不是他。蔣榮生的額角越來越疼,他忍不住揉了揉鼻梁,心裏有一股漸生一股暴戾的脾氣。然而他不能發火,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平靜,大腦依舊在運轉著,試圖嵌進那個故事裏,顏湘的夢裏。他正在逐漸抹殺掉那個陳年腐爛的故事,一點一點地成為替代那個人的存在。顏湘的表情總是很好猜,心思也很簡單。而蔣榮生是玩心眼的國王,要騙顏湘,簡直易如反掌。難的是必須帶著疼痛去做這件事。一邊反複不甘著嫉妒著,一邊去套顏湘的話,被迫了解他們兩個幸福的故事。作為無能為力的旁觀者,隻能平靜地聽完,然後再上台,撕扯,扭曲,殺掉原來的人,自己再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麵具,耐心地修補,融合,直到成為一個新的完美的記憶。也許許多人小時候都聽過灰姑娘的童話故事,其中有一個橋段卻無比殘忍。被遺忘的水晶鞋在全國尋找屬於它的主人,當王子殿下的仆從找到辛德瑞拉家的時候,兩個姐姐比灰姑娘更早出場試鞋子,但是他們的腳都太大了,這不是屬於她們的東西。然而人總是一種非要強求,偏執的東西。很恐怖地,大姐首先砍掉了自己的五根腳趾,強行地把自己的腳穿進了那雙漂亮的水晶鞋。可是血止不住,沒有了腳趾,殘缺的疼痛的身軀,也根本走不了路,一切都顯得那麽荒唐可笑。仆從很嚴厲地說,不,這不是屬於你的鞋子。接著,輪到二姐試了。她的腳其實也不合適。然而她也是頑固執拗的一個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於是她揮起刀,抬手就把自己的腳後跟砍了。削了一半腳後跟以後,她的雙腳終於能穿進水晶鞋裏,甚至還能站起來走路,穿上漂亮的禮裙轉了一個圈圈,高高興興地說,這是屬於我的水晶鞋!但是她走了幾步路,血根本止不住,鮮紅色的血一直源源不斷地從鞋後跟處噴湧出來。每走一步路都痛不欲生。可是還是一定要走。最終沒走幾步路,雙腿已血肉模糊,再也無力前行。就像強行的愛情一樣,一直糾纏,一直拉扯,一直痛苦,到最後,像辛德瑞拉的故事裏的配角一樣,直到麵目全非,撕肝裂肺的地步。這是配角試圖僭越的宿命。第66章 蔣榮生下午六點多下班回到家,下車的時候,他拎著西裝外套,回頭,吩咐周容:“公司明天早上的安排全部往後順延六個小時,明天早上九點安排人來接我,另外,訂一束拜祭的鮮花。”周容微微怔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蔣先生不是要去拜祭他的家人,也絕不會因為蔣家的人而特意空出上班時間。蔣先生是事業心極其深重的工作狂來的。周容在腦海中僅略略思索了兩秒鍾,就跟上了蔣先生的思路,知道了蔣先生是要帶顏湘去拜祭媽媽。周容微微點頭,“好的,祭品,蠟燭紙錢等一並事宜也會安排好。明天的車需要換一輛嗎?”蔣先生上下班的這輛車太高調了,而且寺廟在山上,也不好開,換輛更適合走山路的車比較合適。周容適時提出建議,朝蔣先生請示道。“換。”周容說:“好的。”蔣榮生跟周容說完,擺了擺手,長腿邁進宅門。周容常常是等到蔣家關上宅門他才走的,因此在蔣榮生的身後等了三十秒鍾左右。周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蔣先生轉身邁進家門的那一瞬間,他能明顯感覺到蔣先生的氣場出現了一些很微妙的變化。蔣總的表情依舊沒怎麽變的,墨藍色的雙眼深邃堅定,沉穩內斂,西裝已除去了外套,剪裁得體的襯衫包裹著頎長的身軀,儀態矜貴克製。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太一樣。蔣先生本身是一個很擅長控製自身氣場去侵入,主導,支配周圍氛圍的人。在外麵談合同,或者在公司處理文件的時候,沒人能在蔣先生的眼神,以及冷淡的肢體動作下放鬆心情。基本每個人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下,成為一個透明人,然後再心甘情願地奉獻出蔣先生所想要的。給不出,還會覺得自己是廢物。蔣先生的眼神會洗腦你,讓你信服這一點的。這也是周容最為熟悉的蔣先生的姿態。跨進家門的那一瞬間,周容敏銳地感覺到,麵前的蔣先生有些東西微妙地變化了。當然還是那種處於支配地位的氣息,就是強度降低了很多,變得…甚至有點柔軟…。恍惚間,有點像幼兒園裏又當爹又當媽的耐心老師,規矩依舊是要製定的,並且嚴格執行。小孩跟一張白紙一樣,也沒什麽自控能力,不好好管著就要上房揭瓦了。同時與之俱來的,還有甜蜜的奶糖,軟綿綿的毛絨玩偶擺在旁邊,會一起給聽話的小孩。腦海裏模糊地出現某個人的圓眼睛。周容猛地回過神來,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半晌以後,周容歎了一口氣,摘下銀邊眼鏡,用布擦了擦,又戴上,不再浪費時間胡思亂想了,拿出ipad,開始訂花,幫蔣先生處理好明天拜祭的事情。又打開公司內網,發布日程順延的公告等等事宜。蔣榮生不同,他回到家就是徹底的下班了。蔣家的傭人們已在一旁等候,一個幫主子拿過外套,另外一個不用蔣榮生開口問,自動匯報今天顏湘在家的一點一滴:“今天小顏是早上十點鍾起床的,在床上賴了一會,沒有玩遊戲,十點半下床吃早餐,喝了兩碗粥,隻吃了一個三文魚餃子就不吃了,應該是不太愛吃,喝藥,然後去畫室畫畫。途中用平板看了一會畫冊。”“中午十二點鍾準時開飯,飯全部都吃光了,湯還剩了一些。喝藥,一時沒看住,吃了六塊蜂蜜太妃糖。對不起,蔣先生。”“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半跟您打視頻。午睡。下午三點左右起床,看了一會床頭邊的書,那是您的俄羅斯小說,十分鍾以後又睡著了。”蔣榮生:“……”“小顏這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多,起來,去畫室,請求我們幫他買了一套新的畫刀,還有訂槍,還有畫筆,我們問了公司的人,根據他們的建議,選了一些給小顏。然後他一直在畫室裏,直到現在。”“今天小顏沒有出門,也沒有跟蔣家以外的陌生人說話。我們看著呢。”蔣榮生淡淡地聽著:“嗯。”第67章 “去準備飯。”“好的,蔣先生。”傭人退下了。蔣榮生去畫室找顏湘。東廂房已經改成了一個徹底的花園房,四周的樓閣成一個“回”字形,中間裝上露天的玻璃,一樓下麵種滿了玉蘭樹,暮冬至初夏中間這段時間是白玉蘭花盛開的時間,彼時樹影婆娑,層層疊疊的花瓣墜在枝頭,猶如霏霏玉雪。仙鶴老爺爺晚上要是願意了,就去花房裏睡覺。其餘則沒什麽人會過去。顏湘的畫室已改在了主宅,二樓除了主臥,兩個衣帽間和書房以外,剩下能拆的牆都拆了,打通成一個寬闊的大房間。房間的牆壁上裝了整一排的櫃子拿來放各種牌子和材質的顏料,底下的抽屜防常用紙,色卡,各種畫冊,各類教程書籍。其餘龐雜的雕塑工具,例如雕塑刀,石雕鑿,各種類型的泥都放在稍矮一些的櫃子上,一開始擺得整整齊齊地。但是就算收拾得再整齊也沒有用,顏湘忙起來的時候顧不上不愛收拾,在房間裏呆上一會,畫室很快就變得淩亂起來。蔣榮生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便看見顏湘白白的像個柔軟的糯米團半蹲在地上,還穿著薄薄的雪色睡褲,拖鞋隻穿了一隻,另外一隻不知道被他踢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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