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個瞬間,顏湘也理解了剛剛哥哥的那一句“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訴你”。時間終究是過去了很多年,雖然感情還在,但是各自在各自的生活裏沉沉浮浮,有了新的際遇也是再正常不過事情的。顏湘隻能點點頭,模糊地回答喻安然:“我過得…還可以。”喻安然又摸顏湘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哥。”“怎麽了多多?”“你想去一個新的…地方嗎?跟我一起。”喻安然頓了片刻,沒有一下子說去或者不去,隻是問:“怎麽了?”“你想嗎?…。”顏湘問。像個執拗的小孩那樣,臉上出現隱隱崩潰的神情。他在心裏求喻安然別問他為什麽。那些肮髒又混亂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麽講。如果喻安然同意,那就太好了,他會想辦法弄掉腿上那個東西的,鋸掉也沒關係,反正畫畫又不需要腿。如果喻安然不同意…那他也不走。一直忍著,一直忍著,直到蔣榮生不再對他抱有寵物般占有欲的那一天。自由的話,會搬到哥哥家附近,守著哥哥,就這樣度過下半輩子。別的他什麽也不奢求了。可是喻安然隻是問:“到底怎麽了多多?你現在…要躲著誰嗎?”這句話像一根細細的針紮入顏湘的皮膚裏,讓他感覺到微微的刺痛。他正想著怎麽解釋,口袋裏的手機卻忽地震動起來,發出一陣嗡嗡聲,讓顏湘的大腿有點發麻。會給他打電話的隻有一個人。都不用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他就能知道是誰的來電。顏湘現在不想聽電話。可是那台電話卻很執著地,一直響一直響,很有脾氣,也很執著,好像不看他一眼,他就一直會找存在感,誓不罷休一樣。顏湘隻好止住了跟喻安然的談話,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備注,長長的數字已經太過於熟悉,一看就知道是某個人的來電。顏湘默默看了一會,然後按音量鍵,頭一次膽大包天地,把某個人的來電掐掉了。手機無聲地響著,又響了一會,最終主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未接來電。紅紅的,很刺眼。幾秒鍾之後,彈出一條新信息:【什麽時候回家?給你帶了榛子可可國王餅。】顏湘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指往左一抹,點擊一下屏幕,把那條信刪掉了。然後把手機按熄屏,放進兜裏。再想說什麽,心卻不安起來。他問喻安然:“哥,我還能再見到你嗎。”“當然可以啊,多多,我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顏湘聽了這話,被一種酸脹的情緒充斥著心髒,他知道那種情緒名為幸福。可是又很不安。怕這種幸福馬上就會消失。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仿佛拉響的警報一樣。顏湘知道今天太倉促了,不適宜說一起離開的事情。一定要想好再說。顏湘偷偷地歎了一口氣,問:“哥,我能抱一下你嗎?一下就好了。”喻安然揉揉顏湘的肩膀,然後俯身,把顏湘抱進了懷裏,拍了拍他的肩膀。顏湘聞著哥哥的淺淡氣味,懷抱跟所有人都不一樣,有種微妙的時光穿梭的感覺,抱著他,好像就回到了小時候。顏湘不知道怎麽地有點想哭。但是他今天哭太多了,一定要忍著,哭腫了眼睛回家,又有人要問來問去的。兩個人抱了一會,放開了。顏湘說他要回家了,喻安然送他去地鐵站,在站台那,兩個人交換了電話號碼。顏湘說下次要跟哥哥說一些事情,喻安然說好,隨時可以再見麵。顏湘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存好喻安然的電話,卻不敢備注名字。同時還亂打了好幾個號碼存著。做這麽多,是因為蔣榮生會時不時翻他手機。而且會當著他的麵翻。從微|信的聊天記錄,黑名單,到微|博瀏覽記錄,關注,還有瀏覽器瀏覽記錄,搜索記錄,購物軟件,遊戲app的遊戲記錄,遊戲裏麵的對話記錄,相冊,回收站,全部都會翻個遍。有一點讓他不高興的,當天晚上顏湘的下場都不會很好。他在那個男人麵前向來沒有隱私的。以前無所謂,沒有在乎的事情。在他麵前,再丟臉再下賤的事情都發生過了,還有什麽尊嚴可言呢。現在卻不一樣了。身後的隧道傳來一盞黃色的燈光,接著“轟隆轟隆”的聲音呼嘯而過,是地鐵進站了。顏湘很舍不得他哥,但是一想到隨時可以再見麵,心裏又雀躍了一些,開始有了下一次再見麵的盼望。人有盼頭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幸福的。顏湘最後再握了握哥哥的手,哥哥也像小時候一樣握著他的肩膀,最後玻璃門開,不得不上車了,顏湘依依不舍地放開手,上了地鐵,地鐵鈴聲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玻璃門關上了。兩個人隔著玻璃門對視,喻安然對他招招手,用唇語說,“拜拜”,顏湘心頭微動,也想抬手說再見。結果地鐵下一秒鍾就飛速往前行駛著,哥哥的身影瞬間模糊成一團,被甩在了後麵,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說拜拜。顏湘盯著黑色窗子裏的自己,歎了一口氣。轉了兩次線才回到家,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了,電話沒有再響過。可能某個人已經有了別的方式知道,他正在一點一點地靠近著這座宅子。夜色降臨,被圈主的狗正在慢慢回籠。回到蔣宅,走廊上已經點起了燈,一樓的長桌上,剛好擺好了晚餐。好像顏湘一回到家,洗個手,立刻就可以吃飯了。時間掐得分秒不差。而顏湘,和餐桌主位前那個微笑著看著他的男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時機為什麽能掐得這麽準。“放下書包,去洗個手,來吃飯。”顏湘照做了,默默地去廚房洗幹淨手,擦幹,然後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準備吃飯。今天蔣宅家的廚師做飯水準一如既往地高超,今天吃中式家常菜,桌子上擺了四五道菜,中間一道湯,邊緣圍著醬牛肉,蝴蝶鱸魚,清炒時蔬,芥末蝦球。湯擺在正中間,是給顏湘補身體用的,阿膠紅棗烏雞湯,上好的新鮮烏雞切塊,放入薑片醃製去腥,砂鍋燒熟頓開水,把烏雞塊放進砂鍋裏,加入紅棗,龍眼,人參,把藥材和雞肉燉得酥軟,再開鍋,落入阿膠片,繼續燉煮。湯熬了許久,藥材和烏雞的精華全部在那一口湯裏了,補血益氣,很有用的。湯本身是不太好看的,烏雞和藥材混在一起,烏黑的一大鍋,不知道是湯還是中藥,顏湘看都不看。他跟小孩兒一樣,最喜歡桌子上的芥末蝦球,尤其喜歡吃到蛋黃醬。別人肯定要說顏湘不識貨了。蔣榮生也由著他,先夾了一塊芥末蝦球放進顏湘的碗裏,看著他吃下去了,才問:“今天去哪了寶寶。”顏湘安靜地吃著芥末蝦球呢,抬眼看蔣榮生:“你不是知道嗎?”蔣榮生伸手拿紙巾幫顏湘擦掉了他嘴唇上的蛋黃醬漬,把紙巾疊好放桌子上,平靜道:“我更想聽你說。”“沒有這個必要,”顏湘假裝強硬,“你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實話,他心裏很害怕。蔣榮生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今天自己見到了誰呢?他會生氣嗎?畢竟他說過,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糟蹋自己在乎的東西。顏湘多害怕蔣榮生會傷害哥哥。一害怕,顏湘就不得不強撐著,虛張聲勢的情緒像一個無限脹大的氣球一樣填補著心髒,其實氣球裏麵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幸好蔣榮生沒有跟他計較,隻是笑了笑,說:“多多今天不高興了。待會吃點巧克力榛子可可國王餅,甜甜的,你肯定愛吃。吃了之後高興點,嗯?”顏湘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低頭快點吃飯。吃完之後他要想一想,如果哥哥願意跟他一塊走,他要怎麽處理身體裏那枚東西,安全地走掉。那個東西像個定時炸|彈一樣,隨時都在威脅他。顏湘不想好日子過到一半,半夜又突然有人敲門。像糾纏不休的惡鬼上門尋仇一樣。太可怕了。顏湘正想著呢,放在桌子邊緣的電話卻震了起來,“嗡嗡”聲,在寂靜的宅子裏顯得尤其明顯。飯桌上的兩個人都安靜了片刻,目光同時落在顏湘的電話上。蔣榮生放下了筷子,笑著看顏湘:“看來多多的手機,除了我以外,又有一個新的聯係人了呢。”顏湘仿佛有種錯覺,感覺蔣先生正在陰陽怪氣他。顏湘謹慎地,不敢說話。手機依舊在桌子上震動,旋開一個小小的弧度。顏湘拿起手機,準備想掛掉。他是見識過蔣榮生脾氣如何乖恣暴戾的。現在正在笑著,下一秒鍾就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讓你去死。蔣榮生湊得近一些,目光落在顏湘的手機屏幕上,似乎在真的好奇:“是今天新認識的朋友嗎?”“怎麽不說話,嗯?”“接呀。”蔣榮生溫和地看向顏湘。“不接電話的話,新朋友是不是會生氣?不是每個人都像我脾氣這麽好的,被你掛電話,還給你帶可可國王餅。”蔣榮生的手指直接在手機屏幕上一劃,把電話接通了,放到顏湘的耳邊。然後墨藍色的眼睛垂下,微笑地看著嚇得滿臉蒼白的顏湘。“說話。寶寶。”蔣榮生語氣森然道。第87章 蔣榮生的語氣很輕,墨藍色的眼睛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悲傷,就隻是像往常那樣凜著一抹深沉的色彩,眼皮垂下,定定地望住顏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