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沒有不高興,像往常一樣很有禮貌脾氣很好。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走路是穩當的,精神也好,大約是沒什麽問題的。周容回:好的。再沒有回複了。沒什麽問題以後,傭人收起了手機,繼續清掃庭院。冬天快來了,庭院的樹掉了許多葉子,一個早上而已,枯黃的就鋪了滿一層,竹掃帚清掃的時候無端揚起一層灰塵,有點嗆,讓人想流眼淚。傭人捂著嘴巴輕輕躲開,結果眼睛還是被撲得流了眼淚。抬頭看天空,想把眼淚收回去,卻看到灰蒙蒙的北城市的一片天,好像即將下雨。傭人看了一會,繼續低頭掃地。整座宅子如往常一般平靜。顏湘打車到地鐵站下車,然後坐機場快線去機場。地鐵站是永遠很多人的,顏湘好不容易擠上車,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個位置坐下,顏湘坐在最角落裏,抱著書包,身體幾乎蜷縮成一團。地鐵門開開關關,播報的聲音過了一站又一站,地鐵裏的人上來又下去,來來往往,每個人都麵目模糊,看不清楚麵容。顏湘始終背著書包縮在角落裏。地鐵依舊在黑暗裏無聲地飛馳著,偶爾亮起的隧道燈光,照在玻璃上,倒映著顏湘的麵容。一張軟弱又迷茫的臉。圓乎乎的眼睛耷拉下來,像隻垂頭喪氣,渾身不安的小狗。地鐵人群中任何一個子高得出類拔萃的,穿著西裝的,氣場如某個人,內斂又低沉的,都會引起顏湘的警惕,抱著書包低下頭,害怕得往座位最邊緣縮。這樣一路提心吊膽地到了航站樓,顏湘打開航旅app,看到蔣榮生那班飛機已經如常離港了。顏湘確認了好幾遍,然後才拿新手機給喻安然發信息,收到回複以後,顏湘朝著哥哥所在的地方過去。喻安然已經在對應的值機櫃台那裏等著了,顏湘背著書包跑過去的時候,他正在低頭看手機。顏湘跑到喻安然身後,拍拍他的肩膀,說:“哥。”喻安然收起手機,似乎鬆了一口氣似的,點點頭:“來啦多多,走吧,我們去辦托運值機。嗯?你沒有行李箱嗎?”顏湘把身後的書包展示給哥哥看:“我隻有一個書包,可以直接上飛機,沒有要托運的。”“哥,你辦好托運了嗎?怎麽沒見行李箱。”喻安然模糊地說:“唔…我剛剛在等你。好了我們去值機打印登機牌吧。”顏湘沒有多想,跟著他哥就去排隊了。他本來就傻傻地,很容易相信別人,更何況這是他哥,他不可能帶著探究的目光去想他哥的。兩個人很順利地辦好了值機,拿著登機牌過了安檢,再等了一會,又順暢地一起進登機口開始等起飛。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過。電話也啞了一樣,悄無聲息地,被緊緊捏在手裏。進了登機口之後,坐在候機室裏,顏湘的表情明顯舒展了很多,眼睛變得像如常一般亮晶晶地,溫和又清秀的唇角翹起來,坐在椅子上,捏著手裏的登機牌玩。偶爾跟身邊的喻安然講話。說話的時候,顏湘小腿垂下來,像個小孩那樣放鬆地蕩了蕩。一副完全輕鬆的模樣。登機牌上寫飛機在下午三點整登機。時間一分一秒鍾地過去,越靠近三點,顏湘就慢慢地越緊張起來,他不再跟喻安然說話了,雙手撐在冰涼的座位椅上,仰起頭來,眼神落在候機室中央那個龐大的掛鍾。顏湘在等著,一點一點地等著機場的那根粗指針正正地指向數字十五。窗外的昏沉的日光透過候機室的落地窗照進來,有些寂寞地落在機場上,投下一大片陰影。每個人的影子融在窗子裏,變成一團化不開的陰翳。唯有幾分清明的是掛鍾上的時針,它銳利,精準,一絲不苟,像一柄鋒利的劍一樣劃開大片的遮影。顏湘一動不動地盯著,隻差最後一圈。隻差最後一圈。細長鋒利的秒針隻要轉過最後一圈就能登機。第91章 在這一刻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每一個黑點時刻之間的距離仿佛全部延伸成了永恒。幾乎是世界上最短的距離,卻終究成了顏湘難以跨過的一道坎。放在兜裏的電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顏湘的身影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輕飄飄地,像透明的紙人。口袋裏的電話如同一簇跳躍的火舌,一點一點地燃燒著顏湘紙片般的軀體,害怕又迷茫,脆弱得好像下一秒鍾就要化成灰燼,被風吹掉了。登機口的屏幕跳動了一下,顯示登機時間延遲二十分鍾。口袋裏的手機依舊不緊不慢地震動著,好像對方很有耐心似的,而且很強勢,似乎在說會一直打,打到接聽為止。喻安然轉過頭看顏湘:“不接嗎?你電話響了很久。”顏湘勉強地笑了一下,掌心蓋在牛仔褲口袋那,電話的震動透過牛仔褲那層布料,依舊使掌心的皮膚微微發麻。察覺到喻安然的目光,顏湘沒辦法解釋,隻能把電話從口袋裏拿出來,劃了接聽,邊站起來,指指落地窗邊,意思是說我去打個電話。喻安然點點頭。顏湘把電話放到耳邊,站在落地窗前,隔壁就是登機口,如果沒有延遲的話,現在登機口應該已經架了廊橋,可以順利登機了。可惜沒有如果。窗外是暴風雨天氣,厚重的烏雲像一大團發黴的棉絮一樣鋪天蓋地襲過來,雨斜斜地落下來,像箭一樣打在機場的玻璃窗上,又被玻璃無情擋掉,玻璃與雨幕相觸的那一瞬間,便四分五裂地崩潰,碎成小顆小顆的雨點,在空氣裏四處飛濺著,看起來十分慘烈,一聲接著一聲,一下接著一下,似乎一定要把玻璃砸碎為止。顏湘的指尖仿佛已經沾到了冰涼的雨幕。電話放在耳邊,雨聲裏,蔣榮生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仍然是低沉的。“多多,你在哪裏?”顏湘盯著雨,麵無表情地:“機場。”電話裏安靜了一會,蔣榮生又平靜地問:“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說好等我回家的嗎?”“我騙你的。”“為什麽不繼續騙下去了呢?”“因為無法忍受了。我要走了。你沒上飛機是不是,你都知道是不是,你想做什麽呢?又把我抓回去?要關到什麽時候?”蔣榮生似乎輕輕地笑了笑:“關到你不想走為止。或者我可以直接把你腿打斷。你看起來不怕疼。”顏湘的呼吸一滯,緊接著忍受不住一般罵了一句:“你神經病!”蔣榮生依舊很平靜。顏湘甚至可以想象他現在的樣子,穿著西裝,站在窗前,墨藍色的眼睛盯著窗外的雨,漫不經心地。顏湘聽見蔣榮生問:“你走了,不畫畫了嗎?不做雕塑了嗎?多多,你明明知道的,在我們家,你才能心無旁騖地做你想做的…當初為了能畫畫跟我強成那樣,現在真的要放棄嗎?你舍得嗎?”顏湘沉默著,呼吸靜靜地。蔣榮生慢慢地誘導著,語氣很輕:“我去接你,或者雨停之後你自己打個車回家,身上有錢嗎?我待會轉點錢給你,出門沒帶雨傘吧,也要買把傘,防止回家路上再下雨了……”“我不會回去的。”顏湘打斷。蔣榮生一下子安靜了,呼吸了幾秒鍾,似乎在等顏湘繼續說。他表現得很有耐心。顏湘握著電話,看到又一縷雨絲打在玻璃上被炸開,四分五裂地。顏湘指節收緊,邊緣幾乎發白,一字一頓地:“我不會回去的。至於你說的,我也不在乎……”“……”不再在乎能不能繼續自由地畫畫嗎。蔣榮生扯著唇笑了笑。蔣榮生內心明白的,單憑他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讓顏湘放棄離開這件事的。甚至遠遠不夠。所以對於自己,他閉口不談。隻說了心目中顏湘最看重東西。可是他說,他不在乎。顏湘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抖,另外一隻手貼著冰涼的玻璃,仰起臉,看著天上掉下來的雨,目光帶著一種決絕又堅忍的溫度:“我不在乎能不能繼續做雕塑。因為從一開始我想做雕塑都是因為某一個人,我以為他不在我身邊了,所以我很想留下他的樣子,隻有雕塑能做到,立體的,在我手裏,一點一點地誕生,這就是我做雕塑的最大意義…”“好了,寶寶。”蔣榮生打斷他。語速很快,但是聽上去仍然是平靜地。顏湘說:“…我要說完!但是現在他出現了,隻要能跟他在一塊,不是情侶之間那種在一起也可以,隻要能見到他,沒有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困住我,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別管我了,讓我走吧,求你了。我真心實意地求求你,真的,你不是最喜歡我求你了嗎,求你了,讓我走…”“……”電話裏安靜了很久。一時之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隻剩天地間遙遠的雨幕。淅淅瀝瀝,冰涼又陌生地,連續的雨聲裏存在著某種東西,似乎宛如眼前一般,與玻璃一觸,就會碎開,裂成難堪的樣子。“多多說的,是小時候就認識的鄰居嗎?一起長大那位。第一個想起來的那位。”不止如此。蔣榮生腦子轉得太快,他甚至有種直覺,全部都與那位有關。看成命根子愛惜得要死的琉璃佛珠,畫冊,雕塑,一切都與那位有關。然而蔣榮生沒問更多的。他對真相沒有興趣。顏湘回答了蔣榮生,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是。”“……”蔣榮生笑出聲了,呼吸靜了一會,才不輕不重地誇了一句:“你們感情真好。”顏湘正想說點什麽,又聽見蔣榮生緊接著問,“那我算什麽?”顏湘沉默。不過蔣榮生也不需要顏湘的回答,他的腦子本來就很好用,每一件事都會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