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也是平均地分發給每一個小朋友。就連味道都是一差不差。吳老師把最後一粒糖遞給醒醒，輕聲問：“醒醒，上次老師給你的巧克力好吃嗎？”醒醒把糖放進口袋，寶貝似地拍了拍之後才抬頭看向吳老師，朝吳老師點了點腦袋，臉頰漾起了兩個小酒窩，“好吃。”比糖果還要好吃。吳老師沒忍住又伸手揉了揉醒醒的腦袋，手仿佛在觸摸著柔軟的雲，心卻緩緩地墜進了穀底。醒醒在孤兒院住了七年，在七年裏周邊的一切也許都有發生過或大或小的變化，但是在醒醒眼裏就像是老師分發給他的糖果，糖衣似乎有著微弱的差別，但是味道卻分毫不差。周遭的一切變化都沒有給醒醒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他依舊會被寢室裏孩子的玩鬧聲吵醒，然後自己扣上撿的大孩子的舊衣服的衣扣，坐在床尾看著地板上的鞋，在瞄準好後一鼓作氣踩上去，踩準時會開心地彎彎唇角，偶爾幾次沒踩中，也隻是懊惱地摸摸臉頰。生活普通而單調，浸染著灰暗的色彩，像是電視裏播放的枯燥的黑白默片。隻是今天像是和往常有了不同。醒醒被吳老師喊醒，而後迷迷糊糊地被吳老師操縱手腳，目視著吳老師將自己的手臂塞進一件外套的袖子裏。外套是新的，幹淨卻有些肥大，嫣紅的顏色襯得醒醒白皙的臉多了幾分血色。吳老師耐心地幫醒醒扣好了扣子，輕輕地開口道：“醒醒，來，老師帶你去見個人。”醒醒有點懵，在對上吳老師滿是期待的瞳孔時，乖乖地點了點頭。吳老師似乎不想吵醒寢室裏的其他孩子，小聲地推開了房門，牽著醒醒走了出去。院長的辦公室好像有了一點變化。醒醒上次來好像還是去年。醒醒好奇地打量著辦公室的環境，隔著辦公桌上的熱水蒸騰出的熱氣看著坐在桌子後的人。院長還在打電話，麵上是難以抑製的笑容，在掛斷後連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半響後，院長領著兩個人一起出現在了醒醒的視野裏。醒醒圓溜溜的眼睛從院長身上略過，又蜻蜓點水似的在昨天見過的江昀身上停了一秒，最後落在了有些陌生的女人身上。女人長的很漂亮，在踏進房間後視線便徑直落在了醒醒身上，見醒醒抬眼看她，精致的眉眼也彎了彎。“醒醒？”萬韻和輕輕甩開了江昀握著她的手，在征求醒醒的同意後，在醒醒旁邊坐了下來。醒醒的視線在辦公室的幾個大人身上轉了幾圈，隱隱感覺他的生活似乎要發生一些未知的變化了。吳老師有些緊張地站在門旁，雙手不自然地扣在一起。萬韻和的眼神很溫柔，在沉默地看了醒醒許久後，才輕聲道：“醒醒，你願意和阿姨聊兩句嗎？”醒醒歪著腦袋看著萬韻和，卷翹的睫毛闔動了兩下後，慢慢地點了點頭。萬韻和在坐車過來的時候就組織了無數次語言，但在見到醒醒的時候，又覺得先前組織的語言似乎都有些單薄。“嗯，阿姨姓萬，那位是我的先生，姓江，除此之外，家裏還有一個孩子，是你江叔叔朋友的孩子，他要比你大五歲，你應該要叫他哥哥的，他性格很好，在聽你江叔叔提起你之後就一直很想見你。”萬韻和道。醒醒似懂非懂地抬眼看萬韻和。“因為阿姨的身體原因，阿姨很難擁有自己的孩子……”萬韻和似乎並不覺得將自己的隱私當眾說出來有什麽不妥，不加掩飾地全盤托出，在說到孩子時有過短暫的滯澀，但依舊溫和堅定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和你江叔叔也因此想要收養一個孩子，先前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直到這次你江叔叔和我提起你，阿姨今天見到你之後，也非常喜歡你。”喜歡上醒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醒醒長的好看，性格內向乖巧，臉頰耳根總是會因為害羞染上一層薄薄的紅，圓潤的眼睛幹淨澄澈，銜著屬於孩子的天真單純。在看到醒醒的瞬間，萬韻和就立刻將先前列好的一長條心目中的理想孩子的單子拋之腦後。“所以阿姨想要問問你，你願意成為我們的家人，和我們一起生活嗎？”萬韻和輕聲道。吳老師看著萬韻和的眼神有些驚愕，似乎沒有想到萬韻和會將選擇權交給醒醒，把自己放在被選擇的位置上。醒醒的瞳眸還一動不動地停在萬韻和臉上，麵上表情有些遲疑，似乎還在消化萬韻和剛才的話。吳老師麵上又急了幾分，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替醒醒說聲好了。也不知道是新衣服還是眼前的萬韻和帶來的溫度，醒醒輕輕攥了攥小手，久違地在隆冬感受到了溫暖。“萬阿姨，你吃過巧克力嗎？”醒醒突然道，“昨天吳老師給了我一顆巧克力，可好吃了。”萬韻和微微一愣，而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吃過呀，醒醒愛吃嗎？以後阿姨給你買，你想吃多少就多少。”一直沉默不語的江昀也笑了一聲，難得地開了個玩笑，“那估計不行，這麽大點孩子，容易長蛀牙。”醒醒有些不好意思地衝江昀笑了笑。原本沉悶安靜的辦公室瞬間破了冰，暖意從春日冰融的縫隙裏鑽了進來，肆無忌憚地向外蔓延。吳老師緊繃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攥的發紅的手接觸到冷空氣後發起了燙，連帶著心髒也變得鼓鼓脹脹的。滿腦子都充斥著一個念頭。哪有什麽絕對的金科玉律。這次不同了。醒醒拿到了獨屬於自己的一顆糖果。第3章 江昀留在辦公室處理領養孩子的登記手續。萬韻和已經滿心歡喜地牽上了醒醒的手，相並著一起走出了辦公室，在吳老師的陪同下去醒醒寢室收拾行李。說是行李。其實也就是幾件經手過好幾個孩子的舊衣服罷了。吳老師拉開了醒醒的寢室的門，也不急著進去，輕輕拍了拍手，招呼寢室裏的孩子出去玩。寢室裏的打鬧嬉笑聲倏地冷落了下來。孩子們的目光好奇又怪異，眼珠在門口的萬韻和身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又相互推搡嬉鬧著鑽出了寢室。其他孩子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什麽，隻有程挺一個人直愣愣地站在床前的空地上，神色驚懼地看著醒醒，幹澀的嘴唇囁嚅了一陣，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僵著身子走出了房門。雖然已經知道了孤兒院的環境差，但是萬韻和在站上寢室的地板的瞬間還是不受控地開始心疼醒醒。寢室的窗戶甚至都不能完全合上，刺骨的寒風從玻璃縫隙裏擠了進來，無所忌憚地將冷空氣地散播到四周。吳老師似乎也覺得寢室的環境不太體麵，頗有些難堪地搓了搓衣角，視線在四周掃了掃，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幾步就走到了櫃子旁，當著兩人的麵從衣櫃底下抽出了一個老舊的行李箱。“醒醒的衣物不多，這個箱子應該夠用了。”吳老師拍了拍行李箱上落下的灰，轉身對萬韻和道。萬韻和的目光在行李箱上落了一秒，又不動聲色地朝吳老師微笑，“好的，麻煩您了。”見萬韻和態度自然，吳老師的表情也輕鬆了不少，伸手拉開了那個巨大的衣櫃。衣櫃裏的衣物和衣櫃的容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空空蕩蕩的，潦草地堆積著幾件舊衣服，衣物交疊在一起，混雜著空氣裏的粉塵，透著一股陳舊腐朽的味道。醒醒歪著腦袋看著吳老師的動作，才堪堪從萬韻和背後探出半個腦袋，就又被萬韻和側身攔住了。萬韻和輕輕晃了晃醒醒的手，溫柔道：“醒醒在外麵玩一會兒好嗎？阿姨和老師說會兒話。”從衣櫃裏撿衣服出來的吳老師愣了一下，側身看了萬韻和一眼，剛巧瞥見萬韻和整個身子擋在醒醒身前，將屋子裏四下散開的灰塵擋了個七七八八。吳老師心情繁雜地轉過了身，心裏生出的對醒醒未來的生活的擔憂和猜疑霎時煙消雲散。醒醒仰著頭看向萬韻和，圓眼睛輕輕眨了兩下，乖巧地點了點頭。萬韻和心裏一軟，唇角也不受控地上揚，伸手摸了摸醒醒的頭發後，目送著醒醒轉身去小操場。昨晚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經過孩子們一上午的折磨，操場上攢下的一點點薄雪也被折騰地所剩無幾，化成髒汙的雪水混在泥坑裏。醒醒在踏上小操場的時候就慢下了腳步，一邊躲閃著盛著漿水的泥坑，一邊往昨天玩的沙場的方向走。被程挺砸壞的沙堡還剩下半個殘骸，孤零零地窩在遠離中心的角落，像一隻被箭刺傷的孤鳥，被排擠隔絕在圈子之外。醒醒百無聊賴地撥了撥散沙，被雪水浸濕的沙子變得黏膩，完全沒有要再沾回沙堡的意思，死死地粘在醒醒手上。醒醒看了眼沾在手上的沙子，站起身之後又垂眼看沙堡，麵無表情地抬腳將剩下的殘骸踹散，而後不緊不慢地踩平。“喂，你是不是要走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聲。男聲似乎還在變聲期，聲音沙啞低沉，滯澀的像是院長辦公室那個老舊的收音機。醒醒回頭看了眼，見是程挺，又默不作聲地轉了回去，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沙子上踩踏。程挺見醒醒不理他，麵上的表情難看了幾分，緊緊地攥了攥手後又固執地問了一遍，“你是不是要走了？”醒醒垂眼看著地上變平整的沙子，慢吞吞地嗯了一聲。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在親耳聽到醒醒承認時，程挺還是感覺心髒重重地向下墜，連腦子都開始昏沉了起來。和醒醒想的不一樣，程挺並不討厭醒醒，甚至還很喜歡他。醒醒長得比孤兒院其他的孩子加起來都好看，程挺總是在偷偷看他的時候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猜測醒醒會不會是某個豪門弄丟的孩子，流落在這裏受苦，在幾經波折之下被豪門找到，最後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個被所有人寵愛的小王子。很美好的童話故事。那他呢。那他在醒醒的生活裏會扮演一個什麽角色呢？程挺冥思苦想了幾天，才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醒醒根本不在意他。自從進了孤兒院以來，一直處在眾人的視野中心的程挺第一次開始懷疑起了自己。在快速否認掉了自己的問題後，程挺理所當然地將矛頭指向了醒醒。是醒醒的問題。醒醒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