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為她感到高興。她終於獲得了安眠。賓客開始送花,一個接著一個黑色的身影在藺繁麵前經過,交疊在一起又分開,悼詞也在耳旁響了起來。生命的殘忍也許就體現在這裏。一個人的一生就這麽平淡又簡單地凝聚在了一篇短暫的悼詞裏。藺封城安排著整個葬禮的流程,即使內心冷漠,但是在葬禮上依舊保持著那幾分體麵,虛偽地流著幾滴淚,紅著眼眶和來悼念的人交流。藺繁突然覺得十分疲憊,倦怠從發絲開始泛起,一路蔓延而下,像是在肆無忌憚地往他的身體裏注入鐵塊,壓的他幾乎要喘不上了氣。藺繁轉過了身,不想再看藺封城,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身後的賓客上遊移。在一眾黑色西裝裏,穿著校服的江侑安異常突出,江侑安總是喜歡穿著大一號的校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細瘦的手指從袖口探出半截,手裏緊緊地攥著一束花,花半垂著,雨水砸到花瓣上,又順著根莖滴在江侑安的指縫。江侑安蜂蜜色的頭發也被打濕了,卷曲的發尾被浸濕,乖順地沾在白皙的後頸,目光遙遙地放在陸昕桐的照片上。似乎是察覺到了藺繁的目光,江侑安側頭和藺繁撞上了視線。藺繁的表情顯得有些孤寂冷滯。江侑安心裏一酸,突然覺得自己明明隻是一個禮拜沒見到藺繁,怎麽感覺就要不認識他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他們分開的時間的要長的多,但是每次分開總是會發生些什麽,最後受傷害的似乎一直都是藺繁。江侑安難受了起來,下意識地往藺繁的方向走了一步,就又被萬韻和拉住了。江侑安回頭看了眼萬韻和,又定住了腳步,愣愣地在原地和藺繁對視。藺繁也像是不認識江侑安了似的,目光在江侑安身上遊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將視線移開。藺繁的身形削瘦頹然,像一棵枯敗的白楊,微微垂著腦袋,些微的光線從交疊在一起的黑色雨傘中的縫隙漏下來,在藺繁暴露在外的後頸上落下一片又一片斑駁的光影,最後沒入衣領,陷於黑暗。江侑安突然有點想哭,像是共情了藺繁一樣,渾身上下都覺得傷心悲痛了起來,他沒有經曆過親人離世,但是感情是能移情的,他在前兩天才感受過江其深父親去世的悲傷,今天就再次見證了藺繁母親的離世。但是江侑安不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麽。他一直都看不透藺繁,藺繁太複雜了,看似頑劣囂張,但是卻是他們當中成績最好的一個;他麵對江侑安的時候總是吊兒郎當又無所謂的模樣,但是江侑安又總是覺得他心裏在想著很多事,情緒複雜又難以窺探。他隻能像萬韻和說的那樣。陪在他們身邊就好了。萬韻和帶著江侑安給陸昕桐送了一束花。江侑安不太想走,勸了萬韻和無數遍,做了無數個保證之後才勉強留了下來,站在角落裏安靜地陪著藺繁。葬禮結束了。藺封城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在問過藺繁的打算之後就皺著眉頭離開了,隻把司機留給了藺繁。藺繁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仰著腦袋看了眼太陽,又垂下眸子出神。暮色四合,夕陽西斜。藺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在自己疲憊的快要睡著的時候,有人伸手將他拉了起來,拉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方墳墓。江侑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欲言又止了片刻後還是閉上了嘴,隻是拉著藺繁的手更用力了一點,生怕藺繁掙開他的手再坐回去。藺繁扭頭看了眼江侑安。江侑安似乎也累了,表情顯得蔫噠噠的,原本蓬鬆柔軟的頭發也被雨水打濕了,劉海在額前潦草地沾著,眼眶微紅,看起來有些狼狽。藺繁想說些什麽,但是才剛張開嘴,就感覺自己的嗓子幹澀到稍微打開就扯的生疼。藺繁又閉上了嘴,也不再問要去哪兒,隻是順從地跟著江侑安往前走。江侑安擦了擦眼睛,小聲道:“我們回家吧,藺繁。”第64章 藺繁參加完葬禮之後沒多久就返回學校上課了。隻是他變得更沉默了一點,除了會和江侑安講幾句話,其他時候都是安靜地在座位上做題。大家也都知道藺繁家發生的變故,也自覺地沒有去打擾藺繁,偶爾看藺繁的眼神會不自覺地多幾分同情。在這個年紀,好像成為單親家庭是一件非常值得可憐的事情。段京辭和方塘也非常有眼力見地沒有去招惹藺繁,也不會像其他同學那樣用那種眼神去對待藺繁,依舊像往常那樣和藺繁相處,極力地維持著他們之間的友情。隻是偶爾段京辭還是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和好奇心,和江侑安八卦幾句藺繁家的事。“我大伯是那家醫院的。”段京辭湊近了江侑安,神秘兮兮地對江侑安道,“當時送過去的時候還算及時,但是沒救過來,聽說是藺繁媽媽沒有求生意識了。”方塘本來不想摻和這事的,也覺得在背後討論別人的家事非常不禮貌,但見段京辭這麽說,還是想要反駁一句,“哪有這麽玄乎,還靠人的求生意識來決定了?你少道聽途說了。”段京辭來勁了,擰著眉頭對方塘道:“誰道聽途說了,你不要沒見過就說這事不存在好嗎?你真沒勁。”“到底是誰沒勁呀。”方塘瞪了段京辭一眼,嘟囔道:“懶得和你說。”段京辭罵罵咧咧:“我才懶得和你說呢!”江侑安沒插進嘴去,隻覺得怪沒意思的,他現在對什麽的興趣都不大,隻想著好好陪著藺繁,希望藺繁能早點走出來最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江侑安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有責任感過,雖然不至於覺得自己是拯救藺繁的大英雄,但是總覺得自己能多少幫上藺繁點忙。畢竟是朋友。畢竟藺繁是他最好的朋友。上體育課前,下了快一個禮拜的大雨終於停了,同學們也都興高采烈地下了樓,直奔操場去上體育課。江侑安和藺繁走到最後,去集了個合之後就散場了。其他同學都結伴著去玩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走了個徹底。江侑安似乎知道藺繁想清淨一點,撓了撓下頜後衝藺繁道:“我們去後山不?那裏應該沒什麽人。”藺繁應了一聲。他去哪兒都無所謂。江侑安領著藺繁去了後山,稀裏糊塗地轉了幾圈之後發現後山確實沒有什麽意思,也吸引不了多少人群。在確定沒人之後,江侑安撿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又扭頭敷衍地擦了擦旁邊,然後才抬頭衝藺繁道:“坐吧,我給你擦幹淨了。”藺繁無言地看著江侑安的動作,在對上江侑安無辜的眼睛後,還是妥協地坐了下來。後山靜謐且荒涼,頭頂的樹冠在偶爾吹來的幾陣風的影響下發出的響聲,江侑安突然有點困了,眼睛才堪堪閉上一半就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強行睜開了眼睛,勉強打起了精神,扭頭想要和藺繁說話。藺繁也困了,半垂著眼閉目養神。江侑安樂了,笑眯眯地湊了過去,友好地詢問道:“你困了嗎?是不是想睡一會兒?”藺繁也懶得想理由應付江侑安,就誠實地嗯了一聲。“那你要不要枕頭?”江侑安又問。藺繁掀起眼皮看了江侑安一眼,沒有說話。江侑安美滋滋地把自己的手擺到了藺繁眼前,晃了兩下後道:“你可以枕著我的手睡哦,怎麽樣?我對你是不是很貼心?”藺繁:“......”藺繁垂眸看了眼江侑安清瘦白淨的手臂,沒忍住笑出了聲,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似的,半天沒有緩過來。本來江侑安還因為逗笑了藺繁覺得開心,但是見藺繁笑了這麽久,還是不免疑惑不滿了起來。“幹嘛呀。”江侑安埋怨道,“我好心給你墊著睡,你還嘲笑我。”藺繁笑著開口:“算了吧,我上次看新聞還看見有人枕著手臂睡覺,結果截肢了。”江侑安的表情瞬間變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藺繁,半響後才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後,自然道:“其實就躺在草地上睡也挺舒服的,草地肯定比我的手要軟一點。”藺繁哼笑了一聲,不置可否。藺繁似乎是真困了,也不瞎講究了,直接躺在了草地上閉上了眼睛。江侑安本來也想著睡會兒的,但是又怕兩個人都睡過了,直接錯過了上課,那鐵定完蛋了。他遲到倒是無所謂,藺繁可不能遲到。江侑安又自覺地背負起了另一個任務,安靜地在旁邊坐著陪藺繁,還有就是強迫自己別睡著。但是這也挺沒意思的。藺繁也不和他說話,他就隻能在這裏坐著發呆。江侑安望一望天,又看一看地,閑的沒事就開始揪地上的草,手癢地去摸樹根底下那一堆狗尾巴草。自娛自樂了好一會兒,江侑安才回頭看了眼藺繁。藺繁似乎是睡著了,半天沒有聲息。江侑安沒來由地想起了段京辭的話。藺繁的媽媽就是因為沒有了求生意識才去世了。雖然段京辭的話沒有什麽可信度,但是江侑安還是有點害怕了。萬一藺繁在睡夢中也像他的媽媽那樣沒了求生意識怎麽辦?江侑安蹲在了藺繁身邊,上下打量了藺繁一圈,目光又凝滯在了藺繁臉上,遲疑了半響之後還是用手裏的狗尾巴草蹭了蹭藺繁的鼻尖,然後又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藺繁的反應。藺繁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半響後才掀起了眼皮,和蹲在自己身邊的江侑安撞上了視線。江侑安的頭發有點亂了,發頂的幾根發絲輕輕搖晃,卷曲的發尾輕柔地搭在肩頭,後山靜謐無聲的風與雲似乎都匯聚在了江侑安的眼睛裏,團成了霧,隔著薄薄的一層和藺繁對望。“幹什麽?”藺繁垂了下眼,和江侑安錯開了視線。江侑安有點心虛地晃了晃手裏的狗尾巴草,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快上課了,你該起來了。”其實離上課還有點時間。但是現在也找不到別的原因了。藺繁的時間意識顯然比江侑安準的多,在江侑安說完之後就意識到江侑安是在糊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