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中,郡主笑問天下風光,王附議,乃行令。令未起,齊王已至,三王歡聚,席間其樂融融,當其時也,渾忘蕭牆之亂將至也——


    《雍史·戾王列傳》


    ‘哈哈,好主意,這可不能把我拉下呀。‘太子剛剛說完,遠處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眾人看去,卻是齊王李顯悠然走來,他身後卻是韋膺和夏侯沅峰,太子和雍王神色都是一變,秦彝卻是苦笑連連,他萬萬想不到,今日他的府邸這般熱鬧,給夫人使了一個眼色,秦彝站起身道:‘今日是吹了什麽風,齊王殿下也來到寒舍,秦某真是受寵若驚。‘


    李顯攔住秦彝施禮,笑道:‘說來也巧,大將軍可能不知道,我和夏侯原想一起出去遊玩,誰知路上遇到韋大人,聽大人說起今日大哥和二哥都到了大將軍府上,我就想,這樣的熱鬧我怎能不湊呢。‘


    李贄和太子都放下了心,他們知道李顯平日就是沒事也要找事的,今日這樣熱鬧,他不來倒是奇怪呢。


    眾人重新落座,三方麵倒是涇渭分明,這時秦夫人已經告辭離去了,所以太子、齊王、李寒幽、魯敬忠坐在一處,雍王、江哲、司馬雄等人坐在一起,而韋膺、夏侯沅峰和秦彝、秦青坐在一起,秦勇已經托詞離去了,這裏聚集了這麽多貴人,他們的屬下侍衛定然是很多的,秦勇這是去打理了。


    李安命人取了幾壇子烈酒上來,又取了大酒觴來,這種酒觴一杯就能裝下四兩酒,若是喝了三盞,就是酒量不錯的人也不免醺醺然。他笑道:‘今日酒令嚴似軍令,不知讓誰來掌令呢?‘


    荊遲連忙站起來道:‘末將不通文字,還是我來掌令吧。‘


    李贄笑道:‘胡說,這掌令之人需得熟讀詩書,你怎能掌令。‘


    李顯眼珠一轉道:‘我們人人都要行令,大將軍是武將世家,家中若是尋個武技高強的家將到處都是,若是尋個熟讀詩書的人隻怕難了,既然是郡主提議,不如讓郡主掌令吧。‘


    李寒幽嗔怒道:‘妾身一個弱女子,豈能掌令,誰不知道你們行令的規矩,那掌令之人是要陪酒的,不論行令之人勝負,都要陪飲一杯,你是怕寒幽不醉死麽?‘


    李顯攤手道:‘這樣啊,不如我們替郡主找個副掌令,隻用喝酒就好。‘


    眾人麵麵相覷,誰有人酒量不錯,但是做李寒幽的副掌令,未免有些尷尬。


    這時,李顯突然道:‘這樣吧,你來吧。‘說著指向一人。


    眾人看去,李顯指得卻是江哲身後肅手而立的小順子,雖然小順子隻是一個仆人身份,但是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人乃是絕頂高手,大概也隻有江哲這種人敢把他當成奴才使喚,否則就是太子、雍王也會把他奉為上賓。


    李寒幽心中大喜,她原本隻是想借機探一下江哲的虛實,若是能夠得到他的好感就更好了,想不到突如其來的齊王這般配合,把小順子放到了明處,自己就可以趁機施展手段拉攏這兩人,至少也要減輕他們的敵意。若非齊王名分上不占優勢,李寒幽還真想建議門主,支持齊王比起支持太子那個蠢人容易多了。


    小順子原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哲身上,至於其他的人在他眼裏則是分成‘對公子有威脅的人‘和‘對公子沒有威脅的人‘兩類,李寒幽則是有威脅的一類,想到就是這個女子差點殺死了公子,他很早就想一掌殺了她,若非江哲低聲對他說道:‘不用著急,來日方長。‘他早就忍耐不住了。


    現在聽到齊王的建議,小順子神色一變,眉宇間立刻帶了冰寒刺骨的殺氣,那雙眼睛更是射出冰冷的寒光,令眾人都不由提高了警惕,這時江哲悠然道:‘這也是一個好主意,隻是小順子酒量不高,替郡主擋酒也是十分辛苦,若是郡主肯重重賞賜,那麽就是他不動心,臣也會動心的。‘


    李贄神色一鬆,道:‘這倒也是,不過既然是大哥提議行令,六弟推薦小順子襄助,那麽兩位也不應該吝嗇吧。‘


    李寒幽露出純潔無瑕的笑容,道:‘妾身來得匆忙,若是不嫌棄,就把這個做為賞賜吧。‘說著從腰間取出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眾人看得奇怪,不由互相詢問,這時候夏侯沅峰笑道:‘郡主果然厚賜,這一定是天山冰蠶結絲織成的手套,刀槍不如,百毒不侵,正是擅長掌法之人最喜歡的武器。‘


    李寒幽看向小順子,隻要他神色微動,自己就算達成目的,誰知小順子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謝郡主賞賜。‘神色絲毫沒有變化。


    李寒幽心中一歎,若是小順子見此欣喜,那麽就說明他的境界還不能擺脫外物的誘惑,那麽自己就知道他的深淺,而且他若是越依賴這副手套,那麽他的武功就越難進步,可惜,隻見他這般冷淡,就知道他不是已經知道這個道理,就是已經過了依賴外物的境界,他既無名師教誨,那麽就說明他的武功已經到達了那個境界。


    齊王笑道:‘本王身上可沒有帶什麽好東西,這樣吧,本王府裏有一套《夢華錄》,是本王無意中得到的古版,上麵是一些失傳已久的樂府詩詞,本王這件禮物可珍貴麽?‘


    小順子神色有些改變,他服侍江哲多年,曾經聽過江哲說過這本書,而且似乎還很遺憾沒有看到過,不由露出喜色,道:‘謝齊王殿下賞賜。‘


    李寒幽等人一愣,心道莫非這人不喜歡武功反而喜歡書本,接著便看到江哲麵上露出一絲隱隱約約的喜色,李寒幽心中又喜又憂,看來這個小順子的唯一弱點就是江哲了,隻是這樣一來這個高手就不可能為自己所用了,畢竟以雍王對江哲的重視,若是江哲肯歸順了自己,自己大概也不敢用他。罷了,看來隻有用雷霆手段了。李寒幽眼中閃過一絲絕決。


    太子李安連呼倒黴,心道還我賞賜東西,李寒幽和李顯的禮物都是很貴重別致的,若是自己賞了金銀珠寶之類,未免有些俗氣,他正在猶豫不定,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夏金逸突然附耳說了一句話,李安頓時眉開眼笑,道:‘本王的賞賜你也不可推辭,金逸,你就綠珠和翠鶯明日送過去,這兩個女子乃是本王心愛的舞姬,你可要盡情享用。‘


    這句話一說出來,空氣中仿佛帶了陣陣的寒意,雖然沒有人明言,但是小順子的身份大家卻是心照不宣的,若他是一個平常之人,這種略帶嘲弄的贈與,他也隻能忍了,但是小順子卻是一個絕頂高手,若是他一怒出手,那麽這裏恐怕沒人可以脫了幹係,不僅太子和齊王留在身邊的幾個親信護衛提高了警覺,就連雍王,秦彝和雍王麾下的幾個將軍也都小心翼翼的注意著小順子的舉動。


    卻見小順子不怒反笑,身影一閃,已經站在了太子麵前,太子大驚,而李寒幽、齊王、秦彝都同時發動,卻在丈許外站住了,隻因小順子明明站得很遠,卻是第一個到了太子麵前,而且太子也沒有收到傷害,隻因站在太子身後的夏金逸已經擋在太子身前,若是小順子出手,必然不能一舉殺了太子,這樣一來,他們自然不會貿然出手。


    李贄也站起身來,看了江哲一眼,道:‘李順,你要作什麽?‘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江哲身上,這時候大概隻有他能喝止小順子了。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雍王等人,我開口道:‘臣代李順謝謝殿下賞賜,殿下必然是覺得他平日勞役繁重,這才送了兩個侍女替他分憂吧。‘


    李安此時真是有些後悔,夏金逸原本讓自己送兩個出色侍女,可是自己一時興起,居然送了兩個舞姬,而且語氣中暗含譏諷,卻惹禍上身,這人雖然離自己還有數步之遠,但是李安隻覺的從他身上傳來絲絲的寒氣,一聽到江哲開口,連忙道:‘是啊,你武功高強,總是作些下人的工作,本王覺得說不過去。‘


    小順子突然露出淡淡的笑容,施了一禮,十分恭敬地道:‘多謝殿下賞賜。‘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李寒幽心道,還好,這個小順子還有其他的弱點,她卻不知道方才我和小順子都已經察覺到她的試探和矚目,偏偏齊王的禮物讓小順子流露出最大的弱點,就是我,所以我故意露出喜色,其實那本書雖然不錯,但是也不至於讓我連喜色都不能掩飾,我的意思是讓人從我這裏著手,我有小順子和雍王的保護,應該不會有問題,可是小順子很快就發覺了,所以借著太子的譏諷,他故意大怒,似乎忍不住要出手,這樣一來就會讓人以為他的修養不夠,就不會特意針對我了,我知道他的心意,但也隻能任由他這般做,畢竟在他心裏,我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等到小順子退回我身後,李寒幽笑道:‘我們這酒令應該開始了。‘其實眾人已是全無興致了,可是既然已經約定了,自然就要進行下去,而且也都存了比較的意味,所以這次氣氛有些緊張的酒令就開始了。在酒令開始之前,韋膺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話,很多人都沒有留意,我卻聽得清清楚楚,他說道:‘今日真是精彩呢,這些人湊到一起的鉤心鬥角比什麽戲文都好看。‘我不由心中苦笑,什麽時候我也成了別人眼裏的好戲了,從前我可是一直是看戲的人啊。


    這時,李寒幽笑道:‘這個酒令的規矩不難,就是先說一個地名,然後便需要說上幾句詩詞,若是說的貼切,本令就認可,若是說得不好,那就罰酒三杯,咱們也不能學人家擊骨傳花,就由我這個令主指定次序吧,不論名位還是輔議先後,都以太子殿下為先,就請殿下先來吧。‘


    李安已經心情平定下來,他貴為太子,詩詞就算不精通,讀也讀過幾首,便開言道:‘長安——早夏宜春景,和光起禁城。祝融將禦節,炎帝啟朱明。日送殘花晚,風過禦苑清。郊原浮麥氣,池沼發荷英。樹影臨山動,禽飛入漢輕。幸逢堯禹化,全勝穀中情。‘眾人拍手稱好,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心中卻想,此人喜愛的詩文少了幾分天子氣,看來果然是沒有九五之命。李安飲了一杯,李寒幽也略略沾唇,而小順子卻也得盡飲一杯。


    李寒幽笑道:‘太子之後,當是雍王殿下。‘


    李贄道:‘幽州——塞草連天暮,邊風動地秋。無因隨遠道,結束佩吳鉤。‘說罷自己飲了一杯。


    我心中明白,雍王殿下引用的詩句全篇乃是‘黃閣開帷幄,丹墀侍冕旒。位高湯左相,權總漢諸侯。不改周南化,仍分趙北憂。雙旌過易水,千騎入幽州。塞草連天暮,邊風動地秋。無因隨遠道,結束佩吳鉤。‘這分明是向太子表示自己隻想作個一路諸侯,雖然太子肯定不信,但是卻讓別人挑不出毛病來。


    下一個輪到齊王,李顯微微一笑,道:‘晉祠——步屐深林曉,春池賞不稀。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野日荒荒白,悲風稍稍飛。無由睹雄略,寥落壯心違。‘


    我把玩著酒杯,心道:‘原來齊王心心念念的都是平定北漢,想來隻有和北漢悍勇的騎兵交鋒,才是他心中所想,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帝王之份,便一心一意想做一個大將軍,可惜他陷入皇位之爭,隻怕終究是空懷壯誌可。‘我看向齊王,眼色中滿是惋惜,卻見李顯也向我望來,神色間帶著難言的疲憊。


    秦彝淡淡道:‘洛陽——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牆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側足無行徑,荒疇不複田。遊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中野何蕭條,千裏無人煙。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


    別人聽了也還罷了,隻道是秦彝懷念故土,他們都知道秦彝是洛陽人,李贄卻是聽得入神,忍不住道:‘洛陽果然已經如此荒蕪麽?‘


    秦彝也不作聲,隻是默默飲了一杯酒,李贄歎息道:‘洛陽乃百戰之地,多年兵禍連綿,致令民生凋敝,我當進言,請父皇重修洛陽才是。‘


    李安聽了不滿,心道,何用你多嘴,我難道不知道進諫父皇麽,若非你和我爭奪帝位,我早就用心處理政務了。心中這樣想,麵上卻不露神色。


    接下來按照官職身份,卻是輪到夏侯沅峰,他微笑道:‘西湖——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處泛歸舟。白蘋紅蓼西風裏,一色湖光萬頃秋。‘


    旁人都道夏侯選的詩文優雅,我卻是淡淡一笑,這人心機深沉,機巧靈變,就連吟詩也不忘遮掩性情。若非那日他上門承認救走毒手邪心一事,我怕也看不穿此人麵目呢,也會隻當他是個風流公子呢。


    接下來,魯敬忠道:‘長沙——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他念得抑揚頓挫,目光卻斜到我身上,除了不通詩文的荊遲、司馬雄之外,人人都露出尷尬的神色,誰都知道魯敬忠是在譏諷我,指我縱然才高八鬥,也沒有明主賞識,自然在他心裏雍王是不可能成為皇帝的,而且賈宜因梁王勝墜馬之死而自傷為傅無狀,哭泣而死,魯敬忠詞意歹毒,竟是詛咒我這個楚客也會失去輔佐的雍王,我便是另外一個賈宜,賈宜三十三歲而死,看來魯敬忠也不會讓我活過那個歲數呢。


    雍王眼中閃過一絲深惡痛絕的寒光,他倒不是惱恨魯敬忠詛咒自己,既然身為敵人,別說是詛咒,就是揮刀殺向自己也無可厚非,但是魯敬忠詛咒江哲早亡卻讓他心中怒火洶湧,因為江哲自從遇刺之後,身體十分羸弱,他經常擔心我會病故,所以特別氣憤魯敬忠的行為。他正要發作,我卻已經笑道:‘魯少傅說得好,哲也十分欣賞賈宜,若是有機會去長沙,定要去瞻仰他的故居呢?這一杯江某也相陪少傅。‘說罷,我飲下了杯中酒液,蒼白的麵容上頓時泛起血色,小順子定定的看了魯敬忠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魯敬忠心中略略有些後悔,自己不該這般無禮,但是自從此人進了雍王府,他總覺得自己用計不再一帆風順,心中久已鬱悶,此番忍不住譏諷江哲,一半是泄憤,另一半卻是因為他頗通醫術,見江哲體弱氣虛,倒希望將他氣死呢。


    韋膺見氣氛不好,便開口道:‘也該輪到我了,終南——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他說完便飲了一杯,這麽一打岔,氣氛有些好轉。我心想,這韋膺果然是丞相家教,不愧是韋相之子,這首詩秀雅清新,隻可惜終究是不脫富貴榮華,終南捷徑,天下皆知啊。


    接下來該輪到幾個將軍了,他們除了長孫冀之外都是麵有難色,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匆匆走進,是秦府的家將,他看了一眼座上眾人,麵有難色,走到秦彝麵前低聲耳語了幾句。秦彝身軀一震,揮手斥退了家將。就在這時,幾個不同勢力的人幾乎同時闖進校場,卻是太子、雍王、齊王各自的侍衛,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說的都是一件事情,就在方才,有人襲擊了軍部在渭水的軍械庫,燒毀了那裏的所有軍用補給,而且留下了標記,那標記是一匹南楚的小寒絹,素白如雪的寒絹之上,用鮮血寫著‘錦繡盟‘三個大字。


    一時間,太子、雍王和齊王都要起身告辭,李寒幽故作不知這個變故,起身道:‘別人要走也可以,總的等江大人行過酒令才行,江大人南楚才子,怎能這樣就走。‘


    我心知她設了圈套,我若是說喜歡南楚,她就會誣陷我不忘故國,我若是喜歡大雍,她又會諷刺我不念舊情,這我早就想明白了,所以聽到她的指名,我隻是淡淡道:‘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勞罄。流水傳蕭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哲曾聞洞庭君山湘妃祠,常有人聽見夜半琴瑟,每思一見而不可得,今日以此作為酒令,不知可否。‘


    李寒幽柳眉輕顰,江哲所選詩詞,鬼氣森森,卻又意猶未盡,不可揣測,隻得嗔怒道:‘江大人說得好。‘慢慢飲了少許酒液,雖然李寒幽每人隻陪酒少許,但是秦府的烈酒醇厚無比,此刻她已經是麵帶紅霞,更顯得美麗絕倫,她這般輕顰淺嗔,更是美不勝收,就連急匆匆要去料理麻煩的太子、心中憂慮的雍王也不由失魂落魄。秦青更是愣在那裏,眼中隻剩下那個絕麗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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