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盛二十四年,北漢兵敗沁州,嘉平公主退守晉陽,雍軍以屠城相脅,平民皆北上避戰禍,煙塵蔽道,道路艱難,老幼皆號哭,無敵乃自請為後軍。雍軍煎迫甚急,然為無敵所阻,終因力竭為雍軍所困,無敵以雍將俘虜宣鬆為質,脅雍帥解圍,方生還。


    然無敵未至晉陽,道路喧囂,皆言其歸順敵軍,北漢主不察,下詔賜死,時流言蜚語無數,無敵無可辯駁,唯嘉平公主知其冤,令其遠走以避。


    ——《北漢史-段無敵傳》


    平遙城東三十裏,荒村寂寥,渺無人煙,一隊雍軍斥候如同旋風一般沿著大路北上,離村子還有數裏之遙,十幾個雍軍策馬出陣,進村子轉了一圈,回到隊中,向為首的軍官稟報道:“村中已無人煙,屋舍完好,可作紮營之處。”


    那軍官點頭道:“不可小心大意,北漢賊子連日來多次偷襲騷擾,我軍已經頗為疲倦,你們隨我將村子好生搜查一遍,絕不能留下任何隱患,雖然中軍自會關防,但是若是被他們發現有什麽差池,隻怕我們吃罪不起。”


    那些雍軍轟然應諾,除了十餘人仍然在村外按刀戒備,其餘人都是入村搜查,絲毫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為首的軍官更是先撿出幾間較為整齊的屋舍,裏裏外外檢視了一遍,然後親自坐鎮,等待中軍到來。


    過了半個時辰,夕陽下金龍旗迎風招展,雍軍中軍到達荒村,隨後大軍開始在村外紮營,而雍軍主帥齊王李顯則是進了村中休息,早有侍衛將屋舍打掃幹淨,雖然不過是臨時的住處,但是床榻換上李顯行軍所用的錦繡被褥,所有的用具器皿都是軍中所攜,就連窗子也覆上錦幔,原本簡陋樸素的農居,不過片刻就變成了舒適華麗的行館。


    李顯召眾將一起用膳之後,便圍著銀燈商議軍機,隱在屋角百無寂寥的正是邪影李順,他神情陰鬱,似是十分不快,隻因不得不留在齊王營中,所以便被李顯充做護衛,若非如此,他隻怕早就尋個僻靜的所在練功打坐去了。


    李顯有些惱怒地道:“這個段無敵,真真是油煙不進,本王猛攻,他便擇險而守,本王稍有鬆懈,他便來偷營襲寨,要不然就來奪本王的輜重,這些日子,本王可是被他騷擾的苦了,明日我軍就可以攻打平遙,此地乃是北漢有數的堅城,段無敵據城而守,隻怕是又要耽誤本王數日,你們可有計策,讓他早些棄城,哼,隻要等到本王到了晉陽城下,我看他還能翻出什麽花樣。現在長孫將軍四處剿滅北漢各地的零星反抗軍隊,進展迅速,若是本王得他相助才能攻到晉陽,可當真是丟人得很。”


    齊王愛將夏寧摩拳擦掌地道:“殿下,段無敵雖然難纏,但是隻要他肯和我們正麵對敵,還怕他作甚,殿下,請讓末將攻城,不需三日,一定可以破城。”


    樊文誠嗤道:“若是戮力攻城,還用得著你麽,我們誰不可以指揮,殿下是想減少些損失,畢竟這次我們澤州軍損失非輕。”


    眾將紛紛出謀劃策,但是李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段無敵有平遙堅城為後盾,手中又有近萬兵力,想要強攻必然損失慘重,他雖知段無敵的弱點乃是愛民,若是脅裹百姓攻城,或者用其他手段迫使段無敵不得不放棄平遙都是可能的,畢竟段無敵的目的不過是拖延雍軍的行程。但是不說現在所經之處北漢民眾幾乎早已逃得影蹤不見,就是能夠捉到足夠的平民,他也不願在即將滅亡北漢之際加深和北漢平民之間的仇恨,雖然借著荊遲的嗜殺名聲迫使沿途民眾大肆逃亡,可是李顯並不想真得屠城滅寨,他李顯並非凶殘成性,若是沒有必要,可不想牽連無辜的平民。


    李順站在房間的暗影當中,忍不住輕輕撇撇嘴,若非公子曾經下過命令,對於宣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現在早就去了沁源服侍公子,何必賴在這裏不走,還被齊王當成苦工,誰讓宣鬆仍在段無敵手中,自己卻尋不到機會救人,隻有留在李顯身邊相機救人呢。見眾人討論的越發熱烈,什麽歪門邪道都開始盤算出來,李順悄無聲息地飄出房間,想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氣。外麵的空氣十分清新,李順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忍不住在暗淡的星光和明滅的燈火中漫步起來,將心神沉浸在天地之間,李順靜靜地品味著無盡的黑夜。突然,李順覺得一陣心悸,他若有所覺的向遠處望去,隔著千軍萬馬,銅牆鐵壁,黑暗深處透著隱隱的殺氣,那是一種熟稔的氣息。


    自從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李順獲益良多,東海苦修,讓他的先天境界更進一步,當世除了數人之外,再無對手,如今他已經掌握了“鎖魂”之術,武功達到一定水準的人物,隻要接近他一定距離之內,他的心靈上都能夠有所警覺,這個距離並不固定,和雙方的武功深淺密切相關,若是對方是平常之人,除非是刻意留心,否則很難在他心靈上形成警兆,若是對方是未進入先天境界的高手,就是十餘裏內,隻要那人情緒波動稍為劇烈,他都能有所感應。若是對方也是先天極數的高手,那麽變數就多了,若是對方修為勝過他,或者精於收斂之術,就很難發覺對方的存在,例如當日段淩霄行刺江哲,雖然是事先有所安排,可是在段淩霄出手之前,李順確實沒有明確的感覺到段淩霄的存在,如果對方就像黑暗中那人一般,晉入先天境界不久,修為尚淺,還沒有達到鎖魂境界,對李順來說,這種先天高手比尋常存有敵意的高手更容易在他心湖上留下痕跡。


    當然若是到了鳳儀門主和慈真大師那種級數,彼此之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存在,所以昔日在雍都,兩人雖然不曾相見,但是對彼此的心緒變化和舉動都是如同目睹一般,若是在那兩人麵前,李順自知絕沒有可能掩飾自己的心緒情感,幸好,那種宗師身份的人物,輕易不會出手。


    李順略一思索,已經從那熟悉中略有陌生的氣息中有所猜測,且那人有殺氣而沒有殺意,身份更是昭然,他冷冷一笑,向暗處掠去,轉眼間穿越連營,到了大營之外一處荒僻的山岡。隻見殘月疏星之下,一個黑袍青年立在岡上,神色淡漠中帶著寂寥。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黑衣少年,身後背著琴囊,神情也有些慘淡。李順見到這兩人,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朗聲道:“原來是秋公子回來了,東海風光如何?”


    秋玉飛漠然道:“你當我是來行刺的麽?”


    李順搖頭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不可能,不過公子怎麽這麽快就放你出來了?若非公子手諭,你是別想從靜海山莊脫身的。”


    秋玉飛深深地看了李順一眼,道:“你家公子行事,布局深遠,放我出來,自然是有用我之處,隻是我也未必讓他如願。這次本想去見見他,問他幾句話,可是聽說你在李顯大營之中,想來就是我去了,他也不會見我。你倒也不用擔心我會行刺於他,我若是敢出手,隻怕桑先生不會放過我,桑先生的境界我不敢揣測,但就是師尊,也未必能夠取勝。我已經傳書晉陽,魔宗是不會有人去行刺楚鄉侯的,有桑先生做後盾,就是師尊也不願擅動殺機,更何況,北漢局勢糜爛至此,就是師尊出手,也不能挽回什麽,我魔宗不會做這等狗急跳牆之事。”


    李順拊掌道:“秋公子說得好,若是當初你有這樣的聰明才智,隻怕公子也難以利用閣下行離間之計。”


    秋玉飛麵色數變,半晌才道:“果然當日我是中了奸計,前些日子接到楚鄉侯的書信,信中多有歉意,我就已經有了疑心,反複猜想,再經桑先生指點,才知道昔日我是受了蒙騙。”


    李順微微一笑,他早知江哲心意,必然會在這個時候透露出石英受冤屈的真相,用來打擊段無敵,而秋玉飛突然返回北漢,他便料到江哲會將真相讓他知曉,試探之下,果不其然。


    秋玉飛輕輕一歎,轉身欲行,卻又頓住腳步道:“當日隨雲與我中道相逢,我雖是存了歹意,卻仍視他為知己,不知他可是始終虛情假意?”


    李順肅然道:“公子縱然心機深沉,若非閣下才華橫溢,人品脫俗,公子焉能以清遠琴譜相贈,那琴譜乃是公子亡父心血,公子若是虛情假意,焉能忍痛割愛,閣下若是仍然因為敵對之事怨恨公子,倒也悉聽尊便,隻是卻不可懷疑當日公子的一片誠意。”


    秋玉飛默然良久,舉步離去,那少年正是淩端,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多時兩人就已消失在夜色當中。


    李順眼中閃過寒意,目光仿佛穿越重重黑暗,望向平遙城,如今蘇青應該已經安排妥當,現在想必從平遙到晉陽,都已經流傳著龍庭飛中了離間計迫死石英的傳言,如今龍庭飛已經死去,那麽昔日有關之人便要受到更大的壓力,段無敵在這件事情起了不少的作用,必然會受到北漢上層的苛責。就算是嘉平公主等人明白段無敵的無辜,隻怕他也難以諒解自己的行為。


    想到當日受命之時公子神神秘秘塞給自己,讓自己在齊王進兵之時交給蘇青的錦囊,李順也是不由心折,在黯淡的月光下,他從已經拆開的錦囊中取出一張短柬,上麵寫著寥寥幾行字。


    “令蘇青散布流言,提及昔日離間石英之事,以亂段無敵軍心,段心地仁厚,不肯負人,必然慚愧欲死,舉動若有差池,則乘機間之,其在朝中無人,值北漢生死存亡之秋,易為所乘。”


    李順淡淡一笑,右手輕搓,那張短柬灰飛煙滅。


    第二日,李顯開始攻打平遙,完全是中規中矩的作戰方式,憑著雍軍雄厚的兵力和連綿不絕的攻勢,進展頗為順利,到了未時,李顯親自指揮攻城的一麵的城牆防守開始有些崩潰的征兆,在投石機的猛攻下,城牆一角突然崩塌,雍軍立刻高聲歡呼起來,順著城牆的缺口,無數雍軍借助雲梯等攻城器械開始向內攻入,缺口附近的北漢軍死命抵住,但是卻仍然阻不住雍軍的攻勢。


    這時,段無敵冷靜的下了軍令,他身邊的親衛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但是素日的威嚴讓他毫不遲疑地傳下命令,守在那缺口的北漢軍聽到號令,立刻讓出了一條通路,當前麵壓力驟然減輕而攻上了城頭的雍軍歡呼之時,機簧響動,早已嚴陣以待的北漢軍發動強弩,這些強弩上麵都纏著黑火藥硝石等引火之物,點燃之後射入雍軍當中,接二連三的爆炸讓雍軍立刻大亂,這時,原本避在一邊的北漢軍蜂擁而上,將他們擊潰殺死,趁著雍軍攻勢受挫的瞬間,北漢軍將火油傾倒下去,然後丟下火把,城下火焰熊熊,城上血光迸流。


    當最後一個雍軍被斬殺的時候,段無敵走近城牆,雙手按在兩側被鮮血浸透的牆跺之上,向下望去,隻見雍軍開始撤退,如同海水退潮一般的迅速,那其中隱隱的壓力和威勢讓段無敵麵上神色越發冰冷。回望城頭煙燒火燎的殘破景象,遙望數裏之外連綿數十裏的敵營,段無敵心中一陣冰冷。


    雖然逼退了敵軍,可是他心中沒有絲毫輕鬆。雖然雍軍是今日才開始攻城,可是從前日起,城中流言四起,雖然這城頭上沒有人敢於當麵議論,可是段無敵知道那謠言是說自己走私貪贓被石英告發,自己則在龍庭飛麵前進了讒言,構陷石英入罪,並迫害石英致死。他身邊親衛忿忿不平,幾次請命要將散播謠言的人查出來殺了,卻都被段無敵強行壓下。他不是不知道軍心穩定對於守城的重要性,可是他卻不能嚴厲追查此事,隻因他手中的軍隊除了他自己的舊部之外,還有三成是石英的舊部,而傳播謠言的大多是石英舊部。他們倒也不是存心如此,哪一個軍人不希望自己的將軍愛兵如子,作戰英勇,若是在一個身負汙名的將軍麾下,那種恥辱隻怕一生都無法洗清。昔日石英死後,聲名盡毀,這些舊部不知因此受盡多少屈辱,如今得知自己的將軍乃是被人迫害致死,怎能不互相傳告。對於他們來說,“受蒙蔽”的主帥龍將軍既然已經死了,那麽需要為此負責的自然是“進讒言”的段無敵。這樣一來,石英舊部人人心懷怨恨,就連自己的部屬中,有些也生出疑心。可是對於這種情況,段無敵卻又無能為力,若是自己想要肅清謠言,必然要波及許多無辜將士,隻怕還沒有等到敵軍攻城,己方就已經自相殘殺了,無奈之下,段無敵隻有借著當前嚴峻的軍情暫時壓製眾軍,若是能夠回到晉陽,還有機會挽救軍心吧,他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時,在兩個北漢軍士的“保護”下,宣鬆走上了城頭,他的傷勢已經漸漸痊愈,雖然麵上疤痕宛然,但是已經可以行動自如,自從北漢軍從沁源撤軍之後,他便在段無敵軍中,段無敵對他頗為客氣,隻要不是在行軍或者作戰的關鍵時候,監管雖然嚴密,但是並不苛刻,所以他才能在這個時候上城來。望著城頭殘破的情景,宣鬆心中有些黯然,他已經從北漢軍口中得知了方才的血戰,當然,這是因為那些北漢軍將士很想打擊一下他這個大雍將軍,他自然知道城頭的斑斑血跡代表了什麽,但是他沒有露出悲傷的神情。身為大雍將士,本應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悲傷和同情能夠有什麽用處,難道他可以為了減小傷亡,不讓雍軍攻城,難道他可以說服北漢軍放棄抵抗。隻有天下一統,才可以讓這種無所謂對與不對的血戰不再發生。


    看到段無敵的背影,宣鬆心中生出敬意,就是這個人,多日來連續苦戰,阻礙了雍軍的進攻,讓數以百萬的北漢軍民得到了撤退和逃亡的機會,宣鬆清楚,雖然大雍也是軍紀嚴明,可是這並不能保證不會傷害無辜的北漢平民。此人忠義愛民,若是能夠說服他投降,大雍可得良將賢臣,想到這裏宣鬆朗聲笑道:“若論守城,天下無人能夠勝過段將軍,齊王殿下一日之內數次猛攻,都被閣下擊退,隻不過雍軍兵力雄厚,將軍外無援軍,城中軍心不穩,糧草困乏,不知道能守住幾日?”


    段無敵也不回頭,平靜地道:“再守兩日即可,嘉平公主傳來軍令,晉陽一帶百姓都可進城了,到時候晉陽內有百萬軍民,糧草軍械都不缺乏,就是守上一年半載也是易事。”


    宣鬆歎息道:“縱然如此,北漢又能支撐多少時日,雖然無人和我說起,我卻知道,如今的局勢對你們來說是何等不利,不說龍將軍殉國之事,隻見嘉平公主下令收縮防線到晉陽,就知道你們已經沒有取勝的希望了,隻能憑借晉陽的地利死守,保留最後的生機,除非我大雍最後不得不撤軍,否則北漢亡國已成定局。段將軍,你縱然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愛惜自己麾下將士的性命麽,如今,雍軍已經包圍了平遙,齊王殿下不過是擔心你在後麵襲擊糧道,加上時間充裕,所以才戮力攻城,否則隻要留下幾萬人圍著平遙,大軍就可繼續北上了。你想要多守兩日,隻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返回晉陽了。”


    段無敵沒有反駁,這些日子他和宣鬆數次詳談,雖然雙方都存了戒心,不過是想多套取一些情報罷了,可是彼此對於對方的才能都頗為敬重,兩人都是善於防守的將才,所以宣鬆隻是這麽看了幾眼,便知道城中虛實。宣鬆所說一字不假,而且有些事情段無敵已經知道,卻沒有透漏給宣鬆,比如說,雍帝李贄親征的消息,以及李贄的大軍已經截斷了代州和忻州道路的消息。對於這件事情,段無敵心中分外不安,雖然因為代州軍歸家無路,已經被迫留在了晉陽,甚至嘉平公主也已經正式接受國主的詔令,成了北漢軍晉陽主將,可是段無敵隱隱覺得,這恐怕是雍軍很重要的一步棋,可能將令北漢土崩瓦解。隻可惜他是一個軍人,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甚了解,對雍帝的這個舉動,他隻是近乎本能的覺得危險,卻不知其真意。


    宣鬆見段無敵默認了自己的說話,又道:“再說段將軍的處境似乎也不大好…”剛說到這裏,段無敵舉手阻止了他的下文,沉聲道:“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宣鬆身軀一震,望向段無敵堅毅端凝的麵容,終於歎息道:“段將軍既然此心不悔,宣某也不願玷辱將軍清名,隻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此乃千古之悲,貴國王上雖非昏庸之主,然而值此危亡之時,也難免過分謹慎,希望若是到了不可挽回之時,將軍也不要愚忠到底才是。”


    段無敵終於回過頭來,淡淡道:“若是我放宣將軍回去,閣下何以相報?”


    宣鬆早有準備,若非是有利用自己之處,不是早早一刀殺了,就是將自己交給嘉平公主帶去晉陽,何必要費力留在軍中,望向段無敵憔悴而又平靜的麵容,他笑道:“陷敵之將,本無自主之權,閣下若有此意,不妨派使者去見見齊王殿下。”


    段無敵從容道:“總要再守一日,方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宣鬆不由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貨物,和段無敵目光相對,宣鬆的苦笑漸漸褪去,他能夠看得出來,對麵那男子眼中深沉的悲哀,自己所說的一切,他都很清楚,若論才幹,段無敵絕對在自己之上,隻是自己有幸做了雍臣,而此人不幸卻是漢將,“雖九死其猶未悔”,能夠吟出這名句,可見其人心中早已經有了明悟。他深深一揖,道:“若是宣某回到雍營,而殿下又不怪罪的話,必然會率軍和將軍作戰,若是將軍不幸受困,還望將軍不要一心求死,倒是宣某必然向殿下求情,保全將軍性命顏麵。”


    段無敵先是有些氣惱,但是見到宣鬆無比認真的神情,他神色變得和緩,道:“昔日段某曾經聽聞,宣將軍深慕忠義,在蜀中與狂生楊燦一麵之緣,便傾囊贈金,使其妻兒得以安居,段某知道閣下一片好意,雖不能受,也當感激不盡。”


    雖然被段無敵婉拒,但是宣鬆心中並無氣惱,隻是更添了幾分惋惜,轉身離去,宣鬆心中一片痛惜,自從和北漢軍交戰以來,便深為這些豪勇忠義之士而歎息,就是滅亡了北漢,真的能夠得到這裏的民心麽,宣鬆第一次覺得攻打北漢,或許會陷入泥潭。


    接下來的兩日,李顯竟然不再攻城,段無敵十分迷惑,但是他忙著安撫軍中的暗流已經是焦頭爛額,也顧不上深思了,第四日,雍軍已經雲集平遙,段無敵雖然拖延了雍軍進攻晉陽的時間,可是自己卻陷入了無法後退的僵局。站在城頭,段無敵想著,不知道派去雍軍的使者能夠達成任務,雖然用人質脅迫不免有些難堪,但是若能救出麾下將士,倒也值得。他很清楚,宣鬆雖然在雍軍中地位重要,可是畢竟不是主將,所以他的要求並不苛刻,隻要求雍軍不追擊撤退的北漢軍,平遙城將完好的交到雍軍手中,他也承諾不燒毀城中糧草輜重。他相信這個要求有可能成功,因為對於雍軍來說,自己這一支兵力無足輕重,而宣鬆素得軍心,若是齊王不顧及宣鬆性命,隻怕是雍軍軍心必然生怨,在付出不多的情況下了,他相信齊王不會作出這種親者通,仇者快的蠢事。


    接到段無敵的書信,李顯哈哈大笑,這兩日他停軍不攻,為的就是這封書信,那日軍議之後,他私下招了蘇青過來,問明白散布流言的情況之後,他便明白了江哲的用心,之後又收到了江哲的書信,更是讓他心如明鏡。為了讓流言更加逼真,他幹脆不再進攻,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出段無敵見局勢險峻,有心投降的謠言,眾口鑠金,李顯相信段無敵支撐不了多久。而且就算沒有其他好處,能夠救回宣鬆也已經值得,想起當日中夜訣別,李顯仍覺心中痛楚,所以他不僅立刻答應了段無敵的條件,還派出使者前去平遙。這個使者,正是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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