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東將軍駱某遣校尉孫定率軍五千援泗口,孫定軍至,泗口已陷,時雍軍主力未至,定起兵攻之,未果,雍軍已至,泗口遂為雍軍所奪,孫定困重圍,士卒皆乞降,孫定不能阻,雍軍俘之。


    ——《資治通鑒-雍紀三》


    楚州大營,駱婁真坐在大帳裏麵愁眉不展,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才勉強完成楚州大營的備戰,這讓他更加憂慮,這樣的情況如何迎敵呢,若是有三五日的時間,自己便可做好準備,隻是不知道雍軍什麽時候到來,最好尚相和陸大將軍都是杞人憂天。不過仔細想想,淮東本就是重地,雍軍攻淮南,不是取淮西壽春,就是攻取淮東揚州,而想要取揚州,楚州、泗州、廣陵就是雍軍必奪之地,若是雍軍有意取淮東,自己定是首當其衝。


    駱婁真看了黃參軍一眼,不耐煩地問道:“怎麽樣,派去泗州和廣陵的信使可回來了麽?”


    黃參軍神色不安地道:“尚未回來,不過兩地距離也頗遠,一來一回,總得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駱婁真怒道:“都是廢物,陸大將軍的信使可以數日之內從江夏趕到楚州,咫尺之地的泗州、廣陵,也要花那麽多時間,還有孫定這廝,我讓他到泗口接管防務,怎麽這麽長時間也沒有派個信使回來稟明情況。”


    黃參軍見他怒氣勃發,緊張地道:“或許是軍務繁忙,想必下午就會有消息的。”


    駱婁真心中稍安,道:“傳令下去,讓周副將等諸將不可懈怠,若是楚州有失,我的性命保不住,你們也別想好過。”


    黃參軍打了一個冷顫,道:“將軍,是否通知楚州郡守一聲,那裏還有五千守軍,雖然戰力不強,可是有所防備也是好的。”


    駱婁真一皺眉,他和楚州郡守不合,隻是礙著那郡守是南楚世家子弟,自己根基尚淺,所以不願得罪,但是此刻他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自己在楚州西南立營,若是雍軍來攻,自己守不住大營,就隻能退入楚州守城,若是不趁現在打好招呼,恐怕連個後路都沒有,思忖片刻,他冷冷一笑,道:“派人去通知顧元雍一聲,就說讓他即日閉城,以待敵軍。”黃參軍連忙答應,駱婁真和顧元雍不和,主要是因為楚州大營的軍士在楚州胡作非為,駱婁真又不甚約束的緣故,但是因為駱婁真的後台太大,顧元雍無奈之下也隻得想法子討好於他,雖然駱婁真不甚領情,可是黃參軍等人也是沾光不少,對顧元雍自然有些好感,所以黃參軍才會想辦法及時通知楚州軍情。


    黃參軍剛剛離去,親衛進來稟報道:“啟稟將軍,孫校尉的親衛回來了。”


    駱婁真大喜道:“快讓他進來。”


    不多時,走進兩個軍士來,前麵那人駱婁真認得,乃是孫定的族人孫方,現在是孫定的親兵頭目,後麵那人卻是有些戰戰兢兢的,進帳之後始終不敢抬頭,顯然是心中畏懼,駱婁真隻道那人也是孫定親兵,便沒有理會,問那孫方道:“孫校尉已經到了泗口吧,情形怎麽樣,雍軍可有動靜。”


    孫方神色有些緊張,道:“啟稟將軍,校尉大人令我回報,雍軍暫無動靜,不過校尉大人已經派出斥候沿河而上,探聽軍情,若是有消息,必定飛報大營。”


    駱婁真心中一寬,望望孫方身邊那人道:“此人是誰,怎麽也帶他進帳了?”


    孫方有些驚惶地道:“他是我們營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校尉大人擔心雍軍斥候已經潛入淮泗,所以令他和屬下一起前來。”


    駱婁真笑道:“理應如此,孫校尉果然細心,你叫什麽名字,既然孫定都說你的功夫不錯,想必定然是千裏挑一的勇士,怎麽膽怯得像個娘們,來人,賞他一樽酒,不要這麽緊張,本將軍又不是殺人魔王。”


    那軍士聞言似乎心中一寬,身軀放鬆了許多,抬起頭來,雙手接過酒盞,上前一步道:“多謝將軍賜酒。”說罷一飲而盡。


    駱婁真仔細看去,隻見這軍士看上去二十八、九歲年紀,麵龐棱角分明,俊朗英武,神情沉靜淡漠,筆挺的身姿宛如白楊一般峻挺,雙目開闔間寒光電閃。駱婁真心中一震,這樣的氣度,就是大將軍陸燦也不過如此,若是他曾經見過此人,怎會沒有一點印象,他站起身來,高聲道:“你絕不是楚州大營的士卒,你是何人?”隨著他的喊聲,帳外他的親兵蜂擁而入,將駱婁真護在其中。


    駱婁真正欲令人將孫方和那軍士拿下,就在這時,帳外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渾身浴血的斥候跌跌撞撞衝了進來,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道:“將軍,不好了,雍軍奪下了泗口,前鋒已經向大營而來。”駱婁真抬起頭,麵上神色滿是絕望,惡狠狠地望著孫方和那個軍士,怒聲道:“你二人定是雍軍奸細,來人,給我將他們斬了。”


    孫方已經是嚇得魂不附體,那軍士卻是神色不變,淡淡一笑,道:“駱將軍,在下淮南節度使裴雲,特來向將軍致意。”帳內眾人都覺得耳中轟然,這怎麽可能,雍軍大將,掌握徐州大營十五萬大軍的裴雲怎會出現在此地。就是帶著裴雲一起進來的孫方也是上下牙直打架,他被俘投降後奉命帶這人混入楚州大營,他一直以為這人乃是白衣營高手,怎知竟是裴雲本人,畢竟裴雲已經是三十五六歲年紀,怎料他看起來如此年輕,也難怪無人能夠想到這軍士的身份。此刻眾人腦海中都浮現出裴雲的身世,少林高徒,武藝精深,曾聞佛門心法有修身養性的好處,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就在眾人心旌動搖的時候,裴雲身形一晃,已經向駱婁真撲去,駱婁真心中也生出凶念,若是生擒此人,那麽雍軍說不定會大亂,到時候淮東安保,自己的功勞可是非小。他厲聲道:“不許放箭,給我擒下此人。”他不許屬下放箭,是擔心若是殺了裴雲,激怒雍軍,在淮東各地肆虐一番,自己的罪責還是不小,甚至可能會葬送自己的嫡係軍隊。


    就在他的話音未落之際,帳內慘喝聲起,十數名撲上去的親衛滾成一地,裴雲的雙手金光隱隱,他的無敵金剛力已經是爐火純青,一掌下去便是有死無生,轉眼間他已經突破親衛攔阻到了駱婁真身前。駱婁真拔劍刺去,這一劍風雷之聲大作,若是常人必定先要躲避,裴雲卻是揮掌相迎,劍掌相交,卻發出金石之聲,駱婁真被他的掌力震得後退一步,這時,裴雲又是一掌擊來,這一掌勢如泰山壓頂,駱婁真又是被迫後退一步。掌風激蕩,大帳之內勁風狂嘯,裴雲隻是緩慢從容地向駱婁真一步步逼去,一套平凡的少林拳在他手中使出卻是威風八麵。那些親衛就連插手也插不上,更別提圍攻裴雲了。駱婁真的劍術本來是頗為出眾的,可是他沉溺酒色,內力受了很大的影響,眼看著裴雲步步逼近,他卻連一劍也不能反擊,本想高聲呼喚親衛放箭,卻擔心牽連自己,更是沒有出聲的力量,這一刻,楚州大營雖有三萬大軍,駱婁真卻覺得自己隻是孤單一人。


    “砰”,駱婁真的後背撞上了營帳的後壁,這時候,一營軍士已經衝到大帳帳門處,黃參軍厲聲道:“射死他,不要傷了將軍。”


    駱婁真大喜,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隻要自己再抵擋幾招,就可以反敗為勝,他可不相信血肉之軀可以抵禦弓箭的攢射,自己隻需趁著裴雲當箭之時,劃破營帳逃出即可,後麵黃參軍必定已經安排了接應。就在這時,駱婁真看到裴雲淡漠的麵上露出一絲嘲諷,心中電轉,駱婁真猛然揮劍向裴雲斬去,這一劍他用盡了所有力量,如同匹練一般的劍氣摧枯拉朽,裴雲眼中閃過一絲讚賞,拔刀出鞘迎擊而上,刀劍相擊,劍吟刀鳴,駱婁真的身軀不可避免地再次撞在了營帳壁上。就在這時,一柄長刀破壁而入,正好將駱婁真的身軀穿透,鮮血飛濺,駱婁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喝,裴雲已經一刀斬落,駱婁真的人頭飛起。


    黃參軍的聲音帶著哭腔,他高呼道:“立刻放箭。”


    那些軍士見到主將慘死,早已經是心驚膽戰,一聽到黃參軍的命令,都是下意識地引弓放箭,隻是心誌混亂,這第一輪箭毫無威力,不過早已縮到大帳一角的孫方仍然遭到池魚之秧,身中數箭而死。裴雲則一腳踢開駱婁真屍身,拎著他的人頭,一刀揮去,營帳中分,缺口處露出一個手執長刀的南楚軍士,地上滿是屍首,正是黃參軍安排的接應軍士。裴雲破帳而出,第二輪箭矢才追襲而至。可是那個軍士刀化長虹,將所有箭矢都統統擋住,等到第三輪箭矢射出的時候,裴雲和那個軍士已經衝出了十餘丈,沒入了南楚軍營之中。營中傳來兩人的大喝聲道:“駱婁真已死,駱婁真已死。”


    營中一團混亂,不知多少人慌亂地奔跑,驚叫,也有將領們極力約束部下的喝罵聲,斥責聲。就在這時,四野號角聲起,鼓聲陣陣,有南楚軍高聲喊道:“不好了,雍軍來了。”身旁傳來千軍萬馬的奔馳聲,地麵的震動說明了來的是一支騎兵。黃參軍回頭望去,隻見轅門處,身穿青黑色衣甲的雍軍鐵騎如同潮水一般湧入楚州大營,混亂的南楚將士在雍軍鐵蹄踐踏下骨肉化泥,那些雍軍手中都是長達三尺二寸,需要雙手握持的繡春刀,一刀斬下,就可將人砍成兩段,他們在營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


    如何可以抵抗這樣的軍隊,幾乎所有南楚將士的心中都湧上這樣的念頭,有人開始舍命從別的營門逃走,有人茫然無措地躲在營帳中等待末日的來臨,當然也有人聲嘶力竭地組織著反攻,黃參軍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經發覺了來的這支雍軍其實人數並不多,大概隻有數千人,所以他開始下令指揮軍士反擊,本來應該擔負起這個職責的李副將早在看到雍軍入營的一刻,就已經帶著百餘親衛從後麵逃走了。


    南楚軍的反抗開始有了效果,三萬大軍畢竟不是這麽容易就崩潰的,無論如何,淮東軍原本也是精銳之師,這些年來雖然被駱婁真害得銳氣全無,但是到了生死關頭,還是可以一戰的。雍軍的攻勢開始受到遏製,已經不能自如地攻擊了。


    正在這時,那原本在亂軍中失去蹤影的裴雲出現了,這些許時候,他已經換了衣衫,身穿黑衣黑甲,身後的黑色大氅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在他身後跟著十餘親衛,這些人都是尋常的青黑色衣甲,不過他們身上卻都披著白色大氅,衣甲上麵也沒有表明身份的標誌,這正是裴雲麾下白衣營的標誌,其中一人正是暗中奪取泗口的杜淩峰。這些人就在亂軍之中安步當車,向中軍大帳走來。


    黃參軍正在營前指揮楚軍反擊,他雖然是文官出身,平素又是怯懦非常,可是畢竟有些軍事才能,群龍無首的楚軍隻需有了首領,就可以勉強對抗數量遠遠不如他們的雍軍。他看到裴雲帶著親衛在亂軍中緩緩走來,心中大驚,若是讓此人殺到這裏,隻怕再沒有機會守住大營了,他連連下令阻截裴雲這些人。可是裴雲身邊這些人的武力強悍非常,不需裴雲動手,他們刀斬槍挑,已經開出了一條血路,在他們前麵,南楚軍開始崩潰,開始逃竄,黃參軍也不能讓他們繼續聽命。


    裴雲就這樣走到中軍帳前,他不去看麵色蒼白,被軍士護在其中的黃參軍,抬起頭看向中軍帳前飛揚的大纛,神色異常淡漠,抬步向大纛走去。負責守護帥旗的軍士們舍命抵抗,但是在裴雲身邊的白衣營的刀劍下,他們的抵抗成了微不足道的掙紮。走到大纛之下,裴雲一聲厲喝,揮刀斬去,一道絢爛的光芒閃過,大纛的旗杆從中而斷,營中的南楚軍看到帥旗倒地,僅存的鬥誌終於完全崩潰了。有些膽量大的脫營而走,有些幹脆丟了刀槍,跪伏在地,完全放棄了抵抗。楚州大營旌旗倒伏,殘破狼藉,三萬軍士除了逃走和戰死的之外,尚有一半束手就擒。望著全線崩潰的大營,黃參軍呆若木雞,良久他拔出佩劍,欲向頸上抹去,但是手足顫抖,竟是不敢下手。還沒有等他鼓起勇氣,裴雲身邊的一個親衛已經策馬過來,一刀背打在他背上,將他劈暈在地。至此,楚州大營大局已定。


    看著在雍軍威逼下棄械投降的南楚軍士,杜淩峰高聲笑道:“師叔,怎麽南楚軍這麽稀鬆,若是他們的戰力都是如此,恐怕用不了半年,我們就可以滅掉南楚了。”


    裴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駱婁真昏庸無能,隻知道用金錢美色籠絡部將,不知道整軍經武,南楚淮東軍戰力不強,你若看到陸燦麾下的軍隊,就知道南楚也有英雄好漢了,若是你這般輕敵,我可不敢再讓你做先鋒。”


    杜淩峰一伸舌頭,道:“是,屬下知錯,絕不敢輕敵,將軍可不要把我留在後麵。”


    裴雲淡淡一笑,也不理會他,對著另一個白衣營勇士,一個相貌清峻的中年人道:“衛平,你帶五百人留在這裏看守俘虜,我要立刻突襲楚州。”


    衛平憂心忡忡地道:“將軍,你是一軍主將,不應身先士卒,獨自入營斬殺駱婁真可以說是因為將軍武功勝過我們這些人,可是突襲楚州,事關重大,請將軍三思,若是將軍有什麽不妥,我們如何向三軍將士交待。”


    裴雲笑道:“你放心,取了楚州之後,我想以身犯險都沒有機會了,張文秀領軍攻泗州,旦夕可下,然後合擊廣陵,等攻下揚州,我們便要和陸燦交戰,到時候我哪裏還有出手的機會。”


    杜淩峰聞言問道:“師叔,陸燦一定會來救援淮東麽?”


    裴雲點頭道:“若是揚州落入我手,我軍就可以陳兵瓜州渡,威脅對岸的京口,若是我們不取京口,沿江而上至燕子磯,就可威脅建業,所以陸燦是絕對不能容許我們在淮東耀武揚威的,尚維鈞雖然擅權,可是關鍵時候也會放手,雖然會拖延一些時間,可是我們要先清除南楚軍的殘餘,就是速度再快,想要攻到揚州,也得一月時間,到時候陸燦必定已經在長江嚴陣以待。”


    杜淩峰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們奔襲揚州,一路馬不停蹄,讓陸燦沒有時間趕過來如何?”


    裴雲淡淡一笑,道:“這一戰勢在必行,沒有躲避的可能,你不要多問了。”杜淩峰神色茫然,卻也不敢再問。


    這時衛平道:“將軍,此地還有萬餘俘虜,我軍哪裏有餘力看管他們,請將軍示下如何處置?”


    裴雲道:“殺俘不祥,何況這些南楚軍心誌已喪,不足為害,你將他們禁於營中即可,若是有變你們脫身就是,再過一個時辰,何郢就會到了,將楚州大營交給他即可,你分兵兩萬去楚州接應我。”說罷,裴雲便向外麵走去,此刻隨他前來襲取楚州大營的先鋒營已在列陣,等候他的到來。


    到了未時,雍軍主力的步兵在一個中年將領的帶領下終於趕到了楚州大營,看到的場景卻讓他瞠目結舌,萬餘南楚軍都在營帳中靜坐,隻有五百雍軍來回巡視鎮壓。見到衛平之後,那中年將領何郢立刻令三萬大軍接管楚州大營,衛平則帶著兩萬步騎向楚州而去。


    在楚州大營陷落兩個時辰之後,泗州大營被五萬雍軍猛攻,由於駱婁真信使途中被白衣營截殺,泗州大營毫無準備,總算這裏的守將平日尚且留心軍務,直守到第二日清晨,泗州大營才陷落。之後張文秀領軍攻泗州,泗州郡守怯懦不敢迎戰,開城投降,而楚州昨夜已經易主,至此南楚淮東守軍隻剩下廣陵大營一部,大雍破楚之戰的序幕終於正式揭開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風月無邊的揚州路,已經俱是戰雲烽火,鐵騎踏碎了南楚的苟安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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