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常錦星把手機放到一旁,給鄭維澤盛湯,答道:“如果有劇組要我,會再熟悉幾次,不過我想去學校裏進修。”這確實是常錦星的心裏話:拿到這筆片酬後,他有了不少錢,不用再過從前吃了上頓沒下頓,終日發愁要去哪兒當太監的生活。 他想找一所大學,報讀一門攝影專業,因為在劇組裏的工作,讓他發現自己需要更多的係統性知識,不能再靠看書與研究相機來自學。“等開春後吧。”常錦星答道。鄭維澤:“真羨慕你們啊,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常錦星笑了笑,說:“你也一定有,當主播不好?而且你還在上學,說這個還為時過早。”鄭維澤歎了口氣,答道:“你知道嗎?我騙了你們所有人,其實我…… 嗯,是的,我沒有在讀書。”常錦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也許因為今夜的氣氛,也許因為鄭維澤覺得撒謊太久了,不想再這樣下去,寧願痛痛快快地當回自己,至少在這個除夕夜裏,說點自己想說的話。“哦。”常錦星隻得說:“其實…… 我也沒有讀過大學。”於是兩人都笑了起來,笑容裏都帶著少許苦澀。 常錦星想起第一次與張宇文見麵並搬來江灣路時,他告訴張宇文,自己是在江流大學攝影係畢業的。 那時他隻以為張宇文是個普通的二房東,但現在想來,張宇文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隻是給自己留了個麵子,沒戳破罷了。“你不是攝影係的嗎?”鄭維澤十分詫異。“沒有。”常錦星說:“我高中畢業後,就沒有念過書了,一直在到處混。”鄭維澤點點頭,說:“這樣啊……”常錦星的學曆隻有高中,這仿佛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而且他也會為了虛榮心而撒謊,這兩個特質,讓鄭維澤覺得,他似乎也不是那麽的高不可攀。“我也是高中畢業後,就來江東找工作了。”鄭維澤說:“但我是離家出走的,我一直沒告訴過你吧。”“為什麽?”常錦星問。鄭維澤想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我上麵還有兩個姐姐,從小時候開始,我就想當女孩,那時我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鄭維澤出生在閔溪縣的一個中產家庭,父親是船員,母親則是家庭主婦,他的父親秉承著女生都會嫁人的傳統思想,一直想要男孩為自己養老送終,作為家裏最小的兒子,鄭維澤一直受到相當的關注與寵愛。小時候,父親一年裏有大半年都在海上,鄭維澤家裏全是女生,在這個環境裏長大的他更傾向於女性的性格特征,而這點特征,令他在小學到初中時,接受了一段時間的霸淩。常錦星沒有打斷鄭維澤,隻是認真地傾聽著。“初三時我吃了一段時間的糖。”鄭維澤解釋道:“糖就是……”“我知道是什麽。”常錦星明白“糖”是雌性激素的代稱,許多跨性別者沒有條件或是不願做手術,就會吃雌性激素,來讓自己的身體淡化男性特征。“到了高中時,我就被發現了。”鄭維澤說:“再也弄不到了,但高三那年,我也放棄了,不想再當女孩了,當男生也挺好,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男不女的……”“不要這麽說。”常錦星笑了笑,說:“你就是你。”常錦星搜腸刮肚,想找點話來安慰鄭維澤,張宇文如果在的話,也許能說出一些溫暖又有力量的話,但常錦星不行,他隻能聽,真誠地傾聽。鄭維澤:“可能我發現還是男孩子,在這個社會上活得更容易一些?高中聯考我考得很爛,落榜了,和家裏大吵了一架……”“然後你就到江東來了。”常錦星接下話題。“對。”鄭維澤說:“我還記得我高中時喜歡的那個男生呢。”“是直男吧。”常錦星說。“你怎麽知道?”鄭維澤詫異地問他。常錦星笑道:“你一直喜歡直男。”“他很痞,和你一樣,也喜歡混。”鄭維澤說:“交了好幾個女朋友,當時我好崇拜他,不過我覺得他對我是真心的,雖然吵架的時候,他偶爾會動手打我。”常錦星心想那實在太不可取了,說“像我”簡直是侮辱我,無論什麽狀態下,他都絕不會動手打人,不管同性還是兩性關係,暴力都是絕對禁止的。鄭維澤:“所以我一直覺得直男是可以被掰彎的,就像他一樣。”常錦星認真地提醒道:“但是他們最後也會離開你。”鄭維澤沒有說話,常錦星又說:“後來你們分手了?”“當然分了。”鄭維澤說:“也許他覺得我不是真正的女生吧,不過就在分手的半年後,我聽說他騎機車追撞,發生了事故,死了。”常錦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你父母和姐姐。”常錦星說:“一直不知道你住在哪兒?”“嗯。”鄭維澤答道:“他們隻知道我在江東。”常錦星看了眼手機,意思很明顯了,過春節也不和他們聯係嗎?但想到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相處方式,他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鄭維澤又帶著少許期待,問:“你呢?”常錦星一時無言以對,鄭維澤的本意是交換一些秘密,同時更了解彼此,但想到要分享常錦星自己那不堪回首的過往,又實在讓他有點……為難。第38章 “我爸和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常錦星說:“我爸是個家暴狂魔,經常打我媽。”正因如此,常錦星非常反感任何方式的暴力。“哦這樣啊。”鄭維澤點了點頭。常錦星說:“離婚後,我跟我爸生活,高中畢業後,他就不管我了,也沒讓我考大學……”“你爸爸一定長得帥。”鄭維澤說。常錦星:“對,他是個渣男。”常錦星又自嘲般地想道:我也是渣男啊。為什麽長大以後,都會慢慢變成那個討厭的樣子?鄭維澤怔怔地看著常錦星,常錦星又說:“小時候其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留念,印象深刻的事無非都是在餐廳的後廚裏幫忙,或者是放學後,去找我爸要錢…… 反而是出社會後日子還好過點。”“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鄭維澤說。“是的。”常錦星答道,同時又想到在家時朝他的渣男老爸伸手要錢,離開家後,又朝男的或是女的戀人們伸手要錢…… 人生仿佛也沒什麽變化。“那後來呢?”鄭維澤說。“後來……”常錦星說:“就這樣啊。 我……”常錦星想說“後來,就到處約炮啊,還好沒有染上愛滋病。”但他沒有和鄭維澤說這句話,改而解釋道:“後來我發現,自己…… 很受歡迎。 對不起,我是不是太……”“不啊。”鄭維澤說:“你是真的長得很帥。”常錦星說:“所以對來得很容易的東西,都不懂得珍惜。 人都是這樣吧?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桃花幾乎就沒有斷過。”最初常錦星還沒打算讓女朋友給他花錢,但後來漸漸地發現,吃軟飯要輕鬆多了。“我是說。”鄭維澤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感覺到自己喜歡男生呢?”常錦星答道:“其中有一任女朋友,她的男友也喜歡我,我和她分了之後,那個男生開始追求我……”“他也很帥吧?”鄭維澤又問。“嗯。”常錦星想起了那個男生,事實上不完全是他說的那樣,那個男生是他的初中同學,他們認識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其實他是我的好朋友。”常錦星說:“認識有八年了,他知道我和他前女友走到一起之後,反應很大是真的。”“哦”鄭維澤說:“然後你們就情敵變情人,最後在一起了?”常錦星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甚至直到此刻,他還未曾整理清楚這段混亂的感情,以及自己當時的心情。“他女朋友先喜歡我。”常錦星解釋道:“我和他…… 我覺得那也沒辦法,但他確實很生氣,非常生氣,或者說從高中畢業後,我們聯係就慢慢變少了。 還在初中時,我們關係還是很好的,嗯,他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了。”“他現在在哪兒?”鄭維澤說。“出國了。”常錦星說:“他家挺有錢的,後來他去了澳洲。 現在想來……”常錦星沉默了,隻因在這個夜晚,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當初他真的是喜歡那個女生嗎?要說喜歡,也沒那麽喜歡,也許他下意識地希望留有一些與“他”的聯係。 他始終沒有真正地確認自己是同性戀的舉動,沒有像張宇文、嚴峻那樣明確自己性向的整個過程。“你們誰是攻?”鄭維澤又好奇問道。“我們互攻。”常錦星答道。“我們待會兒去放煙火吧。”常錦星說:“我帶了不少劇組用剩的冷煙火回來。”“好啊。”鄭維澤說:“但是年初六還要出去玩,給大家留一點。”兩人吃過年夜飯,常錦星又在廚房收拾,不禁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在他也與那個女孩分手之後,好友找他出來聊天,他們坐在花壇前喝酒,談起他們初中的往事,他的好兄弟依舊帶著怒氣,說到常錦星與她接吻時,常錦星失去了耐心,說:“親一下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嗎?”說著,他轉頭,意思是你要不要試試看?接著,他摟住自己的好兄弟,吻了上去,兩人開始接吻,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借著酒意,常錦星回了他的住處,既然已經親了,再來點更禁忌的?他的好兄弟被攻了,哎呀哎呀地叫了半天,常錦星也大方地讓他攻自己。 他們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床上,都意外的融洽,相識多年累積的對彼此的了解,讓他們非常清楚對方的雷區,避免了諸多矛盾,生活環境與經曆的相似,又讓他們價值觀相當一致。他們就這樣不清不楚地在一起,足有大半年時間,他還給常錦星買了個相機,那個相機使用了很久,最後被人偷了,就像他的感情一樣。戀人出國,這段原本也許可以走完一生的愛,就這麽戛然而止。常錦星把冷煙火交給鄭維澤,鄭維澤開心地在花園裏放了起來。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也許該給他一個遲到的問候,於是,他撥通了越洋電話。“喂?”那邊是個略有倦意的聲音。他們已經有足足七年沒有聯係了,再聽到他的聲音時,常錦星的心跳居然神奇地漏了一拍。“錦星?”那個聲音突然清醒了:“是你嗎?錦星?”常錦星的眼眶突然就紅了,也許與孔禹的相識與這十來場戲,讓他懷念起了以往,也清楚了許多未曾宣之於口卻早已消散的情感,那些細微表情背後所隱藏著的傷感,那些潛台詞底下暗流湧動的真意。“錦星。”那個聲音說。“嶽。”常錦星答道。“是你!”嶽說:“果然是你!”常錦星笑道:“你果然沒有存我的電話。”“你換手機了!”嶽的聲音答道:“你在哪裏?在做什麽?”“春節快樂。”常錦星說:“沒做什麽,隻想和你拜個年。”嶽:“你在什麽地方?”常錦星想了想,告訴他自己在江東,嶽又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在做什麽工作,是否還好…… 常錦星便站在花園裏,與他聊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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