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總說死,你剛剛嚇死我了。”“你看,你也提了。”紀冠城已經恢複了狀態,方才瞬間瀕死的插曲像是發生在上輩子一樣。他站起身整理衣衫,看著緊閉的電梯門問欒彰怎麽還沒有人來救他們。欒彰隻好無奈告訴紀冠城,這裏太深了,保密級別又高,人還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趕到的。“那發生意外豈不是很難處理?”紀冠城吐槽,“這個地方真是又安全又危險的。”這倒沒錯,這裏在設計之初便隻考慮數據夠不夠安全,出了事故如何應急。至於人……欒彰沒在乎過。“這要等到什麽時候?”話音還沒落,紀冠城的雙手就扒住了電梯門縫,欒彰甚至來不及阻止,門就緩緩拉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欒彰質問。“我是怕危險的人嗎?再待下去要缺氧了。”紀冠城盯著欒彰說,“太難受了,我不想讓你也那麽難受。”欒彰的眉頭猝然擰在了一起。電梯卡在了樓層中間,夾層厚得快有人高,隻有頂部留有一點空間,可以爬到那一層上。紀冠城摩拳擦掌,用力向上跳去,雙手扒住邊緣後雙腳借力連蹬幾截,瀟灑利落地爬出電梯。緊接著他轉身趴下來,笑著對欒彰伸出手:“來,我拉你上來。”拉他離險境,拉他出泥潭,拉他下神壇,拉他入凡塵。欒彰隻能仰望紀冠城,紀冠城像是個降臨荒蕪世界拯救人類的英雄一般,他端詳了好一陣,最終無可奈何地伸出手了。第54章 紀冠城萬萬沒想到電梯事件最後以安全違規操作被記了一筆,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反推回去認為電梯程序設計不符合人類求生本能。欒彰笑著聽他吐槽了半天,最後告訴他這是沒辦法的事,別說電梯,哪怕是一盞燈的開關都會被觀雲判定。這叫紀冠城突感無力,反問欒彰,要是未來世界的人活在如此標準的條條框框裏那還有什麽意思?人就是人,是永遠不可能被約束的。欒彰並未回應紀冠城。諾伯裏可以接入觀雲,他清楚地知道那天發生過什麽事,欒彰問他對當時的事故怎麽看,諾伯裏沒有任何結論,隻對欒彰說:“也許我可以理解人類思維,但我也並不能理解人類思維。”完全喪失語法和表達的一句話,這不應該是諾伯裏會出現的錯誤,欒彰陷入了沉默。這時光光走了過來,左看右看,發現紀冠城並不在家,隻好去找欒彰要吃的。欒彰喂了光光一些零食,為了表示報答,光光會在吃完後用頭蹭欒彰的手掌。以前光光也會有這種行為,但那是被芯片影響的,欒彰可以控製它的親近或者疏離。在把芯片取出後,光光做回了普通家貓。長時間的休養讓它看上去似乎失去了很多過去的記憶,倒還認得紀冠城,卻對欒彰表現得有些陌生。欒彰對貓並沒有什麽感情,照常喂養罷了。時間久了,他發現光光會蹲在一旁看著他,試圖靠近,在多次確定這個人類不會傷害自己還會給自己好吃的之後,光光也可以親近欒彰了。每當光光過來蹭時,欒彰同樣知道光光想要做什麽。他變得習慣,習慣愛撫一隻貓,習慣家裏永遠掃不幹淨的貓毛,習慣了……習慣了這隻貓的存在是在證明他的生活裏有一個無法被忽略的人。欒彰蹲在地上用手指撓著光光的下巴,隻聽諾伯裏說道:“有件事我想跟你確認。”“什麽?”“在原本的計劃裏,你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和小紀分手了,但是現在沒有任何跡象。那麽計劃需要修改嗎?根據現在的數據和模型推算,我覺得……”諾伯裏的口吻變得有些遲疑,“你喜歡他吧?”聽到如此尖銳的問題,欒彰的並沒有任何抵觸,意外地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他站起來拍拍手,笑了笑,像是把問題重新回味了一遍,然後無比坦誠地說:“喜歡嗎?應該是有的吧。”諾伯裏無比驚訝,這是欒彰第一次表示他喜歡一個人。這個男人交往過的對象很多,他嘴上可以對任何人說喜歡,光諾伯裏聽過的就不計其數。但當隻有他倆在一起交流時,欒彰隻把那些人當做一個又一個數據模型,徒有分析的熱情,其餘的情感都是冰冷的。紀冠城不同,欒彰在他的身上投射了太多從未有過的情緒。諾伯裏問:“那你要正式和他交往嗎?”“不,這段關係大概還能維持四到六個月,無論那時他有怎樣的進展,都應該結束了。”“為什麽?你不是喜歡他的嗎?”“是喜歡。但是‘喜歡’和‘討厭’一樣,‘愛’和‘恨’也一樣,都是太過廉價且無意義的情緒。” 欒彰的態度忽然變得堅決,“我不需要。”他聰明且善於思考,洞察力敏銳。自那次在地下機房驚心動魄的經曆之後,他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陌生,幾經分析,他得出了一個糟糕的結論。紀冠城是他所見過最好的人,沒有人不會被他吸引,連自己也是。可是另一方麵,那種讓人自慚形穢的完美也在變本加厲地激化著他心中的惡,他不相信人間神話,他想毀了這一切。他變得既愛紀冠城,又恨紀冠城。既想得到紀冠城,又想親手把紀冠城毀了。欒彰不是一個糾結的人,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也曾動過讓紀冠城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於自己生活中的念頭,但他及時清醒後,一隻腳已經懸在了懸崖前。他的理智告訴他若不及時停止會有難以控製的局麵,他不允許失控,也不允許自己淪為情緒的奴隸。他像一個肢體感染了疫病的人,想活下去,必須要忍痛切割潰爛的部分。這樣,他才是他。在餘下的時間裏欒彰對紀冠城尤其得好,不知道是為了彌補紀冠城,還是為了彌補自己。紀冠城也未再發生過頭疼的情況,工作順利,生活開心。不考慮即將要麵臨的關係終結,欒彰甚至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如何處理分手比如何建立戀愛要更複雜,特別是想要處理得幹淨體麵時更需要微操。兩個人好端端地無風無雨,忽然提分手,任憑誰都是難以接受的。原因很重要,自己既不能主動,也不能是過錯方。這套操作欒彰比任何人都會玩,但是在紀冠城身上遇到了麻煩,因為他在紀冠城身上找不到任何縫隙。他計算推演很久找到了一個相對周全的方案,可惜離完美還差了一點點。“春節嗎?”紀冠城麵對欒彰突如其來的提問,如實說道:“是要準備回家的,你呢?”“我沒有地方去。”欒彰說,“我父母都不在國內,我們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紀冠城清楚欒彰親緣很淡,在一起的時間裏幾乎不會聽到他提任何家庭相關的話題。所以當他說自己要回家時,欒彰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些寂寞的神情。紀冠城有些不忍地問道:“那你……有其他打算嗎?”“都說了沒有了。”欒彰話鋒一轉,“你可以帶我回去嗎?”“這……”“不可以嗎?”欒彰說,“就算以朋友的身份?”他單看紀冠城的表情就知道紀冠城在糾結。紀冠城本性不喜欺瞞,自然是不想把人帶回去之後對家人朋友撒謊。可是不撒謊的話,又怎麽解釋自己突然喜歡上了男人這件事?還把人帶回家,簡直就是在顛覆所有人的三觀,這年大家都別過了。“你不會覺得委屈嗎?”紀冠城把問題交給了欒彰,“以朋友的身份。”“怎麽會?”欒彰笑得有幾分自嘲,“我習慣了。”紀冠城不忍,隻好答應了下來。可回家之後的種種問題如何處理,他真是一點都沒想過。第55章 在放假的前一天,evo有一場人盡皆知的內部會議,這個“內部”範圍縮小到隻有王攀、欒彰和劉樹三個人。沒人知道在這個最無幹勁的日子裏開會的意義是什麽,也沒人知道會議的核心主題圍繞著什麽,更沒人知道產生了怎樣的結果。紀冠城隻知道那天晚上回家的欒彰心情很好,雖然表麵上沒有過於明顯的激動或者開心的表達,但紀冠城能感覺到,那是在他欒彰身上從未見到過的一種超然。紀冠城的老家是一個普通的三四線城市,很遠,沒有直達的高鐵,欒彰在出發之前並不知道他即將踏上的是一場修行而並非單純的旅行。他看著近乎二十個小時綠皮臥鋪車票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問紀冠城“為什麽”。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紀冠城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跟欒彰解釋這種最基本的生活邏輯,欒彰生活在雲端,他的世界所處位麵和大部分人是不同的。好在紀冠城對此很包容,他明白世界就是有很多麵,人也有很多麵,便用一種樂觀的方式去消解欒彰的抵觸心態。“你一定沒嚐試過吧?很有趣的。”紀冠城說,“車上會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光是觀察他們每一個人就足夠充實地度過這二十幾個小時了。”欒彰半信半疑地跟紀冠城上了車,他那質疑的情緒從經過車廂連接處的洗手池與廁所就已經開始變得濃烈,當站在床鋪前看著紀冠城忙裏忙外地收拾時達到了盡頭。“別站著了,坐會兒吧。”紀冠城按著欒彰的肩膀半是用力地叫他坐好,“能在這個時間段買到兩張下鋪的票已經是超級幸運了!我上學那陣子有時候連臥鋪都買不到,要坐硬座回去,站票我都買過呢。”欒彰問:“你一直都是這麽回家嗎?”“對啊,不然呢?”紀冠城不以為意,“看會兒書或者聽聽音樂,很快就可以到睡覺的時間了,或者我陪你聊會兒天兒?”話還沒說兩句,同一車廂的其他乘客陸陸續續地上車,嘈雜得很,等到車開出去一陣子才將將安靜下來。即便周圍人成分再怎麽複雜,紀冠城都能很好的融入進去,連隔壁幾歲的小女孩都要來找這個帥氣的大哥哥玩,紀冠城則耐心地陪著她看了好久的動畫片。欒彰則是麵無表情地靠著車窗一側高位凝視眼前人間,話也不說,雕像一樣。以他的本事,在社交場合能做到的隻會比紀冠城好,不會比紀冠城差,但毫無價值的人群是不值得他浪費時間的。有紀冠城活躍氣氛,大家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旅途也沒有那麽辛苦。入夜後車廂熄燈,周圍人紛紛躺回了自己的床鋪上等著進入睡眠狀態。可是火車車輪碾過鐵軌的哐哧哐哧聲響還是太過清晰,欒彰被震得毫無睡意,隻得起來去走廊一端看風景。夜裏哪裏有什麽好風景,車廂的連接處還有以各種方式蜷縮著的人,一動不動,屍體一樣。欒彰透過自己的雙眼看著這些,忽覺若是自己也同他們一樣,實在想不出碌碌無為奔波勞累度日的人生到底有什麽意義,那麽被替代被消失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他又看向車窗外,入眼隻有一片黑暗。“睡不著嗎?”不知何時紀冠城悄悄走了過來,壓低音量詢問欒彰,“還是不習慣嗎?”欒彰搖搖頭。“好像在家裏的時候也沒有睡過這麽早,生物鍾調不過來很正常。”紀冠城有本事把任何事情描述得合理,他站在欒彰麵前的窗戶前往外看了看,手指貼在玻璃上對欒彰說:“你看,有星星。”“哪裏有。”欒彰道,“明明什麽都看不到。”“就是有。”紀冠城叫欒彰貼近玻璃,自己站在他的背後,雙手捧在欒彰的臉側阻斷他眼角的餘光,這樣欒彰就能完全看到外麵了。紀冠城笑著在欒彰的耳邊問:“對吧,我沒騙你吧?”“天空越黑,星星就越亮。”紀冠城說,“城市裏的霓虹燈太多了,抬頭什麽都看不到。”欒彰再看了一陣,確實有幾點星光。火車的速度不算慢,可天空是廣闊的,任憑跑走多少公裏,頭頂的星空始終未曾發生過改變。紀冠城可以指著星星講出它們的星座和故事,欒彰問他怎麽知道的,他說因為他從小就想當一個科學家。科學的概念對小孩子來說是很抽象很宏觀的,天上的星星是科學,地上的岩石也是科學,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門學科叫“科學”。“長大了才知道劃分的實在是太細了,隔行如隔山。”紀冠城感慨,“但是現在又覺得,所有知識到最後都是殊途同歸的,就是為了讓我們去那裏。”他手指向了天空。火車緩緩進站時已是深夜,紀冠城見有一個背著大小包袱顫顫巍巍的老婦上了車,他幫忙拿了行李,當跟著對方找到床位時,發現是自己所在那一間的上鋪。他於心不忍,便主動提出交換,那老婦連連感謝,摸黑從自己隨身背著的包中摸出兩個雞蛋塞給了紀冠城。黑燈瞎火夜深人靜,紀冠城不好和老婦來回推脫,隻好收下。爬個上鋪對紀冠城來說沒有任何難度,他不著急睡覺,哪裏都是一樣的。不過一會兒,有個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從硬座那邊走來,紀冠城對她有些印象,之前就已經來過好幾次,大概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補到臥鋪票。可她運氣很差,始終沒空位,她隻是歎了口氣。紀冠城看看欒彰,問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睡覺?”欒彰自然明白紀冠城這話的實際意思,他無奈一笑,說道:“那要取決於你想不想讓我睡覺。”然後,他的那張床鋪便被紀冠城讓給了那對母子。欒彰開玩笑說:“好人都叫你做了,罪也都叫你受了,這就是做好人的代價嗎?”“這也談不上做不做好人吧?”紀冠城說,“大家都很辛苦,隨手幫忙罷了。”欒彰確實是個能把睡覺給戒了的人,紀冠城不行。差不多到夜裏三點多時他就進入到意識模糊的狀態了。兩人還留有一張上鋪,欒彰打發紀冠城上去睡覺,紀冠城非要留下來陪欒彰聊天,最後被欒彰哄了上去。紀冠城躺下沒多一會兒,魂魄半醒半沉之際忽覺身邊多了一層重量,回頭隻見欒彰竟爬了上來。他自覺地往裏挪了挪,可狹窄的床鋪仍無法擠下兩個男人。“你睡吧,我下去。”紀冠城小聲說,“要不一會兒塌了。”“沒事,不會的。”欒彰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最後是紀冠城半趴在他身上,兩人才能被完全容納。他們從未嚐試過在這樣開放又密閉的環境裏如此親密,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心跳共鳴。欒彰不必多問,手掌輕輕地撫摸著紀冠城的脊背,紀冠城手指緊抓著欒彰的衣襟,沒有抗拒這樣簡單直白的刺激。無論是環境上的,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車廂裏絕對談不上安靜,有轟隆隆的鐵軌聲,有呼嚕聲,有腳步聲……可紀冠城就是覺得,自己稍稍喘一下粗氣的動靜都比這些聲音要大,會被人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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