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了。”他說得平淡,可內裏卻用盡很大的能量才把這三個字擠了出來。他正視紀冠城一字一句說,“你想要什麽,或者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密鑰校驗格式到底是什麽,我隻要這一個答案。”話音剛落,熱水燒開發出了刺耳的嘶鳴。第68章 凝固的空氣被那汽笛聲撕開一個豁口,熱氣呼啦啦竄出來攪渾水,紀冠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其關掉,一切方才恢複正常。他從櫃子裏找出一個玻璃杯,滾燙的熱水注入後在杯壁上起了一層白霧,水麵即將抵達杯口時,杯沿出現一道裂縫,在紀冠城尚未做出反應時蔓延至杯底,倏地崩碎,玻璃伴著熱水炸到了地上。紀冠城向後退去,而欒彰早已近身而來。“別,你別動。”紀冠城攔住了欒彰,“……你根本不會處理這種小事。”他和欒彰在一起住了那麽久,最是知道欒彰的本性。欒彰可以在外人麵前保持無所不能的完美模樣,私底下沒有任何生活的細節可言。吃飯和睡覺是維持生命的基本需求,學習知識是出於必要性,社交是為了保證對於人類社會的接觸和觀察……欒彰做任何事都必須要有目的,否則對他而言就是沒意義的,欒彰能設計出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工智能係統,擁有顛覆結構體係的野望和行動力,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一個破裂的杯子,不知道該怎麽維係和一個人的情感關係。因為他的時間太寶貴了,寶貴到他根本無暇去體會這些瑣事,故而也未有一刻隨心所欲的活過。紀冠城做這些小事得心應手,他忙活了一陣,壺裏的熱水溫度降了下來,他才又找到一個厚實的馬克杯重新給欒彰倒了水,沿著島台慢慢地推到對麵的欒彰麵前。“你怎麽想?”欒彰問。“什麽?”“我剛剛的問題。”“這個啊……”紀冠城歪著頭,視線斜向一邊,嘴角掛上一絲微笑,輕輕吐出一個詞,“misdirection。”不知是不是紀冠城聲音太小的緣故,欒彰沒有聽清楚,隻好追問:“什麽?”紀冠城直視欒彰端看一陣,正色說道:“我不是要看你灰頭土臉認輸,我也不是為了讓你認輸。比賽才有輸贏,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能用輸贏來概括。”欒彰道:“那你想要什麽你可以直接說,你不是最喜歡坦誠布公嗎?”“我想……”紀冠城搖搖頭,轉而接道,“我可以提示你秘鑰是什麽,作為你大老遠來看我的答謝吧。”說罷,他的眼睛彎起來,仿佛他對於欒彰從未存在過任何恨意,也不存在刁難,仍舊可以對欒彰展露最好一麵的真誠笑容。聽到紀冠城鬆口,欒彰並沒有預期的欣慰與滿足,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被島台擋住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連帶得身體都有些顫抖。紀冠城為什麽沒有歇斯底裏地質問他?為什麽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手?為什麽一副就此煙消雲散的作態?欒彰甚至不想聽紀冠城的答案,脫口問紀冠城:“你不恨我嗎?”“恨?也許有過一瞬間吧,在你真的要毀了阿基拉的時候,但現在想想,那時更多的是絕望的心情。”紀冠城表述得很平靜,“我喜歡過你,即便後來的結局不太美好,但我都認為那對我而言是一段很珍貴的記憶與人生經驗。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始有終皆大歡喜,我認可並接受這個道理,我隻是不想……不想最後用一個‘恨’字來總結一切,我不想否認和你在一起時我所經曆的快樂,不想否定自己付出真心的選擇,也不想否認你在我心中的優秀。因為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那現在呢?”欒彰抬眼注視紀冠城,一副逼問的陰沉神態。“分手不是我提的,戀愛關係也不是因為我對你沒有感情了而結束的,那麽你覺得呢?”紀冠城笑道,“不過現在說這些似乎也不太重要了,沒必要糾纏。”“是嗎?那你後來為什麽要鎖了觀雲?”欒彰語氣加重,“到底是誰在糾纏!”紀冠城低下頭努嘴,像是個無法回答老師尖銳問題的學生,隻好說:“這很複雜,我也很難一兩句話解釋清楚。哎……你不是要秘鑰嗎?其實很簡單,提示是misdirection,答案一直在你身上。欒老師,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你一定能想到的。”他傾身向前,手掌覆在欒彰的眼睛上,欒彰在黑暗中感到一陣溫熱,竟沒有阻攔紀冠城的動作。“我不是要你輸,也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的身上。也許……也許任何想法都沒有對錯之分,我也不能證明我是對的,我隻是害怕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到超過可控範圍。”欒彰尚未來得及貼近感受紀冠城的溫度和話語一切就消失了。紀冠城鬆開了手,欒彰眼前又是一片光亮。“別被蒙蔽了雙眼。靜下心來想想,答案就在你身上。”紀冠城望著欒彰,認真而平和地說道,“往前看吧。”下一刻,欒彰抓住了他的手,紀冠城嚇了一跳,可是欒彰的手攥得很死,紀冠城抽也抽不動,隻好詢問地看向欒彰,欒彰問:“你想要什麽?”“想要什麽?”紀冠城看向窗外,輕鬆說道,“你現在有時間嗎?不如陪我去趟超市吧,我想買很多東西,可能自己一個人拿不了。”超市有些遠,在雪地裏開車要好一會兒才能到。這一路上欒彰都有些恍惚,要不是周遭的環境差異實在太大,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穿越回了過去。和紀冠城常有的一起逛超市的溫情時光。欒彰現在才有心情細細打量紀冠城。紀冠城沒有變,穿衣服風格還是像個成天在球場上揮霍時間的學生,推著購物車也不安分,喜歡壓低身體掛在上麵,然後在某一排貨架一側忽然提起興趣往前小跑。以往欒彰就像個無奈地大人,隻得跟在紀冠城的身後看著他往購物車裏塞那些絕對不被允許出現在家裏的“垃圾”。此刻的欒彰心情要更複雜,因為紀冠城也還是變了許多的。他的頭發長了,帶著毛線帽時顯得比以前乖上了許多,羽絨服外套掛在手肘上,帽簷上的羽毛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明明在一個到處充斥著高蛋白高糖食物的國度,身型上卻比過去單薄了一些。不知何時他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紀冠城隨時會像那羽毛一樣飄入風中消失不見。他快走兩步跟上想要抓住,卻聽到紀冠城隨口說,我們回家吧。欒彰有房子,有很多錢,有許多可以停靠的床……但他好像從來沒有過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去哪裏。“走吧?”紀冠城又說。“嗯。”欒彰看著購物車裏滿滿當當地商品,“我去結賬。”“都是我自己平時要用的東西,哪兒有讓你結賬的道理?而且你的卡刷起來也不方便。”紀冠城委婉地拒絕了欒彰。“你為什麽會在芝加哥?”欒彰問,“不是應該在紐約嗎?”“唔……來找一個朋友,就是我住的那個房子的主人,她在芝加哥工作。本來沒有計劃呆那麽久,但是……但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紀冠城想要含糊地略過那段痛苦的經曆,欒彰心知肚明,兩人默契的陷入沉默。紀冠城用笑意掃去尷尬,繼續說道:“沒什麽,都過去了。正好還有假期就住下了。再過兩天就是聖誕節,大概假期結束會回紐約吧?”“什麽朋友?”“讀博時認識的,後來來了奇點因為一些工作交叉重拾了聯係,是個很有趣很優秀的人。”紀冠城聳肩,“可惜出差去了,要聖誕節才回來,要不就介紹給你認識。”“我沒興趣。”“嗯嗯,我知道,你對任何人類都沒興趣。”他剛說完就感受到一道幾乎可以將他穿透的視線,隻見欒彰注視著他,欲言又止。紀冠城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兩個人驅車回去,傍晚時又開始下雪,一眨眼的工夫,細小雪花轉為鵝毛大雪,風也刮了起來,打在玻璃上呼呼作響。紀冠城攤開手掌接住雪花,無論多大的雪花在接觸到體溫後都會很快融化,叫紀冠城有些惋惜。有些東西隻存在於刹那。“你住在哪兒?”紀冠城轉頭問欒彰,“雪這麽大,太晚的話會很不好走。”“沒地方住。來得太急,沒定。”欒彰反問,“你趕我走?還是想留我?”“隨你。”麵對欒彰曖昧的問題,紀冠城並不扭捏,坦然答道,“但是我建議你不要亂跑,這裏的治安比不得國內。”他這直愣愣的一句話可以毀掉任何氣氛,欒彰卻不覺掃興,興許是這樣在廚房一問一答的情景太熟悉,興許是紀冠城沒有表現出對他一丁點的排斥和抗拒,或者隻是單純的雪夜擾人,欒彰忍不住上前一步貼近紀冠城,紀冠城不知欒彰要做什麽,隻能抬眼望著欒彰。兩人相顧無言,卻不似白日那般幹澀。紀冠城微微側過頭去,欒彰的視線滑到了他的脖子上,頭發將脖子上的皮膚半遮半掩,鼻間是最熟悉最親近的味道。欒彰想要伸手撩開,想要問紀冠城除了密鑰之外的問題,可惜沒有任何理由和身份立場。他和紀冠城之間已經什麽都不是了,紀冠城說不恨他,他連做仇人的資格都沒有。欒彰不甘心,在幾次反複的猶豫和掙紮後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如果,我是說如果……”門鈴在這時響了起來。“我去開門。”紀冠城從欒彰的身前挪了出去跑到門邊,欒彰也走過去,見紀冠城熱情地擁抱了那“不速之客”。欒彰皺眉,等到紀冠城放開手,那人抖落雪後抬起頭,欒彰才看清對方真容。淺灰色的頭發,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劉恩卓是誰?“這家夥怎麽在這兒?”劉恩卓見到欒彰很是驚訝,先開口問紀冠城,“你沒跟我說啊。”“是比較突然……”紀冠城麵露難色,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跟劉恩卓解釋。欒彰卻揚起下巴,身處台階之上讓他占盡了高度優勢。他隻俯視劉恩卓,並不與劉恩卓對話。能叫他情緒扭曲的人隻有紀冠城,在其他人麵前,他仍舊保持著最高的驕傲與漠視。劉恩卓是什麽貨色?怎配讓他欒彰開口?對於欒彰展現出來的主人姿態,劉恩卓沒多說什麽。他看向紀冠城,眼睛一轉,噙著壞笑感慨道:“哎,太不巧了,我隻想著大老遠飛來看望我的愛人,不知道有客到訪,什麽都沒準備,真是失禮了啊。”說話間,劉恩卓脫下外套遞給了紀冠城,仿佛重複過上萬次一般自然而然。第69章 欒彰歪過腦袋,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劉恩卓。劉恩卓拍拍紀冠城說他餓了,從欒彰身邊經過的時候狀似不小心地碰到了欒彰的手臂,不給欒彰任何發作的機會,理都不理地徑自往前走。紀冠城知道劉恩卓不喜歡欒彰,並且會把這種不喜歡明擺在臉上,他管不到別人的想法,隻能無奈歎歎氣,說了一聲“一會兒開飯”,自己躲進了廚房。劉恩卓溜溜達達地湊了過去,靠在島台前和紀冠城聊天,一個口一個“阿城”,紀冠城都應了下來。燒好菜出鍋前嚐味道,劉恩卓說他也要吃,就著紀冠城的筷子含進了嘴裏,紀冠城倒也不嫌,這不是一般的親近可以解釋的。欒彰一人獨留客廳,既無法抽離又無法融入,完全是最多餘的存在。本以為可以和紀冠城單獨吃晚飯,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劉恩卓。劉恩卓一張餐桌與他對坐,拉著夾在中間的紀冠城聊學生時代的舊事,不然就是聊nba,甚至興起說想要聖誕假期時跟紀冠城一起去看常規賽,全部都是欒彰無法涉入的話題,氣氛上將欒彰完全孤立起來。顯然紀冠城也很愛聊這些,狀態尤為輕鬆。欒彰從頭至尾一言不發,他隻聽著紀冠城講話,忽然意識到他和紀冠城單獨相處時,兩個人聊得最多的竟然是學術。欒彰清楚的知道紀冠城的喜好,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會目的性地在與紀冠城的對話中設置好邏輯鏈路,最終把話題引到他所希望的方向。在這中間,他觀察著紀冠城的狀態和情緒,掌握著全部的主動權,計算設計得天衣無縫,卻唯獨不在意一件事紀冠城喜歡那樣嗎?他天然地認定紀冠城必須喜歡,因為這是他賦予的。陷入思考時,欒彰意識不到自己看上去像是在發呆,直到紀冠城叫了他一聲,他才回神。“怎麽不吃了?是飯菜不合口味嗎?”紀冠城疑惑。“沒有,跟原來一樣。”欒彰回答,“一直都很好。”紀冠城剛要說話,劉恩卓笑著打斷了他,對欒彰說:“是吧?阿城的手藝可是相當好的,上學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去老師家裏玩,都是阿城給我們做飯,師娘都要被他比下去了。”“沒有啦。”紀冠城不太好意思,“師娘隻是由著我們胡來罷了。”劉恩卓嘻嘻哈哈還不忘招呼欒彰:“喜歡吃就多吃點,下次指不定是什麽時候了。”然後把自己的飯碗遞給了紀冠城:“可以幫我再盛一碗嗎?”“好。”紀冠城起身去了廚房,劉恩卓看紀冠城的身影轉了過去,這才帶著輕浮笑意問欒彰:“今天是住下來嗎?”“怎麽?不歡迎?”欒彰神色淡然,看上去絲毫沒有被劉恩卓的挑釁所影響。“哪兒能啊。”劉恩卓說道,“你呢,雖然是阿城的前任,道理上講前任能傳來的最好消息是死訊,但阿城不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還能沒點過去呢?成熟的標誌不就是接受自己曾經在交友或者選擇上的汙點嗎?沒什麽,都過去了。”調笑間,劉恩卓的笑意更濃,稍稍探身,像是要與欒彰小聲對談:“而且我還要謝謝你的悉心調教。”他的牙齒輕輕咬了點下嘴唇,舌尖不經意地掃過,“讓阿城長、大、了。”口吻曖昧至極,情緒直接抵達了欒彰的中樞神經。欒彰知道劉恩卓是故意的,他的理智與自尊斷不可能允許他在這人麵前落下風。還嘴才是上套,故而不怒反笑,不給劉恩卓任何眼神。紀冠城很快回來,把盛滿飯的碗還給劉恩卓,碎碎念道:“米飯蒸多了,看來要剩下了。”劉恩卓說:“剩下就明天炒飯吃,省的再做了。”這時,欒彰問他:“你喜歡吃剩的?”紀冠城不知道兩人剛剛那番交鋒,隻知道欒彰從不吃剩飯,以為他是在單純發問。劉恩卓卻是知道欒彰的意思,隻笑道:“可惜就這麽點,都不夠分。欒先生是客人,明天肯定是要吃新的。”他扭頭問紀冠城,“對吧?”紀冠城問欒彰:“那你想吃什麽?”欒彰什麽都不想吃,這一頓飯不弄得他胃潰瘍都算輕的。劉恩卓一直霸占著紀冠城的時間,不叫欒彰有與紀冠城單獨相處的機會。欒彰的客房在樓下,樓上兩個人做什麽聊什麽,他統統不知道。一直聽到房門開啟有人出來後又關閉的動靜,他的心情才靜一些。可惜欒彰毫無困意,呆在陌生的房間裏又嫌憋悶,便到客廳裏閑坐。周圍黑漆漆的,不知幾時,樓上房門打開,緊接著是下樓的聲音,他順著看過去,隻見紀冠城抱著一條毯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還沒睡嗎?”紀冠城問,“是太冷了吧?樓下的房間暖氣不是很好,我忘記把毯子給你了,抱歉。”“沒有,我不困。”“不會還要倒時差吧?”紀冠城開玩笑地問。他離欒彰不遠,將手中的毯子搭在沙發背上,沒有什麽話題要聊,跟欒彰道了句“晚安”準備離開,忽被欒彰起身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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