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一陣一陣地發疼,像是被一雙大手肆意地蹂躪著,雲遊艱難地坐起身,雙腿蜷縮,雙手環抱膝蓋,後又變成了蹲踞的姿勢,卻還是覺得呼吸不上來。“爸……媽……醒醒……”雲遊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床上爬了起來,趔趄著走到兩人的房間門口,艱難地敲響了他們的房門,“我、我有點不太舒服……你們……你們能不能陪我去醫院看看……”不,不隻是“有點兒不舒服”這麽簡單了,他太難受了,聲音顫巍巍的,不自覺地染上了一點兒哭腔。房間裏的燈立刻便亮起了,閆思彤幾乎是衝出房間的,她二話不說地先扶住雲遊,而後問他:“怎麽了小遊,是心髒不舒服嗎?是不是今天坐車太累了?”“行了行了,別問了,先去醫院。”雲德明也大步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一邊走去玄關換鞋,一邊兒轉頭對閆思彤說:“你們倆快點兒收拾一下,我先下去打車。”類似的情景已經好幾年都沒有發生過了,但閆思彤和雲德明是反應依舊迅速,因為在雲遊小的時候,這幾乎是家裏的常態。那時候的雲遊身體太差,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醫院,閆思彤和雲德明早就輕車熟路了,這幾乎成為了刻在他們身體中的一種本能。半小時後,一家三口來到了雲遊常來的市五院。醫院的夜晚燈火通明,明亮的白熾燈從頭頂灑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冷感。急診樓的大廳十分安靜,隻有仨人的腳步聲回蕩著,顯得格外空曠和冷寂。雲遊已經難受得快要走不動了,好在仨人對醫院內是布局十分了解,駕輕就熟地掛號了好,來到了之前來過無數次的診室。急診醫生給雲遊開了一些檢查,項目不多,但需要時間等結果,一直折騰到天亮了,檢查結果才全部出來。雲遊的情況不算嚴重,但醫生還是建議住院修養幾天,於是原本好好的國慶假期宣布告罄,雲遊被迫住進了曾經住過很多次的病房樓。辦好手續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九點鍾了,雲遊躺在病床上,手臂上紮了留置針,冰涼的液體順著透明的膠管流入他的體內,胸口的刺痛終於稍稍緩解。一整夜都沒有睡,他的腦子是混沌的,幾乎已經無法思考了,但還有根弦在繃著他和陸寒山約了中午見麵。現在這種狀況,見麵肯定是見不了了,雲遊什麽時候出院還不一定呢,更何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見陸寒山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雲遊現在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甚至一想到他們見麵的約定,雲遊便覺得渾身難受。閆思彤和雲德明也折騰了一整個晚上,閆思彤讓雲德明先回家睡覺去了,自己一個人半躺在旁邊兒的陪護床上休息,雲遊猶豫了一下,輕輕喊了聲:“媽。”“怎麽了小遊?”閆思彤幾乎瞬間便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白中有著幾條明顯的紅血絲,臉上卻滿是擔憂的神情,“哪裏不舒服嗎寶貝?用不用媽媽幫你叫醫生?”說著,她便要從床上坐起來,雲遊趕忙喊住了她,解釋道:“沒有沒有,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就是我想起來我還和陸寒山約了中午見麵,想讓你替我跟他解釋一下。”“小陸?你們和好了?”閆思彤的記憶還停留在暑假,那會兒“陸寒山”幾乎成為了一個不能提及的名詞,這會兒看雲遊很自然地提起了陸寒山,閆思彤其實還挺開心的,她笑眯眯地對雲遊說,“你自己跟他解釋一下唄,或者他不介意的話,讓他來醫院找你也行,他應該不會介意吧?之前都來找過你那麽多次了。”“我倆沒吵架……算了,”有些話雲遊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跟閆思彤說,他索性不解釋了,隻是含混地跟閆思彤說,“我自己跟他說也行……就是我現在有點兒難受,不太想跟人交流……”一聽這話,閆思彤立刻就鬆口了:“也是,你好好休息吧,我幫你打。”雲遊的心裏有點兒內疚,但同時又鬆了口氣,現在的他確實沒有做好與陸寒山見麵的準備,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交流。然而雲遊萬萬沒有想到,哪怕自己這樣逃避,陸寒山竟然還是來了醫院,還是站在了自己的麵前。一晃一個月沒見,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又好像什麽都改變了,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境變了,雲遊覺得此時此刻的陸寒山格外有壓迫感。他甚至不敢直視陸寒山的眼睛,害怕從他的表情中讀出失望,也害怕他真的會生自己的氣。“……給我一個理由。”陸寒山果然是生氣了,他站在病床旁邊,自上而下睨著雲遊,語氣格外冷淡,“我可以不跟你聊這個話題,但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吧?”雲遊的眼瞼微垂,避開他的目光,聲音壓得低低:“沒有理由。”“所以我買著最貴的全價機票,風塵仆仆地跑回來,就是為了聽你一句‘沒有理由’嗎?”陸寒山的喉結滾動著,極力地壓製下自己的怒氣,盡量平靜地麵對雲遊,語氣中卻是掩蓋不掉的失望,“你是在耍我開心嗎,雲遊?”“我、你……”雲遊感覺到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比他的心髒病發作時要難受百倍,他恨不得一股腦地把所有的話都告訴陸寒山,卻又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的聲音悶悶的,把所有的情緒盡數遮掩!“……算了,如果你非要這麽想的話,我也沒有辦法。”本來雲遊還在想要不要跟陸寒山好好解釋一下,陸寒山一冷臉,他就什麽都不想說了,沒辦法,這勾起了他很多不好的回憶。他不是不能理解陸寒山的那種委屈與憤怒,但他也同樣覺得委屈,他明明是為了陸寒山好,卻反過來還要麵對陸寒山冷冰冰的一張臉。太難受了。雲遊想,他以後都不要再和陸寒山見麵了。不,不僅不要見麵,他還要把陸寒山所有的聯係方式都拖進黑名單!“咳、咳咳……”或許是因為太難受了,雲遊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使勁兒地咳嗽起來。“雲遊,你感覺怎麽樣,怎麽突然咳嗽了?”原本還在氣頭上的陸寒山立刻就沒了脾氣,他趕忙上前,一邊輕輕地拍打著雲遊的後背,一邊著急地打量著病床周圍,問雲遊,“呼叫鈴在哪裏?我幫你叫醫生。”“咳咳、不用、咳、咳咳……”雲遊搖了搖頭!反手指了指床頭櫃上一個人白色的陶瓷水杯,“我、咳咳、我想喝點水……”陸寒山隨即轉身端起桌上的杯子,裏麵是閆思彤剛倒好的溫水,他用掌心感受了一下杯壁的溫度,這才遞給雲遊,說:“慢點喝,不著急。”動作全程都小心翼翼的。雲遊接過杯子,低頭灌了口水,感覺溫熱的液體順著喉腔進入了胃。“好點兒了嗎?”雲遊很快就不怎麽咳嗽了,但陸寒山卻還是不太放心,猶豫道,“不然我還是叫醫生過來看看吧。”他已經放棄找呼叫鈴了,轉身就朝門外走去,雲遊忽然叫住了他,說:“別去。”“怎麽了?”陸寒山再次緊張了起來,眉心下意識地皺起,他總是喜歡皺眉,給人一種凶巴巴的感覺,雲遊被他這幅冷冰冰的外表迷惑過很多年。雲遊輕輕地喊了聲他的名字:“陸寒山。”陸寒山應聲抬頭:“嗯?”“我不討厭你,也沒想要逗你開心。”雲遊抬起眼眸,目光定定地看著陸寒山,表情認真道,“但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在一起,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冷靜下來之後,雲遊覺得還是有必要和陸寒山解釋清楚的,他討厭不明不白的誤會,也不希望陸寒山誤會自己。陸寒山的眉心皺得更緊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雲遊沒讓他開口,又繼續補充道:“我的身體狀況你也知道的,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可能時時刻刻都要為我提心吊膽,這是一輩子的麻煩。”陸寒山站在床邊兒,低頭睨著雲遊,表情有些古怪:“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嗯?”雲遊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很直白地反問,“不可以嗎?”陸寒山的喉結微微滾動:“不討厭我?”雲遊:“……嗯。”話音剛落,陸寒山忽然俯下身來,微微歪頭,略有些涼意的嘴唇精準地貼住了雲遊的唇。作者有話說:呦,小陸又出息了。第34章 “就試一試”雲遊倏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張口:“唔!陸、陸寒山……!”趁著他說話的機會,陸寒山更用力地吻了下去,像是餓了很久的小獸,舌尖肆意地在雲遊的齒間流連,貪婪而又不容拒絕。奇妙的觸感在雲遊的唇齒間蔓延著,劈裏啪啦的煙花在雲遊的腦海中炸開了,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五髒六腑的空氣都被抽了出去。愣怔了好幾秒鍾之後,他才狠狠地推開了陸寒山,嘴唇上還殘留著陸寒山的溫度,雲遊有些粗暴地用手指揩過,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問他:“你幹什麽啊陸寒山!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麽?!”“我知道,在親你啊。”陸寒山的回答格外坦蕩,他的目光微微垂下,盯著雲遊的嘴唇,剛才咬得太用力了,雲遊的唇角似乎被他咬破了,原本蒼白的唇色中染上了一抹冶豔的紅暈,讓人忍不住想要再次靠近。他再次彎下身,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雲遊,說,“你不是說不討厭我嗎?你討厭我親你?”“我……”距離太近了,陸寒山的眸色專注而又認真,雲遊差點兒就被他蠱惑了,陸寒山的身體越來越低,嘴唇似乎又要貼到雲遊的嘴唇,溫熱的呼吸灑在臉頰上,雲遊忽然反應了過來,雙手抵在陸寒山的胸膛上把他推開,“不是,這根本不是一個概念。”陸寒山沒有再繼續靠近了,但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雲遊,歪著頭,一副很不解的樣子:“怎麽不是一個概念?”“我是不討厭你,但是也沒想要和你在一起啊。”雲遊真的受不了他的這種眼神,好不容易才組織好語言,說:“我剛剛都已經解釋過了,咱們兩個人不合適,還是做朋友比較好。”“可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陸寒山顯然不願意接受這個答案,他的表情稍有些受傷,卻還在和雲遊據理力爭,“我覺得你說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問題,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就算是我們不在一起,我也會照顧你,也會為你的身體擔心。”“那不一樣的,陸寒山。”雲遊搖了搖頭,語氣十分堅定道,“我知道你這麽多年一直很照顧我,也知道你對我有多好,但如果我們在一起了,照顧我就變成了你的一種責任,我不想把這種責任強加給你。”陸寒山的喉結滾動:“我不在乎。”“你現在是可以不在乎,但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之後呢?”雲遊搖了搖頭,眼底的落寞一閃而過,“算了吧陸寒山,沒有必要的,如果早知道最後會厭倦,還不如不要開始的好。”“所以你就認定了我會厭倦你嗎?”陸寒山的臉上閃過一抹慍色,他擰著眉對雲遊說,“在你眼裏我就是那麽喜新厭舊的人嗎?”“我……”雲遊張了張口,想要為自己解釋兩句,卻發現確實沒什麽好解釋的,他垂下眼眸,不敢再看陸寒山的眼睛,隻是很輕很輕地說了句,“……對不起。”其實不隻是不信任陸寒山,雲遊更是不信任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好的,能值得陸寒山喜歡那麽久。雲遊不是一個擅長和人交往的人,他和所有人的關係都不算差,但也僅限於見麵打個招呼的關係,這麽多年來,除了陸寒山以外,和他真正關係好的也隻有石向陽和俞書桃兩個人,石向陽是自己貼上來的,俞書桃也則是托了石向陽的福。如果陸寒山真的有一天厭倦了他,那他很可能會失去這個朋友,相比之下,雲遊更願意與他保持現在這樣的關係,雖沒能跟進一步,但總不至於分離。陸寒山還是不願意就這麽放棄,直勾勾地看著雲遊,近乎祈求地問他:“就試一試,不可以嗎?”雲遊硬著心腸別過頭,又說了一遍:“對不起。”“行,雲遊,你厲害,我說不過你,也改變不了你的想法,咱倆認識了這麽多年就換來一句你怕我會厭倦你。”陸寒山顯然不能理解雲遊的這種情緒,漆黑的眸子中滿是失望,他像是在告訴雲遊,也像是在告訴自己,“既然你這麽不信任我,那我也沒什麽倒貼的必要了,咱們就這麽算了吧,以後不要再聯係了。”雲遊咬著自己的下唇,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剛才的觸感,熱烈的,燦爛的,像是過電一般,給人一種眩暈感,雲遊其實並不討厭,但以後應該是沒機會再經曆了。“對不起啊陸寒山。”雲遊掀了掀唇角,扯出一個有點兒難看的笑容,說,“你會遇到更好的人的。”陸寒山抬眸瞥了雲遊一眼,不置可否地輕嗤了一聲,然後迅速別開了目光,他轉過身,從雲遊的病床前越過,然後徑直走出了房門。雲遊坐在病床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唇緊緊地抿著,好幾次都想要叫住他,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就這麽安靜地看著他離去。“砰”地一聲,房門關上了。病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說來奇怪,明明剛才外麵還豔陽高照的,這會兒天卻忽然陰了下來,黑壓壓的雲飄在天上,不一會兒,外麵就下起大雨來。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劈裏啪啦的,把鏡麵的窗戶沾染得朦朧起來,明明在房間裏,雲遊卻感受到雨滴的觸感,冷冰冰的,像是鋒銳的小刀片在皮膚上劃,很難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終於打斷了病房內的沉寂,雲德明熱情洋溢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孩子們!來來來!吃飯了!”他提著兩個銀色的保溫桶,另一手拿著一把雨傘,風塵仆仆地走進病房,這才發現房間裏隻剩下雲遊一個人了:“誒?小陸呢?剛不還在這兒嗎?”“他走了。”雲遊避開了雲德明探究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雨,語氣輕輕的,說,“不回來了。”“這孩子,怎麽說走就走啊?”雲德明是個心大的,根本沒發現雲遊的那點兒小情緒,嘴上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你媽知道小陸在這兒,還特意給他炒了你愛吃的胡蘿卜羊肉,他怎麽也不吃飯就走了?”“可能是不想和我呆一起吧。”雲遊依舊偏頭看著窗外,有點兒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挺好的,走就走吧,他是該走的。”“怎麽了這是?吵架了?”雲德明這才猛地意識到不對,他把手裏的飯盒放在床頭,笑著朝著雲遊走過去,站在窗邊兒,故意擋住了雲遊的視線,笑嗬嗬道,“跟爸爸說說是怎麽回事兒?”“我……”雲遊張了張口,太多的話堵在了胸口,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終隻是搖了搖頭,說,“沒事兒的,爸,我能處理好的。”“行吧行吧,不想說就不說,爸不多問。”雲德明歎了口氣,沒再繼續追問下去,把飯盒放在旁邊兒的小桌子上,打開蓋子,把裏麵的菜一樣樣拿了出來,笑著說道,“先吃飯吧,你媽做的都是你倆喜歡吃的,除了給小陸準備的那道胡蘿卜炒羊肉以外,還有烏雞湯、燉蛋羹,還有你喜歡吃的孜然土豆和糖醋魚。”“哇,我媽真好!”雲遊的眼眸彎彎的,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的誇獎與愛意,“爸你也好,我要愛死你們了!”“哎呦,還是咱們家小遊嘴甜。”雲德明被他誇的心花怒放,把飯盒遞給他,說,“來,喜歡就多吃一點,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敗病魔!”-閆思彤做的飯很好吃,但雲遊實在是沒什麽胃口,主要還是因為心髒不舒服,他勉強地吃了兩口,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說:“爸,我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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