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一直都是袁珩在打理,老頭子中風後卻把小半股權給了他。但看到親媽難過,袁燁心裏也不是滋味,隻能好好應著:“我怎麽不去公司,我還要去公司當管培生呢。”薛金玲聽到這句總算放了心。她脾氣本就不大,在袁家更像一株柔順的菟絲花,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很少過問公司。麵對袁珩時已經恢複了以往溫和的語氣:“珩兒,我和你爸給你找了個特別靠譜的男孩子,是孟家的養子……孟嚴誌你還記得吧?”袁珩隱約有點印象,是城西區的一個小高管,最近在負責沙河村項目。記憶中這人好阿諛奉承,踩低捧高,還收受村書記賄賂,被記了處分。“有照片嗎?我看看。”袁燁湊過來看熱鬧。“有的呀,”薛金玲打開微信聊天消息,點開圖片:“這孩子叫蕭子昱,是孟家在福利院收養的,性格上有點先天不足,但很乖巧的。”猝不及防,袁珩看到了手機屏上的那人。和在蘭苑坊見到的不同,照片中的蕭子昱有些呆,神情乖巧,眼神卻是放空的,長發垂落在身側,更襯得人小了一圈。“媽,這怕不是個傻子吧!”袁燁搶過手機認真端詳,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看他的眼睛,都沒聚焦,正常人會有這樣的眼神嗎?”確實不正常,袁珩在腦中回味了一下,蘭苑坊見到的蕭子昱眼神清俐,肩背筆挺,長發隨意垂著,像泥坑裏開出的令箭荷花,看向他時帶著幾份被掩飾過的探究。明明就是一隻小狐狸。這下被送上門來,反而不用他費心去查了。“怎麽說話的,”薛金玲溫柔嗬斥道,“子昱隻是啟蒙較晚,性格脾氣都是好的,嫁來我們家還能多受些照拂。”“可以。”袁珩沒什麽意見,“我聽爸的意思。”“怪不得你爸對你放心,”薛金玲鬆了一口氣,又嗔怪道:“他老糊塗了,信這些算命的東西,還好珩兒孝順,聽你爸的話,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袁燁急了:“媽,你怎麽還拉踩呢!”薛金玲白了他一眼,軟聲說:“你爸今天還念叨你們呢,兄弟倆有時間了去療養院看看他。”袁珩沒什麽表示,略一點頭便上樓休息了。袁燁從身後追上來,“哥你別生氣,到時候你要是不喜歡那個男人,直接離婚就是,我替你跟爸說。”“先去洗澡,”袁珩不讓他進自己房間,“一身酒氣。”關上門把聒噪的聲音擋在屋外,袁珩摩挲了下左手大拇指,平直的嘴角輕揚,誰說他不喜歡?.蕭子昱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念上,他站在浴室裏,和頭頂的蓮蓬頭對視,眼神透露出幾分茫然。方才那個自稱是他母親的夫人讓他上樓洗澡,蕭子昱來到房間,卻並沒有看到沐浴用的湯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他全不認識。梳理台上嵌著的鏡子明晃晃的,比以前宮裏的銅鏡不知道清楚多少。蕭子昱從上到下打量自己,這副身體除了沒有胸前的疤痕,簡直跟他一模一樣,就連左眼下角的紅痣都十分分明。他死後,在另一個“蕭子昱”的身體中醒來,來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蕭子昱在浴室愣了半晌,又抱著浴袍退出去,看到了等在屋外的王媽。小時候蕭子昱患有自閉症,不說話,整個人呆呆的,反應也比常人慢許多。孟家便請了王媽來做住家保姆,一請就是二十多年。王媽自己沒有孩子,麵對蕭子昱一個癡兒也不覺得厭煩,反而對他的某些小習慣了如指掌。相比孟家人,蕭子昱跟她更親近一些。剛才蕭子昱口齒清晰喊了一聲“王媽”,差點激動得她熱淚盈眶。看到人出來,王媽急忙迎上去:“怎麽又出來了?不想洗澡嗎?”沐浴之事還要詢問旁人,蕭子昱有點恥於開口,慢吞吞道:“請問……裏麵那是何物?”“怎麽說話文縐縐的,”王媽揉揉他的腦袋,跟著推開浴室門。看到蕭子昱指著的東西,王媽愣了一下,蕭子昱平時自己會洗澡,怎麽突然不認識蓮蓬頭了。但她還是耐心道:“這是蓮蓬頭,用的話要打開開關。”說罷,她抬起開關,恰到好處的溫水潺潺流了出來。蕭子昱被震驚得無以複加,試探性地碰了下水流,手指下意識蜷曲起來。這一晚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大,他近乎麻木,忍不住開口詢問:“這裏是何地?”“這是你家呀,”王媽憐愛地回答道:“我們在雲京市。”她幹活的時候喜歡聽一些有聲書,最近的幾篇都是穿越文,莫名感覺蕭子昱也像是從哪個不知名的朝代穿越來的,舉手投足總有種翩翩君子的貴氣。於是隨口補充了一句:“現在是公元2023年。”蕭子昱死時是大梁七十六年,沒聽說過這個紀年法,“公元”這個國家還挺厲害,存在了這麽長久:“大家死後都會來這裏嗎?”“什麽死不死的,呸呸呸。”王媽拍了他一下,把蕭子昱拉回房間,“你在這間房裏住了十多年呢,看這個……”那是一個小小的相框,裏麵的小孩不過六七歲,拘謹地看著鏡頭。蕭子昱感到一陣熟悉,驚覺那正是他幼童時期的模樣。王媽對他的表現不以為奇,蕭子昱本來智商就如同小孩,很多事情都記不住,她隻當對方又失憶了,耐著性子慢慢教導。蕭子昱的房間內有很多繪本和各種書籍,他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便喜歡翻書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床頭附近放著一個小巧的四方物件,蕭子昱將它拿起來細瞧:“這是什麽?”“這是你的手機,”王媽教他解鎖開屏,“有什麽事情可以隨時聯係我們。”“用這個嗎?”蕭子昱感到狐疑,以前在宮裏都是八百裏加急送信,他和蜀地的溝通全靠鴉鳥,一來一回也要八/九天,這個小東西總不能比玄鴉更快。“對啊。”王媽在圍裙上擦擦手,掏出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蕭子昱手裏的小玩意登時亮了起來,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他嚇了一跳,差點把手機扔出去。王媽教他點擊綠色的標識,奇了怪了,人的聲音竟然從裏麵傳了出來。這東西能千裏傳音,豈不是比神仙還厲害。看他木呆呆的模樣,王媽覺得好笑,“好啦,洗完澡再研究,要我幫你洗嗎?”從蕭子昱還是個光屁股小子的時候她就幫忙洗澡,畢竟是先天不足,王媽還把他當成那個傻乎乎的小孩,說得理所應當。蕭子昱卻騰地漲紅了臉,怎麽能讓女眷……“不,不用。”他結巴著走進浴室,“我自己便可。”“還知道害羞了。”王媽笑起來:“洗完記得喊我幫你吹頭發,別著涼。”蕭子昱被驚地手一抖,把蓮蓬頭開到了最大,萬千水絲登時傾落下來。他沒去動那些瓶罐,抬起雙臂抱住了自己。水打在身上的感覺怪怪的,他可不可以要一隻浴桶。第4章 蕭子昱倚靠在窗邊,對著斑駁的日光出神。今天孟家要修繕草坪,一大早請來了園藝師傅,王媽在外麵張羅著忙活,機器轟鳴逐漸掩蓋過人聲。穿著長褲膠鞋的工人推著除草機走過,沿途攪碎草葉枯枝,噴出綠色的沫來,比人手工修理不知道要快多少倍。這些都是他從前沒有見過的。蕭子昱假托身體不舒服,在房間裏窩了一周,他翻閱了桌上的那些書籍繪本,雖然故事書居多,大都是兒童的啟蒙讀物,但還是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死後下了地獄,而是莫名其妙來到了幾百年之後。他在書上看到了曾經繁榮一時的大梁朝,南麵古蜀,北麵強趙,西北涼州,西南吐蕃,都被一一記錄在冊。而在梁之後,又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個朝代的更迭,才是他現在所處的“現代社會”。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了君主,人人生而平等,有個叫“科技”的東西迅速發展,大家可以千裏傳音,可以日行一城,隻需要幾個時辰就可以到達千裏之外的另一個地方。蕭子昱拿起學習機,他正在學習簡體字和拚音,這東西簡直無不方便,不會的地方隻要用筆一戳,就可以聽到正確的讀字發音。在大梁朝,他雖是優伶出身,但師父對他們管教嚴格,經緯曆史、各朝詩文無不通讀背誦,後來入宮為質,給太子做伴讀也沒鬧出笑話。眼下蕭子昱卻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拚命汲取著各種知識,王媽教他如何用手機搜索,天文地理,史料文獻,人文生活,一點點拚接在一起,延伸開一個陌生而恢弘的世界。王媽對他的變化感到驚奇,之前的蕭子昱雖然也會閱讀,但多是漫無目的的消遣,今天看過的東西明天又忘了,被問起來更是一片懵懂茫然。修剪完草坪,她洗好果盤端進房間,“子昱,休息一下再看,當心把眼睛看壞了。”蕭子昱從書本裏抬起頭,聲音透著困惑:“這本書是不全麵的,為什麽對這個時期的介紹隻有寥寥幾句?”王媽探頭過去,看他指著其中一頁,了然道:“因為這段曆史本來就沒有很多記載呀,五國時期打仗多,朝代更迭快,記錄不全的。”蕭子昱點點頭,沒有追問,曆史書上的大梁朝綿延百年,中間的曆史卻出現了一段空白,他入梁為質的那段時間被含糊不清跳了過去,再有記載已經是幾十年之後。他合上書,閉目放鬆,迎著光線眼前是一片薄薄的紅。除了朝陽如舊,一呼一吸間身邊的天地已經改朝換代,變成了他全然想象不到的樣子。蜀國覆滅後又發生了什麽?他的師門有沒有得到妥當安置?袁珩是否稱帝,自己的死是否能夠讓他釋然心中仇恨?這一切依舊沒有答案。他用一把火將自己解脫,三魂轉世,七魄卻執拗著不肯離去,在黑暗中沉沉浮浮,是有什麽未盡的執念,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既然上天讓他活下來,還能見識到如此日新月異的新天地,他便不能辜負了這一番安排。更何況他既然見到了這個時空的袁珩,是不是意味著也有機會找到曾經的師門同袍。蕭子昱眉心輕顫,他不會成為孟家的傀儡,和袁珩的姻緣也不能再困他一輩子。再睜開眼時先前的困惑和混沌已經一掃而空,唯有一雙明眸透露著堅定,他不會再重蹈覆轍。.草坪修建好,又開始搭遮陽棚,擺燒烤架。孟家和袁家結親的事算是定了下來,兩家人打算小聚一聚。袁珩的父親袁啟安中風住院有一段時間了,袁太太攜著兩個兒子應了孟家的邀請,帶著紅包金首飾上門去,也算是圓了提親的禮數。周六一大早,薛金玲拿出定製好的禮服讓兒子們換上。袁燁打著哈欠下樓,“媽,中午才開始吃飯,這麽早起來幹嘛?”“站直呀,”薛金玲把人拽到鏡前,扳正肩膀,“說了不要熬夜,臉越來越黃,看起來比你哥年齡還大。”“真的假的?”袁燁瞪大了眼睛,“媽你可別嚇我!”薛金玲俏笑道:“珩兒一表人才,帶出去比你有麵子多了。”這娘倆一個嬌氣一個傻氣,袁珩隻是淡淡看過去一眼,並沒有接話。他已經穿戴結束,正裝挺括,戧駁領捋得平整,黑色布料包裹住堅實的肌肉,最難定型的肩部都被撐得寬闊好看,衣服的設計是一點也沒浪費。他沒吃早飯,喝了杯冰水提神:“上午要去見一下桃花島項目的負責人,見完直接過去。”薛金玲點點頭,她對袁珩的日程向來不加以幹涉。一年前袁啟安住院,公司沒了執行總裁幾乎停擺。袁啟安生性多疑,大權緊緊抓在手裏,沒給自己培養得力骨幹。袁燁在讀大學,混天熬日,不能成事,還是剛拿下影帝的袁珩退出娛樂圈回歸公司,堪堪將各方業務拉回正軌。搶救過來之後,袁啟安更加信佛信命,找來各路神仙,最終得出結論還和當年一樣,大兒子命帶魁罡,克父克母,如果不能加以壓製,身邊的人都會牽連受禍。其實早在袁珩小時候就表現出來了不同尋常的一麵,他性格獨,不合群,還經常自言自語,小小年紀陰沉著一張臉,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那時候袁啟安便找人算過,袁珩命格太硬,放在古代是要做皇帝的,現在卻過剛易折,好比將真龍囚於樊籠,早晚會引起禍患。袁啟安對這個怪異的大兒子沒什麽好臉色,連帶著厭棄他的母親。袁珩的母親本是書香家庭,因為兒子的問題鬱鬱寡歡,又得不到丈夫的關注,後來袁啟安光明正大搞外遇,她再也承受不住,在袁珩六歲時選擇了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