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太子袁珩就是這般瘋戾的樣子。衛峭手持軟劍,而藺不為的武器是一根長鞭。蕭子昱顛了顛劍的重量,有些輕了,容易壓不住力,劍刃會瓢。他抬手挽了一個劍花,那軟劍活過來似的,在他掌心打著轉,硬是把道具使出了嗖嗖破空聲。蕭子昱身隨劍走,腳底如蓮轉,讓人看不清他的動作,視線隻能捕捉到翻飛的衣角。道具都沒開刃,他便玩得大膽,最後手腕翻轉往懷裏一收,那軟劍便如遊蛇般竄上了他的腰,劍尖收入柄中,哢噠一下扣實了。“我靠,啪啪圈玩得這麽六!”羅力目瞪口呆。周圍響起整齊的掌聲,攝影老師及時把這段拍了下來,之後可以當花絮放出。“可以啊,小蕭!”唐林對此奇才愛不釋手,扭頭對袁珩道,“有壓力嗎?”袁珩笑得有些敷衍,“還不至於。”“來,上威亞!”唐林喊了一聲。鑒於這倆人都是功夫派,連武術指導都省了,唐林打算讓他們自由發揮。打板後蕭子昱率先騰空,工作人員迅速調整腳步,追上他的步伐,袁珩輕踏一步後竟也跳了兩米高,從側麵去截他的去路。“啪!”皮鞭迎著風一甩,發出炸裂的動靜。蕭子昱不閃不避,抬手去刺袁珩的手腕,被對方躲開後魚翔而下,選擇停在了一片低矮的屋簷上。袁珩不給他喘息的時間,踩著屋脊追來,腳步卻極輕盈,連個聲響都沒有。蕭子昱再次挽出劍花避免被鞭子纏上,一麵朝袁珩靠近,兵行險招,鞭梢擦過發尾,卷斷幾根發絲,而蕭子昱已經近身到了袁珩跟前!他胸口微微起伏,鞭子是遠程攻擊武器,而他距離袁珩不過一臂,蕭子昱毫不猶豫抬手,劍鋒直指對方前胸!袁珩沒有閃躲,漆黑的眸子裏燃著不易察覺的瘋狂,黑袍翻滾,像極了繡著暗金龍紋的玄衣。龍涎香的味道逼近,蕭子昱直刺的動作一頓,那軟劍竟是脫了手,從幾米高空驟然落下。前後不過幾微秒的功夫,袁珩手中長鞭已經纏死了蕭子昱的腰部,傾斜的屋簷上站立不穩,蕭子昱失去平衡,直直墜了下去。第14章 蕭子昱嫁給袁珩的第二年,太子殿下親自帶兵西征,逼退涼州,硬是將大梁邊境西擴了幾百餘裏。大梁邊疆百姓遭西邊胡人煩擾十餘年,終於可以安居樂業,墾田耕作。舉國歡慶之時,太子袁珩卻同王君纏綿於東宮臥榻上,“南珠是孤的福星。”他堅信是遇到了蕭子昱才有如此當者披靡的氣運。蕭子昱被弄得說不出話來,紅著眼尾摟緊了袁珩的脖子。為了懲罰他遲遲沒有行動,蜀王已經兩個月沒有送來藥引,體內蠱蟲蠢蠢欲動,氣血翻湧之時帶來無盡的痛癢。他分不清是歡愉更多還是痛苦更多,待到終於有時間喘息,他俯在袁珩耳側,吐氣如蘭:“殿下準備如何慶祝?”“今年秋獵,孤將與眾將軍同行。”袁珩的呼吸同樣深沉。梁人好戰,每年都有秋獵活動,隻是袁珩從不帶他一起,一是蕭子昱不會武功,容易受傷,二來這狩獵場乃是大梁練兵的場地,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蕭子昱按捺住心頭砰跳,聲音乖軟:“殿下,今年的秋獵臣也想去。”“前些天八皇子說去獵了麂子,狀如幼鹿,神情溫順,臣也想獵來豢養一隻。”“袁燁那小子又來招惹你,”袁珩不滿地在他胸口啃噬了一下,但還是含糊應了下來,“那孤便帶著你,到時候你與孤同騎一馬,千萬不可亂跑,不然就被人當麂子獵去了。”蕭子昱知道袁珩在同他玩笑,輕聲道:“那臣自然隻給殿下一人獵。”袁珩讓他逼得雙目赤紅,按住那薄腰又索要起來。等到寅時,袁珩已經睡熟。鴉鳥借著天邊稀薄的晨光飛來,蕭子昱長發逶迤立在窗邊,將寫好的紙條塞入信筒,蜀王屆時會派死士前來同他配合,務必要梁太子薨於荒野。這幾天蕭子昱心中惴惴,那蠱蟲發作起來更如萬箭穿心,袁珩找來太醫給他瞧,卻絲毫摸不到病灶。直到秋獵前一天,袁珩抱著他坐在塌上,眼神疼惜:“這心病到底是何時招上的?要是有什麽法子,孤願以身代你。”蕭子昱剛捱過去一陣,褻衣都被汗水浸透,豎起一指抵在袁珩唇前:“殿下身軀矜貴,可別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臣隻是一時頭疾,說不定明天出去放放風,病就好了。”袁珩什麽都依著他,長臂將人箍在懷裏,睡著了也不肯鬆開。蕭子昱卻盯著窗外冷清的弦月整夜都沒合眼。能完成任務他該高興才是,回去就能見到師父他們,他最惦記蕭子言,那小子是他從路邊撿回來的,離開蜀國時才十歲,這些年過去應該長個了。袁珩一向深眠,今晚卻若有所感似的睡不踏實,埋在蕭子昱頸間呼出灼熱的氣息,偶爾還嘟噥一兩句夢囈。他已經和袁珩朝夕相處了五年,彼此從青澀到長大成人,袁珩並不似外界說的那樣嗜血狂暴,隻是他野心昭昭,善文又崇武,放任其開拓必定是一大禍患。蕭子昱摩挲著對方英俊的側臉,麵上溫柔,內心卻一點點變得冷硬。且不說蜀國百姓無辜,他想要活命,就必須殺了袁珩。第二天秋獵兩人同乘,同行將軍瞧見了麵色各異。大梁的太子若無其事娶了個男妻回來,真真空前絕後,今日看到王君本人,總覺得那麵孔陰柔麗,禍國妖妃的麵相。即便如此,袁珩娶男妻一事從老皇帝到太皇太後無人敢出言幹涉,這宮裏做主的是誰一目了然,況且袁珩精於謀略,經常親自帶兵出征,和將士們同吃同住,老將軍們就算頗有微詞也沒有機會開口。被眾人目光注視,袁珩嫌他們圍在身邊礙眼,讓左右近侍退下,摟著蕭子昱先行離開,遠遠將人甩在身後。這時節鹿麂都在貼秋膘,敏捷的身影在林間穿梭。袁珩一身黑色騎裝,單手從箭筒裏勾出三箭,齊齊射出,將兩隻麂子逼到了一處岩壁前。此處是死路,麂子急躁地原地打轉,溫潤的眸子裏仿佛含著淚,袁珩瞄準了它的後臀,卻有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襲來,直接貫穿了麂子的頭顱。在大梁還沒人敢從太子殿下的手底下搶獵物,袁珩察覺異狀,匆忙掉頭往林子裏跑,樹影稀動,後路卻是被堵死,他護著身前的蕭子昱行動不便,幾經纏鬥還是冷不防被射中右臂跌下馬來。“你們別碰他!”袁珩嘶吼,“衝孤來!”那死士身形一頓,似乎是覺得可笑:“一個梨園伎子而已,竟讓袁珩如此癡情,蕭子昱看來你還有幾分本事。”在袁珩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蕭子昱利索地翻身下了馬,抽出事先準備好的腰間軟劍,這裏地形偏僻,完成任務後極易脫身。袁珩從震驚中回過神,已經感受不到箭矢入肉的鈍痛:“蕭子昱,孤的好王君,你藏得夠深。”“這些年夜夜被孤壓在身下的時候,是不是就想像現在這樣一劍劈了孤?”蕭子昱眼尾赤紅,酸澀難耐,低聲喝道:“別再說了!”袁珩喪失一臂,戰力絲毫不減,狂躁如獸,死士們又折損幾人,幾乎壓製不住他。有人大喊:“蕭子昱!”蕭子昱身形靈活如林中野鷂,趁袁珩被人逼得躲不開身,破身到他近前,軟劍從袖口彈出,直直沒入袁珩的胸膛!蕭子昱嘴唇在抖,握劍的手卻很穩,他不敢去看對方的神色,隻聞到那龍涎香裏摻雜了濃烈的血腥味。“撤!”他發出命令,身邊卻又有一名死士倒下,甚至是樹林裏藏匿著的那些,都紛紛被箭雨射了下來。將軍們雖被殿下看不上,但也沒當真領命退去。聽到異響匆忙趕到,看見歪在血泊中的袁珩後都血紅了眼,太子殿下十四歲就進軍營同他們廝混,何時受過這樣嚴重的傷?須臾間形勢逆轉,蕭子昱被人用刀架在地上,擰脫了手腕腳腕動彈不得,他痛得頭汗淋漓,硬是沒吭一聲。“殿下,屬下這就將這逆賊就地正法!”一名老將軍痛吼道。“別……”袁珩伸了伸手,聲音微弱卻堅定,“任何人,不得動蕭子昱,帶回去暫囚天牢。”說罷,才無知無覺昏了過去。蕭子昱猛地回頭,被風吹幹的眼睛恢複知覺,眼淚控製不住般流了滿臉。他知道他完了,這些年的潛伏試探,被蠱蟲折磨的痛苦,還有……他和袁珩之間的真情假意,都完了。腦海中各種畫麵紛亂錯雜,一會兒是袁珩抱著他囈語,一會兒又是那人在馬背上將他護於胸前,最後是一雙漆黑的眸子,就算身負重傷,那雙眼睛依舊倨傲睥睨。袁珩在恨他。恨前夜還抵死纏綿的人,今天就對自己刀劍相向。恨他甘願替蕭子昱受病痛之苦,蕭子昱殺他時卻毫不憐惜。蕭子昱忘了正在拍戲,軟劍出袖,卻怎麽也刺不下去。拋卻兩國恩恩怨怨,自己同蜀王的齟齬,是他先負了袁珩。他亂了陣腳,從屋簷上墜落,然而還沒等失重感襲來,威亞已經牢牢牽住他的核心,袁珩長鞭一卷,將人帶進了自己懷裏。“卡!卡!”唐林在下麵大喊,他從剛才起就發現了蕭子昱的不對勁。原劇情是醫仙在村子裏遭遇了藺不為,跟對方交手之後飛身逃竄。蕭子昱卻打得猶猶豫豫,逃得不徹底,退得不果斷,甚至還把劍給扔了。蕭子昱的胸口還驚得起伏不止,龍涎香湧入口鼻,袁珩的嗓子像是被涼風激到,有些低啞:“怎麽了?”“下不去手?”蕭子昱隻受驚般搖頭,眼神躲避,心裏卻想著那兩隻被逼到絕境的麂子,在袁珩的箭底下,是否也這般驚慌不堪。袁珩卻不肯放過他:“心緒不穩,你這劍就算刺出去,也是偏的。”蕭子昱猛地闔上簌簌眼睫,當年那一劍,便是他刺偏了,袁珩得以活命。威亞戲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兩人在半空吊著,威亞老師經驗老道地調整好角度,慢慢將他們放了下來。蕭子昱落地後腳還軟著,多虧袁珩的手在後腰處支撐了一下才沒有跌倒。“子昱,你上午發揮得挺好啊,”唐林納悶,“第一次跟袁老師對戲緊張?”“出手一點也不果斷,他是魔尊,又不是你愛人,猶豫個啥勁兒哦。”唐林性子急,先說問題,說完才發現蕭子昱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像是在空中被什麽魘住了,登時嚇了一跳,“哎呦,這是怎麽了?快先去休息休息。”羅力已經麻溜拖來了椅子和葡萄糖水,“蕭哥,先喝一點。”蕭子昱來不及道謝,先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暖熱的液體進入腹腔,僵直的關節也才跟著活了過來。“沒事吧。”羅力擔憂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身後傳來一聲咳嗽,羅力回頭:“袁老師。”就算他在鄭鴻麵前吊梢,麵對大老板時仍然是有些局促的。袁珩點點頭,拉了把椅子在蕭子昱身前坐下:“剛才走神了?”“我沒事。”蕭子昱已經緩了過來,“剛才是我失誤,連累你也要重拍,抱歉。”“隻為這個抱歉?”袁珩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蕭子昱猛地抬頭,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心髒又開始狂跳,“我……”“剛才落地的時候你踩到我的腳了,”袁珩指了指靴子,上麵果然有一塊灰撲撲的痕跡。蕭子昱被拿捏住:“對不起……”“別害怕,我又不會吃了你。”袁珩的眼神已經恢複如初,仿佛剛才的暴戾失控步步逼迫都是錯覺。他從手袋裏拿出一盒薄荷糖,自己先倒出幾顆吃下,把盒子扔給蕭子昱,“含一片。”蕭子昱倒出一片放進口中,清清涼涼的感覺果然讓人鎮定下來,就聽袁珩慢悠悠道:“替身演員雖然不露正臉,但你的動作就反應出了角色的情感狀態,情緒不到位,拍出來的東西自然過不了。”蕭子昱蔫巴著:“嗯……”“你剛才給我的感覺,是衛峭根本對藺不為下不去殺手,”袁珩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這算什麽?醫者仁心?”蕭子昱麂子般靈性抬頭,警惕地看向他,似有若無的壓迫感卷土重來,恨不能現在就離袁珩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