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橋月》共八折,蕭子昱想表達的故事卻沒有這麽簡單,錄下來總是不能如意,刪刪改改反複打磨,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天,連蕭謹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來問他是不是壓力太大。壓力是有的,但不至於無處消化,蕭子昱斟酌道:“我想做得完美一些。”蕭謹川便不多幹涉,叮囑過後讓廚房偷偷給他加餐,手撕雞,糯米藕,炸素娥,變著花樣投喂。日期截至的當晚,蕭子昱提交了作品,晚上要回到鎮子裏睡,趕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回雲京,參加源泰文化的八周年紀念日。節目錄製到第十天,每天有超過十二個小時暴露在鏡頭下,神經一直繃著,好不容易有兩天假期,大家都在商量去哪裏玩。“我和陸彥準備在鎮上玩,在這裏不容易被認出來,”艾瑞克懶洋洋道,“chill一點,按按摩,逛逛街,拍真人秀比拍電影累多了。”陸彥有些嫌棄地拿開他攬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別說的gay裏gay氣的。”“gay怎麽了?”艾瑞克露骨地打量了他一圈,“你這種身材,就算是在莫斯科也會受到追捧的。”雖然不中聽,但好歹是一句恭維,陸彥輕飄飄道:“謝了,我知道自己很猛。”艾瑞克吃驚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給毛子做1?不不不,我覺得你的自我認知有點問題。”陸彥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炸毛了:“去你的有問題,我就知道你個假洋鬼子說不出什麽好話!”兩人打打鬧鬧滾到一邊,蕭子昱看向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溫辭:“這兩天有打算出去嗎?”“嗯?”溫辭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視線飄忽著笑得很敷衍:“我還有工作,要回去錄兩個通告。”蕭子昱觀察著對方的狀態:“不休息一下嗎?”“公司都已經安排好了,”溫辭歎息道,“我個人也沒法決定呀。”溫辭的公司好像看得他很緊,雖然沒幹預過日常的拍攝進度,但每天錄製結束後經紀人和助理總是寸步不離圍在他身邊,連溫辭的社交平台賬號也是公司在打理的。蕭子昱無意窺探,收拾好行李回鎮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踏上歸程。飛機迎著朝霞起飛,他就著日出吃完了早餐,空姐推著小車過來,詢問需要什麽水果。蕭子昱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開口要了一盒奶油草莓。奶油草莓甜得人,好像沒有上次好吃,蕭子昱回想著,可能是因為那次自己空口吃了檸檬,被酸到牙齒,才覺得草莓甘甜可口。草莓是袁珩遞來的,但他的印象裏袁珩並不嗜甜,蕭子昱恍然頓悟,又怕自作多情,忙塞了一顆進嘴裏壓下念頭,甜得他想吐泡泡。雲層金色褪去,變成大團大團的白,現在是八月出頭,距離他來到現代社會已經過去了五個月,蕭子昱對自己的表現暗暗打分,自覺適應良好。陽光蜇人眼皮,他閉目養神,細細回想,不到半年的時間,他離開孟家,簽約了公司,有機會從幕後走到台前,還接到了第一份商務,一樁樁一件件的回憶裏,都有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蕭子昱想著想著昏睡過去,腦海中袁珩一分為二,一個龍袍袞服,長發簪纓,另一個西裝筆挺,短發利落,幾經變幻後,兩人合二為一,身後是化不開的濃重謎團。身下咯噔一聲,蕭子昱驚醒過來,原來是飛機降落了,正在跑道上滑行。夢中前塵舊事散去,他強迫心緒平靜下來,前世的太子袁珩經曆了什麽,自己可能永遠無緣知曉,但他釋懷了,袁珩沒有傷害他最在意的那些人,今生的蕭謹川也好好的,他已經足夠滿足。大不了再去青雲寺碰碰運氣,蕭子昱感覺心頭輕鬆,前世讓他無顏苟活的執念終於在真相中慢慢消解。周年慶傍晚開始,蕭子昱先回了一趟藍海,袁珩出門工作了,他洗了澡,放任自己躺在床上,藍寶石項鏈從領口滑出,襯著一片瓷白皮膚。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房間一直有阿姨在收拾,每天通風換氣,連被褥都曬得軟綿綿。橫豎無人看見,蕭子昱不顧形象在床上滾了幾圈,任由長發鋪陳,最終他抱緊被子,把臉埋了進去。他無法欺騙自己,參加周年慶是假,想見到袁珩才是真。然而他回來了這麽久,私人管家見過了,被智能貓眼拍到了,還用袁珩的賬號放了音響,袁珩沒理由不聯係他。與此同時,袁珩在辦公室裏,聽著齊淮對下午周年慶的安排,平直的唇角忍不住翹起一線弧度。智能家居的好處是物聯網,不管幹了什麽,總會留下痕跡,浴缸放過水,音響循環了三遍古琴版的《長橋月》,空調被開到二十六度,他關掉記錄,又有新的消息彈進來,公寓管家助手提醒他,自己的公寓剛叫了一份肉末灼芥藍。袁珩都不用放監控,腦子裏已經自動播放畫麵,蕭子昱到家後先洗了澡,擦幹頭發躺到床上,吹著空調聽音樂,聽了一會兒多半覺得自己這樣太放縱,於是爬起來叫了一份餐,邊吃邊琢磨下午做什麽妝造出席周年慶。蕭子昱決定把妝造弄精簡一點。他夾起一筷芥藍,思,周年慶的主角不是自己,妝造隆重容易用力過猛,引來不必要的注意,簡單修飾一下就好。午睡醒來,羅力到藍海接上他,驚訝道:“蕭哥,你怎麽也不飭飭?”他這才注意到對方換上了一身西裝,剛畢業的大學生頓時成熟了好幾歲:“這麽正式嗎?”“這是個能見到袁總的好機會,等下你還能看到那些藝人們爭奇鬥豔,”羅力說道,“但蕭哥你確實不適合那些浮誇的妝容,做做頭發修修眉形剛好。”周年慶在源泰文化的頂層宴會廳,源泰旗下的簽約藝人,不管紅的糊的,跑通告的拍電影的,林林總總了回來了一大半,公司樓下寶馬香車,果然如羅力所說,全是精致漂亮的麵孔。蕭子昱自詡見過不少美人,還是被晃花了眼。車子停在源泰樓下,雖然這場周年慶沒有對外公開,但還是有粉絲和媒體聞風而來,將公司外圍堵了個水泄不通。蕭子昱先前在外地拍真人秀,行程保密,他的粉絲大多不知道他回來了。下車時不遠處傳來尖叫聲,羅力衝他努努嘴:“看那個,我們公司目前的頂流,晏初。”蕭子昱循聲看去,隻見一個頭發微蜷的圓臉男生,在經紀人和助理的簇擁下,正對外圍的粉絲打招呼。“現在流行甜係愛豆,這種小甜包路線格外受歡迎,”羅力說道,“晏初是今年c位出道的,出道後源泰就把他簽了下來,這半年來一直是公司人氣榜第一。”羅力估摸著:“我覺得等《青玉案》播出,你的人氣不會比他的差。”公司內部會定期對藝人的發展情況進行評估,蕭子昱已經當過幾次標杆,但大家分析下來覺得他的成長路線是最難複製的一個,對功底和氣質的要求太高,在明星逐漸標簽化的時代不容易效仿。兩人乘電梯上樓,頂層走廊裏擺滿了各式花籃,都是業內好友相送的,蕭子昱一路看過去,竟然還看到了周啟臨的一支。藝人和嘉賓到得差不多,主持人在台上暖場,演員和愛豆各自抱團,皮鞋鋥亮,裙裾美豔,比之前朝陽文化的周年慶還要熱鬧。蕭子昱簽約時間晚,對公司的同僚還不甚熟悉,端了一杯紅酒,研究周啟臨都送了些什麽花過來。不知道有誰眼尖,喊了一嗓子:“袁總來了!”全場沸騰,大家紛紛鼓掌,蕭子昱慢半拍抬起頭,見袁珩從走廊盡頭拐過來,身後跟著秘書,竟然感覺有些陌生。袁珩走近,也是心癢難耐。沒想到蕭子昱這麽沉得住氣,答應回來時爽快,回來後卻一條信息都不給他發。宴會廳內美人香檳俱全,這人不去交際,盯著花籃看半天。袁珩站定,看清花籃的來頭後臉色更黑了,壓低聲音刻薄:“一籃子破花有什麽好研究的?”蕭子昱臉色淡然:“袁總大駕我是不是該讓路。”袁珩磨著齒冠:“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你架子大還是我架子大?”蕭子昱回答上一個問題:“周老師的花沒什麽特色,應該是隨便訂的。”除了齊淮仍一臉淡定,周圍的嘉賓藝人紛紛伸長脖子,想聽清他們說了什麽。眾目睽睽之下,袁珩終於拉開了些兩人的距離,抬高聲音彌補今天的問候:“拍攝辛苦了,歡迎回來。”第63章 會場中靜了一瞬, 公司老總主動問候剛剛躥紅的藝人,屬實奇怪。但兩人站在一處,氣場又莫名相合, 會來事兒的已經湊到近前, 遞名片, 探口風,主動和蕭子昱結識。氣氛重新活躍起來,袁珩進入會場,先同總局下來的幾個人問好,老先生們年紀都不小了, 跟袁珩溝通時卻沒多少架子, 直說後生可畏。相熟的麵孔也有,蕭子昱看見唐林, 前去打了聲招呼,唐導最近又跑出去拍紀錄片, 膚色黑了一個度,眼神矍鑠沒多大變化。主持人宣布慶典開始, 便把舞台交給了源泰的藝人們。開場晏初跳了個男團舞, 配樂是一首節奏明快的口水歌, 沒啥技術含量, 勝在能暖場, 瞬間就將大家的情緒調動了起來。蕭子昱立在一角, 在人群裏捕捉袁珩的身影,他端著一杯細長的威士忌, 正彬彬有禮同人碰杯。他暗自揣度, 前世的太子袁珩位高權重,向來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政事軍務全憑一人決斷,對人情恭維更是嗤之以鼻。今生看他在不同圈子裏如魚得水般交際,竟也毫不違和。袁珩杯中的威士忌逐漸見了底,不等齊淮有反應,晏初先一步上前為他斟滿:“袁總,我敬你一杯。”他剛從舞台上下來,臉色紅撲撲散著熱氣,大概還噴了香水,像一隻渾身散發著光芒的小孔雀。袁珩很久沒關注源泰文化這邊的業務,對他印象不深,但同樣的場麵見識過太多,要是每個藝人都上前敬一杯,等不到上正餐他就得醉過去。齊淮恰到好處上前,接過袁珩手中的酒杯:“袁先生,我來吧。”晏初性格很好,沒有沮喪,眨眨眼睛道:“袁先生隨意,我先幹了。”他幹了杯,想多討一句評價:“袁先生,你覺得我剛才眺得怎麽樣?”袁珩壓根沒看舞台,敷衍地說了個不錯,轉頭看見唐林和另一個同校的教授,大步如風離開了。晏初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失落來,袁珩向來不管藝人這邊的事務他是知道的,但方才在走廊上,袁總明明也同人說話了,他以為對方開了口子,想趁機刷個臉熟。畢竟他年紀也不小了,麵臨著轉型,沒有持續的資源加持,從頂流到糊咖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蕭子昱將一切收束眼底,默不作聲觀察著周圍的現代人,不止晏初,盛典上人人帶著一張假麵,遮蓋著那些尷尬,難堪和無可奈何。沒有名氣的想引人關注,有了名氣的追求長線發展,蕭子昱摸了摸剛收到的一堆名片,同樣的麵具原來他也有一張。他不僅戴著麵具,甚至整個人都全副武裝,作為一個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生怕走錯一步露出破綻。蕭子昱回過神,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上午的肉末芥蘭分量太小,他離開原地找地方覓食。掌聲和歡呼在背後響起,袁珩上台致辭。蕭子昱拿了兩塊曲奇餅和一方慕斯,用紙碟裝著,在最後一排邊吃邊聽袁珩演講。袁珩大學時同時修了表演和國際金融專業,大二正式進組拍戲,處女座獲得了當年電影節的最佳配角獎。大四畢業後自己成立工作室,三年內一躍成為業內頂尖的藝人經紀公司。袁珩的發家史是業內如雷貫耳的存在,也是藝人們爭相追求的目標,但他在演講中卻沒怎麽提及,隻重點說了下源泰文化今後的發展定調,登台致辭搞得像戰略會議,有幾個經理甚至拿出手機開始記備忘錄。蕭子昱就著點心喝了小半杯紅酒,順手在藝人簽名牆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微醺催人,他興致微揚,龍飛鳳舞簽完,才發現自己寫的是繁體字。“書法不錯。”一道微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蕭子昱回頭,看到今晚的主角,他本該慌張,但剛從故鄉回來,多了幾分底氣:“賣弄罷了。”當著人麵,袁珩不能說露骨的話:“曲奇餅好吃嗎?”蕭子昱舔舔嘴唇,回味著方才的滋味:“尚可。”袁珩盯著他的舌尖,貓兒一樣,喝了葡萄酒的唇瓣濕/紅微張著,像雨後被打濕的花瓣。袁珩喉結滾動,方才他在台上致辭,全場大多數人都聽的認真,隻有一個吃了餅幹又吃蛋糕,評價聽起來還不甚滿意。他仗著身高腿長,把人結結實實擋在身前,極不紳士地伸手拽了拽蕭子昱的發梢:“覺得無聊了就去車裏等我,典禮結束後我們就回家。”他明知道蕭子昱不喜歡湊熱鬧,還是用周年慶為借口把人騙回來,袁珩毫不掩飾自己的私心,滿場的藝人嘉賓都想出風頭,他的眼睛始終捉著蕭子昱,既然曲奇餅口味一般,怎麽都不分出視線看看台上?“你不參加之後的晚宴了嗎?”蕭子昱問道。袁珩驟然湊近,聲音幾乎落在他耳邊:“我比較想早點回家拆禮物。”蕭子昱跟著齊淮下樓時,耳邊紅暈仍未消退。齊淮不愧是袁珩的得力助手,話不多,好奇心不重,走路時目不斜視,甚至步距都大差不差。蕭子昱現在還感覺耳邊癢癢的,他找話題轉移注意力: “你拎的箱子裏麵是什麽?”“是袁先生的私人藏酒,”齊淮說道。“要拿回家嗎?”蕭子昱問。“這個不清楚,”齊淮說,“袁先生讓我幫他拿到車上。”他點點頭,電梯到底,樓下vip停車場也停滿了車子。攬勝有它的專屬位置,張牙舞爪的大家夥靜靜停在陰影裏。齊淮拿著攬勝的鑰匙,蕭子昱進了車裏坐著,覺得無聊,戳戳點點研究起中控台,不知道怎麽把廣播按了出來,聽到人聲後嚇了一跳。關了廣播,研究了藍牙,又聽了幾首音樂,時間過去二十幾分鍾,袁珩還沒有下來。是有應酬,還是被人纏住了?蕭子昱拿出手機,撥通袁珩的號碼,響到掛斷也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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