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軍隊開始以皇帝的意誌運轉。


    無論是誰都需要保持沉默。


    族誅袁氏的旨意下達之後,鄴城第一時間遭到封鎖,隻許進不許出,大量的兵馬也被調入城內。


    在全城範圍內搜捕袁氏族人。


    除卻袁熙、劉夫人這兩個被特赦的例外,餘者隻要在族誅範圍內的,絕不放過一個。


    鄴城內的各大世家全都出奇的安靜和配合,任由軍隊入府抓人、搜捕,沒有誰膽敢阻止。


    短短數日之間,就有五百多名袁氏族人遭到抓捕,而且這個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以致於鄴城的監獄都人滿為患。


    這還隻是被抓到牢裏的,有一些拒捕的袁氏族人直接就被前去抓捕的甲士給斬殺當場,都省去抓進監牢了。


    鄴城上下,反應不一。


    百姓們痛斥反賊。


    世家大族則風聲鶴唳,尤為恐懼。


    所謂唇亡齒寒、兔死狐悲,袁氏如今被族滅,荀諶也被殺,他們深切感受到了劉協的冷酷與無情。


    於是借著宴會之名來到崔府議事。


    荀諶死後,崔琰就是冀州各個世家大族內地位最高的天子近臣了。


    官至虎賁中郎將,又得天子信賴。


    而且在討伐袁紹的這場大戰中拿下了清河郡,立下了很大功勳,所以眼下各大世家推舉其為新的話事人。


    宴席之中,各大世家的代表齊聚。


    每個人看起來精神都不太好。


    隻因這幾日內全城上下都在搜捕袁氏族人,他們之間與袁氏多少都有姻親往來的,這也導致他們感到惴惴不安。


    不過有眼尖的人發現這場宴席之中,楊彪、伏完、司馬懿的家族以及剛加入天子陣營的董家和甄氏都沒有派人過來。


    “怎麽不見楊公啊?楊公出身弘農楊氏,德高望重,我們還等著他來主持大局呢。”


    “是啊,還有伏國丈和甄氏,怎麽也沒來?”


    “他們莫非是沒有收到邀請麽。”


    “要不派人去他們府上問問吧?”


    “再等等吧,說不定他們還在路上,隻是還沒到而已,不著急的。”


    眾多世家代表們竊竊私語。


    主位上。


    崔琰聽到眾人的議論聲,不禁歎了口氣道:“不必再等了,我邀請了他們,隻是他們都各自有事拒絕了。”


    眾人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一個人若是有事不來還說得過去,但這麽多人都說有事不來,那就是不願意來。


    “他們怎麽能不來?”


    沮宗有些不忿地說道:“如今陛下打算對付我們這些世家了,袁氏被族滅,就是殺雞給咱們看!”


    “現在還不想辦法抱團取暖,他們難道能獨善其身嗎?荀諶的頭七可都還沒過!”


    今日宴會,主要目的就是要聚在一起討論下那位天子打算做什麽,而他們又該如何應對。


    結果份量最重的幾人居然不來!


    不隻是沮宗,其他各大世家的代表們心中也有不滿。


    雖然他們都清楚楊彪這些人都是有大功勳在身的,但他們也是世家階層中的一員,大家基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假若天子打算拿世家開刀,那功勳可不頂什麽用,荀諶就是最好的例子。


    荀諶當初帶領各大世家投效天子,能力不夠強還是功勞不夠大?


    不還是一樣被天子給殺了!


    正是劉協的這種翻臉不認人的無情態度,才是他們感到惶恐的真正原因所在,意識到不抱團取暖是不行的。


    “差不多都得了。”


    提到此事,崔琰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之色,放下手中酒爵望向眾人,“趁著今天諸位都到了,我也跟諸位多說幾句話。”


    “荀諶的死,是他咎由自取,當時陛下都已經說了求情者死,他依然站出來為袁氏求情,置陛下的顏麵於何地?置於天子的威嚴於何地?”


    “陛下殺了荀諶,但未曾牽連到他家人,已經是寬仁了。”


    “此事以後切勿再提。”


    崔琰直接給荀諶之死做了一個定性,在他看來這件事就是荀諶太過高看自己了。


    或者說太小瞧了天子的心性。


    一個能在袁紹手上隱忍數年最後把袁紹生擒的天子,又豈是易於之輩善?


    在發出警告的時候就不該繼續去觸碰虎須。


    “虎賁中郎將這是何意?”審榮的心情頗有些激動,“天子都開始殺雞儆猴了,日後不知道還要怎麽對付咱們,咱們難道什麽都不做?”


    “說不定下個被族滅的就是在座的哪位!”


    “或許是崔氏也說不定!”


    此言一出,在場的氣氛為之一靜。


    崔琰的臉色也是瞬間沉了下去,盯著審榮冷冷說道:


    “我清河崔氏向來忠君體國,我崔琰此生之誌,便是追隨陛下使大漢幽而複明,再造炎漢!陛下豈會對我崔氏下手?”


    “況且你既已知道陛下要殺雞儆猴,那就老實點別當下一隻被殺的雞!”


    “荀諶為什麽死?陛下為什麽要殺荀諶?”


    “這是陛下對我們所有人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不要觸碰他的威嚴!”


    “袁紹不降,族誅;荀諶求情,人頭落地!”


    “兩個血淋淋例子擺在前麵,你們難道還不知道陛下的決心嗎?這位陛下不會受任何人裹挾!別再把舊的那一套搬出來了!”


    “時代變了,諸位!”


    “你們到現在還看不清楚形勢,以為還可以跟以前一樣裹挾陛下嗎?”


    “裹挾天子的前提是陛下需要伱們!可現在陛下需要嗎?”


    “的確需要,可你們並非無可替代!”


    “袁氏作為大漢最為顯赫的世家,還不是倒在了陛下的鐵蹄和刀劍之下!”


    “與袁氏相比,你們又算得了什麽!”


    崔琰的語氣略顯高昂,不怪他生氣,實在是他擔憂這些人會把自己拖下水。


    大堂當中,世家大族的代表都因為崔琰的這一番話而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他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不斷變化。


    但誰也沒有開口反駁,或者不知如何反駁。


    崔琰見狀,神色稍稍舒緩,掃了眾人一眼後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這次長了個教訓,從今以後都老實一點吧。”


    荀諶的這次犧牲是值得的。


    能認清楚天子的底線,對在場的世家大族來說也並非壞事。


    至少他們知道以後該怎麽做了。


    隻要呂布和甄氏不起異心,他們這些所謂的世家大族,皆可替代。


    膽敢不從,那便是抄家滅族之禍!


    ……


    皇宮,宣室。


    賈詡雙手將一份密報呈到劉協麵前,說道:“陛下,崔琰今日在家中舉辦宴會,不少冀州世家都派人前去參加了。”


    “這是他們談話的內容,請陛下過目。”


    正在處理政務的劉協,放下手中朱筆,接過來掃了兩眼後,輕輕嗤笑一聲。


    “崔琰倒是識相。”


    說著,他將這份密報丟到了旁邊的爐火裏,看著火光將其焚燒成灰,轉頭對賈詡說道:


    “讓你重組繡衣使,你沒有讓朕失望。”


    幾個月前,他便下令賈詡重組繡衣使,如今已初具規模。


    眼下鄴城全在他的掌控當中,並且慢慢向冀州輻射擴散出去。


    這是屬於他的一股隱秘力量。


    賈詡正色說道:“陛下過譽了,臣隻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總算不負陛下所望。”


    說是這麽說,他心裏卻鬆了口氣。


    為了組建繡衣使,他可沒少花心思。


    不過總算是有所成效。


    劉協看見賈詡這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不禁笑道:“怎麽才幾日不見,文和看起來拘謹了許多?”


    賈詡心中一凜,連忙說道:“陛下誤會了,臣隻是昨日沒怎麽睡好,所以稍有疲憊罷了。”


    劉協笑了笑,也沒多言。


    真實情況,他大致也能猜出來。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前世魯老爺和閏土之間的見麵——終究是隔了一層厚障壁。


    隨著他掌權愈深、威嚴愈重,和臣子之間的距離必定會越來越遠,哪怕是這些他最信任的近臣也不例外。


    他終究會變成孤家寡人。


    “坐吧。”


    揭過此事不談,劉協示意賈詡坐下後似乎很隨意的問道:“文和覺得朕誅了袁氏、殺了荀諶,對否?”


    “自然是英明之舉!”賈詡沒有半點遲疑,斬釘截鐵地回道:“臣和奉孝都很敬服陛下的果決,隻不過……”


    劉協問道:“隻不過什麽?”


    賈詡低眉順眼地說道:“陛下一統天下之後,如若不打算重用世家,而是提拔平民草根。臣以為陛下應當多多揚名,施恩於天下,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陛下是一位仁君賢君。”


    “比如陛下之前禦駕親征時視察傷員,親自為將士包紮傷口,臣以為這就是很好的做法。”


    “不過這些,終究還是比不上讓底層百姓和士卒獲得實際上利益。”


    “當然,這隻是臣的拙見而已,陛下聽聽便好,不用放在心上。”


    劉協聽完,心中若有所思。


    雖然賈詡說的比較委婉,不過他倒是聽出了賈詡是什麽意思,就是讓他塑造形象、籠絡民心好抗衡世家。


    “文和你錯了。”


    劉協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世家為黃河,底層為長江。古人稱長江為江,黃河為河。”


    “長江水清,黃河水濁。長江在流,黃河也在流。”


    “長江之水灌溉了兩岸數州之田地,黃河之水同樣也灌溉了數州兩岸之田地。”


    “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隻因水濁而偏廢。”


    “若黃河泛濫,朕便要去治理,這就是朕為何要誅袁氏、殺荀諶的道理;反之,若長江泛濫,朕同樣也要去治理。”


    “文和明白嗎?”


    穿越許久,當天子許久,劉協悟到的帝王之道隻有兩個字——平衡。


    世家真的不可用嗎?


    當然不是。


    如司馬懿、崔琰、楊修、甄氏這些人或世家,對他有益而且聽話,他為何不用?


    一旦世家階層試圖裹挾天子、觸碰皇權威嚴,那他必須雷霆手段鎮壓。


    同時大力扶持呂布、張郃、賈詡、郭嘉這些出身微末、隻能依靠他這個天子的底層。


    若是有一天後者也變得勢大的話,他同樣也要遏製,無論哪一方一家獨大都不行。


    而且階層會變化,底層也終將會變成新的世家,這是近乎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但這些暫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當中。


    “這……”


    賈詡怔住了,他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但仔細思之卻感到十分精妙。


    天子在這一層悟得比他要深,他倒是有些落入下乘了。


    劉協神色誠摯地對賈詡道:“朕之所以跟文和你說這些,是將你視為朕之心腹。”


    “不隻是你,奉孝、溫公亦是,朕不希望有一天長江泛濫,讓朕不得不出手去治理。”


    “你們陪伴朕崛起於微末之間,朕很珍惜這份君臣之誼。”


    賈詡心中大為震動,連忙起身來到案前,對劉協深深俯首道:“臣永遠忠於陛下!”


    身為天子,能與他說這些話,真正是肺腑之言了,他能感受得到劉協言語之間的真摯情感。


    “起來吧。”劉協溫和一笑,接著說道:“天下都還未一統,朕現在說這些有點早了。”


    “不過,文和你剛剛說的話有一句沒錯,朕需要澤被天下,重振天子在百姓之中的威嚴和形象。”


    賈詡:“陛下聖明。”


    劉協又道:“眼下對袁氏族人的抓捕已經差不多了。”


    “你準備一下,後天在南郊行刑場處斬袁氏一族,可以讓百姓前來旁觀,朕屆時也會親自前去觀刑。”


    處斬袁氏一族,是要殺雞儆猴。


    自然要大張旗鼓地處理。


    “臣,領旨。”


    賈詡領命之後躬身退下。


    他離開宣室之後,劉協開始思索起他剛剛的提議,用什麽辦法增加天子在百姓之中的威嚴和形象。


    最主要的是,如何澤被天下百姓。


    對百姓而言,隻要能讓他們獲得實際上的好處,他們就會死心塌地的效忠你。


    “對於百姓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吃飽穿暖,誰能做到這一點,誰在他們心裏就是好皇帝,他們就會擁戴誰。”


    “吃飽穿暖……曲轅犁,紡織機,羊毛衫?”


    劉協心中靈光一現,忽然想到了兩樣能極大提高生產能力的工具。


    他現在完全可以把這兩樣東西給弄出來,曲轅犁可以讓百姓更輕鬆地耕田,紡織機則是能大大提高紡織效率。


    無論哪一樣都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都能讓百姓得到切實的好處。


    而且製造原理他也懂,在寫畢業論文時不知道查閱了多少遍。


    “把它們研究出來,命名為為天子犁、天子機,或者建安犁、建安機,如此一來百姓們隻要用到它們,就能想到我!”


    “長此以往,百姓怎麽能不對我感恩戴德?”


    劉協眼中光芒閃爍,心裏有了決定,今天就畫一個草圖出來,回頭交給甄家的工匠研究。


    等到冬季過後開春了立馬就用得上!


    ……


    袁氏一族將要被公開處斬之事,在賈詡的宣傳下,很快就傳播了出去,鄴城上下對此議論紛紛。


    兩天時間匆匆而過。


    處刑之日,已經到來。


    被嚴密看押的袁紹,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


    得知此事之後,徹底惶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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