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清了清嗓子,“怎麽不吃了,自己選的地方不合口味?”邵禹反應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吃好了?”林雨辰微嗔,“看這個狀態,怎麽好像剛剛長途飛行的是你啊。”“不好意思,”邵禹起身,“我送你回去。”邵禹結了賬,大踏步走出飯店,沒有回頭。南弋提前定了位子,在樓上靠窗的包廂裏。微微灑下一點餘光,就可以看到門口人來人往的光景。不意外地,他見到了邵禹和那個漂亮青年離開的背影。南弋看到了,趙清華自然也沒有錯過。自君子之交的那一夜之後,兩人是有一些作為朋友看重對方的。成年人交友,沒有些契機,很難走心。他們都不是時間一大把的閑散人員,舍得花時間維持,便是認可彼此的緣分。既然真心交朋友,就沒必要忌諱太多。“鬧別扭了?”趙清華眼神向樓下示意,隨口問道。這話讓南弋怎麽回答?他搖了搖頭。趙老師語重心長,“像咱們這樣的少數人群,遇到合拍的不容易。要不是原則性問題,都是老爺們,該說開就說開了。今天這麽一遭遇上,別讓人家誤會了。”他歎了口氣,“我年輕的時候好麵子,吵架絕不低頭。結果,硬扛了三個月,等想開了再去找,早被人挖了牆角。”他朝那倆人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調笑道:“競爭對手實力不容小覷,南醫生不要太輕敵啊。”南弋哭笑不得,抓了他言語上的一個空子打岔,“趙老師現在也年輕,正當年。”趙清華點到為止,也沒有刻意打探的意思,剛要順著南弋的說法轉移話題,對方倒是誠懇地解釋了一句:“不是鬧別扭,也不算分開,沒正式在一起過。”趙清華略微詫異,“那天在酒吧遇見,那位像要吃人的眼神可做不了假,你好像也挺寵他的。”這個“寵”字,太富有感情色彩了,南弋撓了撓後腦勺,“有嗎?”趙老師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這是當局者迷,你脾氣好性格好,對誰都不錯,但那不一樣。”南弋思索片刻,沒有反駁。短暫的對話被一通電話打斷,趙老師學校那邊臨時調整了會議時間。兩人抓緊吃完飯,原地分手,南弋自己打車回了醫院。原本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溫格爾教授是建議他盡快住院,減少走動的。但南弋據理力爭,無論情況如何,其實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概率問題。哪怕是發作的幾率增加,也不是他躺著不動就能躲過去的。這玩意兒跟撞大運似的,也許他打場拳擊沒事,睡夢裏翻個身角度不對反而惹禍。總之,在正式手術之前,他希望一切照舊。當然,能夠避免的劇烈動作,他自己會注意。教授和任院長通了電話,與其說拿這犯了強脾氣的小子沒辦法,不如承認各自心底的憐憫與縱容。反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次溫格爾教授跟著考察團來華,最大的意圖便是說服南弋進行手術。畢竟,手術雖然有風險,但可控,最壞的結果是部分肢體喪失運動功能,不會危及生命。而任由不定時炸彈引爆,後果是不可預計的。滿打滿算,也就在一個月之後。這是他自己人生的坎兒,卻不是他不敢回應邵禹的全部理由。邵禹這邊將林雨辰送到酒店地下停車場,幫他把箱子送上電梯,沒有跟著上去。他公司裏還有很多事務亟待處理,而他也確實加班到晚上十點多。獨自回到公寓,邵禹洗完澡上床,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後,仍舊輾轉難眠。今天他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南弋身旁的人是他之前在酒吧見過的。他不願意去揣測什麽,可情緒如烈火烹油,無法平複。他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南弋的沉默已經給了他明確的答案,加上之前的刻意隱瞞,事實擺在那裏,就算不是耍著他玩,至少對方沒有認真過。他闔該明智一點,懸崖勒馬,給自己留點兒臉麵。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見到那個人,他沒法控製住自己的心。邵禹一骨碌爬起來,套上衣服徑直開車出門。他把車停在狹窄的街巷外邊,步行十分鍾走了進去。幾番猶豫,邵禹停步在樓下。他抬頭,熟悉的那個窗戶裏透出燈光。邵禹拿出手機,發過去一句話,“南弋,你欠我一句回答。”這一次,沒有過太久,他就看到了對方反反複複正在輸入的狀態。“對不起。”南弋隔了十幾分鍾,最後回了他三個字。邵禹盯著屏幕看了半晌,在心裏對自己說了句,“好,那就這樣吧。”他刪除了與南弋的聊天記錄,麻木地在夜風中站了不知幾個鍾頭。直到離開,他一次也沒有再抬頭。自然也未曾見到,他站了多久,樓上房間裏的人就陪了多久。第58章 所托非人南弋今天原本是夜班,他下午回家也沒什麽事,幹脆就直接去了辦公室。他本身就不是個能夠偷懶的性子,現在更不願意閑下來。結果,剛到那兒,就被另一個副主任抓著串了個班。於是,他處理了點兒工作,又挨個病房轉了轉,晚餐照例在食堂解決,然後溜達回家。南弋早早地洗漱完畢,卻沒著急上床,甚至過了生物鍾該睡覺的那個時間點。他潛意識裏總覺得今晚會發生點什麽,直到他看到邵禹站在路燈陰影下的身形,內心那點兒不安的躁動落了地。沒過多久,他握在手裏的電話收到了訊息。邵禹的勇氣和執著超出了南弋的預期,他盯著屏幕上那短短的一句話,心底如被5.5號針頭反複戳來戳去,傷口細細密密,疼痛與麻木糾結在一起,進退兩難。南弋清楚,再一再二,沒有再三。錯過了邵禹附加給他的這一次機會,將是徹底的錯過。南弋自認為,雖然性格偏溫吞,容易心軟,卻並非優柔寡斷。如果他隻是理不清顧慮敞不開自己的心門,無法信任對方是不是一時興起,他可以請求邵禹等一等緩一緩,用時間去證明用接觸去破冰,他不能否認邵禹已經很接近他心理的防線。亦或者他對生活對情感有著同樣勇敢積極的心態,卻麵臨殘酷的現實。那麽,南弋揣測自己大概率會如實坦白,對方有決定何時去留的權利。但紛繁種種集中在眼前,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妥善應對,他疲憊且無奈。“對不起。”南弋最終還是給了這樣一個答複,為邵禹的爭取和自己的逃避都畫上句點。他站在窗簾側後方,注視著邵禹倔強地站了許久,而後離開。他走了兩步到窗邊,卻很快連一絲背影也再望不見。南弋靜立片刻,轉身上床。放下的同時有遺憾也有釋然,他閉上眼,什麽都不去想,也就該睡就睡了。隻不過,他控製得了清醒時的大腦思維,卻限製不住睡夢中腦電波的肆意妄為。南弋很少做莫須有的夢,他淺層睡眠中出現的,大多是被強迫抑製的回憶。那大約是出事前兩天,一個普普通通的晚上。醫療隊在非洲東北部這個剛剛遭遇了武裝衝突的村子持續了大半個月的援助,和當地村民漸漸建立了信任。但他們剛剛收到總部的最新任務,在這裏最多再待三到五天。前一天上午,他母親到一戶手工藝者家出診,聽說了當地傳統工藝中的美好寓意,抱著一半期待一半好心,母親預定了一個祈求姻緣的繩結,第二天傍晚去取了回來。南弋結束了當天的手術,慣例去父母所在的帳篷待一會兒。他大學畢業後便徹底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但由於專業區別,也不是總能和他們湊在一起,難得相聚的時間格外珍惜。他邊走著,煙癮犯了,便點了一根。到帳篷附近還沒有抽完,他就停在了外邊。母親是個保持了一輩子少女心的公主,是走到哪裏都要帶著鮮花、蔬菜的種子播撒培育的樂天派。她在艱苦的環境中盡可能過得講究,南弋從不在她麵前抽煙。“就是這個,”南弋看到母親的身影彎著腰不知道掏出了什麽炫耀著,“據說能帶來好的姻緣。”父親寵溺地附和,“太棒了,很適合作為我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母親歪著腦袋頓了頓,“你沒有準備禮物嗎,要占我的便宜?”父親討好地笑,“我大半年沒有離開這片土地了,總不能撿些彈片做禮品吧?”父親有二分之一的中國血統,普通話不錯,所以兩個人私下一直用中文交流。隻不過環境使然,隻有他們夫妻倆在一起的時候才說中文,久而久之,頗有點不那麽口語化。“我不是跟你一樣的嗎,我都可以找到適合的禮物。”母親有著類似小女生的情緒化,“你說愛我們的兒子,可是我並沒有感受到。”父親冤枉,“我很愛你,也很愛他,我的愛不是用物品來證明的。”南弋不是第一次遇到兩人幼稚的拌嘴,但話題涉及到他,好像不太方便闖進去。但他倒也沒什麽偷聽的尷尬,多等幾分鍾而已,懶得走來走去了。據他了解,這兩位通常吵不過兩個來回。母親很容易被說服,但又有感而發,她坐下來,傷心道:“我知道,你是愛我們的。可是,我那時候太任性了。現在我才有點明白,你最初希望我們丁克是有道理的。人的精力和時間很有限,是我執意生了兒子,卻沒有給他足夠的陪伴和愛,所以……”“不是的,”父親蹲下來,仰頭看著母親,“留下他是我們共同的決定,遺憾和虧欠也是一起的。他缺少了很多愛,所以習慣付出,誤以為自己不值得獲取同樣的回報。這是急不來的,我們要用很多很多時間,和很多很多的關愛去彌補。相信我,他隻是暫時被困住了勇氣與認知,才會用錯誤的方式去探索出路。對的人還沒有出現,會過去的。”“會嗎?”母親哽咽。父親溫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一定會的,你想一想,遇到你之前的我,不也是一團糟。”“也是,”母親破涕為笑,“你那時候是個十足的壞蛋。”“為了你改邪歸正的壞蛋。”父親吻了他的女孩。母親嬌羞地推了推。南弋半捂著眼睛,笑著離開,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他不應該打擾。於是,他錯失了那個禮物。他眉心皺緊,緩慢地翻身,哪怕在睡夢中,他的神經也是緊繃而警惕的。白日裏越表現得平靜,內裏的焦慮越無處釋放。他怎麽可能不在乎,他不過三十四歲,他無親無故孑然一身,他雖然並不覺得這個世界如何美好,但他也未悲觀厭世。他希望活下去,健康地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地活下去。他幾番輾轉,好似被魘住了,沒有醒過來。腦海中的畫麵卻轉了個場,非常熟悉的環境,是他十六歲之前一直居住的醫大家屬樓。其實,外婆名下還有不少套條件不錯的別墅和商鋪,南弋是在和律師交接遺產的時候,才知道的。兩位老人樸素低調了一輩子,居住的房子是院裏分配的,兩室一廳,90多平方米,不算憋仄,但也談不上寬敞。他出國的前一天,後背被外公用雞毛撣子揍出來的傷處還沒消腫,外婆趁他睡著了,又進到到房間裏,替他輕輕擦了一遍藥。老太太輕手輕腳地虛掩上房門,怕出聲音,沒有扣上鎖。昏暗的客廳裏隻點著一盞小台燈,外公手裏拿著一本書,架著眼鏡,好半天都未翻頁。見外婆出來,古板的老頭哼了一聲,“慈母多敗兒。”外婆是很有涵養的大家閨秀出身,平時極少回嘴,這一夜卻沒忍住,“我不是他的母親,不然一定把孩子帶走,何苦被你這個封建家長糟踐。”老太太默默地垂淚,“你也真下的去手……你怎麽下得去手?”外公氣惱,“你以為我不心疼,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歪了路。”外婆搖頭,“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老了,不懂年輕人的世界。我隻知道,我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難道因為他喜歡了一個人,就十惡不赦了?”外公放下手裏的書,沉默良久,起身留下一句,“所托非人。”第二天清晨,南弋起得很早,堅決不讓外婆送他,自己踏著一地清光離開了那棟承載了他整個人生的老舊樓房。這一次,貌似是他十幾年順從的成長經曆中,唯一的叛逆。直到他從外邊推上大門,外公都沒有從房間裏出來。從樓洞口到大馬路,南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不曾抬頭,卻能夠敏銳地感受到背後注視的目光。出國之後,學業非常緊張,前兩個假期他都沒有回國,但每天會保持給外婆打一個電話。後來的節假日用來了解和追隨父母的腳步,更無暇他顧。本科期間,他擠出時間回家兩次,好巧不巧全都趕上了外公出差,他隻見到了外婆。其實也不算意外,外公本身就工作非常繁忙,他在家的時候也不是經常能見到。後來,還是借外公到哈佛醫學院交流的機會,一家五口克服困難,湊到一處吃了一頓飯。彼時,他那個不太受嶽父待見的洋女婿吸引了南院士大部分的火力,他笨拙地絞盡腦汁,勉強用各種罕見的臨床案例轉移嶽父挑剔的視線。而南弋在外婆羽翼保護下,未被波及。大家回避掉尷尬的話題,算是難得的一桌團圓飯。老人回去後不久,就趕上了國內新型病du爆發,大麵積ge離。南弋鞭長莫及,好不容易想辦法和母親一同趕了回去,外公卻在親自率領團隊夜以繼日搶險救治病患的一線突發疾病,猝然離世。外婆不同意出國,獨自生活了一年多,也鬱鬱而終。人生至此的三十多年,他措手不及,一晃神的工夫,便隻剩孤家寡人。愛他的人,他愛的人,皆留不住。作者有話說:本文明天入v,兩章一起更新,謝謝第59章 回頭草有毒南弋早上在生物鍾的作用下,準時睜開眼睛。時間不會因為任何個體的得失悲喜而放慢腳步,成年人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傷春悲秋。他簡單洗漱過後,剛要換衣服跑步,又驀地想起來,自己現在最好減少非必要運動。掙紮了幾分鍾過後,他還是換衣服下了樓,如果跑步有風險的話,那麽走路散步亦然,豈不是隻剩下臥床不起一條路?敵人尚未發作,先自己把自己嚇死,那他這大半年算白“叛逆”了。南弋照例去小公園晨跑,一個人往那邊慢跑的路上,他不期然地想到邵禹,想到那人別扭的表情和幼稚的勝負欲。人的慣性也是不靠譜的玩意兒,他明明獨自來來往往了無數回,隻是跟那人並肩過一趟,便不受控地曆曆在目。算了,想起來就想起來好了,又沒實際去做什麽。權當樂趣,生活已然如此艱難無趣,何苦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跑步回來,他路過早點攤兒,要了一碗豆腐腦和一根油條,加一盤小菜。大姐熱情地端過來,小菜裝得冒尖,差點兒溢出來。“謝謝。”南弋趕緊接手,“兒子上學去了?”“是啊,十一跟同學出去玩就沒回來,”大姐笑嗔,“也就寒暑假象征性能幫幾天忙,還淨顧著拉著客人話癆似地搗亂,根本指望不上。”南弋下意識往邵禹以往停車的街巷掃了一眼,回頭笑了笑,“不算搗亂,挺有意思的。”跟同事串了班之後,他這周剩下的幾天都上白班。臨近年末,是國際部相對清閑的時間段。除了急症病人之外,很多療養、體檢的外籍患者紛紛提前出院,免得錯過歲尾的各種節日。往昔滿滿當當的病房,難得出現空閑,南弋早上巡房的效率提高了一大塊。今早,他在一個即將出院的老教授病房裏囑咐了二十多分鍾出來,路過護士站的時候迎麵差點兒被送快遞的小哥撞到。小哥捧著比他腦袋高出一大截的花束,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抱歉抱歉,哪位是吳樂樂,趕緊收一下。”“哇喔,好浪漫啊。”在走廊陪病人散步的年輕家屬讚歎道。“嘖嘖,這得有好幾百朵玫瑰吧,得花多少錢呐。”在國際病房見慣了世麵的護工大姐也忍不住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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