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語音哽咽,“i’m sorry.”高大的男人身體和聲音一起顫抖起來。南弋無力地歎了一息,他喘息片刻,抬手朝房間指了指,用口型氣聲斷續道:“listen…… to ……what your…… daughter said.”時間仿佛在感官中停止了運轉,所以南弋也分不清楚,當男人再次從房間中走出來,到底是過了幾分鍾還是幾十分鍾。他隻隱約從他的眼底察覺到迷茫與複雜,又一點點隱去,恢複到另一種篤定中去。男人稍微整理了下皺起的衣衫,從容地抬手在鐵門上敲了兩下,用他本國語言說了一句話。不過片刻,鎖鏈嘩啦啦地響,大門應聲開啟。這一回,等候的時長出奇得短,當一輛救護車載著幾個醫護人員手提急救藥箱出現時,南弋還沒有完全適應外界的光亮。他仍舊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單手抬著胳膊擋在眼睛上。他從縫隙中緩慢地眨了眨眼,好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影從他身旁閃過,直奔房間。這種情形並不突兀,原本雙方就是在一條繃到極端的弦兩頭較量,毋庸置疑,彼此手中握著隨時拿捏對方的條件。南弋懸浮的心髒落到實處,不管接下來如何,當下這一刻,應該是有人比他還在意女孩的性命。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靠近的身影擋住,南弋等了一會兒,對方沒有讓開的意思。他慢慢放下胳膊,困惑的半掀眼簾,驟然間愣住了。那人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線上,背後萬丈光芒籠罩,仿佛從天際走來。邵禹半蹲下身子,手輕輕攏在南弋的後背上,克製道,“我來了。”接下來的半日,做過一係列基礎身體檢查,南弋和妮娜母女倆被轉移到當地一間小型醫院的兩間病房裏。雖然仍舊是自由受限的關押狀態,但條件無疑改善了不少。最後一撥醫生和護士離開,邵禹起身拿起他剛剛要到的冰塊,用紗布包著,放在南弋的手心上消腫。南弋心不在焉地任由他擺弄,等到走廊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遠去,終於有了一點獨處的時間。“你怎麽還不回去?”南弋抱著僥幸心理催促著問。邵禹放下他的右手,托起另一隻輪換著來。聞言,漫不經心地反問,“這裏是隨便進出的地方嗎?”換句話說,能千方百計借著提供稀缺藥品這條線來到這裏,命運就與這場政治賭局綁到了一起。千裏之外的那個陌生國度最終政局的走向,決定了他們的生死存亡。現在的狀況與當初他被隔離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邵禹也不是沒有努力嚐試過營救的可能性,但就個人或是一小個團體所能夠調動的資源來說,和一個國家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沒有可行性。排除萬難來到南弋身邊,已經是他不計代價能夠做到的極致,還要絕大部分感謝運氣。南弋默然,他何嚐不清楚,從見到邵禹的那個瞬間,確認不是夢境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了然這裏邊的輕重。他隻是不死心,還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而已。此時此刻,相對無言,他能夠說點什麽?去埋怨邵禹的感情用事不理智?他說不出口,那樣無用的矯情的賣乖的話語,有多少實際意義?他也做了同樣的事,即便目的和緣由不同,結果沒什麽區別。或者感慨感謝感動以至於當麵擁抱,互訴衷腸?他還沒心大到這種程度。勉強壓下的對死亡的畏懼,以為自己想開了認命了,在邵禹來到這裏之後,又被全盤推翻。南弋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錯開目光。邵禹幾乎能夠揣測到南弋的心態變化,他這一步,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於對方而言,壓力可想而知。可他除了慶幸之外,沒有一丁點兒懊悔。這些天輾轉難眠的痛苦和心口查不出病灶的疼痛都在靠近南弋的一刹消失殆盡,仿佛在深山密林中迷失多年的人,終於找到了指引他回家的光亮。邵禹從未如此確認,沒有這個人的下半輩子,他毫不期待。“南弋,”他近乎無賴地斷言,“你休想擺脫我了。”晚上,他們擠在病房狹窄的衛生間裏衝涼。南弋的手不方便,邵禹穿著t恤進去幫忙,沒幾下,就shi透了。“tuo了吧。”南弋斜睨著他。邵禹從善如流地ba了自己的上衣,彼此赤luo相見。最初,他們是從這樣程度的坦誠開始的,沒道理又忸怩回去。但邵禹發誓,這一秒之前,他都隻是單純的想要幫忙而已。畢竟,經過長久的等待和乍然重逢,他看似平靜,其實內心波濤起伏,一下午腦子都亂糟糟的,直到現下,都還生怕是自己望眼欲穿,生出了幻覺。下一秒,南弋提起膝蓋,給了他一擊。“你幹嘛?”邵禹驚了一下,“別亂動,你還傷著呢,鬧什麽。”南弋心口窩著一團鬱氣,“你不想?”邵禹愕然,“……沒,內個工夫,想……”南弋驀地將他撞到冰冷的瓷磚上,惡聲惡氣,“老子想。”………………簡陋的熱水器很快消極怠工,噴灑下來的早已是冰涼的冷水,可沒人在意。兩隻猛獸如置身久旱突降的春雨中,恨不能發泄出一整個寒冬的燥鬱,分不出一毫的精力來關閉水流。南弋被邵禹反製住,淅淅瀝瀝的水幕模糊了他的視線。“你為什麽要來?”南弋不甘心地問。邵禹動作不停,恨聲咬在他耳畔,“我不來,怕你再整出什麽吊橋效應。”南弋即將攀上高峰的神誌渾渾噩噩,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邵禹在提及他失敗的過往。這種情形下話題牽扯前任,威力不亞於cui情或是下毒。南弋抿緊了上下唇不接話,他不想被弄死在這裏。事後,清理擦拭幹淨,邵禹半拖半抱著將人整到床上。他小心翼翼避開南弋腫脹的雙手,得了便宜賣乖賣乖地埋怨,“你看你,受傷了也不老實。”南弋啞口無言,誰叫他招惹人家。邵禹去要了一套幹爽的病號服給南弋換上,又仔細地替傷口重新上好藥。他倏地想起什麽,從他掛在門口的外套裏袋掏出一個小瓶子,他擰開,遞給南弋。隨後,目不轉睛地欣賞對方的瞳仁從迷茫到不可思議到聚焦驚喜的過程,十分有成就感。瓶子裏裝著的是一點精油樣品,以前南弋家裏的沐浴露之所以有特殊的味道,便是兌了這種精油。不必多問,南弋不是那種在生活上很精致的人,這種味道大概對他具有特別的意義。邵禹也是偶然找到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南弋接到手裏,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母親喜歡的,她留下的不多,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出處。謝謝。”“本來剛才想拿給你用的。”“不早說。”邵禹大言不慚,“你沒給我機會。”南弋老實閉嘴,蒙頭倒回床上。邵禹嘴角壓不住壞笑,合衣從另一側上床,手自然地搭在南弋拱起的脊背上,心底莫名安寧。兩個精壯的成年男人擠在窄小的病床上,壓得床架吱呀輕響,整夜酣睡。作者有話說:下一章正文完結第92章 最近的距離(正文完結)這一段在生死未卜的前提下,度過的堪稱平靜的時光,多年後南弋再回憶起來,那些不確定的不安早已淡去,唯餘相依相伴的印記。“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在邵禹的反複強調下,南弋被洗了腦。刻意忽略掉巨大的隱患不去思量的話,竟然難能可貴地得到一把完全閑適的光陰。他們兩個在過去的人生中,有一個重大的共同點,那就是學業和工作占據了幾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生活。被稱作工作機器,亦不為過。是以,在一旦完全沒有外界幹擾的環境下,無事可做悠閑地躺平,還真就算得上一種新鮮的體驗。前兩天,照顧南弋老胳膊老腿開發過度,邵禹陪他懶在床上,純靠嘮嗑打發時間,竟然也不覺得無聊。好似兩個意外開發出話癆屬性的工作狂,恨不能補上前三十多年彼此錯過的分享。南弋在邵禹的要求下,事無巨細地從他幼兒園開始回憶,都是些生活瑣事,調皮搗蛋的經驗。“你也幹過這種事?”邵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南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賀愷出賣我的時候沒提過嗎,他可是最早發現我‘蔫壞兒’一麵的。”邵禹撇嘴,“他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好像我多眼瞎似的。”話音剛落,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自嘲地笑歎了兩聲,“不是好像,的確是瞎。”南弋頭疼,他伸手揉了一把邵禹的腦袋,“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當時就那麽給我定的性,我總不能上杆子解釋,我讀過書,我會做手術,我沒你以為的那麽廢柴吧?”邵禹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輕哼了一聲,“少來,你就算不解釋,也別忽悠我啊。誰說自己去非洲出勞務,誰說工資低租不起房子的?”南弋憋不住笑,“四舍五入,也不算忽悠吧。我那活兒不就是在非洲打工嗎,收入還沒人家出勞務的高呢。”邵禹氣哼哼地咬字,“南,醫,生,南,主,任……”南弋見好就收,舉手妥協,“我信口雌黃,我不講究,我錯了。”邵禹不吐口。“,嘶~~~”南弋皺眉,反手往腰上摸了摸。邵禹失笑,“南醫生,咱這演技能再浮誇點兒不?”“能。”南弋視死如歸,“除非這事兒咱翻篇了。”邵禹喟歎,“賀愷真是沒說錯。”南弋順勢翻了個身,斜趴在邵禹腿上,心安理得地享受按摩服務。他埋汰隊友毫無負擔,“賀愷那家夥,上學的時候心思都用在歪門邪道上了,不是到了期末雇人黑學校的網站,就是篡改食堂菜譜。幸好他念完本科就回國了,不然再替他打幾次掩護,我弄不好也得被勸退。實踐證明,人各有所長,他雖然不是讀書的料,但那些聰明才智換個路子用到經商上邊,如魚得水。他爸這兩年都不得不承認,當初不如不逼他出去,光惡補語言就浪費了一年多時間,要是讓他早點兒繼承家業,他也早享幾年清福。”“你們一起出去的?”邵禹問。“我先走的,”南弋認真回憶,實話實話,貌似並沒有什麽炫耀的意圖,“他混到本科畢業證那年,我碩士都念一半了。”邵禹話鋒一轉,“為什麽決定出國?好像你有競賽成績,出去之前還參加了b大的冬令營,醫學院的保送名額希望很大。”“呃……”南弋一個頭兩個大,之前在那種情形之下,邵禹提了一句,被他敷衍過去。但很顯然,這回糊弄不了了。他直覺,邵禹並不是單純地因為吃醋。畢竟,從他對待oberon的態度來看,小邵總對於情敵還是具有一定包容性的。“想出去見見世麵。”南弋垂死掙紮。“你在國內見的世麵不少。”邵禹語氣淡淡地,可南弋莫名感到陰風陣陣。好像他要是再不坦白從寬,後果不堪設想。他硬著頭皮,“那時候,就……”南弋咽了口唾沫,算了豁出去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年紀太小不懂事,容易衝動,就,就跟家裏老人‘出櫃’了……”“還挺勇敢。”邵禹語意不明。“哪裏,哪裏,”南弋謙虛,“那叫匹夫之勇。”邵禹按在他腰背的手停了動作,片刻之後,他說,“我這次能來,肖繼明也幫了忙。”南弋保持著趴俯的動作,好半天才捋明白。他開始一顫一顫地笑,弄得邵禹都快按不住他了。“笑什麽?”邵禹眉心擰成麻花。南弋不用抬頭,就能夠想象出他的表情。既不願意替情敵說好話,又怕自己勝之不武,更擔心等出去以後南弋知道了,影響他大無畏的形象……總之,骨子裏還是那個糾結矯情的配方,是南弋最初認識他的模樣。南弋卡著分寸,趕著在邵禹抓狂之前笑夠了,他磨蹭著往上趴了趴,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不客氣地反手拍邵禹一下,示意他的按摩繼續。南弋閉著眼睛,姿態完全放鬆地享受著,慢悠悠地懶散道:“我知道了,那我出去以後,先謝謝他。然後再臭罵他一頓,誰讓他多管閑事的,也不知道攔著,還幫你。來的過程中要是出了什麽意外,我下半輩子不得守寡,他賠得起嗎?”南弋語調拖得慵懶,理所當然似的,“守寡”這種促狹意味濃厚的玩笑字眼,讓他用混不吝的態度講出來,顯得篤定中透著霸道的占有欲。邵禹心尖最後一小捧波瀾被南弋輕易擊碎,紛紛擾擾落定。他壓也壓不住翹起的唇角,得了便宜還賣乖,忍著笑意驕矜地叱責,“胡說八道。”兩三天之後,邵禹帶來的箱子經過重重檢查被送了過來。之前形勢緊張,他一個人帶著藥品被放了進來,隨身的其他物件全部被扣押著。這一變化,釋放出利好的訊號。兩個人蹲在病房的空地上,打開邵禹的箱子,一半是各種常備藥品和替南弋帶的裏裏外外換洗的衣服,另外一半有個小影碟機、碟片、書籍和桌遊卡片,還放著兩個小啞鈴。南弋一樣一樣拿出來,憋笑憋得肚子疼,“大哥,你是來度假的嗎?”邵禹白他一眼,“誰知道你這兒情況到底什麽樣,要待多久,不得做各種準備?”充了一下午的電,兩人晚上並排擠在床上看影碟。片子是南弋隨手抽的一張,看了十幾分鍾,晦澀難懂。他偏頭問邵禹,“你喜歡這種風格?”邵禹甩鍋,“oberon推薦的。”南弋無力吐槽,“他多不靠譜你不知道?”邵禹吃癟,“總比我強吧?”南弋愕然地盯著他看,等著解釋。邵禹磨磨唧唧,“我長這麽大,看過的電影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十幾歲之前,不懂什麽是電影,之後一段時間生存艱難,哪來的閑情逸致。再之後,每天的24個小時恨不能掰成幾瓣來用,何談娛樂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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