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接連幾天的晚上五點半,在辦公室裏的遊老師都會準時收到一通來自家裏的電話。第一天是串串和別的小狗打架把毛薅下來一撮,第二天是粥粥不小心吞下了一個毛球,第三天則更加誇張,按下通話鍵那頭卻無人說話,僅有一道微弱的鼻息夾在小貓小貓的哼唧之中。遊洲歪頭用肩膀和腦袋夾住手機,似笑非笑地屏息等待著對麵的開場白。好半天才傳來一個不情不願的聲音:“你今天晚上又要十二點多才回來嗎......你都連續加班一個多月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電話那頭一聲哼笑:“今天就能。”時川狂喜:“真的?”“真的,”遊洲隨手在麵前的文件上標了個記號,然後漫不經心地調侃道:“趕明兒我把這段通話內容賣給各大媒體,讓大家都來瞧一瞧時總平日裏是怎麽磨老婆下班的。”“我猜這幾秒的通話錄音肯定很值錢,等我發大財之後就把工作一辭,這下就可以天天在家裏呆著陪你了。”時川:“......”心情不好還要被人繞著彎調侃,時川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水,他正待好好地和電話那頭的遊洲發發牢騷,沒想到轉眼就又被人拿捏住了脾氣。“嗯,是我不對,給你陪個不是,不生氣了好不好?”遊洲聽著對麵氣呼呼的動靜,笑著眯起眼睛:“不過剛才真的沒騙你,最近的工作也快收尾了,今天大概六點半就能回家了。”一句話輕鬆哄得時川眉開眼笑,家裏的徐阿姨聽說這件事比他還要高興,二話不說就從菜市場大包小包拎回來了一堆食材,說什麽不讓時川插手。眼看著指針漸漸向著六點的方向滑去,時川心頭卻驀然回想起那兩個女員工在茶水間的聊天。手上動作停頓幾秒,他的唇邊浮現一絲微妙笑意。時川招呼著串串來到自己腳邊,給小狗係上背帶和狗繩之後,又拿出貓包裝上了粥粥。於是晚上六點,一人一貓一狗準時出現在了小區的餘暉之中。第121章 拔幟易幟(四)這副畫麵在溫馨中透著詭異,可惜時川這一當事人對此渾然不覺,滿腦子都在期待著遊洲一會兒下班見到自己的場景,心底甚至還暗暗竊喜起來。遊洲看著自己抱著兩個毛孩子站在這裏等他回家,說不定要怎麽感動呢。小黑貓生性懶散,在周圍陌生人的好奇注視下也不以為意,隻是困倦地在時川的體溫中打了個哈欠。串串則根本閑不住,無論誰從旁邊經過都要拚命仰頭求摸,幾分鍾時間已經自己顛顛跑到了保安亭附近。串串自搬進來後就是小區裏出了名的社牛,所以保安先是下意識地彎腰揉了揉它的腦袋,然後才順著狗繩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時川。對視的瞬間大叔明顯愣了下,然後才笑著和時川打了聲招呼。“時先生您好,今天有時間出來遛狗哈。”時川禮貌地點點頭,實則手上加重力道,死死拽住了撂爪就想跑的串串,“今天天氣不錯,正好有時間出來轉轉。”兩人複又簡單寒暄了幾句,時川在心中簡單衡量了一下遊洲下班的時間,於是漸漸帶著話題轉向結束的方向。“今天怎麽不見您愛人呢?”就等著你問起這個呢,時川瞬間精神一震,佯裝瞥向噴泉前的那個日晷,“最近工作忙,最近一直在加班。好不容易今天他能早點下班,那我就先”保安大叔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打斷了時川的後半句話。“啊,有件事情我剛想起來要和您說。不好意思啊,年紀大了記性有點差,不過今天上午有個老太太找到了這裏,她報的是您愛人的名字,說自己和他認識。”“她說自己是遊先生的遠房親戚,想來這裏探親。但我分明記得從前沒見過這個女人,想讓她給遊先生打個電話確認一下身份,哎,您說奇怪不奇怪那老太太聽了這話直接轉身就走,那叫一個幹淨利落,甭管我在後麵怎麽扯著嗓子喊都不帶回頭的。”“事後我才感覺這個老太太有點蹊蹺,說是轉身就走,別是被戳穿身份才落荒而逃吧......所以我就想著給您和遊先生提一個醒,”保安大叔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額前泛起紅光:“雖然咱們小區的安保一直都不錯,但聽說最近上當受騙的業主也不少,前段時間還聽說有個網戀被騙了一千來萬的,哎呦他好像是想打賞什麽女主播,沒想到對麵竟然是個和他一樣的大老爺們......咳,不好意思扯遠了,總之您和遊先生多注意點,我們這邊也會加強巡邏,有什麽情況肯定第一時間通知您。”當這段冗長又羅裏吧嗦的單方麵談話結束時,時川的耐心也到了告罄的邊緣。但畢竟事關遊洲,他還是耐著性子多追問了幾個細節:“您剛才提到了一個老太太,請問具體年齡是多大呢?有沒有什麽具體的外貌特征?”遊洲那邊的親戚少之又少,即便加上湯姨母子倆,當初結婚時差點都沒湊夠一桌,更何況如今就連遊父也堪堪走到了斷聯的那步。時川的情況則更為特殊,早些年有些個不長眼的親戚試圖騷擾過他們家幾回,但當他們見識過時川本人有瘋之後,這類的事情也自動銷聲匿跡了。短暫的幾秒間他已經皺眉將遊洲的社會關係排查了個大概,就連對方這些日子在學校得罪的那個教授都納入了考慮範圍。但當保安將今天上午的監控調出來後,時川的神情還是不可避免地震了一下。在高清攝像頭的照射下,那張麵容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暴露無疑。方才的確沒說錯,時川從未見過這個老年女人,但這件事情的怪異之處卻恰恰在於此。他與這個陌生女人素未謀麵,可在初見她的第一眼,時川的心頭莫名浮上一絲心悸般的熟悉感。他靜靜地盯著屏幕上的灰白人像,片刻後忽然眉心一跳,在電光火石的那個瞬間,時川終於知道這種眼熟究竟有何而來。或許他難以判斷出對方的準確年齡,但那雙極其相似的眉眼卻足以說明一切。同樣的鋒利眉梢,同樣的狹長眼睛,而按下暫停鍵的那秒,女人的慌亂麵容也被準確無誤地被定格在屏幕中央。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捋起了頭發,時川知道,這也是遊洲在手足無措時表現的動作。在愈發急促的呼吸中,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漸漸在時川的心中成型。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拿出手機拍下這張照片,沒想到保安亭外卻忽然傳來了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串串,誰帶你來這兒的.......啊,時川,你怎麽在這兒?”時川如夢初醒般回過頭,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心虛,乍一看甚至要比小區裏的通緝照片更像小偷。“你、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下意識用身體擋住了屏幕,所幸電腦已經息屏進入了待機模式,遊洲的視線也得以順利落在時川胸前的貓包上:“我聽說你今天要早回家,所以特意把它們倆帶出來給你個驚喜。”遊洲的眼神有點微妙,“在這兒堵我?”時川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擺擺手,“不是,等你的時候遇上了保安,剛好閑聊幾句。”遊洲聳了聳肩,他知道時川平常根本不是隨意與人交談的性格,所以心裏對這番說辭也是半信半疑。串串見到自己最喜歡的人之後高興得不停,瘋狂攛掇著時川把狗繩交到遊洲的手裏。眼下時間漸漸步入盛夏,白日得以無限延長,近處森森喬木彌漫著清新的香氣,遠處餘陽紫紅,和時川眼下的莫名紅暈相得益彰。“剛才你在看什麽呢?表情慌慌張張的。”“沒啊,”時川胸前的貓包已經打開了一條縫,小黑貓用爪子扒住邊緣好奇地探頭探腦。他漫不經心地摸著貓咪的腦袋,嘴上佯裝鎮定:“就是聽說小區有人網戀被騙了一千萬,前兩天連警方都被驚動了,我挺好奇的,才忍不住多問了幾句。”“這樣啊,”遠遠走來一隻哈士奇,遊洲瞬間如臨大敵,趕緊用力扯開躍躍欲試的串串:“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前兩天楊率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最近也搬到了這個小區,這周末邀請我去他的新房參加個聚會,就當是慶祝喬遷了。”“你對他比較了解,到時候送什麽禮物比較合適?”還給臭這小子送禮呢,時川暗自在心裏腹誹一句,楊率這些天早就以幫忙準備婚禮的名義撈了不少好處。原來還能勉強安慰自己一句眼不見心不煩,現在可倒好,時川不用想就知道楊率將來腆著臉來騷擾自己和遊洲的頻率有多頻繁,大嘴巴一開一合間就能把圈子裏麵的八卦倒個一幹二淨。“你的聯係方式還是我給他的呢這小子怎麽不先和我說一聲呢。”時川的聲音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在吃哪門子醋。遊洲沒吭聲,隻是猶猶豫豫地覷了他一眼。“這就和我接下來想和你說的內容有關係了楊率剛才說邀請我這周末去他家......”“嗯?”“他的意思是暫時隻有我。”“嗯?!”鋒利的劍眉瞬間蹙緊,時川的眼神凶惡得幾乎能吃人,“他說什麽?”“你記得我剛才說他搬來這裏沒多久吧,”遊洲輕輕用腳踝碰了下矮墩墩的串串,警告小狗不許去啃放在草坪上的裝飾物。停頓片刻後他剛想繼續開口解釋,沒成想卻猝然被時川一聲疾呼打斷。“他就是那個網戀被騙了一千萬的業主?!”遊洲眼底先是閃過詫異,然後一言難盡地望向時川,在沉默中點了點頭。“所以說他想派我先來探探你的口風,按照楊率的原話是,‘嫂子你跟我哥轉述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要委婉再委婉,要是我哥表現得特別生氣,那看在我曾經撮合過你們倆的份上,嫂子你也一定要幫我把人攔住啊!’”“......”第122章 拔幟易幟(五)周末的聚會時川還是去了。雖然楊率已經從遊洲的沉默答複中猜到了答案,並提前取消了送給他哥的請柬,但當笑容和煦的時川挎著老婆的手臂走進別墅的時候,楊率還是被嚇了一大跳。念著在場客人的麵子上,時川一直隱忍到聚會結束才發作。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後他反剪著楊率的手臂將人拖進了娛樂室,抄起牆上的高爾夫球杆差點把楊率打到半死不活。遊洲膽戰心驚地聽著裏麵的鬼哭狼嚎,末了幫忙上藥的時候才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一番。沒想到楊率這小子生生挨了一頓暴揍還挺不服氣,梗著脖子在遊洲麵前抹眼淚,“我哥太偏心了,明明對方騙我也有錯,憑什麽他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隻教訓我不教訓那個騙子?”遊洲心說當讓是因為你平日裏從來都不靠譜,但嘴上還是像給小狗順毛似地寬慰了幾句。雖然一千萬對楊率來說隻是個零花錢,但任誰被別人騙財又騙色心裏都不會痛快,加上這些日子他一直膽戰心驚,又怕警察上門把自己當成反麵案例使勁宣傳,又怕父母和時川知道之後劈頭蓋臉把自己一頓教訓。結果到頭來還不是丟人又丟麵。楊率實際年齡沒比遊洲和時川小上多少,但是心裏年齡卻極其不成熟,被嫂子柔聲安慰幾句後竟然嗚嗚哭出了聲,攥著遊洲的手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嗚嗚嫂子.....你一定要幫我做主啊......嗚嗚嗚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主持公道......我哥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教訓那個騙子!”遊洲聽得一愣一愣的,“我?”“對,”楊姓受害者情緒尤為激動,胸膛起伏間差點把眼淚和鼻涕都抹在遊洲的胸口上:“因為那個騙子就是嫂子你們學校的學生,剛剛大一,因為是跳級上來的......連成年都不到。”這回驚愕的人變成了遊洲。他不敢相信這個詐騙犯竟然離自己的生活如此之近,當然更不敢相信楊率這個成年人竟然會被一個小孩兒耍得團團轉。碰巧時川心軟進來送跌打損傷膏,聽到弟弟的發言卻又忍不住冷冷地嗤了聲。“你有臉說我都沒臉聽,”他倨傲地衝著老婆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問問他,自己是單純和人家聊天麽?”“光說讓我幫忙把這件事擺平警察把聊天記錄調出來的時候我都沒眼看,”時川似笑非笑地在楊率露出來的紅腫傷口上抽了下:“平時看你小子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啊,私下裏玩得還真夠花花的。”饒是厚臉皮如楊率也忍不住紅了耳根,訥訥轉過臉,小聲背對著他倆抽泣起來。別說處理如此抓馬的事件了,遊洲就連安慰人的經驗都沒多少,好幾次他試探著對楊率伸手安慰,最後都被旁邊的時川以堅決的眼神回絕。空氣中的尷尬氣氛持續了幾分鍾,直到楊率若無其事地把腦袋重新扭了回來。“嫂子,說到找人這件事我才突然想起來,”他吃力地皺起眉頭,似乎在努力組織接下來的語言:“你們家有沒有什麽遠房親戚之類的?”時川的呼吸停滯一瞬,原本噙著笑意的表情就此僵在了臉上。可惜身旁無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楊率嘮嘮叨叨的聲音仍在繼續。“說來也奇怪,那天我去校門口堵人的時候忽然發現個趴著欄杆朝裏麵看的老太太,隻要從校內走出一個類似教職工的人就要仔仔細細地打量人家,保安問她找誰也不說,後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勸走。”“前兩天聽時哥說好像咱們小區也出現個類似的女人,我看她......長得和你還真有點像,嫂子,那老太太不會是你什麽遠方親戚吧?”遊洲沒有回答,隻是回過頭望向時川,目光在平靜中帶著詢問。隻那一眼便仿佛將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匯集到了麵部,時川好久沒有那種不敢與遊洲對視的感覺了,嘴唇翕動兩下,還沒給出個合適的解釋理由就看見對方早已經別過了臉。“我不記得身邊有符合這個描述的親戚。”其實他早已不必說出接下來的話,畢竟在剛才那陣令人齒寒的冷場過後,三個人都已經悄悄猜出了那個女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