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秘書早就透過兩人剛才的言談舉止看清了遊洲心中的拘謹,所以一直等到對方已經走進房門,他才略帶為難地看向時川,“我本來是不該說這些的......但是聽說時總和夫人今天可能要坐晚間航班趕回來,大概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時川搭在車門上的手指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時總和夫人一向伉儷情深,幾乎走到哪裏都形影不離。外界常以為這是時總懼內的表現,殊不知兩人間的情況恰恰相反,與其說是時母太過在乎丈夫,倒不如說是時總根本離不開自己的太太。工作和家庭常常無法兼顧,雖然時川本人表示更樂得獨處,可父母心底卻還是總感覺對兒子多有虧欠,除了在物質上盡力彌補之外,逢重要節日的時候也會特地趕回來和時川團聚。時川本以為自己早已將事事納入考慮,但十年光景到底太過漫長,以致於他現在才想起今天是平安夜,按照慣例,父母此刻或許就已經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了。但不管怎樣,這裏也隻能是遊洲今晚唯一的去處。時川深吸一口氣,然後感激地看向吳秘書,“謝謝您的提醒,至於我父母那裏”“我自己會和他們說明的。”屋外天寒地凍,但在中央空調被打開的瞬間,室內還是很快聚起一蓬溫暖。盡管遊洲的臉色已經漸漸恢複了紅潤,但時川仿佛覺得對方的體溫還是太低,在遊洲的身上堆了厚厚一層毯子還不夠,甚至還嚷嚷著要去廚房給人家熬薑湯。十八歲時候的遊洲嘴唇很薄,雖然常常會因為有心事而緊緊地抿在一起,但當他聽到時川說話的時候,唇角又會不自覺地偷偷翹起來。“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沒那麽冷了,”遊洲蓬鬆的發頂翹起兩根呆毛,隨著他搖頭的動作前後晃動著:“你能在今晚收留我,我真的已經非常感激了。”時川眉心瞬間微動,他沒料到老婆十八歲的時候能這麽可愛,心底勉強壓下把人抱進懷裏的衝動,嘴唇開合吐出幹巴巴幾字:“沒關係的.......畢竟我們都是同學。”方才遊洲不可避免地問起兩人的關係,時川本想將實情告知給對方,但話到嘴邊卻又頓住了。“呃,十年後的我們關係非常好。”俊朗眉梢高挑,遊洲的表情不是一般詫異,“好朋友?”“差不多吧,”少年的額頭沁出一層薄汗,耳根通紅,但聲音卻分外堅定:“至少周圍的人都知道咱倆感情相當不一般。”遊洲似乎很感興趣,“家人那種?”時川答得含含糊糊:“差不多吧。”話題結束一片沉寂,片刻後遊洲隻是平靜地“哦”了一聲,然後便轉臉望向窗外。他的側臉神色毫無波瀾,表情未有絲毫變化。但時川知道自己的回答還是不可避免地在遊洲心中造成了波動,否則對方不會在剛才再度這樣問他“那你現在.......結婚了嗎?”問話的人看似漫不經心,投來的目光卻分外灼熱,像是很在乎接下來的答案。時川定定地看著遊洲那雙含笑的眼睛,像是一隻手倏爾扼住喉嚨,心髒跳得飛快,他恍惚意識到遊洲很有可能已經猜出了兩人的關係。“其實我們........”話說到一半就自動掐斷,因為對麵的方向忽然傳來指紋解鎖房門的聲音。沙發上的二人同時神色巨變,小熊毛毯下的遊洲和時川驚悚地對視一眼,但還來得及躲藏,巨大的歡呼聲就已經湧了進來。“平安夜快樂!小川,你猜我給你帶回了什麽?”時父跟在妻子身後,他手上抱著個不斷扭到的毛團子,看向老婆的眼神寵溺又無可奈何。一直到聽見身側傳來的驚呼,他才真正看向沙發上的人影。然後當場愣在原地。這個時間點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兒子固然令人驚愕,但比這更震撼的,是並肩和時川坐在一起的另外一個男孩。四麵相覷,三更半夜,兩個少年,一個秘密。甚至那個陌生的小孩裹著的還是時川的安撫毯,那條被時川視若珍寶,甚至連父母碰一下都不允許的小熊毯子。時川上學時人緣一向不錯,按理說家裏出現幾個熬夜一起打遊戲的兄弟根本不算意外,但偏偏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太過不同尋常,明明連手都沒拉,旁人卻應是能從他倆身上看到一層粉紅泡泡。本以為自己今晚的突然出現就足夠驚喜了,沒想到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點驚喜在時川的所作所為麵前還是顯得小巫見大巫了。時母的大腦已經徹底宕機了,在旁邊抱著狗的丈夫比她稍微冷靜一點,顫抖的手指緩緩對準客廳中傻眼的兩個人。“小川,他是......?”時川猛然站起來擋在遊洲麵前,他用餘光瞥見了對方石像般僵硬的側臉,剛想出聲解釋兩人之間的關係,沒成想卻被飛撲過來的小狗給打斷了。毛茸茸準確無誤地紮進了遊洲的懷裏,後者驚訝得連肩頭都在顫抖,依照本能抱住小狗之後,他錯愕抬眼望向其餘三人。“這不是我的狗嗎?”眼看時家三口人齊齊把眼睛瞪得溜圓,他小聲解釋道:“它叫南瓜,尾巴上有一撮黃毛,鼻子上有個心形花紋,錯不了的。”時母沒料到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緣分,“這麽巧?我們在回家路上偶然碰到它的,原地等了十好幾分鍾都不見主人出現。”時父麵容嚴肅,麵對小狗主人時的聲音卻分外溫和:“是的,夜晚的溫度太低,這個小狗......似乎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們是沒辦法才自作主張把它抱回來的。”少年默然佇立在原地,片刻後甕聲甕氣的聲音從烏發下傳出:“謝謝你們。”再抬頭時遊洲的眼圈明顯紅了,他皮膚凍得發白,眼底的紅暈顯得格外明顯而惹人憐愛。時川清楚遊洲倏爾變得難過的原因,他咬牙瞥了眼正在拿袖子偷偷揩眼淚的人,然後把麵麵相覷的夫妻倆拽到了旁邊的房間。逾沙軼漠(十)稍微平靜下來後,遊洲的心底驀然浮上一股巨大的尷尬和難堪。就算時川聲稱兩人在十年後是關係密切的朋友,但對遊洲而言,這還是他初次來到暗戀對象的家裏作客。萬萬沒想到竟然以這樣一副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三人麵前,遊洲甚至寧願讓自己還蹲在校園中的那個角落。胡思亂想間手心傳來濕漉漉的觸感,遊洲垂眸看見悄悄湊過來舔舐自己的小狗,心底深處頓時比剛才還要低落幾分。他早就察覺到剛才的異樣氣氛,“玉六珍”的位置本就不順路,何況即便時川在知道過往後有再多不滿,也沒必要挑遊洲在現場的時候去刻意找麻煩。房間內溫暖得簡直像另外一個世界,落地窗戶明澈幹淨,襯得窗外的雪景都顯得明瑩純淨。遊洲茫然眺望窗外,心裏卻隻覺得彷徨又難過。原來在這個名為平安夜的節日中,被拋棄的甚至還不止自己一個。抱著南瓜的手臂收緊些許,遊洲在心裏默默思忖,如果不是時川一家把他和小狗帶回來,說不定他們連今夜都熬不過去。愣神間,方才緊閉著的房門忽然打開了。遊洲方才沉浸在思緒中沒能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但在瞥見那三個魚貫而出的人影後,他還是第一時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時父時母還來得及出聲招呼,少年就已經對著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叔叔和阿姨,今天真的給你們添麻煩了,”遊洲抬起頭望向時川,剛才腰彎得太急,就連聲音都變得氣喘籲籲起來:“也謝謝你,時川。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擾”時母幹淨利落地將少年重新摁回在椅子上,她常年健身,十八九歲的遊洲在女人麵前簡直像一隻可以被隨便擺弄的小倉鼠。“你哪也不許去,”不知道時川剛才對媽媽說了什麽, 此刻時母滿眼都是呼之欲出的慈愛,看著遊洲就像看著一隻走散的小羊羔:“你今晚就在這裏呆著,不用考慮其他的事情,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遊洲遇到的惡意要遠遠多於善意,他沒有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頓時慌張地望向時川的方向,打算用眼神無聲向對方求助。沒成想時川已經離開了剛才的位置,幾秒後才慢悠悠地從樓梯上拾階而下。抬眼時對上可憐巴巴的遊洲,他忍不住露出個戲謔的笑。“床鋪已經收拾好了,帶你上去換一身衣服?”一直到被熱情的時父時母推到樓上臥室的那刻,遊洲的大腦都是懵的。“你剛才和叔叔阿姨說了什麽?為什麽他們突然會......這麽對我?”時川笑笑沒說話,隻是拿起那套天藍色的睡衣在遊洲身前比量了一下。“沒說什麽,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他口吻輕鬆,仿佛在開一個無關緊要的玩笑:“他們倆本來就喜歡像你這樣的乖孩子,我隻是稍微提了下你這段時間來家裏小住,我父母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毫不掩飾的謊言。遊洲瞥了眼,心底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一股勇氣,竟然伸手在時川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認真的。”時川停下比量的動作,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遍遊洲的麵部表情,然後狡黠開口:“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認真的呢?”“明顯是借口。”“哪有父母會相信你這種說法,何況,”遊洲將雙手嚴絲合縫地放在膝蓋上,微不可聞的歎息一聲:“我也不會在這裏小住,你能收留我一晚已經很感激了。”“不,明天你還要和我一起去上學,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事情好好解釋清楚。”遊洲沉默地看了眼對麵的人,然後低聲說道:“已經沒什麽解釋的餘地了,反正既然已經被人咬定了,不管怎麽都百口莫辯。”雖然遊洲表麵雲淡風輕,但聲音卻隨著敘述而愈發急促,心底的風暴漸漸映到眼底,他深吸一口氣深深望向時川。“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看待我的,但是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那些事,錢不是我偷的”話沒說完他就感覺自己的嘴被人捂住了。時川看著那張清瘦俊秀的麵容,目光從遊洲顫得厲害的睫毛移到不斷起伏的胸口。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還是個半大孩子,無論印象中的遊洲有多從容和冷靜,那也隻是十八歲的遊洲靠著自己一步步從當年掙紮著走到現在的結果。“無論你說什麽我都相信,”他說得簡短,但聲音聽起來卻莫名可靠:“我知道你從來都別人口中的那樣,你也永遠不必在我麵前自證。”遊洲並無多少和別人相處的經驗,別說是和自己暗戀的人親密接觸了,就算是普通哥們間勾肩搭背的行為都會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嘴唇碰上幹燥掌心的瞬間,他的心髒差點從胸口逆行到嗓子眼,足足過了十幾秒才意識到時川剛才和自己說的內容。瞳孔深處閃爍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神采,兩人大小瞪小眼地對視了半天,竟然沒一個察覺到還覆蓋在遊洲麵容上的手。比起對方無條件的信賴,反倒是眼下這種突如其來的曖昧氣氛更急需解決。今晚突發的情況一樁接著一樁,半晚上高速運轉下來,遊洲的大腦已經接近宕機狀態了。心裏又羞又驚,遊洲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然後坐在床沿的兩人都是一驚。掌心驀然傳來濕漉漉的觸感,就像貓咪在吃掉食物後意猶未盡的舔舐。畢竟自己和遊洲已經締結了婚姻關係,兩人過往也曾有無數次類似這種的相處方式,於是時川呼吸微滯,隨後便遵循著本能在那兩瓣薄唇上輕輕撚了一把。下一秒少年的瞳孔劇烈放大,徹底傻了眼。冷汗涔涔而下,時川頓時在心裏暗罵自己的流氓行徑,大腦飛速假裝想找話搪塞,沒想到剛心虛地把手縮回去,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少年的眼神變了樣。遊洲那雙秋水般清澈的眸子一點點眯起來,二十八歲的神色終於在此刻初顯端倪,盯著時川的眼神中衝充斥著審視和質疑。“方才你說我們是特別要好的朋友......真的隻是這樣麽?”時川直眉瞪眼,時川徹底啞口無言。“呃,我們的關係很好,我的意思是,這個、我們不是一般要好,有的人可能會覺得.......我是說,你不要誤會,沒有其他的意思........”他明晃晃地對上遊洲的眼神,終於再也編不下去了。“我暗戀你很長時間了。”時川如是自暴自棄。答案和自己心內的猜想大差不差,雖然有些人在遇到十年前的落難好朋友也會這樣做,但一般人卻裝不出時川這樣熾熱而直白的眼神。尤其當遊洲不經意與對方對上視線的瞬間,他總會因為其中太過強烈的感情而失神片刻。少年的臉色不可避免地瞬間爆紅,虧得時川已經在解讀遊洲微表情這方麵爐火純青了,否則他還真會將對方的表情誤認為被冒犯後的羞惱。但事實是,遊洲雖然仍是麵無表情的冷冰冰模樣,但他的唇線卻繃得格外筆直,就連睫毛眨動的幅度都比平常快了幾分。就像是刻意在時川麵前掩飾某種感情。時川心底一片柔軟,深呼吸幾次才壓下自己在口頭上逗弄遊洲的衝動。別以為自己不知道少年正在心裏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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