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還考卷和成績發表結束後,社團活動也恢複了,對於周這些高二生來說,近期的活動就隻剩下大約三周後的體育節,他們姑且可以鬆一口氣了。


    雖說根據成績好壞會有補習,某些科目需要補考,不過周所有的科目都合格了,他順利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平穩日子。


    「我可沒有那麽多輕鬆的時間啊。不但有社團活動,還得為了全國大賽練習」


    周在放學後對優太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優太回以微微苦笑。


    優太在一年級時已被稱為田徑社的王牌,備受教練和顧問期待,為了不辜負那些人的期望,他一直堅持不懈地努力。


    優太曾說周是個克己的人,其實在周眼中優太更為克己。周心想,或許正因為他一心一意地努力,才會受人歡迎。


    「這樣啊,展現成果的時期都定下來了啊,雖然還挺遠的」


    「嗯。我必須從現在起紮實地縮短秒數。不過我喜歡奔跑,即便時間不太夠也無所謂」


    「沒問題嗎?我以為田徑社的活動挺累人的」


    「還好吧,我們的社團活動沒那麽斯巴達,教練不是那種認為隻要盡管跑,努力就會反映在結果上的人。我們這邊勞逸結合,該休息時就好好休息,該社團活動的時候就把精力全放在社團活動上」


    「哇……我還以為你們是很拚命的社團」


    「毅力和幹勁當然是要有的,如果真是毫無節製的社團,我應該早就退了吧。想跑步在哪都能跑,白河就是抱著這個想法退社的」


    「……說起來你和那兩人是同一所初中來著?」


    「對對。當時的樹和白河跟現在差很多,說出來沒準都能嚇到你」


    說起來,周曾聽說過千歲的性格和初中時相比變了很多,不過他並不了解當時的情況,所以也想象不出來。


    他隻認識現在開朗、擅長炒熱氣氛的兩人。


    不太適合提及的話題,周也就沒有深究。不過既然優太說到這地步,那兩人大概變了非常多吧。


    「想知道,又怕惹他們厭惡」的想法似乎寫在了周的臉上,優太淡淡地說「我是不會說的,不過那兩人總有一天會告訴你吧」。


    周不打算逼他們說出來,聽到後便點了點頭。既然樹沒有過問周的情況,那麽在兩人願意之前,周也不打算去探索他們的過往。


    「回到正題,一味地奔跑,隻會造成肌肉酸痛甚至還會中暑哦。而且,我確實覺得玩田徑是青春,但青春也不僅限於田徑。所以我覺得待在現在這個田徑社很舒服」


    優太露出爽朗得驚人的笑容,那副模樣讓周覺得耀眼。見周眯起眼睛,優太好像微微感到害臊,笑容變得有些難為情了。


    「好了,就別說我的事了?今天就忘掉社團活動吧,畢竟是休息」


    「明明是門脅你先開始說的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好了回去吧」


    見擺明是在轉移話題的優太,周悄悄笑了笑,接著兩人一起走出教室。


    另外,樹和千歲似乎要去約會慶祝不用補習,先回去了。正好今天優太的社團休息,兩人便打算趁這個機會去哪逛逛,而這就是他們放學之後聚在一起閑聊的原委。


    走廊上走著走著,前麵看到了眼熟的亞麻色。「這麽晚還沒回去可真稀罕」周心想。仔細一看,她雙手還捧著一大堆資料。


    「……椎名你在幹啥?」


    「啊,是藤宮和門脅啊,這麽晚還沒回去真難得呢,尤其是藤宮」


    「你自己不也一樣麽……那些是怎麽回事?」


    周拿眼神指了指真晝雙手艱難地捧著的資料,接著她的嘴角上浮現出了微微的苦笑。


    「老師叫我幫忙用釘書機把有關下個月體育節的資料裝訂起來。我不太好拒絕……這些就是剛剛拿到的」


    「……椎名你是不是被當成打雜的了?」


    真晝深受學生乃至教師的信賴,不管是好是壞,總是受到他們的依賴。周也多次目擊到別人請真晝幫忙,這次看來也是如此。


    由於她是文武雙全的才女,又沒有參加社團,所以老師們都認為她時間充裕,經常請她幫忙。而真晝要表現出好孩子的樣子,基本上都不會拒絕,那些老師應該也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


    「我的確時間比較充裕,而且這點事情很快就能做完的。這些是最後一批要搬到空教室的,搬完再裝訂起來就結束了」


    「那還要教職工做什麽」


    「沒、沒關係的。這點事情,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做完了」


    「說的就是他們自說自話把你留下來一個多小時啊」


    周一想到她要當個好孩子,這種時候就會被使喚來使喚去,心情便有點複雜。然而真晝似乎不怎麽在意,又或者是已經習慣了,她隻是皺起眉毛輕輕微笑。


    「也就是今天稍微晚點回去而已。而且最近天黑時間也漸漸變晚了,沒事的」


    看見真晝毫不介意的樣子,周輕輕歎了口氣。


    「……抱歉門脅,我們可以改約下次嗎?」


    「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


    看來彼此想到的事情是一樣的。


    兩人四目交會後輕輕一笑,若無其事地從真晝手上搶過資料。


    這或許出乎真晝的預料,她眨了眨眼,遲了一拍才理解到兩人做了什麽,連忙抓住周的衣擺。


    「藤、藤宮,請還給我」


    「這些要搬去哪裏?」


    「呃,二樓角落的空教室……不是啦!那是老師拜托我做的!」


    「反正都交給學生了,上麵應該沒寫什麽機密事項,而且也沒說不能讓其他人幫忙對吧?」


    「是、是這樣沒錯……門脅也請說說他吧」


    「哈哈。藤宮,你這樣不行哦?我也得幫忙搬一半」


    「好嘞」


    門脅刻意露出不滿的表情,周笑了笑並把一半分給了他。這下子,真晝似乎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了。


    真晝對周投以責備的眼神,但周若無其事地去往指定的教室。


    「……我不想占用你們兩位的時間啊」


    「我的時間不是被占用,是我自願使用的」


    這隻是周自作主張幫忙,說白了就是硬逼她收下這份好意,但比起讓她一個人忙碌,周寧可這麽做。


    優太似乎也同意周的想法,沉穩地微笑著。真晝終於無可反駁,她帶著一點怨念看向周,而周裝作沒發現。


    不過真晝也沒有表示抗拒,她內心應該也正為這分量而困擾著吧。


    「……笨蛋」


    聽到這可愛的罵聲,也就是學校裏根本聽不到的真實一麵,周和優太都不禁笑了出來。


    天使大人的麵具眼看就要稍稍剝落,真晝眯著眼睛走在周和優太的旁邊——


    「明明嘴上說著有重要的人了,卻不隻討好老師,還對男生獻殷勤呢」


    「就是說啊,心機可真重」


    不知從哪裏傳來這段對話,周走著走著,身體不由得僵了。


    他沒有轉頭,隻是往周圍掃了一眼,沒看到發出聲音的女生。恐怕是躲在身後的暗處吧。


    身旁的優太微笑還在,然而卻是皮笑肉不笑的狀態。他以前悄悄告訴過周,自己不喜歡說別人壞話的人,在他看來,剛才那道聲音不容原諒。


    就連周也差點「啊?」了出來,不過他知道這樣會把事情鬧大,所以他把這股聲音堵在喉嚨裏,瞥了一眼真晝。


    真晝的表情一如往常,好像並不當回事的樣子,那一點都沒變的表情,就仿佛在說「都習慣了」,讓周心裏沒底。


    他不禁凝視起了真晝,而真晝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露出溫和的微笑。


    「謝謝你們幫忙。我們趕快完成吧,別拖太晚了」


    聽到真晝那柔和且平穩到令人擔憂的口吻,周和優太也不再多說,點了點頭。


    在工作中,周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略顯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最後。與真晝錯開時間回到家,周下意識地看向先回到家的真晝的臉。


    真晝的表情一如往常,沒有由於受傷或生氣等負麵情感影響到她的美貌。反倒是周想起那句話,心裏氣憤著呢。


    真晝注意到周悶悶不樂的樣子,頓時露出苦笑。


    「難道你很介意學校發生的事嗎?」


    「……那當然介意啊」


    對於那些不當麵直言,而是在暗處說壞話故意叫人聽見的人,周止不住心中的怒火。


    周坐在真晝身邊,窺視真晝的表情,這一如既往的態度讓真晝苦笑。


    「我自己並沒有那麽在意哦。有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沒有反倒奇怪了」


    看到真晝幹脆地接受了


    自己不討某些人喜歡的事情,反而是周動搖了。


    正因為知道真晝扮演天使大人的理由,周才會對她並不介意這點感到意外,表情都變僵了。


    「是、是這樣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我也不是人見人愛的人。如果有那種人反而很可怕」


    或許是手上沒事幹,真晝用手撩起一撮頭發,將發梢纏繞在手指上,淡淡地、靜靜地說道。


    「我確實比較討人喜歡,但並不覺得全校的人都會喜歡我,隻是對我抱持好意的人更多,蓋過討厭我的人而已。周君最開始不也沒怎麽喜歡我嗎」


    「……你這麽一說就戳到我的痛處了」


    周自己在認識真晝前,僅知道大家對她的評價時,確實覺得她能力和容貌都很優秀,也認為這樣很討人喜歡。


    不過就周來說,他其實不太擅長應對天使大人這個人,她展現出來的每個方麵都太過優秀,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給人難以接近的感覺。


    「尤其是女生之中,確實有些人會表麵上裝作友好,私底下看我不舒服的。她們之所以不表現出來,是因為大多數人對我評價很高,如果把惡意表達出來,可能會對她們造成損失吧。迎合多數人才不會鬧出風波」


    真晝淡淡地客觀評價自己,並談起了討厭自己的人。這讓周不知從何反應。


    在女生的世界裏,應該不隻有著和周等人不同的價值觀,也有她們之間的人際關係。既然真晝這麽說,那麽對真晝不滿的人想必確實存在,先前聽到的聲音也印證了這一點。


    周不知道該說什麽,能做的就隻有擔心她。發現這一點,真晝垂下眉毛微笑道。


    「其實現在已經少很多了,從前就有一定比例的人討厭我,我都習慣了。哪怕我一直注意著降低討厭我的比例,這個比例也不可能變成零。甚至有人會因為『多數人喜歡』就討厭一個人」


    「……你不難受嗎?」


    「對方當麵說出來的話,我倒是會不太舒服,好在目前還沒有人那麽做。而且我覺得,像今天那些說討厭我的人,其實討厭的並非我的內在,而是我的外在和地位。這種問題不是我能解決的,我也不準備單單為那些人做什麽」


    「看得真開啊……」


    「不看開一點,在學校可是演不下去的哦」


    在這種地方比誰都嚴格的真晝靜靜閉上閃爍理性光芒的雙眼,輕輕吐了口氣。


    「我自知客觀來說自己的外在比他人端正。其中當然有先天的成分,可我也沒有落下後天的努力,現在的容貌是我花時間和力氣打造出來的。可光是這一點,就會讓有些人心裏不開心」


    話中並沒有誇大與盲目,而是實打實的自信。


    真晝的確是天生麗質,想想真晝的母親,哪怕隻見過一眼,便無法否定那個事實了。


    然而真晝的美貌並不隻是與生俱來的。


    姿勢、舉止、氣質、眼神和表情,不論哪樣都讓人覺得優雅且美麗,這絕非單憑先天的資質就能做到。


    周認為,真晝並不隻是外在優秀,是她內在的智慧、教養與品格讓她看起來更加美麗。


    (……真的好漂亮啊)


    她克己得光芒四射,就仿佛會燙到別人一樣,連她自己都像要被那道光燒焦一樣,讓人有些害怕。


    「我完善自己的努力,並不能讓大家完全看在眼裏,那些隻看到成果的人,就可能覺得不公平。不過嫉妒是人之常情,我並不否定……倒是有一點我需要否定一下。我對門脅抱有的隻是朋友之間的好意,完全沒有把他當作異性喜歡,這種誤會引發的嫉妒還是會讓我頭疼的」


    「這、這樣啊……」


    「再說,我有表現出喜歡門脅的樣子嗎?他很優秀,我也的確欣賞他的為人,但那完全不是戀愛的感情。隻是聊天就會被懷疑,真麻煩呢」


    或許是因為被懷疑太多次,真晝表現出有些為難的樣子。


    已經變成某種偶像的真晝和優太,由於性別不同且同樣優秀,因而經常被人拿出來一起說。


    事實上兩個當事人的關係很淡,真晝和周剛認識的時候,隻知道優太是個很受歡迎的人,至於其他的她並不了解,了解優太,都是從周和優太有來往的那時才開始的。


    周也不覺得,對在學校有王子大人之稱的優太都一視同仁的真晝,會對優太懷有戀愛感情。


    「在喜歡門脅的人眼中,大概覺得你搶了她們的人吧。畢竟,你主動示好的話,大部分的男生都會淪陷」


    「周君好像就不是大部分的男生呢」


    「……嗯」


    在她示好之前,周就已經深陷沼澤出不來了,所以喜歡的感情本質不會有改變,隻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越來越深而已。


    這些話周當然是說不出口的,他隻好微微撇開視線回答。


    結果真晝直勾勾地看著他,讓他如坐針氈。因此他盡量不和真晝對上眼神,餘光下,他看到真晝歎了口氣。


    「總之,門脅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就客觀評價來說,我知道他是眉清目秀又溫厚的男性,但該怎麽說呢……因為身處的位置很像吧,將他作為熟人、朋友和理解自己的人或許不錯,但肯定是不會發展到戀愛的」


    「……確實,表麵上真晝和門脅莫名很像。雖然門脅內外的反差沒有真晝那麽大」


    隨著與優太的交友關係加深,最近周了解到優太也會表現出符合旁人期待的樣子,隻是並沒有像真晝那樣明顯,而且這也符合他的本性。


    真晝是因為家庭環境的問題才不得不這麽做。兩者在理由及程度上都有所不同,確實不能一概而論。


    「說得好像我有雙重人格一樣……差、差得那麽多嗎?」


    「也不能說差很多,真晝………比起天使大人模式,還是真實的樣子更可愛。一開始看著冷酷嚴謹,相處久了之後,就發現你很坦率,而且比想像中還容易害羞。感情體現在言行上的方式完全不同,就有一種反差感」


    「你、你以為是誰讓我害羞的」


    「……那個嘛,嗯。我不是故意的」


    周也不是刻意為之。隻是發自真心地當麵誇她時,她就容易害羞而已。


    真晝平常就很努力而且嚴以律己,這點周很清楚,所以他會盡可能用真心話去坦率地誇獎她。如果讓她害羞的是這一點,那也無可奈何。


    「就因為不是故意的才更過分」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而且我覺得你更過火」


    「什麽意思?」


    「……真晝你會不自覺地加上身體接觸,我就比較頭疼……」


    真晝就更加怪不得周了。論起讓對方害羞,真晝的破壞力和頻率更大,她還經常讓周反應不及,為此周的心髒和理性每天都在飽受煎熬。


    一聽「身體接觸」一詞,真晝本就睜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眨了眨眼,接著倒吸一口氣,嘴唇不停顫抖。


    她臉頰上漸漸泛起的朱紅,周越是看,就越是濃。


    「我、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滿臉通紅,她才用微顫著的聲音辯解。


    「雖然有時是故意的,但總之不是故意的」


    「我倒想問問你那個故意是怎麽回事,不過我知道,你基本上不是故意的。你多注意一點,女孩子老是這麽做的話,可是會鬧誤會的」


    「……我隻會對周君這麽做」


    「這我也知道。所以我才這麽說」


    雖然不好斷定真晝對周的感情到底如何,但至少是特別的,周也知道真晝對自己抱有好意。


    哪怕不提這點,真晝本人無意識的肢體接觸對一個男生來說,也是破壞力高到令人困擾的。


    周希望真晝能做些改善,否則理性會撐不住。他又將目光移向真晝,隻見她紅著臉不停輕捶周的上臂。


    「你看,說的就是這種」


    「這次是故意的」


    「咦……」


    就在周對這捶打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真晝瞪他的眼神又狠了一點,隻不過鑒於她的相貌以及羞濕了的眼睛,這一瞪在周的眼裏,完全就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可愛純度百分之百,一點也不可怕。


    周沒有說出自己心裏冒出的感想,要是說出來了,恐怕會惹得她更不開心。這時真晝清了清嗓子,然後端正姿勢。


    「言歸正傳。即使一部份的女生討厭我,我也無所謂。能和所有人融洽相處隻是小孩子作夢,我也很清楚彼此勉強相處,總會產生不和。所以某些人討厭我,我也會接受」


    「……嗯」


    「雖然和剛剛說的


    話自相矛盾,但我還是表現成一個乖孩子,扮演著人見人愛的天使大人。不過最近開始覺得已經夠了」


    「已經夠了?」


    聽到扮天使大人扮得那麽徹底的真晝居然說已經夠了,周不禁反問。真晝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現在覺得,不當個乖孩子也沒關係……一直以來,我明知自己不可能人見人愛,言行舉止之間卻都想博取大家的好感。現在既然有能發現我,願意好好看著我的人,那幹脆做回我自己也不錯呢」


    真晝回顧過去的自己,眼睛寂寞地搖曳著,緊接著那抹焦糖色中又有了清澈的光。


    「周君會一直看著我的,對吧?」


    任誰一看都會知道,那道積極的光芒中蘊含著希望及喜悅,不耀眼奪目,卻又平靜柔和,充滿了溫暖和慈愛。


    周被那種充滿了光芒與感情的眼神凝視,咽下一口口水。


    「……畢竟約好了嘛」


    「嗯,已經約好了」


    得到周的肯定,真晝的臉上綻放仿佛會融化的笑容。在周的眼中,她溫和平靜的眼神反倒顯得十分鮮豔耀眼。


    隻是他的眼神卻移不開,要對如此澄澈的笑容躲閃不看,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周一邊感受著內心深處的鼓動,一邊將真晝展露的笑容烙印在眼中。


    「所以,我覺得自己沒必要那麽緊繃著了,雖然目前還不打算在學校刻意做出改變,但應該不會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了吧。形象毀了也沒關係,因為有人願意看著我、接受我了」


    「……這樣啊」


    因為周看著她;


    因為周了解真正的真晝,發現了畏畏縮縮的她,她才會如此安心——


    她的表情,大意如此。周心裏猛然湧上一股喜悅與憐愛,弄得他胸口發癢。


    不過,周的內心還有一個小疙瘩,微微阻礙著這癢癢的感覺。


    「……你是不是有點不滿?」


    真晝似乎察覺到周有些在意的私事,於是看向了周,她的眼神倒算不上不滿,而是有些困惑和不放心。


    「沒、沒有。真晝有那種想法,我很開心,也覺得是好事。隻是我另外有些想法而已」


    「什麽想法,請說說看」


    「不、那個……」


    「我不會生氣的哦?我不覺得周君會說出傷人的話」


    真晝緊緊盯著的眼神,仿佛在訴說周沒有拒絕的權利一般充滿壓迫感。


    不過另一方麵,周也認為自己用了容易被誤會的說法,應該要好好說明。


    說出來的話,自己那既可笑又幼稚的感情就會被擺到台麵上吧。


    「那個,你、你不要笑哦?」


    由於沒辦法不說,因此周做確認了一聲。得到真晝點頭後,周稍稍移開視線,帶著尷尬開口。


    「你剛才說,不會緊繃著對吧」


    「是」


    「換句話說,你說不定會不小心露出真實麵貌吧」


    說到這裏,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但反正為時已晚,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後,顫抖著嘴唇說道。


    「……一想到真晝真實的樣子可能會被其他人知道,怎麽說呢,心情就有點複雜……」


    之所以猶豫了一瞬要不要說下去,是因為周覺得這樣太孩子氣。


    不管是真晝願意接納自己、改變想法,還是真晝能打破長年壓抑自己的那層殼,並向周伸出手,抑或是真晝願意全方位地信賴他,開始覺得自己不需要再偽裝下去,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周感到高興。


    按說應該沒有任何不滿才是——周卻不希望真晝這個凡事很努力、愛逞強又害怕寂寞,還不懂得撒嬌的,極為普通的纖細女孩被同學們看見。


    (這就是獨占欲和嫉妒,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她甚至並不屬於自己,周沒有懷有這種感情的權利,卻止不住這種想法。


    「我、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會覺得我太狂妄或者莫名其妙」


    真晝呆呆地眨著渾圓的雙眼,看著因羞恥、丟臉和自嘲而抿起嘴的周,不久後唇瓣便微微勾起。


    等周回過神,真晝已經開始微笑起來,眼神變得溫暖而愉快。


    「我、我都說過讓你別笑了啊」


    「嗬嗬,對不起啦」


    見到真晝帶著軟綿綿的笑容道歉,那天真無邪以至毫無防備的樣子讓周隻好咽下一口氣,再說不出什麽話了。


    真晝的表情和眼神與剛才的笑又不一樣,其中盡是純粹的喜悅與深情。見周說不出話,她又稍稍收斂了微笑,凝視著身旁的周。


    「……不用擔心啦,在周君麵前露出的表情,其他人是看不到的。這樣的表情沒有道理給關係又不親密的人看到呀」


    「這、這樣啊」


    周明顯鬆了口氣,這讓他深感自己內心的感情都彰顯在外了。


    平常周還能更好地把表情和感情藏住,可一旦扯到真晝,想要藏在內心的東西就不受控製地冒出表麵來。


    「……周君果然很可愛呢」


    周用力咬住臉頰的內側,讓控製表情的肌肉不要有多餘的動作,在這時,真晝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咯咯地笑著說道。


    「停一停。你這是在捉弄我吧」


    「這個是真心話」


    「那更不行」


    「周君才是,不準讓其他人看到那麽可愛的一麵」


    「從可愛這兩個字開始我就想反駁……跟一個男的說這些做什麽,我哪裏可愛了啊」


    周可以很有自信地說,自從過了幼少時代,他就已經跟可愛兩個字分道揚鑣了,從這方麵來說他難以接受這個評價。另外,站在男性的角度上,同樣也無法接受。


    能把可愛當作褒獎的隻有小孩和女性,對於不追求可愛的周來說,他隻聽得出捉弄的意思。


    周皺起眉頭,用眼神抗議。但真晝好像不打算改變評價,輕輕發出笑聲。


    「全部都很可愛哦」


    「女孩子的可愛不能信,也無法接受」


    「說得真過分呢。確實,我不否認女孩子對可愛的定義並不隻有外表可愛,也指廣義上讓人心中產生好感的東西……不過周君很可愛哦?」


    「男生被誇可愛也不會高興的」


    喜歡的女孩子誇自己用了可愛這個詞,這根本不讓人開心。不,得到稱讚本身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周覺得像他這種男人不該用可愛來評價。


    「你覺得說我可愛我會高興嗎?」周很想這麽反問,又覺得問了也沒用,因為這個可愛與其說是稱讚,還不如說就隻是單純的評價罷了。


    周抿住嘴唇,不滿地看向真晝,她也依然快活地笑著,要不是她眼中看得出憐愛之情,周說不定已經在捏她的臉頰了。


    「……難道就,不帥嗎?」


    周輕聲地脫口而出,馬上就對剛剛的話後悔了,因為真晝愣愣地注視著自己。


    「你看不出我的帥氣嗎?」這種話,未免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被人說過好幾次膽小、晚熟、沒出息的自己,會誤會真晝覺得他帥氣才是件怪事。


    「從期待那種話開始就是錯的」周如此下結論,打算別開目光,但真晝仍直直看著他。


    「很帥哦」


    清晰的吐字,讓周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周君確實很可愛,但也很帥哦。在我心裏,比任何人都帥」


    「……不需要用客套話誇獎我」


    「真沒禮貌。我騙你又沒有好處,說的全都是心裏話」


    「……你沒有看人的眼光吧,也太看得起我了」


    周有變帥的誌向,但現在完全不覺得自己很帥,就算真晝如此誇獎,也會感到懷疑。尤其她剛剛還說了那麽多次可愛,就更加不敢相信了。


    「周君對帥的定義是什麽呢?」


    真晝用柔和的眼神,看向皺起眉頭的周。


    「在我心目中,男人的帥氣涵蓋了他完整的人格,包括氣質、言行、表情和性格等等的。空有外表的帥氣,就隻是虛有其表」


    「是、是這樣沒錯啦……」


    「當然,客觀來看周君並不是會讓所有人看入迷的美男,但首先五官很端正,而且我剛剛也說了,帥氣並不是單純隻看外表。周君說話可能不好聽,可是溫文爾雅、待人紳士;裝作冷淡的樣子,其實是個熱心腸,見到別人有困難都會伸出援手;雖然慎重,但也是個關鍵時刻靠得住的人。綜合來說,周君很帥哦。我、我也不否認裏麵包含了我的主觀看法和個人喜好,不過周君真的非常帥,請拿出自信來」


    「別、別再說了,我懂了,我已經懂了」


    「周君你不懂。因為你總是沒有自信,所以我必須好好說出你的優點」


    「拜托別再說了!」


    由於真晝說得鏗鏘有力,周在途中就害羞得要死,不停發出呻吟。要是她繼續稱讚下去,周會羞恥到想哭,沒辦法隻能阻止她。


    周一邊奮力製止認真誇獎他的真晝,一邊做著深呼吸,試圖控製住心髒不停送往臉頰的熱量。現在他的臉恐怕紅成了一隻熟透的蘋果,比剛才的真晝都有過之無不及吧。


    周已經切身理解到了真晝對他評價很高,不需要再那麽細致地誇了,誇起來反倒對心髒不好,而且誇得這麽厲害,又羞又喜的心情會讓周難堪得想要逃跑。


    他不斷遊移視線,拚死想讓支配身體的熱度與羞恥退去。真晝先是睜大了眼,然後開心地綻放笑容。


    「……就是這種地方很可愛哦」


    周這次隱約明白了真晝的意思,帶著通紅的臉頰瞪著真晝。


    「下次再說就把你嘴巴塞住」


    「……怎麽塞?」


    「還能怎麽塞,當然是用手」


    「那就完全不可怕呢」


    真晝完全沒有動搖,臉上依然掛著笑容,輕輕向周伸出雙手。


    那冰涼的手指包覆在周臉上,仿佛在冷卻發熱的臉頰。真晝溫和地將周的臉轉到她的正麵,讓他的視線固定在她身上。


    「……即便你自己不覺得,對我來說,周君也很帥哦。不用擔心,周君的優點我都看在眼裏」


    她麵對麵地輕輕稱讚周。宛如春日的陽光、卻又清涼的聲音,緩緩地輕撫周的內心。


    周倒吸了一口氣,或許是因為她焦糖色的目光帶著確實的溫暖——不,是熱意和慈愛,看著周,也隻看著周吧。


    (……不行了)


    像這樣體會到前所未有的熱量,周甚至連呻吟都發不出來,目光也無法移開。


    在他感受著真晝的熱意時,真晝的笑容忽然變得柔和。


    「可愛的人」


    聽到那令人嘴裏發甜的細語,一股甜美的電擊竄上周的背脊,由真晝的眼神而增強的熱量盈滿全身。


    回過神來,周已經剝開真晝扶在臉頰上的纖細手指,並將她壓在沙發的靠背上,把臉湊了上去。


    雙方的距離隻有一個手掌厚。


    周如剛才所說塞住了她的嘴巴。他用自己的手指背貼在真晝的嘴唇上,然後凝視著停下動作的她。


    彌散開的長睫毛的縫隙間,焦糖色的眼睛驚得溜圓。


    周心裏覺得好險。


    被那種眼神注視、煽動,他差點就失去理性了。幸虧理性還有一息尚存,讓他以塞住嘴巴的名目,把手指滑到兩人之間,否則彼此都將會失去一個第一次。


    若是能就這麽被感情牽著走,那該有多好呢?盡管有這樣的想法,但理性在腦海中敲響了遲來的警鈴,使他恢複了理智,他感謝自己做出了不至後悔的選擇。


    先前還遊刃有餘的真晝這下子僵住了,隔著手指的接吻,給她的臉蛋不知不覺中化上一抹淺紅色的妝。


    到頭來真晝還是這樣,不善應對預料之外的情況。周輕輕笑著,翹起嘴唇。


    「……下次再說這種話,我就會把手移開,用嘴塞哦?」


    周稍稍退下一點,不再是先前動一動手指就能碰到的距離,接著又悄悄把嘴唇湊到真晝的耳邊,朝她耳語道。真晝的身體一陣搖晃,就連看不見她表情的周也感覺得出來。


    可是真晝沒有推開或是拒絕他。周因此鬆了一口氣,這次才真的跟真晝分開了。


    他倒是想看真晝現在是什麽表情,可他也正害羞著,眼睛一旦對上就會自顧自地移開。


    不僅如此,由於做出了這麽膽大包天的行為,周感到一陣猛烈的羞恥,便從沙發上起身。


    周深知自己現在不夠冷靜,他正要站起來拉大兩人之間的物理距離,卻感受到了阻力。是拉扯的感覺。


    才往下看,下一刻就有一股甘甜的味道掠過鼻尖。


    一眨眼,視野中飄過亞麻色的細絲,熱量尚未褪去的臉頰上,仿佛輕輕掠過了柔軟的東西。


    接著拖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這腳步聲與其說是輕快,倒更像是急匆匆的,方才的感受宛若幻影,從眼前消失去了。


    哐當,遠處響起家門關上的聲音,周用手扶在剛才碰到什麽東西的臉頰上。


    「——為什麽」


    這聲喃喃自語當然不會有回應。


    氣勢沒了,勁頭沒了,冷靜也沒了。周癱坐到沙發上,呆呆望著亞麻色的風消失的走廊。


    那天,真晝再沒有來到周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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