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雙眼睜睜看著花轎被火焰燒毀,變成了一個黑漆漆的紙紮殘骸,落在地麵。屋裏終於安靜了。斷手將那東西拿起來,遞給江臨雙,被江臨雙嫌棄地用法術丟出了窗外。*建築的另一側,陳媽媽淚眼朦朧、瑟瑟發抖地站在icu門口,張望裏麵沉睡不醒的女兒,她身旁站著一位穿中山裝的中年人,正眉頭緊鎖,嘴裏嘰裏咕嚕說著什麽,不似人聲。陳媽媽緊張地看著他,這中年人說完一長串話,像是趕路很久很累一般,大口喘著氣,平複了好半天,才轉過來說陳媽媽說:“雖然不清楚怎麽回事,但我家胡教主已經確定,今晚你女兒暫時不會有事,但明晚它們還來不來,還得到時候再看。”陳家媽媽本來並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直到她親眼看見女兒病情惡化時,一抬紅色的花轎在她女兒身後若隱若現,這才大驚失色。陳爸爸早早背著妻子在外麵尋求一些這方麵的幫助,誰知妻子竟然親眼看見了,他立刻就把早就聯絡好的趙大師請了過來,自己則按照趙大師的吩咐,在家中女兒的臥室床邊焚燒符紙。“大師,您是說,明晚還會有危險?咱們需不需要找個寺廟、道觀的去——”陳媽媽一聽更受不住了,連連抹著眼淚,驚恐地四下看去,icu外麵的走廊一片寂靜,是趙大師用了些障眼法,陳媽媽就眼睜睜看著本來在這邊監看的醫生護士都迷迷糊糊繞著他們走了。“你先別急。”趙大師疲憊地擦擦汗,“你女兒本來就身體不好,她就算沒有被暗算這一次,也是要進醫院的,她現在需要繼續接受治療,別到時候我們這邊解決了,你女兒身體壞了。”“是,是。”陳媽媽連連點頭。“隻是……”趙大師頗為慚愧地說,“我堂上仙家剛剛回來,說實在是沒追到究竟什麽人要和你女兒結陰親,這年頭,還結這麽傳統的陰親可不多見,八成是死了許久有些道行的老鬼,你自己仔細回憶回憶,到底有沒有把你女兒生辰八字交出去過?這種老式婚俗,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女兒給出去不怕,怕的是你和你丈夫給沒給出過,比如有沒有人給你們介紹相親的,你們給了,那就是父母之命了。”“這、這……”陳媽媽急切地轉了兩個圈,“我家慧慧是自由戀愛,我們從來也沒給她相親過,她自己有男朋友啊。”趙大師沉默了一會,才說:“等明晚再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要去請人援助了。”陳媽媽一下子慌了,趙大師急忙安撫她:“你別怕,我是天師協會正經登記的人員,如今我們有個求助平台,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會有更厲害的大師來幫忙,夏城主管的是一位姓謝的道長,我要是解決不了,豁出老臉也給你把他請來。”第五章 嫁衣晨曦天剛微微亮,江臨雙就醒了過來。昨晚吵鬧了一宿,他本來是要睡懶覺的,但一大早就有人進門,大法師的感知太敏銳,所以就被驚醒了。進門的正是陳媽媽,就是江臨雙屋裏裏床姑娘的母親。她女兒人在icu,東西都還在病房裏,她媽媽似乎是回來收拾東西,雖然放輕了動作,但江臨雙還是坐了起來,和她簡單打了招呼。陳媽媽在床上整理,忽然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拴著繩子的玉佩。玉佩雕工精巧,雕的是一對戲水鴛鴦,質地冰涼,拿在手裏涼沁沁的,看上去成色極好,水頭很足的樣子,價格顯然不菲。“這哪來的?”她困惑地看著玉佩,自己一家子都不是喜歡玉石首飾的,也從來沒買過,她下意識問江臨雙,“這是你的嗎?”江臨雙側目看去,下一瞬他伸手拿過那枚玉佩,濃鬱的亡靈之力洶湧而來,透過他指尖的皮膚,直往靈魂深處蔓延。就像盛夏吃了一口冰西瓜,江臨雙覺得非常舒暢。他仔細看了看那枚玉佩,玉佩雖然精雕細琢、做工精巧,它的穗子和掛繩卻呈現褐色,顯得老朽陳舊,看得出這是放了很多年的舊物件。“這不是我的。”江臨雙如實回答,“但我覺得也不是你女兒的。”——上麵有死氣。“對對,我沒看我家慧慧戴過玉佩,那這怎麽在我女兒枕頭底下的?”陳媽媽沒聽出江臨雙語氣的異常,自顧自說著,想要拿回來,卻被江臨雙含笑阻止。“我拿去護士站,讓她們放到失物招領處去吧。可能哪個護士落下的。”江臨雙說。“那、也行,麻煩你了啊。”陳媽媽說著,勉強撐起精神和江臨雙寒暄了幾句,就急匆匆收拾東西走了。江臨雙見人走了,戳了戳睡成一團的斷手,把玉佩塞進指縫,吩咐:“掰開。”斷手晃了晃,五指屈伸,像是打哈欠。然後它捏起玉佩,哢地一聲,把玉佩撅成了兩截。那裏麵果然是空心的,塞著一張黃色符紙一樣的東西,展開後上麵有朱砂圖騰,江臨雙看不懂,但中間寫的一行紅色小字還是看得明白,那寫著陳夢惠的名字,還有兩行更小點的字,一行顯然是生日,具體到了小時和分鍾,下麵一行日期按照排版推論,該是死亡日期,而那行字是赫然是今天。“嘖。”江臨雙兩指碾了碾那紙條,感受到一股子陰寒之氣。所以,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在這個病房裏,再加上斷手抓來了一個顯然是負責領路的小紙人,才導致那吵死人的花轎跑到這屋裏來接新娘?“雖然我不是愛管閑事的發光祭司,但這都找到我門口了,不看一眼多少說不過去。”他拍拍斷手,“是吧?”斷手在被子裏打了個滾,攤平,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江臨雙已經決定,晚上如果那東西再敢來,他就要讓對方知道知道,打擾一位傳奇大法師睡覺需要付出什麽代價。*狹小幽暗的樓道,整個單元已經沒有什麽人在居住了,再過不久這裏就要拆了,不過因為地段太差,又本身就沒什麽居民,所以賠償款跟沒有也沒差什麽。一樓102門的門上原本貼著警方保存現場用的封條,坐著輪椅的青年停在門前,並指在封條上點了一下,封條完好無損地飄落,他轉動把手,門就像沒有鎖頭一樣,隨意打開。謝長行無聲且快速地進入了門內,隨後看著差點擠不下他輪椅的狹小客廳,歎了口氣。屋裏的煤氣已經散了,在新能源已經普及的現代,難為這對夫妻還能弄到老式煤氣爐來燒。他環視了一圈,房子是一室一廳,主臥的破板床上堆滿垃圾、被褥、衣物的混合物,滿地煙頭酒瓶,甚至都是好煙好酒,隻看一眼謝長行就不想進去了。客廳的一個角落用簾子隔了一塊小小的空間,他掀開塑料簾子,露出裏麵整整齊齊的、但細看卻是用門板搭成的臨時床鋪。那個人偶爾回一次“家”,就是睡這樣的地方。而如果沒有二十年前的“意外”,睡在這裏的應該是他。雖然,二十年前的事,八成有非人的力量參與。他還沒有查清楚為什麽會有非人的力量處心積慮,就為了調換兩個嬰兒,原因顯然不應該隻是為了整謝氏集團的當家人。也不知道,這起因是在他身上,還是在江臨雙身上。他的手劃過陳舊的床單,在上麵發現了濃烈的死亡氣息。——這就是大哥試圖隱瞞他的事?江臨雙,有可能已經死了。但謝長行不太明白——如果是非自然力量參與了這起事故,謝龍吟為什麽瞞著身為專業人士的自己?他忽然心念一動,靈感湧起,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銅錢。錢幣翻轉,落在舊床單上,悄無聲息——死劫。時間,今年之內。謝長行盯著自己算出來的結果,摩挲著那兩枚顯示他劫難的銅錢,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突然間,他的手機響起一陣特殊的提示音——道協的求援信號。*夜半時分,江臨雙驟然睜開雙眼。曲調詭異、同時帶著喜慶與孤寂的嗩呐聲在夜色裏炸開來。還真來了!平板亮起幽幽的光,顯示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分,即將子夜,江臨雙抬起頭,靠窗的牆壁似乎正在緩慢融化,三樓的高度,卻像是聯通了一條大路,直達房間,路上盡是婆娑樹影,沙沙響動,為嗚咽的嗩呐伴奏。江臨雙輕笑了一聲,摸出白天掰碎的那個玉佩,展開裏麵的小紙條看了看,那上麵的“死亡時間”,恰好還有三分鍾。“陳夢慧……陳夢慧……”遠遠近近的聲音,一疊一疊地傳來,像是司儀在唱誦新人的姓名。“……你的時辰到了……時辰到了……”與這聲音同步的,是重重鬼影,一雙雙枯幹漆黑的手抓了過來,一把握住江臨雙拿著玉佩的手腕,一拉——江臨雙驚訝地感受到靈魂的剝離,但他沒有反抗,一道玄色的影子被從江臨雙的肉身上拉了出來。這道人影身披層層疊疊的華麗黑袍,袖邊精心點綴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明珠,胸口以銀色魔紋線繡著星辰與銀月,他蜿蜒垂下的霜色長發編織著精致的水晶細鏈,披落在臉頰旁。法師的靈魂睜開雙眼,那是一雙銀色的眼睛——精神力在燃燒的時候亮起的銀光遮住了他原本的瞳孔,在這雙法師之瞳中,整個世界纖毫畢現。沒有了身軀的桎梏,大法師的靈魂感受著夜晚皎潔的月光,與月光下彌漫的亡靈之力——他抬起手,地獄火在他掌中旋轉燃燒,襯著他蒼白的皮膚,最後落在他的指尖,凝聚成圓潤甲片上繁複絢麗的圖案。這是影月神殿當代司月大神官,哈裏森·影月,傳奇級別的黑暗施法者,當世最強的亡靈法師——這幫小鬼一個勾魂,成功給自己勾到個地獄難度的boss。大神官的心情非常好,他甚至笑著說:“走吧,需要我換嫁衣吧?”說實話,他還挺期待,影月的標準配色是黑色為主色的,大神官的衣櫃常年都是這個顏色,他還沒穿過全紅色那麽鮮豔的衣服呢!但誰知道,套著紙人皮的鬼魂一抖手,掏出一件……通體都是白色的嫁衣。“……君主在上。”江臨雙扶額,拒絕三連,“不了,不穿白的,不能和光明聖殿的祭司搶製服!”參考光明聖殿那位超長待機的大祭司,一身雪白,再加一頭白發,每天都和聖殿雪白的建築物融為一體,跟什麽保護色似的,搞得每天找他匯報工作的下屬都很眼睛痛。似乎感受到他的拒絕,那幫子小鬼竟然真的掏掏掏,掏出一件紅色嫁衣來!江臨雙這回表示很滿意!他吩咐他的死亡騎士斷手把衣服接過來,抖了抖,心情愉悅地看著精致的裁剪和華麗的繡花,自然地張開雙臂,斷手熟練且敬業地幫他褪下黑袍,換上紅衣,甚至還拿紅色絲帶把他的頭發重新紮了一遍,手法極其精妙,紮出來的效果堪比百萬造型師。梳妝完畢的大神官走到花轎裏坦然落座,仿佛坐著的是他大神官的寶座似的,還抬手招呼他的死亡騎士斷手跟上。斷手跳到花轎裏,找了個角落趴好,轎簾一落,一股騰空感隨之而來。吹吹打打的聲音還在繼續,這些木訥的亡魂沒有絲毫查覺——他們根本沒有接到正確的靈魂,亡靈法師充滿死亡氣息的靈魂讓他們誤以為——他們成功勾走了活人的魂魄,把對方索了命了。花轎搖搖晃晃,在江臨雙差點被搖晃睡著的時候(死亡騎士好像已經睡著了),轎子停了,簾子被一把掀開。轎外的天陰沉沉沒有一絲星光,漆黑徹底,轎門正對一個老舊的宅院大門,除了門上晃悠悠的兩盞白色燈籠,幾乎再無任何光線,根本看不到燈光外的黑暗裏都是些什麽。庭院裏外搖搖晃晃的全是踮著腳的影子,竟然熱鬧非凡,院裏擺著一張張八仙桌,上麵擺滿瓜果菜肴,隻是江臨雙用精神力看過去,就能看到那是一盤盤枯枝爛葉,間或有蛆蟲從縫隙爬出。尖細幽森的鬼聲不斷重複四個字——“吉時已到……吉時已到……”吵得人心煩。江臨雙雖然對華夏傳統的婚嫁習俗很不熟悉,但也察覺到些許不對的地方,這些鬼魂在“新娘”到來前就開始吃吃喝喝,而且他進了這間鬼影憧憧的院子,本以為會有些拜堂的儀式,卻等了好半天,最終意識到自己被晾在了這裏。這多少不太尊重人。何況來的可是堂堂司月大神官。於是江臨雙一甩手,無形的法師之手直接掀飛了旁邊一張桌子。這下,所有的鬼魂都回過頭來看向他,黑洞洞的無神鬼眼密密麻麻死盯過來,足以叫人頭皮發麻。但江臨雙會怕這個?他揚起笑容,不緊不慢地問:“吃著喝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