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聽到更深的地方,海底的火山醞釀著熾烈,遠處的魚群盤旋在洋流中,他感受到大地仿佛在震動,而海水一層一層衝刷過去,留下歲月的刻痕。這是大海的靈魂。他張開雙眼,精神力驟然點亮,一個古老的禁咒法陣在他腳下蔓延開去——亡靈禁咒,萬木回春。他呼喚無數埋葬在此的鮫人先祖,庇佑年輕的後代!水流變得更加雜亂,無數色彩斑斕的身影從遠處浩蕩而來。“那是……魚群?”大批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魚從四麵八方遊來,金槍魚和大白鯊並肩遊動,魔鬼魚的背上有揮舞著觸須的八爪魚,它們蜂擁而至,越過鮫人,直直地衝向了骸骨軍團。緊接著,洋流開始變向,從海淵爬出的骸骨迎麵撞上了強烈的洋流,洋流將它們衝得東倒西歪,直直地卷著它們,向海底火山口滾滾而去。鮫人們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是,先祖的庇佑!”逝去的鮫人,化作海洋的一部分,這是大海的輪回,是生命的循環。水中,一道道水流旋轉著,形成一個個鮫人形狀的輪廓,它們看不清五官容貌,甚至分不清男女老少,但鮫人先祖的意誌在這片海水中具象化,形成水流的軍團,擋在了年輕鮫人們的身前。江臨雙抬起手,指向他的敵人:“進攻!”隨著他的命令,魚群、洋流、火山,海洋在此刻聽從召喚。大海投來為不可察的注視,祂在這個施法者的靈魂中同時共鳴了死亡與新生,於是海洋允許了這個年輕的靈魂暫時成為海域的領主。惡靈咆哮著,試圖撕咬一切血肉,可是它們要如何應對水流、應對岩漿和深淵呢。鮫人王驚愕地看著江臨雙:“你、你得到了海洋意誌的眷顧?”江臨雙依舊是那個邪氣森森的笑容,沒有回答。“你是、你是龍神的化身嗎?”鮫人王緊接著問道,“或者,你有蒼龍的血脈?隻有龍神才能與海洋意誌溝通,可是,神靈不是早就離開此界,功德圓滿了嗎?”江臨雙終於回答:“我可不是什麽蒼老血裔,別亂認。”雖然他這麽說,但鮫人王滿臉寫著不信。搞得江臨雙都差點動搖,謝意或者謝與聞,應該沒有什麽非人類的血統吧?那個被擒獲的邪修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隨即目光裏露出幾分驚恐,心一橫,直接撞向一個鮫人衛兵手中的長矛。鮫人衛兵一時不查,讓那個邪修在長矛上穿成了烤串。鮮血溢出,邪修當場死得透透的。謝長行疑惑道:“他難道以為,死了去地府,會不審問他直接讓他過關嗎?”江臨雙則敏銳地說:“有一股力量在吸引他的靈魂!”“攔得住嗎?”江臨雙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攔不住,但是別想跑!”他手中驟然燒起熊熊黑火——黑魔法禁術,地獄火,能燃燒一切靈魂的魔火,黑色的火焰瞬間蔓延到邪修身上,精神力強的鮫人隱約聽到飄渺的慘叫,隨後,青白的屍體跌落,靈魂在痛苦中化作飛灰。紅汐道:“可惜,沒法問話了。”江臨雙卻笑起來:“誰說我需要活人來問話了?”即使身體死亡,靈魂消散,亡靈法師依然有辦法從屍骸上獲取信息,江臨雙施展法術,將邪修腦中的記憶讀取出來,仿佛翻書一樣,隨手翻閱,剛死的屍體,新鮮得很,記憶還沒來得及消散,讀取十分簡單。“他們的目的是鮫人的靈魂。”江臨雙說,無數畫麵在他眼底閃過,“陸地上的這夥修士,是不是告訴你們,將一種聚魂仙草種在墓園裏,然後讓即將死去的鮫人在還未死亡時就躺在墓地裏等待?”紅汐點頭:“是這樣的,一開始,相信鮫人能夠獲得不滅魂魄的還是少數,願意配合的鮫人自然並不多,近幾年才多了些。”“假的,他們會在鮫人的靈魂還未回歸大海的時候,將靈魂奪走,喂給他們養的天鬼。”江臨雙殘忍地說,“願意配合的鮫人,再也不會回歸大海。”紅汐如遭雷擊,不隻是她,不少鮫人聽到後都是驚恐萬分,又驚懼又憤怒,同時有些當場失聲痛哭出來,因為他們也有摯愛按照這種方式下葬,試圖獲得不滅的魂魄。“為什麽,他們大費周章,專門來蒙騙我們鮫人做什麽,陸地上的人不夠他們禍害嗎?”紅汐憤怒地說道。第七十八章 “因為鮫人沒有輪回, 所以不歸地府管轄。”謝長行卻是一下子就猜中了原因,“如果人類的靈魂大規模失蹤,會驚動黑白無常。”——在陸地上, 他們就遇到了白無常親自出山。在大海意誌的協助下, 那些惡靈很快被從骸骨上驅逐出去,江臨雙很嫌棄這些隻知道無腦吞噬血肉的惡靈, 所以當然不會出手收下它們, 就在鮫人們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 從海麵的方向出現了大批紅色的光點。海水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好幾度一般, 有小鮫人躲在父母身後, 打了個寒戰, 下意識地躲避那些紅點——等到離得近了, 江臨雙有些驚愕地看著那群人,那分明是一些鬼魂, 但不一樣的是, 他們穿著整齊的製服,配備了遊泳用的腳蹼, 頭頂戴著一盞潛水專用照明燈, 與陽間活人版本不同的是, 他們的燈光是紅色。那竟然是陰差。領隊的兩個陰差江臨雙見過,他對那個叫方曉年的陰差有些印象,而他沉默寡言的高個兒搭檔,江臨雙沒記住名字。和人類不一樣,大部分鮫人都能看到陰差,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地府, 紛紛好奇地探頭,忍著戰栗去看。“我去, 這麽多惡靈!”方曉年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回頭招呼,“帶夠手銬了嗎?”江臨雙:“……你們地府這麽與時俱進,抓鬼都用手銬的?”方曉年嘿嘿笑了笑,介紹道:“這個是最新版本的勾魂鎖啦,方便好用,省去了我們自己打結的煩惱!”說著,熱情地抓過一隻過路的惡靈,開始給江臨雙演示。“咳咳。”謝長行在旁邊咳嗽了幾聲,無奈地說,“方哥,我倆還能再活個幾十年的,你不要急著給我們做上崗培訓好不好?”方曉年繼續嘿嘿笑,他那高個兒搭檔忽然嚴肅地說了一句:“等你們死了,也是要通過考核才能做陰差的,不要鬆懈。”江臨雙嘴角抽搐了一下,假笑著說:“我有答應給地府打工嗎?”開什麽玩笑,司月大神官,打工?這兩個詞挨著嗎?方曉年大驚失色:“什麽?”他立刻看向謝長行:“喂,你勸勸你家鬼啊!”謝長行也很無語:“方哥,你是不是又該加訓了,你連他死沒死都看不出來嗎?”方曉年探頭到江臨雙麵前,因為太用力太認真,脖子都伸長了十幾厘米,隨後他驚得整個鬼向上竄了一竄,被他的搭檔扯著褲腳拽回來。“你沒死,你沒死為什麽身上這麽重的死氣,真的沒關係嗎?”方曉年大呼小叫,“你一活人,怎麽比我這個厲鬼身上陰氣還重啊!”江臨雙這回也瞠目結舌了:“厲鬼?你?厲鬼?”這個世界的厲鬼……都這個德行嗎?還是說在他穿越到迪亞納的時候,這個世界對厲鬼的定義悄無聲息地改了?他們閑聊的功夫,其他陰差手腳非常麻利,已經迅速將四散的惡靈抓捕殆盡,方曉年沒有胡吹,手銬版本的勾魂鎖非常好用,它們可以並聯成一個長串,然後陰差開火車一樣拉著惡靈們走了。一支陰差小隊沒有追蹤惡靈,而是分路去了沉船,不多時,從中帶出一串珍珠白色的模糊靈魂。一個陰差漂過來,對方曉年和他的搭檔說:“方隊長,江隊長,這些魂魄磨損得非常嚴重。帶回去也沒法輪回,可能需要先去忘川水裏泡一泡,養一養,到時候麻煩您二位向上麵申請了。”方曉年麵對下屬陰差的時候沒那麽不著調,他嚴肅點頭:“嗯,知道了,你先帶他們回去。”“好的。”陰差點頭,轉身和其他同伴一起拉著那串靈魂走了。鮫人們安靜旁觀這一切,陰差和幾個鮫人的領導者講了沉船魂魄的事,倒是沒有責怪鮫人族的意思,鮫人們似懂非懂地聽完,也不知道該作何表示。鮫人王正在接受醫生的檢查,那把匕首上有毒,但她目前看上去還行,而另一邊的大海巫,狀況就沒有那麽樂觀了。大海巫被醫生們平放在一朵珊瑚上,他們將鮫珠還給了大海巫,並且喂他喝下了一些藥水,可是他的傷勢太嚴重了,撐著一口氣爬回來指認了冒牌貨,就已經油盡燈枯。“我要……睡一會兒了。”他輕聲說。謝長行看向江臨雙,江臨雙搖了搖頭。大海巫對他們點點頭:“謝謝你們。”謝長行笑了一下:“沒事的。”“不,我是說,謝謝你們,讓鮫人重新意識到,回歸大海才是更好的歸宿。”大海巫柔聲說道,“沒有生命不畏懼死亡,所以才妄圖獲得永恒,但其實,自然本身已經給了我們最好的選擇。”他有些艱難地喘了口氣,輕聲說:“好啦,我也是時候開始新的旅程了。”謝長行頷首,說:“那祝你好眠。”大海巫笑了笑,慢慢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動了。*鮫人族剩下的爛攤子,就隻能讓鮫人自己去處理,方曉年拽著謝長行聊了好半天,然後還堅持和謝長行江臨雙一路,一起返回陸地,頂著謝長行麻木的眼神,他的搭檔終於出手,把這熊陰差拖走了。江臨雙和謝長行終於獲得了清淨。他們浮出水麵,找到被他們藏在礁石區的遊艇,謝長行早在鮫人的幫助下吐出了白綃的鮫珠,恢複成了正常人類的形態,重新坐回到他的輪椅上。晚風吹拂,江臨雙皺起眉頭——海水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片鹽漬。他果斷甩出兩個清潔咒語,把自己和謝長行弄幹淨,然後才有閑心說道:“剛剛我在那個邪修的記憶裏看到了更多東西,隻是沒必要告訴鮫人罷了。”謝長行敏銳地反應過來:“你是不是看到了幕後主使?”“不真切,但看到了一個陰影,應該是男性,邪修們稱呼他為‘大人’。”江臨雙說。謝長行:“這麽複古的稱呼,要不是中二病晚期,那就隻能說明,這個‘大人’存在的時間足夠的久。”“嗯,他們似乎遵守一套很古板的禮儀。”江臨雙說,“我也看到了這個所謂‘大人’的目的——他想飛升成神。製造天鬼,就是為了利用天鬼,顛覆現存秩序,恢複舊日主宰世界的時代。”“這麽古典的願望嗎?”謝長行挑眉。上古鴻蒙時代,諸神還在世間行走,仙人在山間對弈,大地充滿珍禽異獸,直到天地日益分離,清濁二氣流動平衡,輪回秩序逐漸圓滿,這片世界欣欣向榮,一切都走上了正軌,不再需要神仙引路、聖人問道。謝長行說:“世界正變得越來越適合凡人生存,清氣不斷上升,濁氣沉入深處,留在中間的就是凡塵煙火,這世間靈氣正在減少,也許再過千年,就不會再有修行者了。”“所以有些家夥不想接受這個結果?想要靈氣複蘇,重新回到人人都能修煉的時代?”江臨雙搖頭,“長生有那麽吸引人嗎,在迪亞納,很多長生種族在年歲大了之後都開始厭倦疲憊,很多龍族在度過足夠漫長的歲月之後,會主動選擇回歸龍眠之地呢。”謝長行則說:“是力量吧,最簡單最原始,也最經久不衰的理由。”“上古洪荒,看似仙妖好不熱鬧,但實際上,並不適合普通人類生存,那年代的人類要多淒慘有多淒慘。”謝長行認真說道,“如果這個幕後主使真的為了自己的修為,妄圖阻礙天地秩序的圓滿,那我隻能說,他盡可以試試,看看到最後他是怎麽個死法。”江臨雙笑道:“你說別人呢,你也很中二啊。”快艇一路風馳電掣,他們聊著,也就回到了岸邊,把船停好,江臨雙急著回家洗澡,根本懶得坐飛機,直接拉上謝長行,一個傳送術,再睜眼兩人已經出現在了謝宅大門口。但一到門口,就發現了不對勁。門口停著一輛警車。謝長行和江臨雙一進門,迎麵就看到之前打過交道的年輕警官白書文。“白警官?”白書文臉色複雜地看向謝長行,半晌,說:“回來得正好。你父親,謝意,失蹤了三天了。”謝長行一驚,立刻掏出他那奇特的羅盤,但那個羅盤,自從江臨雙和他的死人軍團回家之後,就齊刷刷全部指向致命威脅,根本不能判斷。江臨雙見狀,用血緣魔法追溯了一下,沒有感應到致命危險,所以他對謝長行說:“暫時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