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次那通電話試探後,他很少再叫這個昵稱。虞尋的確很清醒。酒精的作用已經不再是讓人的頭腦昏沉眩暈,呈現出另一種作用, 開始放大某些感受,讓內心最真實最想說的話不顧一切地浮現出來。他順著撕破的口子這道或許一直橫在那裏,終於撕破的口子, 自暴自棄般地、比起再把它縫合上,繼續掩蓋起來, 像以前那樣裝作沒事接他的話“是啊我故意的,我作弄你, 是不是被我騙到了”, 那種放大後的, 無法自控的感受讓他選擇將其徹底撕開。他不想否認。不想說自己不喜歡他。明明很喜歡, 是喜歡了很久, 一直放在心底的人。他闔了下眼,心跳快得比在餐桌上等待他宣判時更甚,他張了張嘴,啞然地說:“沒有作弄你。”他聲音低下去,卻無比認真:“不是惡作劇。”雲詞拽開他的手後,兩人不再是之前湊近的姿勢,此刻麵對麵站著,虞尋說話時盯著他的眼睛,眼裏沒有往日的戲謔,也沒有平時那種什麽都不當回事的散漫。相反的,他整個人都很緊繃。好幾次試圖說點什麽,又好像艱難得根本說不出口。“一直都是你,”虞尋最後說,“也一直沒想讓你知道。”雲詞抓住他話裏的重點:“一直。”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話一旦說到這,有些東西就徹底在兩人麵前撕開了:“一直是什麽意思。”虞尋:“高二開始。”雲詞相信他是真的沒醉了,說話前後邏輯嚴絲合縫。他明明沒喝酒,大腦卻眩暈般的“嗡”了一聲。他半天才漸漸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麽?高中。高中你應該討厭我。”虞尋:“雖然說過,你也沒信,但最開始確實是意外,我跟流子找錯人,後來想說清楚,已經講不清了。”他想到高一那一年:“再之後,和你打起來也隻是覺得有點意思。”至於為什麽,從什麽時候。那次見義勇為起是個節點。他發現這個隔壁班班長其實壓根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淡又傲氣的外表下,意外地透出些正派和“乖巧”。有種別扭的反差。再之後,就是無數個類似假期網吧的時刻了。“你家裏的事情,我打聽到了一些,”嚴躍第一次帶他回家時,把他叫到辦公室裏說,“如果你覺得冒犯,我很抱歉,但作為老師我很擔心你。”他反正那陣子經常無處可去,那個人時不時撬門回家想找他。他跟在嚴躍後麵,第一次踏進嚴躍家門,看到捧著杯熱牛奶,愣在門口的雲詞。他在家裏的樣子和在學校不太一樣,剛洗過澡,頭發柔順地垂下來,穿著淺色居家服,鋒芒斂去很多,見到他立刻炸毛喊:“爸,你帶他回來幹什麽。”嚴躍咳了一聲:“最近有個競賽,很重要,帶他回來做幾張卷子。”雲詞:“學校那麽多教室不能做?”但是這樣說著,他還是把唯一一張書桌讓給了他:“我不想離你太近。我坐床邊寫,你寫完趕緊走。”後來他很快發現這個人就是嘴比較硬。“沒帶筆。”他故意隨口說。下一秒,一隻黑色水筆扔過來。坐在床邊的雲詞:“沒墨了,你扔垃圾桶裏吧。”他寫了幾筆,墨水絲滑。“沒演算紙。”啪。一張紙團砸在書桌桌角。紙團打開,空白的,幹幹淨淨。“……”當時的虞尋指間轉著筆,忽然沒忍住笑了下。在嚴躍家的某天,他收到那個人的短信。[你去哪兒了。][以為躲起來我他媽就找不到你。][虞瑩到底在哪家醫院?不說我一家一家找。][出來,回家,見我。][……]他坐在嚴躍家樓頂散心,居民樓最頂上有個天台,沒上鎖,他雙腳懸空,坐在天台邊緣,腳下就是十幾層樓高的空間,夜風不斷吹過來。“操。”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雲詞跑出來找他,他很顯然誤解了什麽,想勸他,又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於是最後依舊是那副語氣,鋒芒萬丈地:“……雖然,雖然剛才那張卷子,我錯的題比你少一道。你也不用這麽想不開,你就算跳下去,下輩子投胎也不一定能贏我。”……他那天心情其實很差,坐在天台邊,聽到這段,沒忍住笑了。“你笑什麽。很好笑麽。”“有點,”虞尋胸腔震動著,曲起腿,離開天台邊緣,“沒想不開,出來透會兒氣。回去吧,小詞。”“你他媽再叫一次。““小詞。”……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和雲詞的“對峙”開始變質的?他說不清。隻是等聽說他被人表白,一班傳八卦傳到七班討論“雲詞不知道有沒有接受某某某表白”時恍然間發覺自己有多在意。緊接著就是後怕。怕他知道。不敢去想他知道之後會怎麽看自己,會不會連敵人都做不成。所以他已經想後退了。後退到安全距離線上,劉聲拉著他喝酒,他沒拒絕。想著要後退,喝多了依舊控製不住地點進那個相冊。隻是誰也料不到在他有後退這個念頭之後,這個秘密就被意外撕開、徹底袒露在雲詞麵前。……包廂外走廊盡頭,偶爾有其他臨近包廂唱歌的聲音遙遙傳過來。雲詞僵在原地,說不出下一句話來。虞尋聲音艱澀,他指節繃得泛白,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你討厭我,所以就算和你同寢,一直出現在你身邊,你也不會懷疑。”“但沒想到同寢,離得太近了。”近到深入生活的方方麵麵。幾乎所有時刻都很容易被對方窺見,包括某個不能說的秘密。-雲詞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寢室樓的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是怎麽觸在屏幕上,找到李言然後問他在不在寢室的。中間的細節徹底遺失,就像喝多了斷片一樣。等他意識回籠,大腦重新開始運轉,人已經在李言寢室待著了。“熄燈了表舅,”李言摸黑說,“你怎麽挑這個點來啊?”周文宇也正要上床:“嚇我一跳,黑燈瞎火的,寢室六個人明明齊了,門突然又被人推開一看,是我們的精神室友來了。”他們寢室雖沒有掛名,但精神同在的精神室友雲詞挑了把離門口最遠的椅子曲腿坐著,看起來異常沉默。他身上那件大衣外套進來時就沒穿,拎在手裏。這會兒身上穿了件毛衣,搭了條看起來很薄的牛仔褲,雖然這薄度大概率是腿細造成的視覺錯覺。雲詞說:“我今晚住你們這。”李言、周文宇:“?”李言:“你終於還是對我們的床鋪下手了。”他自以為了解,隨便一想就想到了前因後果,“不用多說,表舅,我都懂。你倆今天比賽平局,你心裏不好受,不想回寢室麵對姓虞的。”“這就是強者的競爭,必須要贏,要狠狠碾壓對方,哪怕是平局都不行。”“……”雖然不是,但比這更嚴重。算了。雲詞沒辦法說出口,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李言的腦回路一直都是歪的。他手機一直在響。沒回寢室,寢室長羅四方第一個發來消息:[你們怎麽還沒回來?虞哥醉得很厲害?需不需要幫忙。]羅四方怎麽也沒想到,他撮合兩位死敵“化敵為友”行動,一次比一次失敗,隔了會兒他又發來一句:[都熄燈了哥,你倆是都打算不回來了?]“你倆”。雲詞看著這個詞,意識到什麽,從和羅四方的聊天框裏退出去。果然看到某個黑色頭像幾分鍾前發過來的留言。yx:[我去流子寢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藏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瓜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瓜黃並收藏藏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