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店員正打著哈欠,睜開眼看見一位老顧客推門進來她們上班時間,熱衷於給顧客取外號,比如這位住在附近的那個很帥的帥哥。這位帥哥總是深夜過來買東西,似乎很忙,有時候淩晨了,來這買份便當。每次過來,還會帶著厚厚一遝的文件。上麵寫著什麽什麽律師事務所,起訴狀,什麽立案字樣。……不過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店員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同,偷摸盯著看了半天,發現他過分漂亮的眉眼比以前亮了很多。店員掃碼,說:“一個牙刷,九塊。”“還有什麽需要的嗎。”虞尋在付款之前,手頓了下,然後頂著那張萬花叢中過的臉,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耳尖莫名紅透地,從邊上貨架上又拿了一樣東西。“還有這個,”他說,“一起結賬。”虞尋把那盒東西隨手塞進褲兜裏,手裏拎著牙刷,卻沒有立刻回公寓樓。他把雲詞喊過來一起住了。這也意味著,他打破了當初對嚴躍的承諾。他答應過嚴躍,從今以後會徹底從雲詞的人生中退出,讓他的人生回到正軌。嚴躍是他的恩師,他男朋友的父親。他沒辦法不聲不響地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也不想雲詞去麵對這些。他打算在雲詞之前,先麵對嚴躍。隻是虞尋站在公寓樓下,按下撥號鍵的同時,電話裏響起的是一句“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他愣了下。忽然想到白天在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牙膏和牙刷還有其他洗漱用品都放在同一個位置,雲詞為什麽會落下牙刷。他又去打雲詞的電話,電話裏響起和剛才同樣的提示音:“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十分鍾前。虞尋前腳剛走,雲詞就去了陽台。嚴躍一整天都沒找他。自從一年多前,那天之後,嚴躍也擔心他出什麽問題,每天都會跟他保持聯係,雖然兩個人聊的內容不多,也就是一些吃了沒,今天在學校怎麽樣之類的話題。……雲詞覺得,嚴躍可能是注意到了虞尋突然換回去的頭像。仿佛是在印證他這個猜測,嚴躍接起電話的前一分鍾,一直在沉默。他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直到雲詞打破這份沉默,喊了他一句“爸”。第二句:“我搬出去住了。”接著下一句:“和虞尋一起。”“……”嚴躍還是沒有說話,對麵安靜地,幾乎讓人懷疑這通電話到底接通了沒有。但一分一秒不斷在往上累積的通話時間證明了這通電話的存在。於是雲詞輕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你可能,會想提起我媽吧。”雲瀟這兩個字,在雲詞的生命裏過重了。是他的媽媽。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鎖。因為雲瀟不在了,沒有人知道她的標準。他就像一個考生,永無寧日地在考場裏,不斷上交一份又一份的答卷,但卻永遠不知道真正的分數。同時他也感受到嚴躍日漸加重的控製欲,把很多無形的標準加在他身上,要他絕對“優秀”,絕對“正確”。雲詞自虐般,心甘情願承受著。直到上高中後,這種狀態被打破。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敵人”。虞尋出現了。高中三年,像一陣意外的喧囂而過的穿堂風,他被風吹著,騰空而起。半晌,雲詞垂著手說:“我永遠不知道她會怎麽想了。”“我交過太多份答卷,即使拿滿分,也永遠沒辦法知道她會不會滿意。”雲詞很少這樣談論雲瀟。如果不是在這一年半裏某些東西被他掙破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口。他輕聲說:“總覺得做到什麽樣都不夠,背負著另一個人的命活著,好像我的人生都不是我自己的。”“但這次我知道自己怎麽想,”他說,“我想和他在一起。”“你之前說過,人生很長,以後我會知道什麽是重要的。”“人生的確很長。”“但無論有多長,我很確認,他是最重要的。”“……”嚴躍在西高抓過太多早戀了,學校裏越是不允許談戀愛,學生就越好奇,背著他談戀愛的那些學生的招數他一清二楚。臨近下班前,發現虞尋換頭像之後,他就抓到了一絲跡象。他心神不寧到現在。在雲詞徹底脫離他控製的這一刻,他反而前所未有地安靜了下來。這是雲詞第一次這樣談論雲瀟。……他才驚覺這些年,雲詞居然是這樣想的。嚴躍張了張嘴,下意識想替妻子反駁說“你媽從來沒有那個意思,我們並不想成為你的壓力,她也隻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但這句話從腦海閃過的瞬間,卻擊中了他自己。好好生活。這個詞,在這一年半裏,好像和雲詞無關。嚴躍從事教育工作這麽多年,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他第一次當父親,身邊也沒個人可以商量。對於這兩個人的關係他至今也還是不讚成,也很難讚成,但是所有反對的話,又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裏被逐漸消磨了。這一年半,幾百多天的時間擊碎了他的很多自以為。他自以為十八九歲的年紀,一切都做不得數。自以為他們隻要分開,很快就能忘記對方。像西高每一對早戀的時候喊著非對方不可,畢業了不用故意拆散都難以維係的學生情侶一樣。……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年半的時間,反倒成了某種堅定有力的佐證。嚴躍最後歎口氣說:“你長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住了。”雲詞也沒指望嚴躍會改變態度,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而已,也不想虞尋再獨自去麵對一切。聽筒裏傳來“滴”地一聲。通話中斷了。“……”雲詞倚靠著牆。陽台窗戶明明封著,卻不知哪兒來的一陣風。他察覺到那張名叫“雲瀟”的網,今天徹底被掙破了。外麵天色已經暗下來,他仰起頭,試圖去找星星。今天夜裏,夜空中真的掛著零散的星,其中最亮的那顆剛好在他頭頂。虞尋推開陽台門,看到的就是半隱在黑暗裏,正在看星空的雲詞。雲詞聽見響聲後,主動交代說:“我剛跟老嚴打完電話。”虞尋:“我知道,剛給他打電話占線。”“……”“猜到你會打。”雲詞毫不意外地說。虞尋:“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雲詞看著他說:“你是我男朋友。有些事,不用自己一個人去麵對。”“順便聊聊我和他之間的問題。”雲詞又補充了一句,解釋說,“不止是我和誰在一起這件事。”虞尋:“什麽?”雲詞聲音低下去:“我媽媽。”這還是雲詞第一次提他媽媽。關於這個人,虞尋在跨年前一天隱約窺見過,也從嚴躍嘴裏聽過。雲詞沒有說太多,太多年了,很多話已經無從說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藏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瓜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瓜黃並收藏藏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