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繁尖叫幾聲,軟手軟腳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房間。……江野做了一場很長的噩夢。他又夢到了那個陽台,那片黑夜,觥籌交錯的怪物和刺耳的哭嚎。他煢煢獨立,他看見無邊深淵。沒有人救他,於是他縱身一躍在一身冷汗中驚醒。頭頂的燈光晃得江野有些睜不開眼,調整了好一會兒,他的視野才恢複了正常。江野發現自己並非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是陷在酒店柔軟舒適大床裏,身上還蓋著蓬鬆柔軟的空調被。身上除了有些無力之外,並沒有明顯不適的感覺。那支針劑顯然並非致命的毒藥。“白……”“你醒了。”低沉磁性的陌生聲音在耳邊炸開。江野顧不上全身發軟的狀態,用盡全力往後退,後背抵上床頭了才發現說的話人離他起碼有三米遠,對他根本造不成威脅。然而,對視的瞬間,江野還是下意識地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那是一個……簡單來說,很澀的男人。第一次見麵就說人澀好像很不禮貌,但除了澀氣以外,江野一時間竟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男人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小麥色的皮膚散發著健康的光澤,往下看,他身型高大,肩寬體闊,優美的身體曲線在腰間收束,再往下,包裹在西裝褲裏的雙腿無比修長,勾得人移不開目光。如果僅僅是這樣,江野還不至於給出“很澀”的評價,也不至於不斷把被子往身上扯。令江野心肝發顫的,是男人不同於常人的肩頸。西裝外套被男人隨意地丟在一邊,打底的白襯衫濕了一片,看上去仿佛剛被大雨淋過,或許是濕漉漉的衣服貼在皮膚上的感覺不好,男人扯掉了領帶,解開了胸口的扣子,大大敞開的領口下,光滑的小麥色皮膚上,是一片藏青色的紋身。繁雜的花紋隻露出了冰山一角,看不清具體的形狀,但有一條麥穗狀的刺青貼著鎖骨爬行,漸漸往下延伸,沒入被透明的襯衫遮擋的部位,若隱若現。江野在過去的人生裏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僅僅是一眼的放縱,就仿佛窺視了不該看的神跡似的,受到了令他全身燥熱的神罰。“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什麽不舒服可以和醫生說。”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是某種來自古神的蠱惑。江野結結巴巴道:“……不是很好,咳咳,不是,我是說,還不錯。”“年輕人身體素質好,這麽快就醒了,應該沒什麽事了,之後多觀察,注意定期體檢。”說話的是一個醫生打扮的人。他就站在江野床邊,從距離上來說,他才是距離江野最近的人,但在他開口之前,江野壓根沒留意到他的存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個男人吸引了,再分不出一絲一毫來給其他的人或物。男人對醫生說:“謝謝,你先出去待命吧,如果有事會叫你。”醫生離開房間後,男人站起身,對著江野彎腰鞠躬:“我為白繁做的事向你道歉,對不起。”彎腰的姿勢讓男人胸口的襯衣開得更大,江野的視線不可控製地投向那片文身,這一次,他看清了那條麥穗狀圖案的末端,那好像,是一隻……爪子?不像是野獸的爪子,倒像是某種毛絨絨的小動物身上特有的、可愛的肉墊。江野咽了口口水,雙手拽著被子,盡量冷靜地問道:“你,你和白繁是什麽關係?你也是……他的情人之一嗎?”這,這就是白繁說的……大千世界嗎?“不,你誤會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竹嶼藥企的負責人,我叫君若錦。”君若錦從口袋裏取出一張被淋濕的名片,雙手遞到江野麵前。“白繁打在你身上的藥是從我們企業流出去的,這支針劑是我們的保密藥物,希望你能配合我們進行後續治療……”江野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開口時帶上了些許怒氣:“你是他養父的人?”君若錦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江野徹底冷下了臉。這個男人不是白繁的情人,他是白繁的狗。確切地說,他是為白家賣命的狗。竹嶼藥企的名字江野連聽都沒聽過,恐怕隻是白氏集團名下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企業而已。但是,不論大小,這些商人全都是一樣的狼心狗肺,利欲熏心,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江野拿起名片,看著名片上的“君若錦”三個字,緩緩說道:“君若錦,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如曄,雯華若錦。”君若錦的心跳停了一拍。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能說出他名字由來的人了,尤其是在他大哥君如珩死後,他再也沒聽從外人口中聽過這句話。時隔多年,再次聽見“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如曄,雯華若錦”,君若錦不禁出了神。就在君若錦感慨萬千的時候,他聽見了江野沒能一口氣說完的後半截話“可惜,魚質龍文,虛有其表。”君若錦:“……”江野嗬嗬一笑,把名片扔到一邊,嘲諷地說道:“恐怕後續等著我的不是治療,而是數據采集吧?很抱歉,我最討厭的就是藥商,所以我不僅不會配合你們,還會成為你們的原告。“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違反了《藥品管理法》和《藥物臨床試驗管理規範》,我們法庭上見。”君若錦皺起眉頭,這顯然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結果:“如果你這麽做,白繁也會受到牽連。”江野毫不留情地說道:“那又怎麽樣?他是一個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已經和白繁分手了,他的未來怎樣,與我毫無關係。”君若錦:“……”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江野對白繁情深似海嗎?!第3章 什麽條件都可以“請允許我再次向您道歉。”無可奈何之下,君若錦的態度變了。他對江野的稱呼從“你”變成了“您”。“您說得很對,不管白繁做了什麽,對保密藥物疏於管理確實是我們的錯,我作為企業負責人難逃其咎,在此我懇求您,希望您能高抬貴手,協助我們為了彌補錯誤的後續操作,您可以盡管開條件,我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疇內滿足您。”哪怕君若錦的姿態已經低到了這樣的地步,江野心中依然生不出半點高興的因子。男人彎腰低頭,領口下的風光若隱若現。然而這若隱若現偏偏就卡在那個關鍵的點上,好像能看清,但又無法準確地辨別出全貌。就像是一隻躲在牆後的動物不小心露出了一條毛絨絨的尾巴,而江野無比想要知道尾巴的背後究竟是猛獸還是萌獸。江野的心跳得很快,體溫也在逐漸升高。他現在的狀態其實非常不好,那支打進他身體的針劑早就開始起效了。但是,由於江野過去的人生中從沒有過這種心猿意馬的同時又心煩意亂的經曆,所以他無法正確判斷自己的情況。他反而覺得自己的狀態很好,好到了極點。好到能吃人。江野道:“如果你真心實意地感到抱歉,那就該拿出點誠意來,最起碼,告訴我白繁用在我身上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君若錦目光閃躲:“是……我們公司自主研發的保密藥物。”江野點點頭:“等到了法庭上,記得重複你剛才的話。”“……”君若錦非常不願意把藥劑的效果如實告知,但江野的咄咄逼人也確實讓他有些無法招架。僵持了一會兒,君若錦首先敗下陣來:“針對aphrodite綜合征,我們研發出了一種模擬劑,期望效果是讓健康鼠模擬出患者鼠的狀態,因為還處於測試階段,所以……現實效果不好判斷。”aphrodite綜合征。這個專有名詞出現的瞬間,江野頓時明白了一切。五十年前,特殊的基因病aphrodite綜合征突然在全球範圍內廣泛出現,發病率約為五分之一,原因不明且症狀因人而異,包括但不限於經常發燒、頭疼、眩暈以及失眠、情緒異常、輕度肥胖等,雖然死亡率很低,但卻為人們的日常生活帶來了不少麻煩。很快,人類被分為從出生開始就因為基因缺陷而反複感染aphrodite病毒的“患者”;沒有基因缺陷所以不會感染aphrodite病毒的“健康人”;以及極少數天生自帶抗體且可以通過獻血等方式提取抗體、幫助患者康複的“藥物”。針對aphrodite綜合征的藥物研發進展非常緩慢,五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沒有aphrodite綜合征的特效藥問世,最核心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基因鼠以及其他基因實驗動物的培育非常困難。一隻基因鼠的價格在兩萬到兩百萬不等,其他基因動物的培育則更加困難、也更加昂貴。如果真的存在能讓健康鼠模擬患者鼠狀態的“模擬劑”,那麽特效藥研發的成功率一定會高許多。江野目光炯炯:“模擬患者鼠狀態,降低培育基因鼠的成本?成功率有多少?”他就像是一隻經驗老道的海鷗,哪怕被遍體鱗傷地鎖在牢籠中,依然能第一時間嗅到暴風雨的前兆。“抱歉,這是我們公司的機密,我無法回答。”君若錦搖了搖頭,態度堅決。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到了他們的核心機密,不是竹嶼藥企的核心機密,而是整個白氏集團的核心機密。江野不肯放棄,步步緊逼:“看來我可以替法官多問兩句,既然健康鼠可以變成患者鼠,說不定健康人也能變成患者呢?我是不是還會成為你們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人類樣本?哦,說不定你們早就通過類似的手段讓不少人‘意外’成了你們的試驗品,我還稱不上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