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來了,終於明天就是三年級生新學期開始的日子,搬家終於結束了。


    說是搬家,但其實倒也沒有那麽誇張。從距離上說,水平方向就隻移動了不到百米,垂直方向也就十幾米而已。需要搬運的,就隻是一些隨身的物品....。


    沒有拜托專門的搬家從業者,而是自己花了好幾天一點點的搬運紙箱。一個人搬不了的東西,就拜托赤沢伯父還有伯母他們來幫個忙。


    六層公寓<freude飛井>(注:freude語源為德語中的開心)的第五層,e-9號房。——這裏就是我新的房間。


    精致的1ldk房間,就算把行李全都搬進來也還是感覺空蕩蕩的,給中學生一個人使用的話這個房間有些過於寬敞。雖然很感謝伯父對我的照顧,但總感覺有些抱歉。「我也來幫你整理房間吧」雖然伯母這麽說,


    「謝謝。不過,沒關係的」


    我如此回應。無論是「謝謝」還是「沒關係」這兩個詞,我都是出於真心說出來的。


    在對麵的家中吃過晚飯之後,一個人回到了這個隻屬於我的房間——。


    我最先打開的,是今天最後一個搬到這裏來的大運動包。從裏麵拿出了用浴巾包裹起來的黑色木箱。打開木箱,悄悄的確認裏麵的東西。


    在裏麵的,是一個人偶。


    包裹在黑色禮服中的美麗少女。身高大約四十厘米左右,也就是一般所說的球形關節人偶。在我持有的所有物品中,對我來說這也是數一數二的重要物品。


    我將這個箱子,放到了還沒有擺上書本的書架角落——。


    慢慢走上陽台。


    四月初的夜風打在臉頰上還很冷,呼出的空氣也變成了白色的霧。


    天空中隻有數不盡的星光。雖然今天應該是滿月,不過月亮卻藏在雲朵後麵無法看見。


    雙手放在欄杆上,伸了個懶腰。重複著平靜的呼吸,我看著麵前的景色。


    晚上時間一過八點,這條街就整體暗了下來。


    近處是夜見山河那漆黑的水流。還有稀稀拉拉排列著的街燈所發出的光芒。——河川的對麵,可以看到遠處那有些耀眼的大片光芒。那應該就是紅月町的繁華街了吧。


    我回到這條街,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零七個月。——這座山間的小城,夜見山。


    據說我出生在市內的婦產醫院。然後還沒過一年就離開夜見山搬到了海邊的緋波町,一直到小學六年級的夏天之前都是在那邊度過的。


    雖說曾經在這裏住過但那畢竟是嬰兒時代的事,完全沒有直接的回憶。懷念什麽的,更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心中所有的,倒不如說是一種身在異國的陌生感。還有,就是對未知物的不安和恐懼....僅此而已,而這些也在這兩年零七個月的時間裏慢慢的變淡了。


    ....但是。


    將視線從眼前的夜見山夜景上移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下。不知不覺間就呼出長長的歎息,我用力的閉上眼睛。


    但是,從明天開始。


    根據明天的情況,我....


    閉著眼的同時再次,這次是出於我自己的意識歎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房間中傳來了微弱的電子音。那是,手機來電的提示音。


    2


    莫非是她麽


    這麽一想,就有些激動的拿起了那個銀色的手機。然而內心的期待,卻被無情背叛。畫麵上顯示的是一個未知的號碼——。


    「哦。怎麽樣?是我,矢木沢啊。手機的狀態好像不太好,這個,也算是家電啊」


    矢木沢暢之


    跟我一樣是在夜見北中學(通稱「夜見北」)上學的同學,中學一年級,二年級的時候是同班,而且已經確定了三年級的時候還會是同班。矢木沢跟我有一個共通點,剛認識還不久的我們自從確認了這點以來,就變成了比普通朋友還要更特別一些的關係。


    「怎麽了麽」


    我這麽問他。說到底,她打電話過來這種事本身就很少有....我在內心安慰自己。


    「還專門打電話到家裏來,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這不是擔心麽。終於新學期,要開始了啊」


    「哼嗯。害怕了,麽?」


    「那當然害怕了啊。試著想了一下那個萬一的情況。不過,應該也不會有『萬一的情況』發生吧,這麽一想就覺得倒也沒什麽了」


    「你啊,之前就是這麽說的吧」


    「基本上,我就是個樂觀主義者啊」


    「既然這樣,那也沒必要為我擔心吧」


    「這個麽,因為想要聽到你說我很有作為朋友的價值啊」


    耳中聽到的矢木沢的語氣,卻有些背叛了他「樂觀主義者」的說辭,總感覺流露出了些許膽怯。雖然有這樣的感覺,不過這或許隻是我個人主觀想法而已。


    「考慮到『萬一的情況』,我想現在的你應該心裏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痛苦著吧」


    「這樣啊。不用你擔心」


    努力用冷靜的語氣做出了回應


    「我一點事都沒有。也一點都不痛苦」


    「........」


    「不管怎麽說一切都還要看明天,所以啊。不管是不是樂觀主義....這你也明白吧?」


    「誒」


    「如果是『萬一的情況』,你也知道吧?絕對不要想中途逃走」


    停頓了一會之後,電話中傳來了「啊....啊啊」的回答。聽起來,聲音似乎有些壓抑。「那就這樣」說完之後,我就掛斷了電話。


    這之後,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吧,又來了另一通電話。這次是赤沢伯母打來的——。


    「啊,是想麽?我忘了說了,早上記得要來我們這裏吃飯啊。不能因為想睡懶覺就慌慌張張的不吃早飯哦」


    要說的好像就是這件事。我直率的回答了一句「好」,


    「要洗的衣服,記得每天拿過來。洗澡的話,你就在那邊自己洗就好了」


    各種各樣擔心的事情特別多,結果就變成了這樣。明明兩個小時前我們才剛剛道過「晚安」。


    「一個人住不會害怕麽?」


    她很認真的這麽問。


    「沒關係的。到秋天我就已經十五歲了」


    於是,我也很認真的回答。


    「有什麽困難的話也不要顧慮....。找我們也行,著急的事去找樓上的繭子家也行」


    「好的。謝謝了,伯母」


    前年,自從一九九八年的九月我被托付到這邊以來,赤沢伯母對我真的很好。無論是我那有問題的境遇,還是處於這種境遇中我作為一個孩子的感情她都很用心的,溫柔的在對待。


    當然,我對伯母也非常感謝。隻是,有時她的這種溫柔會讓我感覺有些沉重,這也是事實。


    「那麽就。晚安了,想」


    「好的。晚安」


    「想」是我真正的父母為我取的名字。姓的話現在雖然還是「比良塚」,不過總有一天會被舍棄吧。


    至於舍棄之後新的姓氏會不會是「赤沢」。現在隻能說可能性很高,但是還沒有完全決定。


    3


    人際關係好像有些複雜,先簡單整理一下吧。


    夜見山目前在照顧我的赤沢家,據說以前是飛井町一帶的大地主。前代(說是前但其實還活著)的赤沢浩宗有三個孩子,長男春彥,次男夏彥,還有三男冬彥。我口中稱為「赤沢家伯父」的這個人其實是長男春彥,「赤沢家伯母」就是他的太太,名字叫做小百合。


    春彥·小百合這對長男夫婦,跟因為高齡而決定隱退的父親浩宗居生活在一起。住在飛井町一角很久以前建好的家中——按照以前的說法也就是赤沢的本家——,距今兩年又七個月前,我被送到了那裏。沒法在緋波町的老家=比良塚的家繼續待下去了....換句話來說,就是被趕出去了。


    與赤沢本家同處於一個小町內,步行隻用一兩分鍾就能到的這裏<freude飛井>。其實是次男夏彥經營的租賃公寓。具體的情況暫且不提,情況就是其中的一間從四月開始,作為學習室兼寢室給我使用了,我也就搬了過來——。


    人,三男冬彥,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了。那已經是距今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死去了的那個人。而且,這還是我成為中學生之後才第一次知道的,據說是因為精神上的疾病而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4


    將其它搬運行李時使用的紙箱一個個打開,完成最低限度的準備之後,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了。


    因為明天隻有開學典禮,所以也沒什麽要放到包裏的東西。將從箱子裏拽出來的學生服和襯衫掛在衣架上,這麽一來,姑且就算準備完成了。


    說是在公寓的一間房裏獨自居住,但其實也隻不過是臨時『離開』了家裏的房子而已——所以,房間裏既沒有電視機也沒有冰箱,因為有手機所以也不需要固定電話。隻是,為了給電腦聯網,所以準備了電話的線路。


    洗過澡之後我鬆了一口氣,打開了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此時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檢查自己的電子郵箱——。


    新郵件有兩封。


    一封是叫做『夜見山城通信』的免費郵箱雜誌。每個月會送來兩封。內容上沒什麽特別,基本就是些地方性的通知還有情報之類的,一年前發現之後就順勢申請了配信。


    另一封則是幸村俊介發來的。


    他是我中學一年級時候的同學,也是同屬於生物部的同伴。四月開始,他就是生物部的部長了。算上之前打電話過來的矢木沢一起,我們是共通的朋友。


    看起來像是本年度社團活動計劃的內容占據了郵件的大半。畢竟是個認真的人啊,倒也不是沒有想過他會製作像這種報告文一樣的東西送過來。——隻是。


    在郵件的最後,不經意間突然就有了這麽一句話,讓我有些驚訝。


    為從明天開始的平安祈禱。


    三年三組的特殊情況基本上來說是屬於『局外保密』的,但果然還是傳到他那裏去了啊。不過一般來想的話,沒有傳到他那裏反而比較奇怪,雖說如此....。


    看完這兩封郵件之後,我拿起了放在電腦一旁的手機。赤沢家的——小百合伯母打過的電話之後,就沒有其它來電了。


    呼,輕輕呼出一口氣,視線又回到了電腦的屏幕上。既然沒有打電話那麽會不會發郵件過來,大概,我的內心中多少還有些期待吧。她發來的。misaki·mei發來的。


    mei——最後一次跟見崎鳴說話,是什麽時候來著的。


    今年開始之後有一次....不,是有兩次。


    一次是新年的時候,通過電話有過一點。


    另一次是在二月初,去禦前町人偶畫廊<夜見黃昏下,空洞蒼之瞳>的時候,直接。


    二月見麵的那個時候,關於那件事也稍微說了一些。因為那時的我馬上就要成為三年級了,所以那是個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避免的話題。


    在那之後,畢業式和結業式結束之後又過了幾天,知道了我從四月之後就會成為三年三組一員的時候,我下定決心試著主動打電話給她。但是,接連打了幾次都沒有打通。到了四月之後,我又去了一次禦前町的畫廊,但入口處卻貼著寫有「休館」的紙張....。


    會不會是家人一起外出長期旅行去了,我也這麽想過。而且就算不是這樣,四月之後的她也已經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了。她自己也有關於現在和未來的問題要麵對。


    於是我決定,就隻發一封報告的郵件。


    就說,自己之前就一直有的預感中了。自己三年級的班級果然是三組。


    請告訴我該怎麽做,我當然不會這麽說。畢竟就算是三組,現在也還沒辦法確定,今年是不是<有的一年>。


    呼,再次輕輕發出歎息的同時我準備合上了電腦,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響起了,微弱的聲音。是收到新郵件的通知音。


    不經意間輕輕發出了「啊」的聲音,我再次握住鼠標。看著郵件的顯示欄。


    是一封沒有標題的郵件。不過,送信人是....。


    「啊啊」


    情不自禁的發出了聲音。


    送信人的名字是<mei.m>——是見崎鳴。


    想


    明天,就要開學了吧。


    ——要小心。


    與其,說是開心,這個時候我感受到的應該是些許的安心。


    盯著屏幕上排列著的文字,她——見崎鳴的身影與之重疊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並不是那個二月曾經見過的她,而是三年前那個夏天,那個左眼被眼帶蒙起來的十五歲少女的身影....。


    「....沒關係」


    我沒有發出聲音,微微嘟囔著。


    幹燥的嘴唇緊緊閉起。我盡可能的挺直腰板。


    「沒關係。我,會好好做的」


    5


    自從到了夜見山之後就養成了習慣,如果不是特別疲勞或者狀態特別差的話。平日我一般六點半就醒了。雖然為了以防萬一也設定了鬧鍾,但就算沒有鬧鍾我也不曾睡過頭。


    已經醒來的我不會馬上起床。


    躺在床上,花上好幾分鍾看著天花板。確認自己的呼吸、體溫、還有心跳。這樣,就能將自己還活著的這個“現實”對準在意識的焦點上。這肯定,是因為三年前某個異常體驗的影響,或者說,是類似後遺症一樣的東西吧。——我有這樣的自覺。


    就算睡覺的房間變了,睡醒之後到起床這段時間流程也還是沒有改變。


    「好」


    喃喃低語,點點頭,坐起身體。


    現在的我還活著。


    西曆二〇〇一年的四月九日,周一的“現實”。——嗯,ok


    換好衣服走出房間,鎖上門。


    房門的旁邊貼著寫有<e-9>這個表示房間號的牌子,而在其下方還貼著另一個用做名牌的金屬牌。一直都在煩惱要在上麵寫什麽才好,現在那裏還是空的。同樣空著的,還有公寓門口大廳郵箱上的名牌。


    昨天,小百合伯母好像去向旁邊的兩戶人家打招呼了,要不然肯定會被認為是搬來了可疑的家夥吧。至於郵箱,本來就不會有什麽寄給我的郵件,而且就算有也都會送到那邊的家中,所以就這樣也不會有問題吧。


    這個公寓是,一樓a,二樓b....像這樣來表示樓層的。e=五樓其他的房間大部分都有掛名牌,那些房間大多都與<e-9>的戶型不同,應該是麵向家庭的房間。


    早上的走廊看不到什麽人,一直走到大廳都沒見到其他人。


    大廳對麵旁邊寫著<e-1>的門,非常自然的進入了我的視野。雖然這個房間也跟我所居住的<e-9>一樣,房間旁邊的名牌上什麽都沒有寫....。


    ....這裏。


    疑問,瞬間從腦海中閃過。


    這裏?


    這個房間....。


    突然,就感覺世界一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聽覺範圍之外的某處,似乎感受到了一聲,沉悶的低響。


    總感覺好像是....這麽比喻可能會很奇怪,就像是這個世界外側的什麽東西,被照著這個畫麵的相機給捕捉到了一樣。或者說,就像是“漆黑的閃光燈”突然閃了一下。


    這樣胡亂的感覺在我的腦海中浮現,然後馬上就又消失了....。


    不過倒也沒有特別去在意的必要。真的就隻是一瞬間而已。似乎就隻有〇.〇〇幾秒,超短的時間。應該隻是自己在瞬間突然有了一下這樣的感覺而已。


    然後——。


    之前掠過心頭的疑問,就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嗯。是麽」


    我理解的點了點頭,拿好書包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上午六點五十分。——距離上學還有很長的時間。


    6


    繞路去赤沢本家吃過早飯之後,距離學校規定的上學時間也還很久。


    「那麽,我出門了」


    有段時間沒有下雨的原因,河裏的水淺得看起來都可以直接走過去。


    天空被薄雲籠罩,但並不覺得有多冷。長袖襯衫加立領學生服外套的標準穿著感覺剛剛好。隻是,偶爾吹過的風還是會讓我覺得有些寒冷,不禁縮起了肩膀。


    我跟往常一樣在河邊的小路上漫無目的的閑逛。中途,有一個並排擺著幾個石製長椅的地方,我在其中的一個石椅上坐了下來。


    看向對岸,河堤上一排排的櫻花看起來很是漂亮。雖然有些過了滿開的時間,不過花瓣差不多開始隨風飄散的這個時候,感覺反而非常好。


    伸出雙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四角形的窗口,試著將風景收在其中。然後,在我的心中響起「哢嚓」的快門音。如果有相機的話我是真的很想要把這些拍下來,不過像這樣將眼前的風景用心中假想的相機記錄下來,我覺得也挺好。


    咕欸欸欸—,耳邊傳來了鳴叫聲。


    調轉視線,我看見聲音的主人在河川上流中央的小沙洲上緩緩降了下來。出乎預料的大小,那是隻鳥。


    白色的羽毛還有長長的脖子,再加上長長的腳....鷺鷥?


    雖然第一感覺這麽想,但不是,跟平常偶爾能見到的白鷺鷥又不太一樣。個頭要更大一些,仔細看的話顏色與其說是白色倒更像是帶著青藍的灰色。還有一條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腦袋後方的黑色帶狀斑紋,翅膀的部分也帶著黑色....就算是鷺鷥,那應該也是青鷺鷥,吧。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裏見到那樣的鳥。


    情不自禁的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假想的取景器捕捉它的身影——。


    心裏模糊的想著。


    總有一天....對,我想要帶著真正的單反相機,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拍下照片。在我的心中,存在這樣的憧憬。就像是晃也一樣——就像是三年前死去的,我母親那邊的叔父·賢木晃也一樣。


    然而,來到夜見山中學之後,想要參加社團活動的我卻在伯父和伯母的推薦下....加入了生物部而不是加入寫真部。


    隻是,那個選擇,我並不覺得有錯。像這樣追尋晃的背影是不行的——,那個時候的我是這麽想的,並以此做出了決定。所以....。


    「....現在,還沒到」


    至少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首先,我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必須要跨越的東西。


    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輕輕閉上眼睛。


    流水聲,風聲還有皮膚上的觸感,於是感覺不可思議的,從“現實”中,後退了幾步,鳥再次發出鳴叫並起飛的聲音,似乎也有著相同的距離感在耳內回響。


    就這樣我暫時閉起眼睛,內心充分平靜下來之後我離開了長椅。


    青鷺鷥的身影已經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更小的小鳥,在距離河麵很近的地方成群結隊的飛著。


    再過不久就能看到了,被稱作是「伊邪那橋」的步行專用橋。勉強能夠錯身而行的狹窄橋麵,木造的橋墩還有欄杆看起來總覺得不太安全。


    走到橋的麵前,就在我準備順著河堤回到上麵道路的時候。


    「比良塚」


    有誰,在叫我。


    「比良塚—君」


    沿著河川的道路上,從身後大約十米左右的地方,傳來的。一個舉著右手朝我揮動的人影。——那是。


    穿著夜見北製服的女性學生。正晃動著長發,朝這邊跑來。那是....。


    hazumi·yuika——葉住·結香。


    記得一年級的時候,她跟我是同班。二年級的時候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但到三年級之後又被一起分到了三組。雖然沒有怎麽正經的在一起說過話,不過名字還有長相,當然還是認得的。


    隻是我,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獨自一人向前走去。


    為什麽這種時間她會在這裏。雖然心裏有些疑問....不過,這倒也不是那麽需要在意的問題。


    「啊」


    發出了有些慌張的聲音,葉住從後麵追了上來。


    「等等啊,比良塚」


    聽到她這麽說,我停下了腳步。算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麽一定要扭頭逃跑的問題。


    沒一會葉住就追上了我,並排走在了我的身邊。從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她就被同年級的男生們被評為是「美女」。暫且不說大家眼中「美女」的評價基準我能不能接受,至少那小巧的臉龐還有端正的五官確實很耐看。就這個年齡來看還略有幾分成熟的氛圍。


    身高跟在男生中算中等的我差不多。一直延伸到胸前的長發略帶茶色,不過不知道那究竟是本來的顏色還是後來染的。


    「我說啊,比良塚」


    葉住結香這麽說,她似乎有些在意的悄悄從側麵看向我。


    「怎麽了?明明打了招呼,你卻還是自己先走了一步呢」


    明明感覺上很成熟,但說的話卻很孩子氣,我什麽都沒有回答,


    「呐。為什麽?」


    她歪過了頭,看起來更像小孩子了。


    「我啊,聽說你每天早上很早的時候都會在河邊散步」


    嗯?是這樣麽。她會出現在這裏,是特地看準了這點的麽?


    「呐,比良塚....」


    「是在,練習」


    我這麽回答。視線沒有看她,語氣也盡可能的平淡。


    「雖然還沒有定下來,但今天接下來就要去學校,如果....」


    「如果....」


    重複著我最後的話,一秒、兩秒,葉住的聲音停止了。


    「也就是說,如果教室裏的桌子和椅子數量不夠的話?」


    「是的。等到那個時候」


    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將視線投向了她。然後我說。


    「你應該也知道吧」


    「——嗯」


    葉住有些不可思議的點了點頭,然後馬上就又露出了笑容看向我,


    「所以那個,我就是想說一聲『請多關照』,所以」


    「特地到這裏來?」


    「是的」


    她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因為一路跑著追上來所以還有些喘不過氣吧。


    「這....啊嗯,辛苦了」


    我這麽說。


    「不管怎麽樣,馬上就都能知道了。等到那個時候果然,就『請多關照』啊」


    與葉住的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因為就這麽跟她一起去學校的話總感覺有點不太好——。


    「那麽,就這樣」說完之後,我再次留下了好像還想再說點什麽的她,一個人下到了河灘上。


    「那就,一會再見」


    接著,我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葉住,如果可以的話,下次能不能用『想』來叫我?我不太喜歡被人用比良塚這個姓來稱呼」


    7


    上午八點四十五分,到了學校。


    開學典禮預定在九點鍾的時候開始。


    校長室還有職員室所在的本棟——<a號館>入口旁邊放著一塊告示板,上麵貼著新學期的班級分配表。同時也分發了印有各個學年具體分配表格的傳單。關於三年三組的情報,雖然早就已經向所屬於三年三組的學生們傳達過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確認了一下上麵確實寫著我的名字。然後才朝舉行開學式的體育館走去。


    按照班級集合在一起站好隊....過程中,我盡量努力不去與其他同學對視。無論是昨晚才通過電話的矢木沢,還是之前同班過的同學,或者是三月的<告知會>還有<對策會議>上第一次認識的人。


    視線不相交,當然也沒有開口交流....站在隊列的最後,就連對站在講台上的老師也刻意移開了注意力,就這樣度過這段時間。——心不在這裏。我現在的樣子,就正如這幾個字。


    開學典禮結束,學生們向著各自的教室移動。三年三組的教室位於<c號館>的三層。


    在我踏入那間教室的時候,超過半數的學生已經在裏麵了。隻是,這種情況下教室內卻完全沒有吵鬧。隻有少數幾個人在小聲的交流,其他的人則保持著沉默....。


    什麽都沒有寫的黑板。明明是新學期天花板上卻隻有一盞昏暗的熒光燈亮著,發出的光芒還在不穩定的閃爍....這樣的環境中,整整齊齊排列著的桌椅,總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誰都沒有坐到椅子上。也沒有人將書包掛到桌子旁。


    「總之大家先,坐吧」


    瞬間變得一片漆黑,「啊對了」我注意到了。她就是三月在<對策會議>上選出來的「對策係」中的一人....。


    「按照傳單上的號碼順序....不過,也是啊,隻是差不多也沒關係,總之先坐到座位上吧」


    就算聽到這些話,動起來的學生也還是沒幾個。


    不安的扭頭互相看著對方,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反應,其中不知道為什麽,還有人零零星星的朝我投來了視線。「根本就不會有『萬一的情況』」就連之前自信的說出過這種話的矢木沢也是如此,除他之外還有另外幾人——大致的看了一眼,今早在河邊遇到過的葉住也是,似乎嘴裏在說著什麽的同時窺視著這裏。


    我將這些全部都無視掉,退到了教室的後門附近。


    為了以防萬一的情況....


    沒錯。如今在這裏,我如果和大家一起入座是很危險的。


    也不知道究竟需不需要做的如此嚴密。其中到底存在著嚴密到何種程度的法則,這些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弄明白。——隻是。


    為了以防萬一,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的做法,這就是對這件事情我在內心決定的對策方針。


    終於,老師來了。


    此時坐在座位上的學生,應該還不到全員的一半吧。


    「大家,早上好」


    雙手放在講台上,班主任的神林老師(女性。推定年齡四十前後。擔當科目為理科。大概是單身)這麽說。


    「開學典禮大家辛苦了。中途,我想大家應該都還沒有注意到吧」


    當然不隻是我們。我想現在,老師肯定也非常的緊張。沒準,她會直接從這裏逃走也說不定。


    不斷用手指向上推著那有著華麗金屬外框的眼鏡,神林老師看著麵前一片寂靜的教室。


    「總之,大家就先坐下來吧。順序隨便一點也沒關係」


    與對策係的她做出了相同的指示。這一次還站著的學生們,聽從了她的指示。隻不過還是有一個,獨自站在教室後門旁邊沒有動的人。我準備就這樣一直到最後,這麽做的意圖也很明顯,老師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然後,就這樣過了一會——。


    情況已經非常明顯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坐了下來的這個時候。


    教室裏準備的每一套桌椅,都坐上了一位學生。根本就不需要數。也就是說,一個人還站在那裏的我沒有位置可以坐。——桌子和椅子,少了一套。


    「啊啊....」


    站在講台上的神林老師,口中發出了低沉顫抖的聲音。與此同時,些許學生們的口中也發出相同的聲音....這其中包含著各種各樣的感情。


    靠窗那一列最後的座位上,坐在那裏的葉住結香。在誰都沒有回頭看我的時候,隻有她在看著我。


    麵對她的視線,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接著,我看向講台上的神林老師。注意到了這點的老師,一邊移開視線的同時一邊點頭表示認同,我什麽都沒有說的走出了教室。我必須要好好完成自己所接受的這個使命。——作為今年這個班級的,<不存在的人>。


    矢木沢樂觀主義的猜測,果然還是太樂觀了。就算<沒有的年>連續了兩年,也不代表這些已經結束。就算進入了二十一世紀,這些也還是沒有結束。——根本就不可能結束。


    以二十九年前misaki的“死”而開始的發生在班級裏的特異<現象>,二十九年後的今天也還在繼續....然後,正如我之前預感的那樣,今年——二〇〇一年度果然,是<有的一年>。


    8


    「由大家善意的想法而開始的,錯誤的對待方式。對misaki的“死”」


    二月份和見崎鳴見麵的那個時候,她所說過的話語在我心中蘇醒。還有那時我自己所說過的話,也是。


    「“死”就應該作為“死”被好好的接受,被好好的接受才對。然而....」


    據說,那就是這一切的開始。


    在畢業典禮之後拍攝的照片裏,出現了本不應該在於這個世界上存在的misaki的身影,據說,從那之後的第二年開始。不可思議的<現象>,就開始在夜見北的三年三組發生了。


    首先是在四月初開始,新學期的教室裏,桌子和椅子少了一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原因,也就是——。


    「在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的情況下,班級的人數,多出來了一人。」


    關於這種<現象>的知識,在進入中學之前我就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是從三年前死去的晃也叔父那裏聽說的。


    但就算已經有所了解,在二月份自己馬上就要成為夜見北三年級學生的那個時候,我又不得不再次確認各種事項。在她,在那個曾經親身在三年三組經曆過<有的一年>的她——見崎鳴的幫助下。


    「關於增加的<另外一人>,無論如何都是沒有辦法知道的。無論如何調查,無論向誰詢問....相關的所有一切,無論是班級的名冊還是學校或者市政府的記錄,乃至周圍相關人們的記憶,全部都為了迎合<另外一人>的存在而發生了篡改·全部都被改變了」


    記憶的、篡改。


    記憶的、改變。


    「這個<現象>是分<有的一年>和<沒有的一年>....也就是說,並不是每年都會發生。從至今為止的情況來看大約每兩年就會發生一次,隻不過還不清楚這裏麵是否存在某種規律。就算是成為了三年三組,但如果那年是<沒有的一年>的話就什麽問題都不會有。但是,如果那一年是<有的一年>的話——」


    「<災厄>,就會降臨吧」


    「是的。被混入了<另外一人>的這一年,班級就會遭遇毫無道理的災難。每個月,會有至少一人,多則好幾人的“相關者”死去——也就是被“死”吸引了」


    事故死、病死、自殺、他殺....各種各樣的情形。至於所謂的“相關者”,按照從過去眾多實例中所推導出來的法則,據說就是「班級成員以及其二等親之內的血親」。也就是學生本人及其雙親、兄弟姐妹、還有祖父祖母也是。


    到底為什麽,班級中混入<另外一人>就會招致這樣的<災厄>發生呢。


    「因為<另外一人>的真麵目,就是<死者>」


    鳴是這麽解釋的。


    「以二十九年前的misaki事件為契機,夜見北三年三組這個班級似乎就成了接近“死”的存在。結果就變成了類似召喚<死者>進入的“場所”一樣的存在。反過來看的話,也有說法是,因為混入了<死者>所以變得接近“死”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三年三組的“相關者”容易死去,或者說是,容易被“死”所吸引」


    而這個超脫常識的<現象>還有<災厄>的存在,站在學校的立場上,從未被正式承認過。麵對這種毫不科學的,近乎“詛咒”一樣的東西,作為學校這種公開的正式組織當然也不可能會表示承認,不過雖然未被正式承認,過去還是試著采取過各種<對策>。


    就比如說,嚐試更換教室。因為想著,“詛咒”或許是關聯著名為「三年三組的教室」這個“場所”。——毫無疑問的失敗了。跟教室的位置沒有關係,<現象>和<災厄>還是在三組發生了。


    又像是,將班級原來的名稱「一組」「二組」「三組」....嚐試著換成了....「a組」「b組」「c組」。——然而也失敗了。<災厄>和<現象>,依舊降臨在了作為「三年級的第三個班級」也就是c組當中。


    直接將「三組」跳過,按照「一組」「二組」「四組」「五組」「六組」這樣的的命名方式來編成班級,據說曾經也這樣嚐試過。隻是,果然也還是失敗了。跳過了缺少的三組,那年的<現象>發生在了四組,與之一同開始的還有<災厄>....。


    經曆過種種這些,在距今十幾年前的時候,據說是終於找到了某個有效的<對策>。而那就是——。


    災厄>也不會發生。實際上,<對策>成功實施,沒有人死去的實例,也確實有過幾例。但是啊,自從知道了這些之後,每年的三年三組....」


    三月末,那個<對策會議>。那場由神林老師組織起來的集會——。


    首先,選出全權處理圍繞這種<現象>而產生問題的對策係。接著,為了防止今年是<有的一年>而做的準備,需要擔當<不存在之人>的學生候補....。


    ....<不存在之人>。


    作為班上的一員,卻要被大家當做不存在之人來對待的存在。


    全班的所有人,甚至是班主任還有授課的老師們,他(或許也有可能是她)會被當做是不存在的學生而被一直無視下去。從第一學期開始直到畢業式的結束為止,一直。


    為了「萬一情況下」的重要職責,今年會由誰來承擔呢。


    如果沒有,自願擔當的候補者的話,就由大家共同商量決定。如果還是沒有結果的話就用抽簽來決定....盡管,根據年份不同會有些差別,不過據說基本就是靠著這樣的順序選出來的——。


    「我來」


    那個時候的我,毫無遲疑的就舉起了手。


    「由我來擔任<不存在之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向我投來了飽含著複雜感情的驚愕目光。


    「真的可以麽」


    向我確認的神林老師,似乎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真的可以就這樣....」


    「是的」


    我正襟危坐的接受了大家的視線,那時候的我是這麽回答的。


    「我,沒有關係」


    從四月開始將近一年的時間裏,在班上扮演<不存在之人>的這個角色。如果這樣就能防止<災厄>發生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很樂意這麽做。我,絕不會半途而廢或者逃走的。


    從很久之前我就已經假定會有這樣的事態,並且堅定了自己的意誌。


    沒什麽大不了的。回想起三年前的那次經曆,這次隻不過是在大家的配合與協作下扮演<不存在之人>而已。


    我能做到——,我如此內心堅定的告訴自己。


    我,能做到。我會好好的。完成給你們看。


    ....隻是。


    那之後等待著的,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展開。


    「老師,請等一下」


    說出這句話的人,對了,是被選為對策係中一員的,名叫江藤的女生。那時的她,表情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不安還有恐懼,眼神中充滿了苦惱。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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