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悉沒心思管裴臻,迎著裴岩鬆氣急敗壞的目光,一字一頓:“別把栽培我說得多偉大,也不必急於邀功,我們心知肚明,不過是投資利用罷了。”“從小到大,除了要聽話,你沒有親自教過我什麽,我能有今天的優秀,都是我吃盡苦頭換來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比裴臻優秀不是他可以名正言順拖累我的理由,說到底你也不過隻是我生物學意義上一位不合格的父親,早就沒資格來命令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出意外這裏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我的房間也不必再留著,東西都可以趁早扔了。”“至於裴氏,既然坐在這個位置,我就會負起責,對你也會盡到我的義務,至於其他任何東西,都跟我無關。”入夜又下起小雨,無視裴岩鬆氣急敗壞的暴喝從別墅離開,踩上門口濕漉的台階,裴悉有一陣恍惚。同樣的雨天,同樣沒有歸期的離開,所有畫麵都是那麽熟悉。不同的是,這次他不再是被拋棄的一方,也不再是一個人了。薑婷的尖叫在雨夜中顯得分外刺耳,伴隨著淩亂急促的腳步聲,裴悉回過頭,視線越過傘簷看見不遠處的裴臻。手上沒有欲意砸向他的瓷瓶,也沒有咬牙切齒的詛咒叫囂,裴臻頂著雨絲陰沉又固執地望著他,瞳孔黝黑,看起來像一個極度渴望傾訴的啞巴。裴悉漠然的眼神沒有波動,也沒有說話。薑婷追出來想要把裴臻拉回去,裴臻卻在被碰到時毫不猶豫甩開她的手,甚至冒著雨走往前繼續走了幾步。直至肩膀被幾根手指虛虛抵住。賀楚洲冷眼垂目,懶洋洋掀唇吐出一句“別再靠近他”,旋即不輕不重推了一把,摟著裴悉肩膀轉身離開。裴臻怔住,急促呼吸著,望著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徹底消失在雨夜。**“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車裏開著燈,空調驅散他們從外麵帶上車的潮濕寒冷。裴悉坐在副駕,看著雨刮器一下一下,機械賣力地刮著擋風玻璃上的雨水。“他說,因為裴臻不夠聰明,需要一直有人照顧,所以才對我那麽嚴格,想讓我負擔起所有,好為裴臻遮風擋雨。”“難怪從小我有一點做得不完美就會挨他痛罵,而裴臻隻是做到及格線上就能受到誇讚。”“同樣窒息的生活我受的了,裴臻不行,就是裴臻脆弱隻能被保護,而我活該忍受痛苦為他鋪路,為他的不能自理保駕護航。”太可笑了。他說到這裏,甚至忍不住扯起嘴角:“我之前竟然會覺得他對我嚴苛,把裴氏上下都交給我,是因為在他眼裏我跟裴臻終歸是不一樣的。”事實證明確實是不一樣。就是沒想到是這樣的不一樣。原來在裴岩鬆眼裏,他不僅是婚姻失敗的象征品,更是他們所謂幸福結晶的犧牲品,是裴臻不費吹灰之力享受一切的墊腳石。“也許是我誤會自己了。”“裴臻把薑婷給他的苦難怪罪到我身上,我何嚐不是跟他一樣,一直把矛頭指向他,選擇性忽視到底是誰造成了這樣畸形的局麵。”“也許在那個家裏,我討厭的從來不止裴臻一個。”難過嗎?其實還好,更多的是覺得失望,悲哀,覺得沒辦法麵對曾經在逆境中也卑微懷揣期望的自己。甚至在裴岩鬆將他最後一點親情也消磨殆盡之後,他仿佛脫下了某道枷鎖,整個人都輕鬆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身體裏某個地方被掏空,又下了一場沒有預料的大雪,白茫茫覆蓋住一切,讓他無所適從,又無跡可尋。雨沒有變大,車外的一切卻都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模糊。裴悉的思維被困在這場大雪裏,等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有些難堪地閉上眼想要躲避時,車廂裏的燈忽然被關掉了。車廂裏陷入黑暗,完美藏住他在這一刻想要隱藏的一切。“沒事,討厭就不回去了。”昏暗的光線裏,賀楚洲仍舊是那副輕鬆的語調,好像一切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也不稀罕他們一頓飯,又不是吃不起。”他將一隻抱枕從後座拎過來,軟綿綿一團塞給裴悉,將無形無聲的安撫穿遞給他。“其實我媽今晚也讓我回去吃飯來著,要不,你跟我一起?”**賀靄月從收到消息就在門口守著了。聽見外麵傳來動靜,她立刻拉開門,看見裴悉亮眼放光,撲過去一把抱住:“裴哥裴哥好久不見!”“久什麽久,前幾天才吃過飯。”賀楚洲冷酷無情地把她從裴悉身上拎開:“跟媽說了嗎?”賀靄月比了個“一切ok”的手勢:“老妹辦事你放心,裴哥別緊張,楚女士隻跟伯伯他們說我哥今晚帶個朋友回來吃飯,沒說你們在談戀愛,不用緊張!”裴悉答應賀楚洲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這些,賀楚洲都幫他考慮到了。進門之前,賀楚洲最後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低聲安慰:“別怕,不是什麽家庭聚會,隻是我二伯他們今天在魚塘釣了條大魚,過來找我爸慶祝下而已。”裴悉雖然不理解釣到一條魚有什麽好慶祝的,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客廳裏高談闊論的話題果然都是圍繞一條魚,賀楚洲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簡單介紹後就直接摟著人肩膀從旁邊過去了。賀父和幾個兄弟長得很像,初見多少有點難以分辨,但裴悉還是第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原因無他,幾個人裏,隻有一個在他經過時將手背在身後,偷偷跟他又打了一遍打招呼。讓他錯愕之際,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楚女士很快從廚房出來了。她當然不用親自做飯,隻是在裏麵安排一些菜式,聽見裴悉來了,滿麵喜色出來接人。“心心來啦,嘖,手怎麽這麽冰?外麵很冷是嗎,一會兒阿姨給你拿個熱毛巾暖一暖。”“忙到現在餓了吧,晚飯馬上就好了,聽楚洲說你喜歡吃糖醋魚,阿姨特地讓人準備了一份,用的你伯伯新鮮釣上來的草魚,一會兒多嚐嚐。”被楚月蘭握住雙手,裴悉垂眸眨了眨眼,終於感受到幾近失溫的身體正在慢慢回溫。隔斷另一邊的小客廳,除了剛抱一大堆零食出來的賀靄月,還有一個蹲在茶幾前苦哈哈做作業的小女孩兒,一個在旁邊輔導到頭冒青筋的雲跡。“我教你怎麽種蘋果,你非要問我為什麽不種梨,我教你怎麽摘蘋果,你非要問我怎麽不幹脆直接從樹上啃嘴裏,主打一個叛逆是吧?!”“好了好了知道你也不會了,小聲一點耳朵要聾了。”“我不會?我堂堂常青藤高材生不會你一道小學題?薯片給我放下,題沒做完吃什麽吃!”“薯片都沒吃做什麽題……”小女孩抱怨著抬起頭,一眼看見裴悉,嘴巴驚訝地張成一個o。“幹嘛,看見鬼了?”雲跡跟著她抬頭,緊接著露出了跟她一模一樣的表情:“o!”賀楚洲一手搭在裴悉肩膀,跟他介紹:“我堂妹賀小惠,和我表弟雲跡,也是我助理,你應該見過。”裴悉不免一愣:“你助理是你表弟?”賀楚洲:“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好他專業對口,能力還行。”裴悉:“……”……他曾經竟然會一度把這位專業對口能力還行的表弟,當作他的假想敵。“裴哥裴哥,快來坐啊。”賀靄月興高采烈拍拍身邊的空位:“上八位,招待貴客專用。”賀小惠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裴悉,然後轉向雲跡,一本正經:“這個家裏總算來個對我口味的了。”說完頭上就挨了一敲。賀靄月:“瞎講什麽,認真做題,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別裝大人說話。”裴悉被賀楚洲帶著在沙發坐下。四周燈火通明,談鬧四起。這裏跟他剛才離開的地方似乎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樣。賀小惠捂著腦袋委屈巴巴,但雲跡這會兒沒空管她了,飛速擠到賀靄月旁邊小聲震驚:“這就是你哥說要帶回來吃飯的那朋友?”賀靄月:“啊。”雲跡:“普通朋友??”賀靄月:“啊。”“woc。”雲跡小聲喃喃感慨:“真牛啊,頂風作案,你哥膽真大……”賀靄月:“你說什麽?不是你怎麽這麽驚訝?你是我哥助理,不應該認識裴哥嗎?不知道他們是朋友嗎?”“阿對,他們確實是朋友,哈哈,但是……”雲跡沒能把後麵的話說出來,因為他又看見一個令人震撼的場景他表哥竟然當著楚女士的麵用熱毛巾親自幫裴悉擦手?真不怕被發現嗎?姑媽平時那麽聰明,怎麽今天都被秀臉上了還一點沒察覺?不是,賀靄月不總號稱博覽群書,這都舞到麵前了也沒發覺不對勁?“這有什麽?”作為一個稱職的妹妹,賀靄月當然要義不容辭裝瞎:“好朋友牽個手而已,你清朝人,這麽大驚小怪。”雲跡:“……”ok,fine。吃飯時雲跡特意占了賀楚洲右手邊的位置,壓地聲音:“表哥你讓我幫你瞞著,自己居然直接把人帶回來了,不怕露餡啊?”賀楚洲幫裴悉夾了塊排骨,輕描淡寫:“隻要你閉嘴沒人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