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量的熱飲入腹,體力稍有恢複。運動過後補充能量,興致也跟著高漲。難得,顏煙主動問:“你什麽時候學過滑雪?”以前也不見段司宇提過滑雪,哪想竟會這樣多花招。“小時候,我媽經常帶我去雪場,”段司宇輕嘖一聲,“後來他倆離婚,段玉山不帶我去,也不準人帶我去,我就自己打車去,然後摔折了腿,腿養好後就沒再滑。”顏煙一愣,未料到會如此久遠,側眸偷瞄,觀察段司宇是否有難受情緒。段司宇倒不難過,又說:“不過去年,我去奧勒看我媽,她讓我上雪道重溫一下,看我還記不記得動作,沒想到我全都記得。”他們從前並不提及家裏,提了也不覺高興,索性不說,但好在,現在段司宇已同家中和解。心口處無端酸軟。顏煙汲一口熱可可,勉強勾了勾唇,“挺好。”“我之前總覺得,他倆選錯了,就該我媽把我帶走,宇億夢留給段玉山,這樣最合適。”說著,段司宇勾唇一笑,“不過現在,我又覺得這樣也挺好,如果我沒有留下,就不會去清大,也不會......”遇見你。最後半句留在喉嚨。段司宇垂眸掃一眼。顏煙正低頭,手腕輕晃,看似放鬆地聽,手指實則緊捏杯把,很緊繃。段司宇微小輕歎,改口,“開個房間休息?等快日落再去試高級道。”顏煙搖頭,“不用,我坐會兒就好,你先自己去滑,不用管我。”段司宇靜了一瞬,語氣嚴肅,“顏煙,如果我隻是想滑雪,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可以去,沒有必要特意等生日這天再飛雪場。”大費周章,不過是想和你一起來而已。句句意有所指,像無形的高氣壓,形成一堵牆,壓得顏煙呼吸困難。“不用開房間,再坐半小時,”顏煙輕呼氣,也改口,“我也想試高級道,日落之前能駕馭就更好。”又灌下一杯熱可可,體力徹底恢複。出了餐廳,兩人跟著提示,真站上高級道。坡度陡增,遠目眺望,竟看不到山腳與盡頭。顏煙低頭往下看,卻不覺得驚慌,心口處異常平靜。“控製速度,如果要摔了,雙臂先抱肩膀,降低重心保護自己,身體別亂動,自然滾停,就算今天駕馭不了也沒關係。”出發前,段司宇再三囑咐,檢查顏煙的護具。“我知道,我的速度很慢,”顏煙一頓,提醒,“你才要注意安全,速度別太快。”“嗯。”段司宇挑挑眉,雖然答應了,卻不知是否聽進,神色有幾分本性裏的高傲。段司宇速度高,等顏煙先出發,隔了段距離才啟程,避免危險。高級道陡峭,饒是顏煙放慢了速度,板也顫得厲害。好在他的常態就是情緒穩定,幾次差點要摔時,都沉穩地調整重心,重新站穩。不自覺,顏煙想,他本該就像現在這樣,時時保持平靜,做什麽都很冷靜。除了麵對與那人有關的事時......驀然想到段司宇,顏煙一下恍了神,快到山腳地勢平坦處,反倒腳步不穩,往前一撲,今天頭一次摔。就這樣,他在雪地裏滾了好幾圈,雪花在耳邊掃過,哢擦作響。停下時,顏煙發現他已摔到邊上,不會擋到人,索性就這麽躺著,摘掉護目鏡,遠望斜陽。很快,一陣疾風侵襲。段司宇彎身,眉頭蹙緊,聲音很急,“哪兒摔疼了?”“不疼,”顏煙語氣平靜,“我躺著休息一會兒。”段司宇不信,從頭到腳拍著檢查一遍,確認顏煙真的不痛,才鬆一口氣,“怎麽到山腳還會摔?”“我走神了,忽然想到別的事。”“什麽事?”顏煙深吸氣,“忘了。”說著,顏煙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再來,下次我不會再摔。”剛才見顏煙摔那一下,段司宇心裏一緊,失了速,山腳人又多,幾個道的人匯在一起,他差點撞到人。但其實,滑雪哪會不摔跤,就算是老手,不注意也會摔,可他卻看不得顏煙摔,多摔一下他都心疼。“等著,我去換個板。”再回來,段司宇已換上雙板,緊跟顏煙的軌跡,不曾放鬆警惕。好在,顏煙隻摔了那一次,後來幾回,速度提快也未再摔。晚七點,日光開始發紅稀薄,太陽落到雪山巔。體力快到極限。顏煙摘掉護目鏡,最後一次坐纜車,登上高峰,眺望落日,“登機時間是幾點?”“十一點。”所剩時間不多。這是最後一趟,滑完就該離開。顏煙彎身固定好板,將要下落時,倏然聽見段司宇問:“顏煙,你今天心情好麽?”聲音低沉,帶著金屬的冷感,像那時酒館氣泡水裏的冰,讓人心顫。或許是速度壯了膽,再或是因為死前能有一次滑雪經驗,這一瞬,顏煙竟真的感到高興,不再怕看段司宇的眼睛。顏煙深吸氣,側頭凝視段司宇,唇角上勾露齒:“很好。”笑得真心實意,沒有一絲假意。雪板傾斜,顏煙迎著光下落,像是自由無拘束的風,擦過段司宇的鼻息,剛才的笑意便是唯一的痕跡。段司宇一時恍了神,等再回神,顏煙已經離得太遠。他再追,卻已追不上,等滑到山腳才匯合。顏煙站在邊上朝他揮手,嘴角還凝有笑意。顏煙真的在高興,終於。這並非他的錯覺,或一場謊言。心髒似猝然被捏緊。段司宇無暇顧及其他,躲開人群直衝過去,抱緊顏煙,“再說一次。”尾音微抖。顏煙僵了一下,不懂他的意思,雙手無措地貼在兩旁,“說什麽?”“你今天心情好麽?”段司宇收緊手臂,又一次問。“很好。”得到確定回答,段司宇勾起唇,聲音無比慶幸,“那就好,這樣就好。”第32章 降落鷺城機場,天已大亮。飛機上噪聲高,顏煙吃了藥,仍睡不安穩,沒多久便清醒,看了會兒手機,等眼睛發澀再閉目養神。趕路不僅耗精力,還耗光了殘留的高興。回到民宿,身體已很疲乏。顏煙躺在床,祈禱冥想能有用,殘餘藥量繼續施效,讓他順利入睡。可惜無果,他的祈禱從來無用。顏煙思忖片刻,打開音樂軟件搜索平均律,戴上耳機,從第一首開始播放。折騰許久,反而愈發清醒。顏煙驀然煩了。他為什麽要硬熬?獨自承擔失眠的後果?分明是段司宇拿了他的藥,隻給他吃半片,還給他聽賦格,讓他產生依賴性,卻不發給他音頻,讓他浪費時間,在這裏聽什麽平均律。這些負麵情緒,不受控製,多是無理的遷怒。湧上來時很迅速,像浪迎頭打來,煩得顏煙起身下床,在房間內抱臂來回走。繞行幾圈,顏煙拉開窗簾,到陽台點燃一支煙,正對對麵洋房,用力呼出白煙,仿佛這就是他的指責。一種無聲的遷怒。白煙飄過街,消失在對麵。不多時,煩躁的浪緩慢退潮,理智重新占領高地。顏煙盯著飄煙,冷靜之後摁滅煙頭,隻覺乏力,像是打了一場仗,明明沒人和他吵。思緒清醒。一個他不敢承認的事實,乍現腦海。段司宇其實從未在找茬,而是關心他,所以才三番五次問他的心情。拉著他出海,去滑雪,每一樣,都是在擔心他。但他不敢承認,因為怯懦。他總把負麵情緒加在對方身上,剛才甚至有一瞬,他想撥通語音,跟段司宇大吵一架,口出惡語,讓對方少管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