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專輯名與yan有關,世上還有大把人姓顏,正常情況下,師妹不可能直接聯想到他。“原來是有事啊,我就說他這麽癡漢,怎麽可能讓你自己坐地鐵。”癡漢......指段司宇?顏煙一愣,“你認識他?”他這麽問,師妹也愣住,“認識啊。他當時說想認識你,我才把你拉到酒館去的,他沒有告訴過你嗎?我可是你們的月老誒!”腦子一霎發懵。“......什麽時候的事?”再開口,顏煙嗓子已發幹。“六年了他還瞞著,壞男人,你今天回去,記得修理他。”師妹輕哼,拿手機翻找記錄,遞給顏煙。最新的對話,師妹要兩張演唱會的票,段司宇答應。半月前的對話,師妹連發消息,追問兩人是不是分手了,段司宇說沒有。一句句,滑到最上方。【duan:幫我找個人。】【duan:軟院或者計院的,可能是研究生,右側鼻翼有顆痣,長得像精靈,很漂亮。】耳畔倏地寂靜,似蒙在霧裏。前方疏通結束,人潮往前行進。顏煙卻定在原地,盯著段司宇的頭像,動彈不得。《明目張膽》自動在腦海裏播放,從那句“用盡手段,隻對你無厭貪婪,我將明目張膽......”開始。從前,顏煙以為,這首歌是在說他,因為段司宇早看穿他接近的手段。事實上,這首歌是在說段司宇自己。“師哥?”師妹叫他,“我們擋著人了。”“抱歉。”顏煙回神,還回手機,隨人流往前走。出了地鐵口,他們往場館走,師妹繼續說話閑聊,顏煙沒能聽進耳,隻偶爾回應。是段司宇先喜歡他。滿學校地找,製造偶遇。可如今,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已在倒計時末尾,徒增遺憾而已。就算早幾年知道,他也不會戳穿,隻會裝作沒聽見,因為他舍不得讓段司宇難堪。師妹的位置在普通席位,而顏煙的在vip區。進入場館,兩人道別,師妹說以後常聯係,顏煙笑著點頭,沒回話。本怕位置太靠前,過於顯眼。好在,他在同價位的最後排,隱在不起眼的人堆裏,一如既往的差手氣。時間尚早,周圍卻已坐滿人,三兩同伴成行,有的正商量換位置,隻顏煙孤身一人。天色漸暗,日光徹底消散時,所有燈光驀然熄滅,演唱會將開始。先是一束青藍色的光亮起,而後無數“雪花”落下,逼真立體的光影,不止一處全息投影。段司宇佇立在舞台正中央,隻一個人,身前一隻立麥,純白色的西裝。《極地的雪》前奏響起,一種比豎琴還夢幻的音色。額間感到一絲冰冷。顏煙下意識仰起頭,發現空中已是漫天的雪,既有光影,亦有人造的真雪,他伸出手,接住一顆下落的雪花。觸到涼意時,第一句起,“滿足我幻想,赤足踏地冰涼的驚慌......”四周在尖叫驚呼,而顏煙靜止佇立,視線落在飛飄的雪裏。瘋狂的心跳聲充斥雙耳。他失了神,忘卻呼吸,就像那年在酒館,第一次見到段司宇時。原來,在段司宇心裏,他是這樣的雪。晶瑩,生輝,既是月光似的光影,飄忽不可抓取,又是可觸到的冰晶,獲得後要捧在手裏,小心翼翼。顏煙知道,段司宇的許多歌,都關於他。但他隻能聽,無法感受,也無法想象段司宇那一瞬的靈感。段司宇說他是甘冷的雪味。他一直不懂。但此時,當漫天雪花灑落,若真若假,甘甜的冷意匯入鼻息。顏煙想,他終於能想象,段司宇的靈感是何種模樣,又是多麽漂亮。“......請做我觸手可及的月,直到末日終結。”下意識,顏煙跟著唱,聲音極低。他是雪,是精靈和霧,是月光與玫瑰。一曲終,下一首起,氣味與光影變換,顏煙愣愣跟著唱,像掉進綺麗幻想的世界裏,目眩神迷。三個小時,看起來那樣長。可當他不自覺,一首首唱過去,將大部分曲子唱完,顏煙才後覺。原來,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光,也非時時都顯得漫長。十點整到,顏煙沒再跟著唱,隻勾著身子,像livehouse時一樣,在暗光中提前離開。當他疾步離開,走到山頂席位時,還是沒忍住回了頭。滿座的人影入目,滿場搖曳的控燈,所有亮光匯聚到一處,照在段司宇身上。熠熠生輝,光彩奪目,燦然如真正的星。不心軟,不答應,他做得對。這就是他想看見的場景。顏煙勾起唇,這次沒再流淚,最後看一眼段司宇,而後轉身離開,毫不猶豫。走出場館,到可通行的路口,顏煙叫了輛網約車,前往他人生的終點站。車程不到一小時,眨眼就過,他在午夜前到達海邊,遊泳衝浪的海濱浴場。亮光處仍有人,幾對情侶,顏煙特意往暗處走,找了個清淨處坐下,平靜觀潮。隻一步之遙,再往前跨,就是末路。心跳有些快。人之將死,說不緊張是假話。往日裏再平靜,真當看見死亡時,顏煙想,他也不可免俗,生出一絲膽怯。但他終會跨進去的。在天亮以前,他很清楚。顏煙翻出遊泳用的耳機,戴上,點開段司宇的歌,按順序播放,低聲跟唱。方才唱過三個小時,嗓子已發啞。但此時,顏煙還是要唱,像要把每首旋律都刻進骨裏,就算死了也不能忘記。新一張專輯未唱完,忽有電話打進,阻斷了曲聲,是個陌生號碼,屬地是江寧。顏煙拒接,不過兩秒,對方又一次打進,仍是同個號碼。還有誰會用江寧的號碼打進?辛南雨?可他的計劃隱蔽,辛南雨應該不會察覺。顏煙輕咳清嗓,點擊接通,“喂?”“喂,是顏煙嗎,我是爸爸......”顏敬的聲音。隻一瞬,顏煙掛斷,將號碼拉黑,不多聽一秒。他換過幾個號碼,初到杭大時,顏敬有找來威脅過他。他換了號碼,又像打發乞丐一般,每月轉250元過去,名為“贍養費”,專門羞辱顏敬。後來到清大,他再換號碼,正式與顏敬斷聯。顏敬如何得知他現在的號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心跳直直下墜,對死亡的膽怯驟然消失。他徹底平靜。原來無論過多少年,任何與顏敬有關的事物,都能讓他嫌惡,鬱結,失去所有希望。死前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竟來自顏敬。荒謬又可笑的命運。顏煙望著海,忍不住低笑,邊笑,邊脫下外套和運動褲,隻餘一身泳衣,毫不遲疑。將脫下的衣服疊好,放進背包裏,再調出手機裏的“提醒事項”,設置0點的行程“夜遊”。過去半月的行程計劃,不止有已完成的“早十點遊泳”,還有好幾項未完成的“夜遊”。屆時,等警察找到他的手機,便會認為,他是為了完成“夜遊”計劃,而意外身亡。做足所有準備,為防顏敬再打來,顏煙點開飛行模式,戴上泳鏡與耳機,播放列表裏唯一緩存的歌曲,單曲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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