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回身,用眼神詢問還有事嗎。這眼神讓章喬莫名不爽,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容滿麵,故意走到秦翊衡麵前,將兩人的距離拉到很近。秦翊衡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忍著才沒動。“比起空頭支票,我更喜歡現錢,畢竟拿到手裏才踏實。”章喬看了眼手機,“耽誤我四小時,按照時薪30來算,一共一百二,給你抹個零算100。”他笑眯眯望著秦翊衡:“現金還是掃碼?”秦翊衡從沒遇過這樣的人。他隻想速戰速決,看也沒看章喬,從上衣口袋掏出皮夾,打開後卻動作一僵。章喬瞥去,就見皮夾裏隻有一張孤零零的十塊錢紙幣,他側過臉,極力控製不笑出來。秦翊衡平靜的表情似乎繃不住了,硬邦邦丟下一句“你等等”就大步朝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轎車走去,走到半路聽到章喬在他背後、似乎終於忍不住笑出來的聲音。江南帶秦小滿上了車,正回憶方才來的路上因為太急,似乎闖了個黃燈,不知道會不會被拍,就見秦翊衡走過來,臉色似乎不是很好,於是連忙下車。秦翊衡吩咐幾句,江南連連點頭,轉身朝章喬走去,邊走邊狐疑。章喬大概不知道秦翊衡什麽身份,不知道秦小滿對秦翊衡多重要,所以才要100塊錢。他走到章喬麵前,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沒忍住問:“夠嗎?”章喬接過,沒說話,越過江南往他身後看去,恰好看到秦翊衡拉開車門坐進去的背影。他對江南揚了揚手中鈔票,笑著說了句“夠了”,而後轉身利落地走了。江南回到車上,秦小滿已經係上安全帶,乖乖坐在後排。秦翊衡對司機道:“去醫院。”*章喬同老邱約在常去的燒烤店見麵。燒烤店在鬧市區一處居民樓裏,鬧中取靜,店裏店外都擺了桌椅。章喬更喜歡坐在外麵。他先到,點了烤串和啤酒,便在老位置,一棵粗壯的柳樹下落了座。蒸騰的暑氣炙烤著大地,風吹來,頭頂柳枝輕晃,心靜了也沒那麽熱。章喬等了一會,不多時,老邱便開著他那輛二手大眾到了。章喬站起來,招了招手。“這破車空調又壞了,一天下來可熱死我了。”老邱滿頭是汗,大馬金刀往章喬對麵一坐,一口灌了杯冰啤,長出一口氣,“舒坦!”章喬替他又滿一杯,道:“那你得趕緊去修,這個天如果嫂子和妞妞要外出,沒空調可不行。”“說的是。”老邱道。說起來,兩人的緣分也始於老邱的愛人。老邱愛人逛街時臨產,正巧遇上章喬,章喬送去醫院,這才和老邱認識。老邱為人熱情爽快,很感激章喬,得知章喬孤身一人在嵐城,兩口子便常叫他去家裏吃飯,一來二去成了朋友。啤酒羊肉串下肚,老邱擦了擦嘴,看了章喬一會,忽然喊他:“章喬。”老邱長章喬幾歲,喜歡叫他“喬兒”,顯得親近,很少喊章喬全名。章喬聽出老邱語氣的不同,也猜到老邱忽然約他見麵不單是為了吃飯,擱下筷子,看著老邱。老邱神情難得嚴肅,緩緩道:“我托人查了,沒查到。”章喬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老邱道:“照片太模糊,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舊照片,人早長得變樣了。你要是知道真實姓名還能好找一點。”章喬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不知道名字。”老邱想起那照片,是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女人,麵貌雖然模糊,但眉眼輪廓卻同章喬有七八分像,結合章喬的年紀同照片拍攝的時間,不難猜測兩人的關係。誰都有不想說的過去,老邱也沒問過章喬,但看慣了章喬嘻嘻哈哈的樣子,見他這樣有些於心不忍。這是章喬托他辦的唯一一件事,結果還沒辦成,老邱心裏過意不去,說:“等過兩天,我再找另一個朋友試試,他門路廣,說不定能找到。”塑料杯中的啤酒上泛著一層白沫,一個個細小的泡沫在空氣中逐漸破碎。章喬端起杯子喝光,放下後對老邱道:“謝謝邱哥,不用了。”老邱正想勸他不要放棄,章喬下一句話驚得他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我打算走了。”“走?”老邱吹眉瞪眼,“你要去哪兒?”“往北邊去。”這幾年,章喬去過不少地方,每個地方都呆不長,老邱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章喬為什麽這麽做,卻知道居無定所的滋味並不好受,勸道:“嵐城多好啊,山清水秀景美人好,你幹脆在這兒定居得了,買房的錢不夠我借你,再讓你嫂子給你介紹個女……唉不是,男朋友,踏踏實實過日子不好嗎?”章喬高中時便確認了自己的性取向,在老邱第一次想給他介紹女朋友時就大大方方挑明了,老邱跑新聞見多識廣,他愛人也開明得很,兩口子很快接受,又改給章喬介紹男朋友。章喬笑了笑,沒說話。老邱知道勸也是白勸。章喬這人主意正,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就像當初他極力勸章喬去接廣告演電視劇,章喬也是笑笑不說話,卻依舊在蛋糕店裏打工,拿著微薄工資。真是白瞎了那張臉。老邱歎了口氣,摸出煙點了一根,剩下的小半包遞給章喬。章喬也點了一根。兩人對坐抽煙,又碰了一杯,老邱問:“打算什麽時候走?”現在是七月末,大暑,等到八月便是嵐城一年一度的雨季。陰雨連綿,章喬光想就覺得心髒抽痛,道:“盡快吧。”吃完飯結賬,老邱本想請客卻被章喬攔住,章喬從褲兜裏摸出那張百元鈔票,笑著對老邱道:“今天有人請客。”“誰啊?”老邱奇道。章喬結了帳往外走,道:“一個窮大款。”第3章 秦小滿在醫院做了套全身檢查,直到確認連頭發絲都沒少一根,秦翊衡才算放心,無視秦小滿期待的眼神,讓江南把小孩兒送回秦家大宅,自己又返回公司。秦家的家族企業,恒禮集團,位於嵐城最核心地段,高聳入雲的雙子塔,無論在城市的哪個方位第一眼都能望見,是秦翊衡外公秦昭禮一手創建的商業帝國。入夜,部門裏的人已經得差不多了,辦公區一片漆黑。秦翊衡一路在黑暗中走到辦公室,沒開燈,靜靜站在落地玻璃前,攥緊的手背繃起道道青筋。半晌,狠狠地呼出一口氣。幸好秦小滿平安回來了。如果秦小滿出事,他難以想象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不多時手機響了,江南把秦小滿送回了家,電話背景音裏傳來方姨呼天搶地的哭聲。秦翊衡靜靜聽著,仿佛情緒也隨著方姨的哭聲得到了宣泄。江南在電話裏問:“翊衡總,那周老師……”周老師是秦小滿的住家家教,支開方姨,又找借口帶秦小滿來公司找秦翊衡,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到樓下,司機去停車,她帶秦小滿先下了車,對著大廈玻璃牆補個口紅的功夫,秦小滿就不見了。秦翊衡握緊電話,冷冷道:“辭了,重新找。”當晚,秦翊衡睡在辦公室,回家已經是第二天深夜,過了秦小滿的睡覺時間。三層歐式風格的別墅靜靜矗立在龐大的莊園裏,背後是茂密無邊的樹林高山,夜色濃重,空氣中彌漫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感。客廳透出光亮,秦翊衡穿過花園進了門,方姨還沒睡,在等他。秦翊衡在玄關換鞋,道:“不是跟您說別等我了,早點休息。”“誰等你了。”方姨舉著一張紙,迫不及待走過去,喜滋滋地對秦翊衡道,“你看。”秦翊衡接過一看,隻見那a4大小的白紙上是一幅鉛筆畫。“小滿畫的。”方姨道。兩人對著玄關頂燈研究半天,不確定秦小滿畫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圓圓的腦袋胖乎乎的身體,像隻熊,卻是站著的。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但秦翊衡還是很感動,秦小滿上了那麽多節美術課,從來都畫歪七扭八的線條,如此成型還是頭一回。秦翊衡欣慰地想著,麵上卻始終淡淡,沒有表現出來。方姨濾鏡比他還要厚,仿佛秦小滿已經是斬獲繪畫金獎的大畫手,將紙從秦翊衡手裏抽出來,捧在心口位置。“小滿太厲害了,這麽小就畫的這麽好!我看著有點像那個什麽誰,就那個姓畢的。”秦翊衡:“畢加索。”“對,就是他!”方姨道,“明天我就讓人裱起來,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秦翊衡難得地笑了笑,照例喝一碗糖水,囑咐方姨道:“這個糖分高,您別喝。”方姨一門心思欣賞秦小滿的畫,應付道:“我不喝,我就煮給你喝。”“米麵也要適量,多吃粗糧,下個月我陪您去複查。”“知道知道。”方姨看秦翊衡一眼,“就你愛操心。”秦翊衡放心了,喝完後去書房看了會兒文件,躺在床上卻失了眠,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秦小滿的畫。或許秦小滿在繪畫上有些天賦,是不是該著重培養?哪天去看姐姐姐夫要跟他們說,又猜測這畫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含義。第二天一早,秦翊衡頂著黑眼圈,去公司前先繞道百貨商場,把不同尺寸、顏色、姿勢的玩具熊各買一個,寫了地址讓人送到家裏。晚上,他依舊卡著秦小滿睡覺的那個點回去,客廳已經掛上了秦小滿的畫作。秦翊衡就著小侄子的大作喝了碗糖水,喝完卻沒立刻走,坐在餐桌旁看了方姨一眼。方姨明知故問:“幹嘛,不好喝啊?”秦翊衡沒吱聲。“想知道小滿喜不喜歡那些熊?”秦翊衡咳了一聲。方姨看著他,想說“想知道他喜不喜歡你不會早點回來自己問”,但秦翊衡已經夠苦了,大晚上她不想讓秦翊衡不痛快,隻能在心裏把秦家上下罵了個遍,而後道:“喜歡,喜歡得不得了。”秦翊衡唇角微微翹了翹,然而方姨一句“但是”又讓他心髒一提。方姨回想著,秦小滿看到一屋子玩具熊驚喜得不得了,沙發擺不下就擺地毯上,滿滿當當一客廳,這個摟一下那個抱一下,然後在每隻玩具熊的臉上戳了一下,表情逐漸嚴肅。最後走到方姨麵前,也在她臉上戳了一下。“你說他什麽意思,戳我臉幹嘛?”方姨百思不得其解,秦翊衡卻立刻聯想到了在派出所看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