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得很快,吃飯時,秦翊衡又忍不住往旁邊偏了幾次頭,章喬全都看在眼裏。吃完飯,兩人在附近逛了逛,酒店建在村子附近,四周都是農家。冬日天黑得早,太陽下山,村民們日落而歸,就連相互串門的狗子都甩著尾巴各自回家。秦翊衡和章喬還繼續向前走,路過果園、菜地還有一條已經幹涸的溝渠,誰也沒提要回去。太陽完全落入山林後,最後一線光也消失,視野驟然變暗,雖然有路燈但光照不強,章喬看不清,走過一片坑窪泥地時崴了一下,被秦翊衡抓住胳膊。以前打工,章喬難免要走夜路,並非每條路都有燈,磕磕碰碰早就習以為常。但秦翊衡顯然不這麽認為。他背光站在路燈下,身影看起來尤為高大,薄唇緊抿成一線,明顯的不悅。那表情並不像責怪章喬不小心,反倒是自責更多。章喬活動腳踝,並沒有扭到筋,也不怎麽疼,剛要開口就聽秦翊衡說:“回去吧。”回去的路上氣氛古怪,章喬有心找話,一想到很快就要麵對酒店房間隻有一張床的事實,又沉默。秦翊衡大概也是同樣心思,也一路無話。快到酒店,章喬忽然提議:“要不我去問問能不能再加一張床吧。”秦翊衡正牽著他的衣袖往前走,聞言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表情也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加床可能不現實,章喬又琢磨:“要不然打個地鋪?”秦翊衡沉默一陣,沉聲說:“我待會兒去前台問問。”章喬並沒有因為秦翊衡的附和而鬆快,反而升起古怪滋味,他麵上不顯,輕輕一笑:“好啊,那我睡地上。”“不用。”秦翊衡道,“我睡地上。”“還是我睡吧。”章喬說,“你今天開了一天車,明天還要開車,得保證休息。”秦翊衡不置可否,到酒店一問,前台的目光在章喬和他之間轉了轉,禮貌說:“不好意思,地鋪不行的,何況這種天氣打地鋪容易感冒。”章喬幹笑:“說的也是。”回房間,秦翊衡接了個電話,走到外頭的陽台上。章喬趁機去洗漱,出來後立刻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他原本是想在秦翊衡進來前就假裝睡著,這樣就能避免同處一室的尷尬,但剛一上床秦翊衡就打完電話,看到他已經上了床明顯一愣。章喬臉上一陣燥熱,尷尬地腳趾在被單底下蜷起,顯得他多麽迫不及待似的。秦翊衡沒說什麽,轉頭就進衛生間,章喬把頭蒙進被子裏蹬了兩下腿,又掀開被角,露出一隻耳朵聽動靜。秦翊衡似乎在洗澡,水聲不斷,時間格外長。聽著聽著章喬有些迷糊,心想秦翊衡在裏頭幹什麽這麽久,水聲剛停又一個激靈清醒,頭蒙進被子裏裝睡。衛生間的門開了,秦翊衡走出來,腳步停在床尾。章喬屏住呼吸,盡量放鬆,心跳卻越發劇烈,不知過去多久,另一邊床鋪陷了下去,很快,床頭燈也滅了。房間陷入黑暗。章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房間安靜無聲,他心裏默數,覺得秦翊衡應該睡著了,這才小心地挪了下。剛一動,秦翊衡的聲音就自耳畔傳來。“怎麽了?”章喬心跳漏了一拍,胡亂地嗯了一聲。身側靜了幾秒,秦翊衡問:“是不是腳疼?”章喬都快忘了自己崴腳的事,“啊”了聲,順勢在被子底下動了動腿:“是有點。”身旁一陣悉索,床頭燈又亮了,秦翊衡坐起來,掀被就要下床:“我去買藥。”“不疼不疼,我亂說的。“章喬懊惱,下意識伸手,“別去。”秦翊衡忽然不動了,垂著眼不知道在看什麽,章喬這才意識到,燙到似的縮回攥著秦翊衡衣服的手。“我真沒事,就是走路有點多,腿酸。”章喬再三保證,秦翊衡才又關燈躺下。房間重歸安靜,但緊繃的呼吸說明兩人誰都沒睡。良久,秦翊衡問:“以前沒逛過嗎?我是說廟會。”“沒逛過。”章喬仰躺在床上,衝天花板勾了勾嘴角,別說廟會,他連新年都不怎麽過。章喬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護士長親生的,過年時看他們一家三口熱熱鬧鬧,總覺得像個局外人。高中他開始住校,之後過年就再沒回去,整棟樓隻有他和同樣不回家的宿管阿姨。他站在寢室陽台,隔著生鏽的欄杆看滿天炸開的煙花。耳膜被一聲聲煙火震得轟鳴,那時章喬滿腦子就隻一個念頭,他的媽媽在哪裏。秦翊衡安靜聽著,輕聲問:“如果你以後見到她,要說什麽。”這麽多年章喬一心想找人,至於找到後要說什麽自己也沒答案。“或許……我會問她為什麽。”不想氣氛這麽沉重,章喬有意轉移話題:“你小時候怎麽過年?”秦翊衡回憶,秦昭禮每逢年節都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顯得人丁興旺家族興盛,隻是還要遵循餐桌禮儀,衣著隨時保持整潔,不能跑動也不能喧嘩,吃飯如同上刑。“就吃飯。”秦翊衡一勾唇,“沒什麽特別。”章喬好奇:“不放煙花嗎?”“不放。”秦昭禮是絕不允許在莊園放煙花的,何況山上禁明火。章喬“哦”一聲,似乎有些失望。秦翊衡聽出來了,一頓又道:“不過今年過年可以放。”“真的?”章喬眼睛一亮。不知不覺,他由仰躺變成側躺,臉衝著秦翊衡。秦翊衡飛快側了下頭,又轉回去,維持仰躺的姿勢,被子底下的手卻微微握緊。“山上不能放。”秦翊衡沉吟片刻,“不過可以開車去江邊。”“好好。”章喬眼睛更亮了,“能買點仙女棒嗎?”“仙女棒?那是什麽?”“就是拿在手裏的一種煙花。”章喬盡力形容,“點燃後火花四射,很閃很漂亮。”秦翊衡大概知道了:“嗯,我會買。”“太好了。”章喬笑了一聲,“除夕那天我們跟方姨還有小滿一起去江邊放吧,小滿肯定喜歡。”秦翊衡想象那場景,不由也笑起來:“嗯,一起。”章喬的側臉貼著柔軟的枕頭,困意襲來,迷迷糊糊間聽到秦翊衡問他還有什麽想要的。“過年嗎?”章喬聲音蒙在被子裏,有些含糊,“我還想吃八寶飯,要那種錦鯉造型的,寓意也好,年年有餘。”“嗯,吃八寶飯。”秦翊衡溫聲重複 ,“還有嗎?”“還有啊,我想想。”章喬頓了頓,“紅包算嗎?”“壓歲錢?”“嗯,壓歲錢。”“算。”“真的假的,你可別騙我。”“不會,不騙你,我說到做到。”秦翊衡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章喬回應,這才小心地轉頭。章喬眼皮合上,呼吸綿長,已經睡著了。如水的月光照進房間,將章喬的睡顏清晰地映在秦翊衡眼中。秦翊衡舍不得閉眼。一句“一起”伴秦翊衡入夢,夢裏都是新年夜在江邊放煙花的場景,等他睜眼醒來,天光微蒙,身旁卻空了,章喬不在房間。秦翊衡沒由來心慌,拿過手機就給章喬打電話。“你在哪兒?”“我在廟會。“電話另一頭傳來章喬精力十足的聲音,“來取麵具,你忘了?”“怎麽不叫我?”秦翊衡揉著眉心,“我開車帶你去。”章喬醒的時候秦翊衡還在睡,他不忍叫醒對方,自己悄悄起床,跟著酒店的接駁車到了廟會。“酒店有接駁車,很方便,我拿了麵具就回去。”電話中的背景音嘈雜,章喬停頓幾秒,又說,“這裏還有很多小吃,你有沒有想吃的,我帶回去給你當早飯。”“我……”秦翊衡一頓,“都可以。”“那我多買點,你每樣都嚐嚐。”章喬聲音輕快,“你等我,我很快回去。”掛了電話,秦翊衡在床頭呆坐片刻,起身,利索地穿衣洗漱,花的時間比平時更久,頭發睡得有些亂,手邊沒有定型工具,他還沾水用手壓了壓。等從衛生間出來,秦翊衡將床鋪整理好,在椅子坐了片刻,又起身去陽台。窗戶打開,秦翊衡遠眺廟會的方向,冷風吹進來,試圖給自己發熱的心髒降溫。等他從陽台進來,看到章喬那一側床頭擱著的梔子花時,雀躍的心沒由來一沉。白色花瓣邊緣發黑,是枯萎的前兆。秦翊衡拿起那花,看了看,小心地用紙包著擱進大衣口袋。他原地站了片刻,拿上房卡出門,乘電梯下樓到酒店大堂。那天的住客進出時,就見一個身材挺拔麵容英俊的男人站在門口,時不時看一眼時間,而後又立刻望向酒店外。前台也看到了,上前詢問是否要幫忙。秦翊衡道:“不用,我等人。”前台認出他:“需要用餐的話可以去餐廳,十點前都有早餐供應。”“謝謝,不過不用。”秦翊衡唇角輕揚,“有人給我買。”大堂旁邊就有接駁車的往返時間表,秦翊衡估算章喬該回來的時間,然而一輛輛接駁車停下,車上的乘客下來,卻不見章喬的影子。司機最後走進酒店,腳步匆忙神情也慌亂,直奔前台討水喝,喝完一抹嘴,心有餘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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