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真厲害。”章喬誇完他, 又去看秦翊衡。秦翊衡融會貫通, 包餃子在行, 捏青團也不例外,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捏一個周正的圓。章喬雨露均沾,笑著誇道:“我們冬至也很厲害啊。”秦翊衡抬頭,對上那雙溫潤含笑的眼睛, 也抿唇一笑。青團包好, 最後一步是上鍋蒸, 章喬去洗手, 麵粉洗掉了,艾草的清香卻留在手上。他從廚房出來,找了一圈,在陽台看到了秦翊衡。秦翊衡剛接個電話,見章喬走來,主動說:“是宋煜,他們已經到了。”秦明唐手術成功,又休整一個月,前一天剛搭私人飛機去瑞士療養,宋煜陪著一起。秦翊衡去送行,上飛機前,韓紫嵐把他叫到一旁。韓紫嵐這段時間清減不少,但隨著秦明唐的康複,臉色也日漸紅潤,長發盤起,披肩搭在身上,恢複往日的優雅從容。“時間緊,舅媽有話就直說了。”韓紫嵐道,“你舅舅做手術前,把名下股份全部轉給了我。”擔心自己出意外,秦明唐把名下動產和不動產全都轉給韓紫嵐,包括在公司的那20%股份。秦翊衡剛一動唇,韓紫嵐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讓自己講完:“我不懂公司經營,如果以後公司有決策需要表決,我希望由你來代我行使投票權。”秦翊衡靜默片刻:“舅媽,我已經離開公司了。”“我知道,但是翊衡……”韓紫嵐歎了口氣,沒有繼續,秦翊衡卻知道她要說什麽。現在公司被秦亦南弄得烏煙瘴氣,說元氣大傷也不為過,急需有人主持大局。韓紫嵐也是權衡良久才說出這番話:“舅媽看你長大,你有理想,有能力,更有責任感。”“無論你日後選擇做什麽,舅媽相信你都會大有作為。”韓紫嵐望著秦翊衡,“如果你願意回公司,坐到更高的位置,舅媽也必定不遺餘力支持你。”秦明唐已經上飛機,見韓紫嵐遲遲不上去,叫人來催。韓紫嵐最後擁抱了秦翊衡,轉身登上飛機。這一日萬裏無雲,秦翊衡踩在停機坪旁碧綠的草地上,目送飛機衝向蔚藍天際。跟韓紫嵐的對話秦翊衡沒有隱瞞,對章喬和盤托出。章喬端詳他的表情,問:“你怎麽想?”廚房裏飄出清香,是青團蒸好了。秦翊衡微微一笑:“我想吃青團。”“行。”章喬也笑了,“吃。”他轉身要走,秦翊衡又拉住他的手腕:“還有件事。”章喬回身,等著秦翊衡繼續說。秦翊衡拇指貼著章喬手腕內側的皮膚輕輕滑動,說:“清明了,我想去給我爸媽還有姐姐姐夫掃墓。”章喬意識到什麽,微微睜大了眼。果然,秦翊衡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嗯,好、好啊。”秦翊衡問得突然,章喬並沒準備,下意識就應了,他舔舔嘴唇,還想說什麽,被從廚房跑出來的秦小滿打斷。青團端上餐桌,各個圓潤飽滿,碧綠透亮,光看就叫人食指大動。方姨血糖高,隻敢淺嚐一小口應應景,秦小滿每種口味都要吃,直到晚上還沒消化,章喬和秦翊衡隻好帶他繞江邊跑圈。回公寓,各自洗漱,章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摸黑潛進了秦翊衡房間。秦翊衡也沒睡,正靠在床頭看書,見門被推開也毫不意外,被子一掀,章喬就跳上床,滾進了他的懷裏,姿態熟練,一看就不是第一回。懷抱被填滿,秦翊衡卻蹙眉:“腳怎麽這麽冷?”章喬沒穿鞋就跑過來,在被子底下和秦翊衡的雙腳纏在一起,後背貼著秦翊衡的胸膛,很快暖和。舔舔嘴唇,章喬問:“明天去看你爸媽和姐姐,我要準備什麽嗎?”秦翊衡猜他來就為這件事,輕笑了一聲:“什麽也不用準備,你人去就行了。”“嚴肅點。”章喬不滿意,在被子底下踢了秦翊衡一下,“我認真的。”“我也認真的。”秦翊衡說。“不用準備糕點水果之類嗎?”章喬沒掃過墓,經驗都來自電視劇。“不用。”秦翊衡頓幾秒,“買束花就行。”章喬點點頭,又問:“那我穿什麽衣服?”秦翊衡想說穿什麽都好,但章喬顯然緊張,也很重視,這麽答不免敷衍。他認真思考一會兒,說:“穿深色的吧。”“嗯嗯,好。”章喬暗暗記下,安靜片刻,想到什麽,臉色又一變,“哎,我頭發還沒長好!”一個月過去,章喬頭皮的傷已經痊愈,隻留一條淺肉色的細疤,不湊近看不出來,當初被剃光的地方也長出一層短短的發茬。秦翊衡抬手摸了摸,還挺紮手。“沒事。”秦翊衡笑道,“不影響你顏值。”章喬又蹬秦翊衡一腳,末了自己也忍不住笑,小聲抗議:“我又不靠顏值。”兩人安靜相擁,章喬又問:“帶小滿去嗎?”秦小滿還小,秦翊衡並不想讓他過早麵對生死。“等明年吧,他上小學以後。”章喬嗯一聲,背靠秦翊衡,又往他懷裏貼了貼,輕聲問:“那你準備怎麽介紹我啊?”秦翊衡沒答,手伸進被子,摸索到章喬的手,同他十指相扣,而後才道:“就這樣介紹。”章喬心裏踏實了,很快又升起擔憂,他到現在都不確定秦翊衡是天生喜歡男人還是後天被他掰彎。“你爸媽如果知道,會不會怪我把你拐偏了?”“不會。”秦翊衡篤定道,“他們隻會感謝你能來到我身邊。”章喬笑了,撐著手臂坐起來,扭頭湊近秦翊衡唇邊聞了聞:“是不是又偷吃秦小滿的糖了,怎麽這麽甜。”這一夜章喬睡得踏實,第二天趁秦小滿和方姨還沒起床又偷溜回自己房間,路過客廳警告地一指在籠子裏裝睡的鸚鵡,隨後假裝在自己房間剛醒來,穿衣洗漱。清明掃墓祭祖的人多,兩人一早出發,去花店挑兩束雛菊,驅車直奔墓園。墓園在郊外,晨起有霧,秦翊衡車速不快,開得很穩。秦明夫婦和秦穀雨夫婦都是合葬,兩座墓相鄰,墓碑上印著姓名照片和生卒年月。秦翊衡掃清雜草枯葉,牽起章喬的手,鄭重地做了介紹。章喬將花擱下,對著墓碑鞠一躬,亦鄭重說:“有我陪著秦翊衡,你們放心。”無需華麗的詞句,陪伴訴情長。秦翊衡又挑了秦小滿的事說,講秦小滿會說話,長高也長壯了,上了幼兒園,交到新朋友,還養了隻鸚鵡天天吵架。往年獨自前來時,那張英俊的臉上總覆滿愁雲,如今眉目輕揚,神情中滿是對未來的期許和向往。秦翊衡說完,又同章喬在墓前站了片刻。風從遠方山巒吹來,帶著暖人的春意。兩人的手始終牽在一起,手心出汗也不鬆開。章喬碰碰秦翊衡的胳膊,小聲說:“你原來姓賀?”秦翊衡父親名為賀正平,聽著風清氣正,照片看起來卻斯文俊朗。秦翊衡盯著墓碑上的字,輕輕點頭:“是姓賀。”那秦翊衡小時候豈不是叫賀冬至?賀冬至賀冬至,慶賀冬至。章喬在心裏輕念,莞爾:“還挺喜慶。”“以後每年我都陪你慶賀冬至吧。”章喬問,“好不好?”秦翊衡轉頭朝看去,深深凝視章喬的眼睛,溫聲應道:“好。”這會兒功夫,霧氣散去,凝出的水珠落在草地樹葉之間,陽光一照晶瑩剔透。墓園裏的人逐漸多起來,秦翊衡最後看一眼父母的相片,說:“走吧。”一轉身,他瞳孔微縮,僵在原地。章喬轉身,也是一愣。幾步之外的甬道上,秦昭禮拄著手杖,懷抱兩束花,顯然也是來掃墓的。祖孫兩人無聲對望,秦翊衡麵頰緊繃,本想直接走,剛一動忠叔就急切地叫住他:“翊衡總……”這樣的日子,再大的矛盾也該暫時擱下。章喬按了按秦翊衡的肩,輕聲說:“我去那邊等你,有話好好說。”秦翊衡無話可說,所有的話那一天在修車行前都說完了。他沉默地看著秦昭禮從他身前走過,停在兩座墓碑前,彎腰將花擱下。祖孫兩人不約而同都選了雛菊。秦昭禮拒絕忠叔的攙扶,堅持自己親手放下花,先去看秦穀雨,又走到秦明墓前。他費力地撐著手杖,鬆弛的手背下筋骨看得分明,褲管空蕩,竟瘦得脫相。秦翊衡心情複雜,移開了目光。忠叔退到一旁,心裏也不好受。祖孫二人一同站在秦明的墓碑前,很久沒離得這麽近。秦翊衡忽然想起小時候,秦明去世,葬禮結束,秦穀雨哭昏了被扶上車,隻剩他和秦昭禮,也是這樣站在墓碑前。那時的秦昭禮高大寬厚,而他瘦小稚嫩。一晃二十多年。歲月流逝間,高大寬厚的秦昭禮變得佝僂蹣跚,而他則長大成人。這些年秦昭禮對他,慈愛有,嚴厲有,關懷有,質疑也有,或許還有怨恨。萬千滋味在心頭交織,秦翊衡眼眶發燙,轉身就要走,忽然聽到身後爆發劇烈的咳嗽。從秋到春,秦昭禮的病一直沒有痊愈,終於體會到生命從掌中流逝的無力。拐杖一杵地麵,秦昭禮麵對著秦翊衡的背影,嗓音沙啞蒼老,幾乎聲嘶力竭:“是不是真的要外公給你跪下才肯回來?”孤鳥飛過遠方天際,秦翊衡握緊雙手,喉結滾了數下也沒有回頭,徑直朝章喬走去。從墓園裏離開,等上車,秦翊衡靠在座椅裏,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唇角抿出冷硬的弧度。章喬給他時間,片刻後才問:“想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