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溫聲細語的裝出一副和善的樣子,拉著謝焱的手親切的和他說著話。  她很快獲取了幼小的謝焱的信任。  然後,她告訴謝焱,你的媽媽是小三,你知道什麽是小三嗎?就是插足別人家庭,破壞別人家庭的壞人。  她告訴謝焱,我和你媽媽是閨蜜,我是真把你媽媽當好朋友,我哪能想到她竟然背著我勾搭我老公,還生了你,不過這不是你的錯誤,你什麽都不知道,是你媽媽沒有道德,是她不要臉。  她告訴謝焱,你要做一個有道德的人,要乖,不能像你媽媽那樣,沒有道德,你懂嗎?  謝焱當然不懂,他才三歲,他能懂什麽。  但是他記住了,他在謝夫人日複一日的洗腦中記住了,記住了他的媽媽沒有道德,是個小三,傷害了對她好的朋友,勾引他爸爸,破話別人的家庭,不要臉。  謝焱為自己有這樣的媽媽而感到羞恥與愧疚,所以他住在雜物間也好,他吃謝嘉榮謝駿英的剩菜剩飯也好,他都覺得沒什麽。  因為謝夫人都會告訴他,“我也沒辦法,你看我們本來是一家四口好好的,都怪你媽媽,都是她非要破壞我們這個家,你哥哥他們心疼我,討厭你媽媽,連帶著也對你有些生氣,你別怪他們,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是孩子,都是無辜的。”  謝焱點頭,他想謝夫人這麽好,他媽媽做了那樣的事,他們不喜歡他也好像沒什麽問題。  是的,哥哥。  謝夫人擅自更改了謝焱的生日,三歲前的小孩兒有什麽記憶啊,尤其是謝焱這種並沒有過過生日的小孩兒,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是生日,謝夫人輕而易舉就將他的出生年月日改後了五個月,讓他比謝嘉榮和謝駿英晚出生一個月,從哥哥變成了弟弟。  謝瀚海看著謝夫人的一切所作所為,最開始他還會斥責她在胡鬧,可後來,他逐漸接受了謝夫人的說法,沒錯,是李如勾引的他,是她插足了他們的家庭,是她不要臉,不是他,不是他強…奸了她。  他默認了謝夫人的所作所為,和她一起唾棄著李如,仿佛這樣,那些違法的事情他就真沒做過,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謝總。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死去的李如什麽也不能說。  幼小的謝焱就在這樣的孜孜不倦的教誨下,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對他母親的偏見。  他那時到底年幼,渴望著來自大人的關愛,渴望著能被誇獎被喜歡,所以他做出了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  他和他們一起唾罵他的母親,一起貶低她侮辱她,仿佛這樣,他就能和她徹底割席,不是她的孩子,不被她的肮髒所汙染。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那時候有多討厭她。”謝焱淡聲道,“我每天都在痛恨我怎麽會是她的孩子,我每天都希望我能是謝夫人的孩子,我跟著謝駿英謝嘉榮一起罵她,一起詆毀她,一起朝著她的舊照片吐唾沫,用叫腳她照片上的臉。”  謝焱至今還記得自己那時候的笑聲。  他笑得很開心,很快樂。  他看著謝夫人讚許而欣慰的眼神,聽著她說,“謝焱,真乖”,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  他就踩的更起勁兒,罵得更大聲。  像是一條狗,為了討主人的歡心,拚命的搖著自己醜陋的尾巴。  謝焱覺得惡心,惡心到他現在想起來都想吐,惡心到他後期根本不敢去想他母親的臉,惡心到他每次照鏡子看到酷似他母親的他,他都會覺得胸悶窒息,壓抑沉重。  “我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謝焱的眼裏晦暗一片。  “我母親從來都沒有想讓我出生,我本來就不應該通過她來到這裏。”  “如果她沒有懷上我,生下我,她根本就不會這麽年輕就死,她為了我折損了自己的性命,可我,卻認賊作父,恨不得像一條狗一樣活在加害她的人身邊,討好她,諂媚她,我這樣,又怎麽配做她的孩子?”  “可這並不是你的錯。”崔昊著急道。  謝焱微笑,“怎麽不是呢?如果我足夠愛她,我自然會發自內心的維護她,不會讓任何人詆毀她,更不會去自己侮辱她。”  “但你那時候還隻是個孩子啊。”  “那又怎麽樣?”謝焱轉頭看他,“那不也是我嗎?不也是我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是……”  “崔昊。”謝焱打斷他,他說,“我不喜歡秦恩,可我接近你,也確實是因為他。”  崔昊愣住了,他沒想到謝焱會在這時候突然說起這件事。  #value!  謝焱望著他,靜靜道,“去年之前,我其實已經不太記得有這麽一個人,直到那天,有人約我吃飯,路過一個包廂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當時,秦昱的朋友喝了酒嘲笑他母親,他很嚴肅的要求對方給他母親道歉,對方不肯,他為此和對方起了衝突。我這才想起來,其實我小時候好像是見過他的,那時候我們應該都不大,差不多六七歲,我去給謝駿英送東西,看到他在和別人打架,那些人罵他的母親是小三,說她勾引秦總,他氣憤的喊著不是,不許他們這麽說。那天他被打得很慘,我遠遠看著,好奇他的母親到底是不是小三,如果是,我們就是一樣的,可是他那麽生氣,應該不是吧,那我們就不一樣。所以我走了。”  “可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他的母親是被小三,我的母親,則更和小三一點關係都沒有。”  兩次,謝焱見到他,都是和他母親相關。  像是一個對照組,像是鏡子的兩麵,謝焱看著他,隻覺得自己愈發醜陋。  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一樣,那他還可以騙自己,說大家都一樣,他是無辜的。  可是,如果有人可以從小就維護著自己的母親,為什麽他不可以呢?  謝焱不斷的質問自己,拷打自己,最後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  他覺得他的身上果然流淌著屬於強.奸.犯的肮髒血液。  所以他肮髒,醜陋,陰暗,內心卑劣。  他覺得她母親不想生他是應該的。  他甚至極端的覺得,如果不是因為他,如果不是謝瀚海想通過她的母親造出一個他,他母親就不會被囚禁,被強.奸,以至於不到30歲就早早離世。  所以謝焱愈發厭惡自己,也愈發覺得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  他本來就不該出生,本來,就不該有他這麽一個人。  “我看秦恩,就像看一個我希望成為的自己,所以我想幫他,幫他和他的母親過得更好些。”  這種感情就像他麵對嚴和崔時一樣,他們在他的眼裏,有時候並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孩子和母親,所以他主動留自己的電話給崔,所以他出神的望著嚴和崔,所以他總是在麵對崔時尊重又客氣。  因為她是一個母親。  不僅是崔昊的姐姐,更是一個母親。  所以他會欣慰於嚴想給崔送母親的禮物,會希望他能永遠敬愛孝順他的母親。  隻是秦恩和嚴不一樣,嚴接受了他的好意,讓他慰藉,讓他溫暖。  而秦恩拒絕了他的好意,一而再再而三,讓他恍然中想起了自己年幼時上趕著的那段時光,激起了他的痛苦回憶。  他無法接受那時候的自己,也痛恨現在再一次上趕著的自己。  不管是為了什麽。  所以他決定報複秦恩。  “和愛情無關。”謝焱陳述道。  他的眼睛注視著崔昊,崔昊在他的眼裏看到了自己。  清晰的唯一的自己。  他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他當然知道謝焱不喜歡秦恩。  不然,他就不會在秦恩受傷那次那麽漠不關心。  也不會在自己要受傷的時候,那麽不顧一切。  他喜歡的是他,從他救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讓我走呢?”崔昊問他,“為什麽,救了我,卻還要避著我呢?”  謝焱笑了起來,再次轉過了頭。  “因為我快要死了。”他的語氣平靜的仿佛在訴說今日的天氣。  “我想為我母親報仇,所以我想讓謝瀚海和謝夫人為她陪葬,可是殺人是違法的,隻有一種人能不接受法律的製裁,那就是死人。”  崔昊瞬間睜大了眼。  他看著謝焱,難以置信。  “不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嗎?”崔昊著急道,“報仇當然是要報,可是為什麽要搭上自己呢?”  “當然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出生。”  “可你已經出生了。”  “但我的存在,就是這件事的最惡心的罪證,不是嗎?”  “你以為造成我母親死亡的隻有他們倆嗎?”謝焱搖頭,“當然不是。”  “還有我。”他說,“還有我這個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要生出我,她根本不會麵臨這些,不會痛苦,更不會死。”  “我們三個都有罪,都該死,一個都不應該放過。”  崔昊搖頭,“謝焱,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為什麽不是呢?”謝焱看他,“你姐姐曾經和我說過,孩子應該是愛情的結晶,而不應該是迫不得已,充滿了屈辱和怨恨所孕育的,這樣的孩子他根本不應該誕生。她說的對,所以從一開始,我母親就不想要我,更不想生下我,我根本就不該誕生,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  “不是的。”崔昊拚命搖頭,“你沒有錯,錯的是謝瀚海和謝夫人,但不是你,並不是你選擇來到這個世界,你也是無辜的。”  “在我沒有向謝夫人搖尾乞憐奢求她的關愛前,或許我確實是無辜的。就像被改動後的蕭淮,他並沒有傷害他的母親,所以他是無辜的。”  “他得以被赦免,他可以活下去。”  “可我不是,我和她的仇人一樣侮辱著她,傷害著她,甚至我還背叛了她,向她的仇人投誠,幻想成為她仇人的一條狗。”  謝焱的眼睛像是失了焦一般,黯淡無光,“那是她最恨的人,是毀了她一生的人,我怎麽能那樣做呢?我怎麽會?”  崔昊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他會支持他改動劇本,為什麽他沒有再去《驚鴻照影》劇組探班,因為他演的隻是角色,謝焱看到的卻是他的曾經。  他不敢去。  “謝焱……”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為她做過什麽事。”謝焱打斷了他的話,望著他,“我吸食著她的養分,拆解著她的生命,卻隻給她帶來痛苦和恥辱,所以,我想為她做一件事,我想為她報仇。”  “隻要我們三個都死了,這件事情就真的過去了,她也就可以真正的安息了。”  “那我呢?”崔昊問他,“你就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嗎?”  “當然不是。”謝焱語氣溫柔。  他笑著麵對著崔昊,眼裏是淺淺的細碎的光。  “我已經寫好了遺囑,我死了,除了謝氏集團的股份,其他的我所有的財產都歸你。你可以拿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和你姐姐一起好好的無憂無慮的生活,再也不用被金錢所困擾。”  “你會擁有很好很幸福的一生。”  崔昊看著他眼底的柔情,眼睛酸澀。  他確實是愛他的,很愛他。  可是,他並不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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