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說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信沒信,殷姚抬起頭,眯著眼,隱隱約約發現他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看不太清,但能感覺到視線,這眼神讓他有點不太舒服,又說不上是哪裏不說服。男人凝視他半晌,張了張嘴視乎要說什麽,“你……”殷姚沒太注意到,又說,“你沒門禁,電梯是上不去的。”見他還是看著自己沒說話,殷姚像是看到一線生機,鼓起勇氣,“所以就,先放我下來吧,要是沒有去的地方,嗯……”遲疑了下,他看著那人的眼神,腦子一熱,“要不你……就,去我家……避一避呢……”媽呀神經病。好像那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活體案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一說完立刻就後悔,殷姚白著臉低下頭,恨不得時間回溯。一個歹徒,說不定手上還有人命,要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被仇家找上門報複,那純屬活該,避什麽避,嘴上沒一點把門說話不動腦子就該讓韓鈴一拳把自己掄死。正在心裏變著花樣自我審判,殷姚突然發現身體一輕,原本卡著腰的手將他穩穩提起來,又放在地上,怕他站不穩,又扶著他的肩。“好。”“嗯。嗯?”殷姚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也扶著他的手臂站穩,“嗯?”那人低著頭看他,“好。”好什麽?“啊?”“帶我去你家。”“……”環境太黑了,他看不清四周,同樣看不清那人陰影之下的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低沉的聲音鑽進耳朵裏,是比方才溫和了不少的腔調。莫名讓殷姚覺得,這人也許……至少、至少對自己來說,他不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還是太危險了!殷姚感覺自己又快哭了,私密的地方,貼在一塊擦來擦去的,想動又不敢動,急得想拍他腦袋,“放我下來吧你傷口不疼了嗎!”“疼。”男人麵無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殷姚小肚子上的肉,那眼神說冒犯又不明顯,說戲謔也算不上,嘴角勾起所有若無的笑,惡劣地顛了一下殷姚,聽到這小玩意倒吸一口冷氣炸毛的樣子,趣道,“你也不輕。”“……”啪!“……”好不容易,才從衣櫃角落裏找出去年入校時候大學發的醫藥箱。該說不說還挺齊全,除了專業縫傷口的線沒有,再的都齊。殷姚已經換了幹淨衣服,這時候抿著嘴,一言不發地拿著棉簽,低頭不太專心地給他擦拭傷口。因為心虛,時不時偷偷撇一眼那人的臉。嘶。還能看到左臉快到下顎的地方,有一道淺淺的紅印,雖然一會兒估計就消掉了。殷姚有點冒汗,硬著頭皮給他消毒,手抖了抖,不免力氣有些重。“啊!抱、抱歉……”我真牛逼,真的,我好大的狗膽。“沒事。”殷姚頓了頓,又眺著眼睛偷偷瞧他。目光猝不及防撞上,連忙又低下頭去。頭頂傳來一聲笑。這人確實沒生氣……不如說一直都很古怪。那一巴掌下去,殷姚以為自己準沒命了,卻沒想到他隻是有些驚訝,可能確實細胳膊細腿的打人不痛不癢。男人想了想,挑了個軟和的地方,把硬成冰塊的殷姚放下去,就問家裏有沒有藥箱。殷姚不敢多說話,消毒的時候他一直盯著自己,暖光下具體是個什麽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容不得自己視而不見,“……好了,大概就這樣,隻有紗布,沒有那個,專業的線。還是忍忍一會兒去醫院吧。”“我去不了醫院。”他說,“我沒有身份。”……你去不了醫院沒有身份和我有什麽關係。“哦。亡命徒啊,帥,哈哈哈。”殷姚尷尬癌犯了,咬了下自己的舌頭,“那,那你有沒有什麽小弟啊,二把手……二、二當家的?你聯係他過來,你們接個頭什麽的。”畢竟看電影裏都這麽演。“我沒有小弟。”“那你……”“我隻有一個人。外麵有人要我的命,這樣子出去,我必死無疑。”殷要不在心裏吐槽了,啞了聲,幹巴巴地坐在旁邊思考該怎麽委婉地告訴他,此地風水不好,實在不宜久留。“啊。”殷姚見他伸出手,陡然抓著自己的胳膊,嚇了一跳,雖然有些意外,但卻沒有躲。男人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殷姚以為自己聾了,要麽就是意識不清。不然怎麽覺得,這人巴巴地來這麽一句。聽著就感覺……怪……委屈的?呃。是個窮凶極惡的人,他可以擺爛可以慫可以賣慘,但這人這樣子,殷姚反而無措了起來,磕磕巴巴道,“啊……那你要我怎麽辦啊……”他眉毛一挑,“讓我在這住一晚。”臥槽引狼入室。“啊?不、不行!你……”殷姚還沒說完,就見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慌忙到,“我,你,這……真的不行啊,我又幫不上什麽忙,我連你叫什麽都……”“政遲。”他眉頭舒展開,“還有嗎。”“還有什麽呀……”“還想問什麽。”他也不含糊,一邊等殷姚反應,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攥拳活動了下關節,能看見肌肉下有極其不自然的扭曲糾起,因為傷處活動,一直在磨損,臉色有些發青。清洗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的時候,他都沒有皺一下眉,習慣了似的,還以為他不知道痛。扭胳膊這幾下,臉色明顯不對勁了……殷姚怔怔地看著,看得觸目驚心,甚至都不敢去想那有多疼,失聲道,“別動啊你!”又伸出手去攔著,冷汗都流了下來,詫異地問,“你為什麽要這樣?不疼嗎?”他沒有說話。許是自知失言,殷姚一愣,側過臉,但還是心裏不太舒服,細眉蹙在一起,伸出手,按著政遲的傷處,“你別再動了……不管是哪裏出問題,這樣一直刺激傷處,肯定好得慢。而且……”“你擔心我?”像是燙到了似的,殷姚猛地收回手,“……沒有。”“不是嗎,那你為什麽在乎。”政遲追問道,“疼不疼的,和你也沒有關係,在你眼裏我還是個挾持你的壞人。”“……我沒有在乎。”他眉毛一挑,“這樣嗎。”說罷,又抬起手來,殷姚看得眉心一跳,伸出手要攔,咬著切齒地,“你、你神經病啊!”這舉動讓殷姚渾身都不自在,可放下手又怕他發瘋,隻能這麽‘貼’著,看起來,反倒像自己在硬摸人家似的。“怎麽了。”“好了!”殷姚見他臉上笑意,氣得都不怎麽怕他了,“你別再動了!”政遲坦蕩道,“脫臼了,不接回去我怎麽走。”你那斷骨頭就差沒在裏頭旋轉跳舞了脫臼個屁啊。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就完全喪失感知力,他又攥著拳,活動著肩部,後背的傷口不知道是不是又撕裂了,殷姚對血味兒敏感的很,見他這樣子,又氣又急,喊道,“別動了!我讓你住下行了吧!”啊。又衝動。又是腦子一熱。到底為什麽。但殷姚現在不想去深究那些,他不明白為什麽這男人人高馬大卻破破爛爛的,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回事,也不知是故意逼他還是真無所謂。比起思考這些,不如問問自己為什麽就這麽容易同情心泛濫。明明是個危險的陌生人。說不定,還是十惡不赦的人。他不把自己當回事,肯定也不會把別人當回事。壞東西,真該死。明明那麽該死。為什麽看他這樣子,會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政遲得了逞,自然是滿意的,正想再逗一逗他,卻發現殷姚低著頭,無論如何也不看他,好笑道,“怎麽,至於嗎,你……”他低笑著抬起殷姚的頭,看到這張臉,愣了一下。他眼睛紅了,像是很難過。他形容詞很貧瘠,平時也從未在意過這些。看在眼裏隻覺得這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紅了之後更漂亮。給人一種想要看這雙眼睛流淚的樣子,無論悲傷或痛苦。是一雙小動物會有的眼睛,或許會輕易激起他人的淩虐欲。但莫名其妙的,政遲看著,突然覺得氣悶,甚至於煩躁。雖然知道哭起來會更漂亮,可他卻不想讓他哭。政遲伸出手,有些遲疑地碰了碰殷姚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