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學期開始後,學校就彌漫著跟平時不同的氣氛。


    並不是因為大家沉浸在暑假的回憶,或者作業沒寫完而煩惱。


    緊張,以及不安。沒錯──這是由於文化祭近了。


    私立穗積野高中的文化祭有某項學生會主辦的活動。那是在七年前,由一位開明又具備傲人領袖魅力的學生會長所發起,據說取材自電視節目的企畫內容。


    而那位學生會長在商討學生會於文化祭要推出什麽活動之際,似乎曾這麽說過:


    『女生要告白有情人節的機會可以依靠。那麽,男生就沒得靠嗎?』


    因此,學生會主辦活動「男高中生的吶喊」──外號「告白祭」正在逼近。


    大家會隨著第二學期開始的同時開始焦慮,多半是暑假一無所獲的關係。


    放暑假就會有什麽際遇吧?心裏懷著像這樣的淡淡期待,卻在全然落空後便開始新學期了。


    糟糕,怎麽辦?起步得太慢了。當大家如此後悔時就會想到。


    不,等一下。我們學校有「告白祭」。幸好文化祭是九月十五日,這樣的話就足以挽救。


    像這樣到下定決心為止的思路,都屬於常套公式。不過在這之後,還要通過冷靜下來苦思的洗禮。


    畢竟告白是在全校學生麵前,體育館的舞台上,即使是頗有膽量的人也會害怕得雙腳發抖。


    然而冒風險的價值是夠的。「告白祭」促成情侶在一起的機率非常高──據稱是這樣。


    還有說法認為這算是一種吊橋效應。在全校學生麵前被告白的女生會受到怒濤般的壓力與羞恥心折磨,陷入錯亂狀態。這樣就手到擒來了,隻要再補一句告白,即使女方其實並不喜歡男方,也會忍不住點頭。唉,坦白講是真是假頗令人懷疑,全校私底下卻都傳得煞有介事。


    此外也有說法指出:鼓起勇氣的男生會比平時帥三倍;情侶在一起以後因為大家都看在眼裏就不易分手,可以長長久久,風險跟回報是相稱的。


    就因為這樣,我們這些在暑假沒闖出什麽名堂的廢男生,新學期才剛開始便忙著在腦袋裏跟自己搏鬥。


    「──所以嘍,末晴,你有什麽打算?」


    午休時間的教室。一手拿著三明治來找我講話的人,是坐在對麵,光看外表就覺得輕浮的褐發男生。


    甲斐哲彥──與其說他是朋友,還比較接近損友。從高中一年級分到同班被他搭話以後,我們無意間發現彼此合得來,就建立了總是像這樣一起吃午餐的交情。


    「嗯?你說什麽打算?」


    「就是『告白祭』啦。末晴,你會不會出馬?」


    「為、為什麽要問這個啊?」


    我悄悄地別開目光嘀咕,哲彥就毫不留情地補刀。


    「末晴,你講話結巴了耶。」


    「唔……」


    我硬是忍住想大喊的念頭。


    (這你該懂的嘛!)


    我如此心想,可是把話講明了就等於招認自己有喜歡的女生,因此我把臉轉開敷衍過去。


    實際上我是打算參加「告白祭」。


    無女友資曆十七年。


    小學時,我的心態是:女朋友能吃嗎?


    國中時,我稍微起了興趣卻又覺得事情離自己很遙遠,始終都在瞎起哄。


    高中時,身邊有伴的人逐漸變多,我開始覺得:沒女友是不是很慘?


    而高中二年級的夏天就在我東晃西晃之間過去了。


    但是我差不多該正視現實了。


    想也知道嘛,總會有一絲期待。也許我喜歡的女生會主動來告白啊──諸如此類的期待。唉,雖然毫無根據就是了。不然彼此應該也會在之後的學校活動拉近距離。用不著心急,關係肯定能順利進展才對,會有辦法的。


    夠了,才不可能有那麽便宜的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此醒悟了。


    正因如此,我不希望在「告白祭」之前被人曉得自己喜歡的對象是誰。


    (……話說,哲彥這家夥──)


    要談到喜歡的對象,應該算頭號機密吧?這家夥怎麽隨口就問啊?萬一在旁人麵前穿幫,還被調侃:「末晴,原來你喜歡○○啊?哦~~?沒事啦,你喜歡就好嘛(笑)」那我可就活不下去了。


    不曉得哲彥是否懂我的心思,他用手肘拄著桌子,把豬排三明治塞到嘴裏。


    「末晴,你平常不知該說是想法好懂還是平凡耶。」


    「怎樣啦,哲彥,你在挖苦我嗎?」


    「不,我是單純有疑問。畢竟你『明明那麽有天分』──」


    人有想聽別人說的話以及不想聽別人說的話。


    對我而言,哲彥剛才的台詞就是後者的典型句。


    「……我們講好不提那件事的吧。」


    「是是是。我知道啦~~」


    哲彥並無反省之色,他隻是露出挑釁的笑容。


    反正我也曉得他就是這種人,趁早淡忘以後便張嘴吃起了紅豆麵包。


    「所以嘍,話題帶回到『告白祭』。」


    「煩耶。你自己又怎樣?不出馬嗎?」


    我把問題拋給哲彥,哲彥就賊賊地笑了。


    「啊,你要問這個喔?」


    哲彥彷佛等待已久地刻意撥起蓋到眉毛的柔順褐發。


    「目前呢,我交往的對象有七個,不過實在有點嫌麻煩了。你想嘛,我本來是安排一個星期每天可以輪,可是六日隻跟一個女生過未免可惜吧?所以嘍,要加碼雙倍,偶爾我還可以連跑三場約會應付,但調整起來還是很累人。我在想差不多該過濾出一條大魚,再趁『告白祭』把對方搞定,你覺得呢?」


    「猛耶。能煩人到這種地步真夠猛的,我聽完都想殺人了。」


    麵對普通人,我還可以吐槽「裝帥是吧?」或者「你在耍蠢嗎?」就解決了事,然而哲彥不太一樣。


    他是真的超受歡迎。


    唉,看臉就曉得。哲彥是個型男,所以受歡迎是當然的。


    不過──


    「我說啊,你不是在放暑假前才被發現腳踏三條船,被女生聯合起來無視你嗎?現在怎麽又一口氣劈腿七個人了?」


    「白癡,她們當然都是別校的女生啊。畢竟以校內女生的標準來講,我的地位可是比垃圾還不如。舉例來說……你看。」


    哲彥露出一口白淨的牙齒,朝窗邊的女同學揮了揮手。


    女方是美術社成員,性格文靜,屬於不曾冒險跟哲彥有過交往關係的普通女生。


    而她注意到哲彥以後,頓時臉都歪了,還轉開目光,完全不顧平時品行良好的形象,朝窗外「呸」地吐了口水。


    「我被人渣看了一眼,真不舒服。走吧!」


    她拋下這句台詞,然後就逃也似的跟朋友們去了走廊。


    「──懂了沒?」


    「還問我懂了沒!夠嚇人的!你究竟被嫌棄到什麽地步啊!被女生那樣對待還能若無其事,心髒這麽強反而讓人覺得厲害了啦!」


    「咦?女人不就是靠欺騙男人而活的生物嗎?互有欺騙才是公平的關係,就算被嫌棄也不痛不癢吧,你說對嗎?」


    「別問我對不對來尋求讚同!我既不了解也無法產生共鳴!」


    說真的,這家夥實在是人渣。


    長相出色,成績也還算排在前麵,運動神經又好。


    人品卻渣到把一切都糟蹋掉了。


    這就是名為甲斐哲彥的男人。


    「末晴,話說你能猜到我想在『告白祭』釣的大魚是誰嗎?」


    我腦海裏晃過了某個少女的臉,但是我不想被看出來,就裝成不曉得。


    「誰曉得。我姑且聽聽啦,講啊,你想在『告白祭』跟誰告白?」


    「可知白草──」


    一瞬間,冷漠視線與稚氣笑容,還有順風飄來的洗發精香味一起從我的腦海掠過,感覺呼吸停住了。


    「──要是我這麽說,你有什麽打算?」


    哲彥正在賊笑。他似乎樂壞了。


    「……錯了喔。」


    「咦?你說什麽?」


    「我並沒有任何想法喔。」


    「末晴,別擺出那種反應好不好?裝得太過頭會讓我替你感到羞恥。」


    我腦袋裏好像有某條神經斷線了。


    「我要幹掉你。剛才決定的。」


    「啊~~!等、等一下!你是認真的吧!何必氣成那樣……啊,是可知耶。」


    「!!!???」


    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哲彥的視線朝向我背後,表示我隻是沒看見,而白草已經來到附近了。


    我連要勒住哲彥都忘了,總之為了避免做出丟人的舉動,我用空下來沒事可做的右手將不平整的頭發卷在食指上轉了轉。


    於是哲彥以隻差沒吐舌做鬼臉的輕佻態度告訴我:


    「啊,抱歉,是我看錯了。」


    「說真的,我可以幹掉你嗎!我想殺人的情緒沒辦法平息耶!」


    「末晴,我是把你當朋友啦,不過老實講我現在覺得好玩到就算友情告吹也無妨。」


    「你口中的友情,簡直膚淺得嚇人!」


    「啊,可知。」


    「我說啊,哲彥,再怎麽樣我也不會中同一招兩次──」


    「叫我有什麽事?」


    「咦──?」


    悅耳的嗓音讓我嚇得回過頭,可知白草就在眼前。


    「呃,不是的,奇怪?可知?為什麽你在這裏?」


    「何必問為什麽,這裏是教室,有我在才自然吧?」


    「啊,這倒是沒錯啦,但你平常不是都跟峰在學生餐廳吃嗎?」


    「芽衣子有事要分開行動。她是說很快會回來,我就提早用完餐了。」


    白草的語氣冷淡得宛如對我完全沒有興趣。


    然而這可不代表我遭到嫌棄。她原本就是這樣講話的。


    白草對待女性朋友也一樣冷淡,旁人都曉得她是個冰山美女。


    心跳加劇的我為避免露餡,裝得一副平靜。


    這是因為白草依然漂亮得過火。


    凜然而清純。她光靠儀態就能展現出跟其他女生的格調差異。也許該稱為聖域吧,甚至有股肅然氣息讓我懷疑:是否隻有她身旁的空氣得到了淨化?


    白草的發型是王道的黑色長發,發質烏亮有彈性,而且滑溜。假如白草允許我幫她梳頭發,那種魅力肯定會讓我巴不得梳到永遠。


    而她在製服底下藏著連寫真偶像都會相形失色的豐滿胸脯和臀部,大腿還穿了高筒過膝襪。簡單說就是「身材惹火」,但她並沒有輸給夏天的暑意,都包得好好的。


    我看見白草,總會想起先人留下的至理之言。


    ──「露出來的內褲就算看了也沒什麽好高興」。


    諸君可有參透?被遮著才讓人想看,具風險才有其價值。


    白草不容他人開玩笑的冷漠、毫無破綻的舉止都位在跟色情相反的極端,卻「身材惹火」。


    說穿了,我想表達的是「白草從存在本身就夠色了──」這一點。qed,證明完畢。


    不過可知白草的厲害之處,是她除了凜然氣質與姿色之外另有「真正的價值」。


    「欸,你覺得這有多大?」


    「d……不對,e嗎?」


    「真是,她就不能改穿身材曲線更明顯一點的衣服嗎?」


    「對呀對呀!假如穿泳裝就棒透了!」


    忽然間,班上有兩個男生的說話聲傳到我耳裏。


    對話內容是在聊漫畫雜誌附的寫真。那並不算多稀奇的光景。


    不過他們倆莫名其妙地勾起了白草的注意。大概是白草視力不太好的關係,她眯眼想確認雜誌封麵。


    我跟著白草確認封麵,就搞懂她介意的理由了。


    哲彥開口嘀咕:


    「哦,那是可知拍的寫真嗎?原來是刊在今天上市的雜誌啊。」


    白草的肩膀顫了一下。


    明明我就是當著她本人的麵才不敢開口……哲彥那顆心髒實在是鐵打的。


    從白草身上散發出黑暗氣場。


    我有話想告訴聊得正開心的那兩個家夥。


    同樣身為男生,我懂你們的心情!這算是人之常情!班上的美少女有拍寫真──對此不覺得興奮的家夥就不算男人了吧!


    ──在內心,我希望向全世界如此宣言。


    但是不行。無奈當著她本人麵前就是不行!


    那兩個人聊得正開心就沒有注意周圍,白草卻已經放輕腳步開始朝他們走近。把這一幕看在眼裏的我……


    『你們倆,注意後麵~~!快看看後麵~~!』


    會冒出這種念頭。隻是情況太恐怖了,在白草默默走向他們的這段期間,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發出忠告。


    「哦~~泳裝是嗎……」


    他們沒發現滿腔怒火的白草已經釋出令人凍結的波動。


    「對呀對呀!換成泳裝就能看到那對凶猛的……胸…………咦?」


    男同學一下子警覺過來,緩緩回過頭。


    白草頓時笑了一笑,但是下個瞬間就用降到冰點的目光鄙視他們。


    「我呢,討厭色眯眯的人。」


    「「「「唔──!」」」」


    滿不在乎的一句話讓班上男生內心受創。


    假如能獲得允許,我想這麽告訴她:男人,就是色眯眯的生物。麵對像白草這般的美少女,我們更希望她能多些包容,多些寬恕。


    白草卻用化為無情冰刃的眼光及舌鋒教訓那些男生。


    「『選哪一邊好呢』──?」


    「……啥?」


    「居然以羞辱女性為樂,簡直可稱作犯罪了。不過我想當一個和善的人,所以就讓你們選。你們是要看重名譽立刻從窗口跳下去,還是因為性騷擾被警察逮捕──選哪一邊好呢?」


    所有人都受到震懾。偶爾也會有男生對冷冷的視線感到興奮,但是那終究屬於少部分。


    就算同為女生也無法奉陪白草的尖銳,其實她們都保持了距離。


    「那、那個,對不起……恕我們兩種都不要……」


    白草用嚴厲的眼神瞪向對方,然後抽走了刊有自己寫真的雜誌。


    「啊!」


    「東西沒收。我會交給老師保管,你們放學後再去拿。」


    「啊!拜托!別跟老師──」


    「……難道說,你們有意見?」


    被白草狠狠瞪著還敢反抗的人,在這間學校根本找不到。


    「好的,我們很抱歉……」


    「哼!」


    (插圖007)


    白草絲毫沒有掩飾不悅,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跟哲彥從旁看著她一連串的行動,一麵開始竊竊私語。


    「可知朋友少的理由就出在這裏嘍~~看了真想吐槽:你是漫畫裏的風紀委員嗎?」


    哲彥的台詞讓我也不得不點頭。


    她是如此醒目、漂亮又有名,因此大家都會想親近。然而她脾氣很衝,應該說難伺候。


    我卻無意像哲彥那樣怪罪白草的性格。


    「或許可知是偏激了一點,不過她會生氣很理所當然嘛。再說口氣凶歸凶,她也絕不會騙人或者無故貶低人啊。你沒必要刻意說她朋友少吧。」


    就我的印象而言,白草是「高潔」的。


    從白草身上可以感覺到不想示弱的氣概。這也是高潔的一環,而偏激措辭不過是她為了避免示弱所用的盾吧。


    「不愧是末晴,扯到老婆就會迅速護航。」


    「哲彥,我想你會短命喔。八成是禍從口出所致。」


    哲彥把我的話淡然應付過去,又繼續說:


    「不過,說起來可知是有點過頭了,何必把話說成那樣──她給人的觀感已經來到這個地步了吧。」


    「但她就是那樣,才在電視上受歡迎啊。」


    「唉,該說天才與瘋狂隻有一線之隔,或者震撼力十足呢?她上電視想必很討喜啦。熱潮固然過去一陣子了,但她到底是『高中美女芥見獎作家』嘛。」


    沒錯──要談到白草真正的價值,既非她的美貌也非冷漠的個性;而是身為小說家的才華、實績還有名聲。


    她去年憑著《有你的季節》於高中一年級出道成為小說家。當時白草頂多是在學校內有名,我在那段期間就對她表達了感動,而社會並沒有放過傑出的作品。


    三個月後,她拿下能在文學界鯉躍龍門的芥見獎,便一舉成為全國轟動的名人。


    年輕出眾又富有才華的美女,講話雲淡風輕,不對任何人獻媚,具備天才般的奇特與尖銳。這沒有不紅的道理。


    鼎沸的人氣讓各家雜誌及電視台蜂擁而至,還因此拍了寫真──話雖這麽說,尺度基本上停留在製服與幾套便服──才會有今天這種狀況。


    「說起來厲害歸厲害啦,但她跟我們是同學啊。」


    我故意嘴硬。


    「你想嘛,三年級的多田學姊似乎也是讀模,聽說一年級還有個姓三澤的女生在當偶像研習生耶。可知在班上是很厲害沒錯,不過放寬眼界就顯得還好吧?」


    我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對她有好感,講話不免毒了起來。


    其實我從來沒看過像白草這麽漂亮的美女,還覺得她比當讀模的學姊或偶像研習生學妹強太多了。但是這說出來會自掘墳墓,因此我隻能唱反調。


    這時傳來沉沉一聲:「磅!」


    發出聲音的人是白草。她在坐回自己座位之際,腿似乎撞到了桌子。


    隻是,我分不出那是碰巧撞到還是生氣才踢的。


    (總不可能是針對我吧……?)


    畢竟我講話聲音不大,應該是她在氣剛才雜誌寫真那件事的關係。


    「哦~~把你鬧別扭這一點算進去,表示可知的水準非常高吧。」


    「你的解讀怎麽能飛躍成那樣?拜托別鬧了好嗎?我實在很抱歉。」


    「既然你道歉了,做兄弟的要先警告一句。那個女生對你來說太高攀了,死心吧。」


    「啥!」


    我應該裝傻回答:「沒有,我又不喜歡她,怎樣都無所謂。」可是告白前就被宣告高攀不上,讓我有點惱火。


    ──所以……


    「沒有,雖然談不上喜不喜歡,但你知道嗎?我跟可知其實交情還不錯喔。」


    我就忍不住這樣回嘴了。


    哲彥「哦~~」了一聲,還深感興趣似的摸了下巴。


    「你是說,你跟出了名地討厭男生的可知交情不錯?」


    「我沒跟你提過就是了。去年,可知拿下芥見獎之前,我在回家途中碰巧遇到她。然後,因為我讀過她的作品,就表達了我覺得內容很棒,之後她帶著迷人到不行的笑容──」


    『──謝謝。能聽你這麽說真讓人欣慰。我有努力至今……實在太好了。』


    白草是這麽對我說的。


    結果,我就中了戀愛的毒。


    在學校沒有展現過……隻對我露出的笑容。


    我暗自把這段回憶當成寶物。


    「然後你就迷上她了?」


    「才才、才不是!」


    連我都認為自己否認得心虛。為了敷衍,我便連珠炮似的開口:


    「你、你大概是不曉得啦,我跟她家似乎很近,後來又遇見好幾次,都會簡單聊一下。在外頭見麵時,可知的氣質跟在學校就完全不同。該說是開朗,還是純真無邪?所以就算不討論我有沒有迷上她,我們的交情也還算不錯。」


    講起話來覺得開心,外表合我的喜好,身材很棒,興趣合得來,種種條件累積在一起──因而走到了現在的地步。


    「末晴……」


    哲彥溫柔地把手放到我的雙肩。


    「好可憐……居然連這種妄想都冒出來了……下次我幫忙安排聯誼,你要回魂啦……」


    「你還是很過分耶!還若無其事地裝好人,少裝了!」


    我使出鐵爪功,哲彥就拍桌宣告投降。


    「好啦,不然我們假設你的妄想是事實。」


    「扭曲事實的人是你!」


    「你說可知她在跟你這個平凡如糞土的阿呆講話時才會特別開朗。」


    「不要用糞土或阿呆形容我好嗎?我跟你不一樣,心髒沒那麽強,聽了會受傷耶。」


    「然後你因此心想,其實可知是不是迷上了自己,對吧?」


    「沒、沒有──再離譜也不至於那樣喔。真的真的,我沒有起過那種念頭喔。」


    坦白講我是那麽想的,對不起。


    呃,誰教白草對別的男生凶,唯獨對我好,隻能想成她對我有意思吧?還有還有,剛才她對哲彥也是凶到不行,對我講話的語氣卻還算普通吧?白草都沒有跟別的男生像那樣交談耶。何況家住得近,放學就會碰見好幾次嗎?正常來想沒那麽巧吧?像她那樣,絕對是在等我。


    既然如此,結論隻有一個。


    ──白草她現在,正在等我告白……!


    已經不會錯啦。這代表我在「告白祭」……果真隻能衝了吧!


    啊~~可是在「告白祭」進展順利的話,會被所有人知道耶~~畢竟白草是知名人士,假如事情被電視或雜誌揭發出來怎麽辦?


    『「高中美女芥見獎作家」可知白草交了男友!對象是同年級的丸末晴同學(十七)!』


    糟糕,難不成我會受人注目?咦,我有可以穿到鏡頭前的衣服嗎?好,下次放假就去表參道買吧。


    當我像這樣得意起來時,就聽見白草跟她朋友峰芽衣子的對話。


    「咦,白草同學……你是不是不高興啊?發生什麽事了?」


    「這個嘛……我隻是在想──男人這種生物,是不是絕種會比較好呢?」


    ……隻是剛好吧?她不是在指我吧?


    白草對我有好感,果然隻是出於我的願望兼妄想嗎?


    冷靜想想,白草是小說家,長得漂亮,還會拍寫真,成績又優秀,運動神經也不錯,在男生之間當然吃香。


    至於我──根本沒有值得一提的賣點。


    我望著白草的背影,忍不住心想。


    為什麽初戀會如此讓人歡欣愉悅──而又苦澀呢?


    *


    放學後,當我把教科書塞進包包時,哲彥來搭話了。


    「關於文化祭要推出的活動,我今天也占了老地方,要開會喔。」


    「咦~~……」


    我之所以毫無拚勁是有理由的。哲彥創立了名為演藝同好會的古怪社團在活動,社團成員卻隻有哲彥與我,而我接近於人頭社員。


    演藝同好會預計要在文化祭推出活動,已經報了在體育館的名額,然而隻剩兩個星期卻還是沒有敲定活動內容。當然我們至今也商討過好幾次,但哲彥想弄的是可以出風頭的活動,而我們就是找不著。


    因此,沒建樹的會議一開再開就讓我厭煩了。


    「啊,還有我也想聽誌田的意見,末晴,你記得幫我說一聲。」


    「幹嘛叫我去?」


    「你跟她是青梅竹馬吧。」


    誌田黑羽。她是同班同學,又因為家住隔壁而跟我來往,結下了十七年的孽緣。


    所以哲彥要約黑羽,會利用我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我現在有點不方便找黑羽講話」。


    「總之今天先不必吧。小黑那邊我之後會記得問她。」


    「……嗯?」


    糟糕──我心想。哲彥的直覺異常靈敏。


    「對了,誌田今天中午沒有來找你講話耶,真難得。」


    「會嗎?我認為她也是有不來的時候啊。」


    哲彥似乎從我的表情看穿了什麽,就大動作地點頭,然後拍我的雙肩。


    「立刻去道歉。因為錯的是你。」


    「為什麽你要擅自解釋成我們在吵架!而且錯的居然是我!」


    「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原因吧?那麽好的女生可不常見。」


    「……哎,這倒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彼此無話不談,個性爽快,又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青梅竹馬。


    對我而言,黑羽的存在可說是無可取代的好友。


    「要我說嘛,誌田原本就屬於熱心的姊姊屬性,對待你更是好到不行吧?居然能惹她生氣,你到底是做了什麽?」


    「不不不,她也有滿多嚴厲的地方喔。」


    「那是有愛才對你嚴格。」


    「唔!」


    我對「有愛」這部分梗了口氣。


    不會漏看這一點就是哲彥可怕的地方。他交抱雙臂瞪過來,因此我吹了口哨糊弄過去。


    「末晴,我先跟你聲明,誌田可是超有行情喔。假如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她的水準是你連親近都親近不了的。你懂嗎?」


    「……我曉得啦。那女的相當受歡迎,畢竟她長得可愛,當然的嘛。我身為青梅竹馬也引以為傲,而且她公關能力強,有許多地方都讓我尊敬。」


    我的腦海裏浮現黑羽的臉孔。


    黑羽常被形容成小動物。貓眼加上娃娃臉,形象好比小老鼠或鬆鼠那樣;頭發是栗色的中長直發;個子嬌小,好動得靜不住,表情總是變來變去。這些討喜的特質,讓她在男女生之間麵子都很廣。


    「末晴,你明明都不肯坦率地稱讚女生,卻願意稱讚誌田。」


    「因為那女的跟我是好友。」


    老實說,稱讚女生滿讓人難為情的,有種諂媚的感覺,我實在無法喜歡。


    不過稱讚好友就另當別論。跟那種有本事的人當好朋友很值得驕傲,我甚至覺得可以再多誇幾句。反正把心裏的想法坦白講出來就好,當然沒什麽好害羞。


    「哦~~小晴,原來你是那樣看我的啊。」


    有股甜甜的香味翩然挑逗起鼻腔。


    栗色頭發從肩頭探了出來。


    (插圖008)


    黑羽動了動鼻子聞我的味道,接著就在我眼前欣然露出稚氣笑容。


    「唔……!」


    我「基於某種理由」,不敢看黑羽的臉。


    冷汗流下。我不知該怎麽應對,就先抽身嘀咕了一聲:


    「小黑,你靠太近了啦……」


    黑羽原本就像小動物,可是她在我麵前的小動物度會比對待別人多一倍,聞味道正是代表性行為之一。彼此是青梅竹馬,心理上的距離便很近。


    「害羞什麽啊,小晴~~?你也有可愛的地方嘛,大姊姊喜歡你這種調調喲。」


    「少少、少跟我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何況你那點身高哪有本錢自稱大姊姊。」


    「哎喲,小晴,別提身高的事啦。」


    我的額頭被她彈了一下。


    黑羽的身高僅有一四八公分,因此就算看她擺姊姊的架子,頂多隻會覺得是個時髦的國中生故作成熟地在賣弄。


    「我總是要幫小晴擦屁股,定位已經跟姊姊差不多了吧?」


    「小黑,你的妹妹已經那麽多了,可以不用連我都一起關照啊。」


    「誌田是有好幾個妹妹喔?」


    黑羽對哲彥的疑問點了點頭。


    「嗯,一個讀國三,再加上讀國一的雙胞胎,總共四姊妹。」


    「那還真猛。」


    「所以小黑身上的姊屬性已經滲到骨子裏啦。」


    「什麽話嘛。是小晴你總愛添麻煩,才讓我變姊屬性的吧。」


    黑羽摸了摸我那不平整的頭發。


    她的行為對男高中生來說果真太刺激了點,應該說她太靠近。我從以前就是這樣跟她相處,便沒什麽感覺,可是冷靜一想,在教室根本不合適。


    黑羽很受歡迎,因此我蒙受的嫉妒壓力可就大了。


    「嘖,別以為當青梅竹馬就能那樣。」


    有咂嘴聲清清楚楚傳來。


    「唔,我的右臂發作了……」


    那位同學,請不要用剪刀對著我好嗎?都已經高中二年級了,麻煩叫你的右臂安分點。


    「後山有個洞窟,藏那邊應該就不會被發現──」


    「讓他在晴朗的日子迎接人生末路,跟末晴這名字正好相配──」


    那個,別討論要將我埋屍何處嘛,你們真的很恐怖耶。


    嫉妒的聲音零星傳來,黑羽卻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怎麽了嗎,小晴?感覺你不太有精神。」


    「啊,沒事……沒什麽。」


    「唔,讓人介意的語氣。講給大姊姊聽聽看啊。」


    黑羽既溫柔又熱心。


    正因為這樣,我才煎熬──心裏隻覺得尷尬。


    「小晴?你看起來果然有些失去本色耶。」


    「……我的本色是什麽啊?」


    「嗯~~少根筋又蠢蠢的?」


    「好過分!堅決抗議!下次我們見麵就是在法庭了!」


    「啊~~嗯~~總覺得你還是有點在勉強自己……」


    「哪有。啊,我去一下洗手間──」


    當我拿尷尬的氣氛沒轍,打算重新來過的時候。


    「──小晴,難道說,你是在後悔甩了我?」


    一瞬間,班上變得鴉雀無聲,彷佛時光停止。


    我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失去了血色。


    這能當眾說嗎!我想對黑羽大吼,可是話一出口應該會招來炮轟。我當然有我的理由,不過別胡亂辯解才比較妥當吧。


    換句話說,我是覺得呢。


    趁大家還在驚訝時先溜好了。就這麽辦。


    如此心想的我偷偷提起書包,正要往走廊移動。


    「哈~~發生這種好玩──不對,發生這種大事還想去哪裏啊~~你說是吧,末晴~~」


    哲彥伸手摟住我的肩膀,把我攔住。


    「呃~~沒有啦~~讓一讓嘛,我是要去洗手間……」


    「我、不、會、讓、你、去、喔。」


    「別、鬧、了。去、死。」


    準備開溜的我被哲彥架住。彼此力氣不相上下,使得我在教室裏跟他拉拉扯扯地獻醜。


    「放手啦~~~~~~!哲彥~~~~!你這家夥~~~~!」


    「咯咯咯──!大家可都在等你~~~~!」


    這、這小子居然激動到顯露本性了……


    哲彥長得夠帥所以交女友很快,卻沒辦法長久。理由在於他是個爛人,但我覺得他不太肯掩飾自己的爛人本性應該也有造成影響。


    我並不討厭哲彥這種輕易就露出馬腳的特質,可是狀況太險惡了。現在蘊含殺意的視線正朝我聚集而來。


    要我說幾次都行。黑羽很受歡迎,尤以偏愛蘿莉的男生支持者眾。那些喜歡小惡魔姊屬性蘿莉的人簡直把她當神在拜。


    而那些男生燃起妒火,正準備把我燒得連灰都不剩。


    「呼~~呼~~」


    班上男生已經成了獵物當前的狼。他們氣得怒發衝天,等著機會要拿我泄憤。


    「你們幾個,冷靜點……這是有理由的……」


    「……啥?別開玩笑喔,你所謂的理由是什麽啦?」


    「啊~~……哎呀~~……」


    我瞥眼看了看白草的動靜。白草跟唯一要好的同學──峰芽衣子正在座位附近講悄悄話。


    (……該怎麽做才能克服這一關?)


    我全力動腦做了模擬。


    『因為我有喜歡的女生,就甩掉小黑啦!』


    要隱瞞對白草的好感,同時又免於說謊的妥協點,或許就在這裏。


    可是,萬一我講出了這種台詞。


    『那你喜歡的女生是誰!不講的話別想叫我們罷休~~!咯咯咯──!』


    哲彥肯定會帶著滿麵笑容像這樣火上加油。


    此刻,這間教室形同在舉行魔宴,被指為惡魔之人就不許反抗。


    還是向別的女生告白混過去……不行,除了黑羽以外,我想不到有誰會接納假的告白,還能在事後當成玩笑不算數。


    不然我現在立刻接受黑羽的告白就好了嘛。我也有這麽想過,然而這是下下策。畢竟這樣對黑羽太失禮了。


    我信賴黑羽勝過任何人,對她的為人有好感,也抱有敬意,所以我不想說謊,也希望盡可能別讓她難過。


    既然如此,在我講出白草的名字之前都不會被大家放過,到頭來還是等於要告白。


    但是這樣堪稱最差勁的告白吧。白草在現況會接受告白的可能性無比接近於零。


    設想看看,如果白草在這個時間點答應我的告白,連她都會淪為壞人。「原來你們倆不惜惹哭誌田同學也想獲得幸福啊」──我猜白草會被這樣說閑話。因此就算白草對我有好感,也會覺得「你為什麽要在這種狀況下告白嘛……」並且拒絕我才對。


    (唔,我該怎麽做才好!怎麽做才能克服這一關!)


    我看了看黑羽的動靜。


    雖然讓狀況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是黑羽,但她恐怕不是出於惡意。黑羽有天生迷糊的地方,隻是那造成了負麵效應而已。


    這表示隻要讓黑羽感受到我所陷入的危機,她就有可能站在我這邊。


    「小黑……」


    我用眼神傾訴:想辦法製止這些家夥,拜托。


    要向甩掉的女生尋求庇護難免讓我痛心,所以我盡可能一麵注意不讓黑羽受傷,一麵跟她打暗號。


    「小晴,你在後悔嗎?」


    「有啦有啦!」


    「有的話,表示你還是想跟我交往?」


    「呃,不是那樣──」


    話說到這裏,我立刻領悟自己失言了。


    圍觀群眾的斥責因而像箭一樣落在我頭上。


    「啥!什麽叫『不是那樣』?」


    「臭小子,你以為自己是誰!」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你們冷靜啦!說真的,先等一下!」


    「等就可以解決問題嗎?你說啊~~~~~~!」


    「欸!來個人!拿支釘拔過來!釘拔!」


    「啊,對不起,請原諒我。」


    我迅速做出了完美的下跪動作。


    「末晴,你跪得好快!」


    哲彥開口吐槽,卻傷不到我的心。自尊心早被我扔進臭水溝了。


    「哲彥……你別小看釘拔!拿來打人可是超痛的!」


    「這話嚇到我了~~你居然知道釘拔打人有多痛,嚇到我了~~」


    「哎喲~~!小晴,你是覺得一有危機就可以用下跪混過去,對不對?」


    「好比女孩子可以把眼淚當武器,下跪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武器啦!」


    「嗯,小晴,即使你跪著說這些話,感覺也不帥喔☆」


    激憤的極端分子在這段期間仍逐步逼近。


    我之所以沒有遭人攻擊,是因為有黑羽在。隻要黑羽離開,我應該就會受到圍剿,被他們修理得慘兮兮。


    「誌田同學!」


    「唔!請你讓一讓!我們要用鐵錘製裁這個蠢貨!」


    「……所有同學,聽我說。」


    臉上仍帶著可愛笑容的黑羽散發出漆黑氣場。


    「我呢,正在跟小晴講話──你們不要來搗蛋好嗎?」


    白草會露骨地表示不悅,黑羽卻剛好相反,掛在臉上的笑容正是她生氣的證據。


    失去溫暖的笑容有種跟白草不一樣的獨特恐怖。因此那些極端分子就──


    「啊──好的。對不起……」


    他們在細聲回話後隨即安分下來,並且紛紛離開。


    危機過去,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唉……得救了,小黑……」


    「──繼續。」


    「嗯?」


    「繼續說下去,小晴。」


    黑羽的語氣讓我感受到決心,所以我自然繃緊了身體。


    「……我明白了。」


    在黑羽圓滾滾的眼睛催促下,我比剛才更加謹慎,避免語帶虛假,心懷誠意來選擇詞匯。


    「該怎麽說呢?目前,我並沒有打算跟誰交往……不對!並不是因為你讓人討厭,或是有哪裏不好、長得不夠可愛之類,真的沒有,你是個非常棒的人,能跟你這樣的人交往肯定會幸福才對,然而該說是時機有點不湊巧吧……」


    由於我講得結結巴巴,就不知道有沒有表達好。我隻是小心不談及白草,一邊努力表達自身想法。


    「哦~~」


    黑羽交抱雙臂。考慮到個頭嬌小,算是相對豐滿的上圍被強調出來。


    她直接走向我,悄悄地踮腳對我耳語。


    「我覺得舒坦一點了,就這樣放過你吧。」


    「…………啥?」


    黑羽嫣然一笑,高聲向我宣布:


    「騙你的啦~~!」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滿臉愕然,而黑羽十分滿意地探頭看過來。


    「話說你有沒有心慌?有沒有煩惱?有沒有難受?」


    「小黑,你……」


    「對不起喔,小晴。其實我是跟別人玩大冒險輸掉才被迫告白……到今天才能說真話。」


    「你、你喔,我說你喔!」


    「你還信以為真啊?可是你拒絕了嘛。我頂我頂!」


    我被黑羽用手肘頂了頂。痛歸痛,我體認到的安心感卻更加深刻。


    「好啦好啦,所有人解散~~!」


    「嘖!沒意思!」


    圍觀的眾多男同學漸漸散開。明明他們之前都冤枉了我,卻一點也不慚愧。真是過分。


    「喂,你們好歹跟我道個歉吧?」


    當我抱怨以後,男同學們就咂嘴了。


    「姓丸的,我告訴你,原本你光是叫誌田同學小黑就該被判死刑的耶。」


    「青梅竹馬~~~~!有罪!有罪!」


    「冷靜點,鄉戶!不要緊!丸這個青梅竹馬毫無作為,所以誌田同學還是清白的!」


    「你們對我依舊這麽惡毒啊?我姑且也是有心的耶。」


    我試著喚起同情心,卻根本不管用,隻換來他們皺眉頭、吐口水。這個班實在是人渣齊聚。


    當我想這些時,黑羽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小晴,我覺得你應該多感受我的可貴之處耶!」


    「呃,說真的,拜托你別這樣整我,小黑。」


    「可是對你成了不錯的教訓啊。」


    「或許是啦──但你也用不著騙我吧!」


    我把黑羽的可愛麻花辮扯亂,她就開心似的一邊叫著一邊逃走了。


    黑羽不在身邊,我會覺得靜不住。我體認到她是重要的存在。


    但是我們適合這樣的關係。與其說彼此胡鬧,我們就是不該被戀愛綁在一起,打成一片比較符合我跟黑羽的作風。


    「真是的,小晴都隻會對我不客氣。小心我要你負責喔。」


    「我明白了。來生孩子吧。」


    「白癡、色胚。哎喲~~!你真的很差勁耶,小晴,都隻會對我這樣性騷擾。反正你覺得要博取我的原諒很容易,對不對?」


    「不不不,沒那回事。」


    「那你下次再性騷擾的話,我就不借你抄作業了。」


    「黑羽小姐,求你別那麽壞心眼,網開一麵吧!」


    「你跪得好快!小晴,你對人下跪的價值已經是零了喔。」


    「你不懂啦。下跪這種行為固然是做給謝罪對象看的,卻也可以發揮讓旁人施壓要你原諒的效用。」


    「心機居然比我想的還重,真不敢領教。小晴,姊姊開始擔心你的未來了。」


    當我們跟往常一樣耍嘴皮子時,爆料聲就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


    「咦────!你說真的嗎!」


    「呃……是啦,發展到後來,不知不覺就那樣了。」


    對話是從白草和峰那裏傳過來的。


    全班在黑羽表示是騙人的以後就取回冷靜,也有許多人已經離開回家。


    這種情況下,峰驚訝的態度是足以引起注目的。


    峰是個豐腴的迷糊型女生,跟冷漠尖銳的白草配得正好;應該說從關係就可以推敲出來,要不是峰性情溫吞,大概也無法和白草當朋友;而峰會興奮成這樣非常稀奇。


    峰感覺到自己受到注目,才紅著臉降低講話的音量。因此她們交談的內容變得不容易聽見,但是用全力豎耳聆聽,還是勉強能接收到隻字片語。


    「是從什麽*候啊!」


    「一*星期前。」


    「你是在哪裏被**告白的!」


    「海邊。」


    「哇~~好羅曼*克喔……」


    ……咦,奇怪?她們剛才說了什麽?是不是有提到「被告白」?


    「白草同學,你說過你們家*跟阿部*長有往來*嘛。之前我就*想,你們倆*麽時候會在一起,沒*到終於……阿*學長非*帥,又*受歡迎,我*得你們太相配了。祝福*們嘍。」


    ………………………………………………………………………………………嗯?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的耳朵是不是不靈光啦?總覺得好像聽見了某些有違常理的話耶……


    「哦~~!原來可知同學開始在跟三年級的阿部學長交往了啊。」


    黑羽的嘀咕貫穿我的心髒。


    「說到阿部,就是父親在當演員,自己也在這陣子出道演戲的那個人吧?我啊,最討厭那種靠父母庇蔭的家夥了,不過他那麽有人氣,當可知的對象倒算是合適。」


    哲彥講的話從我右耳進左耳出。聽是有聽見,我的腦袋卻在抗拒理解當中的含意。


    「所以我不就說了?可知對你來講太高攀了啦。原本女人就是為欺騙男人而生的,到頭來,事情也隻能這樣。不過觀點因人而異啦,多虧如此,你也省得在『告白祭』上出糗,某方麵而言還算幸運吧?」


    我怒不可抑地揪住了哲彥的衣領。


    「哲彥,我已經說過自己對可知沒有任何想法了吧……」


    「哦~~是啦是啦。我了解。」


    我推開瞎鬧的哲彥,把書包背到肩上。


    「喂,末晴,你要回去啦?文化祭的事怎麽辦?」


    「我的意見根本不重要吧,你自己決定就好。」


    「是喔。」


    哲彥沒有再攔我。


    「……小晴。」


    黑羽叫了我一聲,我卻提不起勁回應。


    我裝成沒聽見,離開了教室。


    *


    我冒出了想回去的念頭,但我並不想回家。


    家裏沒有任何人在。因為母親過世了,父親則是從事跑遍日本全國的工作。在無人陪伴的家獨處,我會承受不住寂寞。


    ──無處可去,卻希望有地方能回。


    於是當我回神時,已經在堤防獨自望著河了。


    夕陽簡直美得令人落淚,所以我哭了一下。


    「我在做什麽呢……」


    有人說初戀是一道詛咒。我想那應該說中了。


    明知道不行,喜歡的心意卻保留著,還覺得趁現在告白的話,是不是就能跟對方交往。根本死不了這條心。


    或許初戀的結果大多是如此,始終藕斷絲連,到最後仍沒有回報。


    『說到阿部,就是父親在當演員,自己也在這陣子出道演戲的那個人吧?我啊,最討厭那種靠父母庇蔭的家夥了,不過他那麽有人氣,當可知的對象倒算是合適。』


    這段話浮現在我的腦海。


    「什麽嘛,果然長得帥又受歡迎的人就是可以享盡好處……」


    總覺得我又想哭了。


    「咦……」


    腦袋昏昏沉沉,分不清想生氣還是哭泣,我搞不懂自己的心。


    打擊比預料中還大。


    所有人真的都克服過這種心境嗎?會不會所有人都沒有認真戀愛過?呃,再怎麽說,這實在太煎熬了吧………………


    「嗚、嗚嗚……唔……嗚嗚……」


    眼眶變熱。我把臉埋到腿上,將自己藏起來不讓旁人看見,這會兒湧現的情緒就開始讓我承受不住了。


    「可惡……可惡……」


    白草真令人痛恨。


    我心裏是這麽痛苦,白草卻跟男朋友過得好好的。


    幸福美滿的白草,還有悲慘的我。


    搞什麽嘛,這種落差,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型男或美女就是占便宜嘛,他們活著都不用理解這種痛苦吧?


    世上是多麽不公平。奇怪了。這是錯的。錯的不是我,錯的是這個世界。假如我有能力,我甚至想改變世界。


    「──可憐的小晴。」


    有這麽一句好似閃耀著光彩的話語從我頭上落了下來。


    如春天花朵般的芬芳輕輕挑逗鼻腔。耳熟的溫柔嗓音滲入傷口,盡管刺痛卻撫慰了我。


    「……是小黑嗎?」


    由於哭花的臉不能讓她看見,我依舊把臉埋在腿上開了口。


    「對啊。小晴,你既溫柔又可愛的姊姊來嘍。」


    那是期待我吐槽的耍寶語氣。然而現在的我沒力氣陪她鬧。


    「……你去別的地方啦。」


    這種場麵,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尤其不能讓黑羽看見。


    雖說之前是一場謊言,黑羽仍被我甩了。而黑羽看到現在的我,不知道會怎麽想。


    假如她消遣取笑我,那還比較像樣。


    萬一被罵活該──我不覺得自己能振作。


    要是被她溫柔對待──「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撒嬌」。


    「小晴……你被甩掉了呢。」


    「我才沒有被甩!」


    精確來講,我並沒有被甩才對……但我應該是失戀了沒錯。


    「哦~~這樣啊。」


    如果對方是哲彥,這時候我就會嘴硬跟他辯,不過青梅竹馬果真厲害。黑羽既沒有對我發脾氣,也沒有奚落我,「隻留下有所領會的氛圍」就把書包擺到腳邊。接著她在我背後坐下,背對背地朝我靠了過來。


    「喂,小、小黑。」


    緊貼著的背好溫暖,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依賴。


    所以我挪了屁股想逃,黑羽卻彷佛不肯放我走,還緊貼不舍地追了過來。


    「怎樣?你有意見?那就好好看著我的臉說出來啊,畢竟你又沒有被甩掉。」


    「唔……」


    不行。全被黑羽看穿了。


    我喜歡的人是白草,而且在剛才聽見白草她們的對話以後就失戀了。黑羽明白這一切,才會這樣對我。


    但我不能坦然接受她的好意。


    『騙你的啦~~!』


    黑羽用這句話否認了自己的告白。


    但事情並非如此。她的否認一定才是假的。


    『小晴……答應跟我交往嘛。』


    差不多一個月前,第一學期的結業典禮當天,黑羽向我告白了。


    她當時的表情、口吻──試著回想就會懂。那是認真的。


    剛才黑羽說是騙人的,我就信以為真了,可是重新回想以後,現在我敢肯定她聲稱騙人的說詞才是在騙我。黑羽為了保護我,更為了減輕我的心理負擔,才會在大家麵前聲稱自己告白是假的,不會錯。


    「不行,小黑,你別理我。」


    「為什麽?」


    「要是我現在跟你講話,就會想撒嬌。但是,你對我恐怕仍──」


    黑羽是個好人。她對我溫柔得令人不舍,又長得可愛,還是個溫厚隨和的女生。


    所以我才不想讓她傷得更深。


    結果黑羽把後腦杓貼到我的頸子,還整個人使勁靠上來。


    「小黑……?」


    「我現在說的,是假設喔。」


    「嗯?」


    「小晴,假如說我願意把跟你的關係回複到一個月前,你會怎麽做?」


    「關係?……換句話說,就是回到你告白之前……啊,錯了,不是那樣……」


    黑羽什麽也沒說。


    她指的並不是告白之前。這表示──


    「意思是回到剛告白完的那一刻?簡單說,你要再給我一次回答的權利?」


    一個月前的我喜歡的是白草,所以我甩了黑羽。


    但是我現在被白草甩了。那麽──即使做出別的選擇也不奇怪。


    背靠著我的黑羽把頭頂過來,彷佛在說:就是這樣喔。


    「我呢,『可以用五秒鍾將時間回溯』。要開始嘍,五……」


    假如我在倒數完畢後告白,黑羽絕對會接受。


    那是個無比誘人的提議。


    「四……」


    老實說,我沒有把黑羽當成戀愛對象看待過。既然形同姊弟的關係持續了十年,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


    「三……」


    話雖如此,我並不認為黑羽以女性而言沒有魅力。她圓滾滾的眼睛惹人憐愛,每次看她挺起嬌小個子擺大姊姊架勢,就會勾起我的保護欲,應該說,我想嗬護她。


    「二……」


    跟黑羽交往肯定會很開心。至今我們的關係就已經親密到對彼此毫無隱瞞,交往以後便不會幻滅。分手的風險或許是有,不過那種事可以吵架以後再來思考。


    隻要跟黑羽交往,一定有幸福的未來等著我。這是不會錯的。


    「一……」


    但這是我的──「初戀啊」。


    「──別這樣,小黑。」


    我沒有等黑羽數到最後。


    「謝謝你,小黑。我明明甩了你,你卻對我這麽好……」


    「小晴……」


    我被甩掉以後變軟弱了,所以才會想跟黑羽撒嬌。


    但是在我心裏還留著對白草的感情。是我自己沒辦法死心。


    初戀就像詛咒。即使想改換心思,也還是擺脫不了。


    在這種狀態下藉故向黑羽撒嬌,未免對她太失禮。


    「小黑,我把你當成可貴的朋友,所以──」


    「我懂──────才怪呢。」


    「…………………………咦?」


    我眨起眼睛。黑羽在說些什麽,我沒辦法理解。


    「聽我說,小晴,我認為厚道是一種美德,可是太誇張會讓人喘不過氣耶。」


    「嗯嗯?」


    「一個月前,我確實有向你告白喔。不過該怎麽說呢,我的心意,並沒有像你體會到的那麽深刻耶。」


    「嗯嗯嗯?」


    「那時候即將放暑假,我又沒有男朋友,感覺正巧是個機會。小晴,我跟你在一起很開心,要交往的話似乎也不錯。可是你過了一個月依然滿臉內疚,在我看來就有點……對了,聽說男生被告白過一次之後,就會誤以為女方永遠都喜歡自己,你的情況該不會正是這樣吧?」


    「嗯嗯嗯嗯──────────────?」


    糟糕,我的腦袋跟不上。雖然我深知青梅竹馬在個性上有灑脫之處,沒想到她對戀愛都能夠這麽收放自如……


    ──不,等一下。


    真的是這樣嗎?黑羽的個性固然灑脫,可是就連戀愛都不例外嗎?假如她毫無眷戀,還會說「要用五秒鍾讓時間回溯」?


    「小黑……你是不是在勉強自己?」


    黑羽麵不改色,眼皮顫了顫。這是她打算掩飾時會有的舉動。


    「怎樣?難道說,你突然後悔把我甩掉了?」


    彷佛在戲弄人的語氣如今讓我覺得像演技。


    仔細一看,黑羽的手指正微微發抖。


    「那不是我要問的……比方說吧,你常對我擺大姊姊的架勢嘛,畢竟你的妹妹有三個之多,姊屬性大概就滲到骨子裏了,不過那是『義務』所養成的,其實真正的你是想跟人撒嬌的吧?有許多時候我都這麽認為。但因為你自製心強,為了克製欲求,就會刻意要自己表現出大姊姊的那一麵──我有說錯嗎?」


    「唔唔~~~~」


    黑羽用雙手包覆住泛紅的臉頰。


    「假、假如是……那又怎樣?」


    「呃,我覺得同樣的道理,你的行動與想法也會有不一致的時候吧。我就是笨,所以參不透你在想什麽,但你如果還喜歡我卻又為了我說謊,我會覺得過意不去……哎,雖然這些話由我來講不知道是否合適。」


    「~~~~」


    我對黑羽一直懷有好感,斷然不希望傷到她,更不想對她撒謊。


    說真的,當青梅竹馬實在好難。


    「笨。」


    黑羽的溫暖才剛從背後消失,我的頭隨即被從背後伸過來的手臂摟住了,於是我的後腦杓有軟呼呼的東西貼著……


    「喂,小、小黑……!你、你這樣,胸、胸部會!」


    「沒關係。這是因為我高興才給的優待。」


    女生的胸部,太猛了!未免太軟了吧!我的腦袋都要失控啦!


    「小晴,你笨歸笨,說起來還是很正派呢。即使在自己難過的時候,隻要別人有困難,你就會把自己的事擱到旁邊,既懂得留意重要的細節,還懂得對別人好。所以──」


    我的頭被摸了一圈,亂糟糟的頭發被纖纖玉指撥開。隨後暴露在空氣中的頭頂就接觸到與胸部不同的另一種柔軟。不用說也曉得,那是嘴唇。


    「所以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小黑……」


    直率的言語在心坎響起。即使不看黑羽的臉也難免會害臊。


    「雖然說,自己沒有被選上是很不甘心,但我喜歡你的心意依舊不變。小晴,無論是現在或往後,我都會跟你站在同一陣線。所以你坦率點吧。」


    「你講的坦率是什麽意思?」


    「在別人麵前就不能哭,是誰規定的呢?你全部發泄出來就好了嘛。」


    「但是,我甩了你──」


    話說到這裏,黑羽就加強手臂的力道。


    胸部更加用力地貼在後腦杓,因此我發現黑羽在發抖。


    「就算你甩了我,那又怎樣?會構成我不可以陪在你身邊的理由嗎?你不希望有我在的話,大可跟我保持距離。既然掩飾沒有意義,彼此都盡情發泄出來不就好了?」


    「小黑,你好猛……」


    黑羽的器量,或者該說是超然到對許多事情都不拘泥的態度,讓我為之折服。黑羽不隻具備社交性,內在更是堅毅不撓,她是個厲害的女生。


    對方就是這麽厲害。光會顧麵子和害羞的自己感覺好卑微。所以我打算拋開一切,向她坦承所有想法。


    「唉,我對你才敢講出來,其實,我喜歡的是可知……」


    「……嗯。」


    因為黑羽不會嘲弄我,因為她絕對不會告訴別人。我就是如此信任她才敢講。


    「不過,她說自己有男朋友了,好像還交往得滿順利的,看來果真是我自作多情吧……該怎麽說呢?這讓我好難熬……」


    「嗯。」


    「所以,我……」


    眼裏湧出了淚水。但我還是會覺得丟臉而拚命忍住,黑羽就繞到麵前把我的頭擁入懷裏。


    「小黑……」


    「哭一下比較好喔,這樣會比較輕鬆。」


    被自己甩掉的對象安慰讓我過意不去,那種溫柔卻太過舒適,以我疲憊至極的心抗拒不了。


    「嗚嗚……嗚嗚嗚嗚……」


    「好啦好啦,真是遺憾呢。」


    「混帳……這明明,是我的初戀……」


    「這樣啊~~可知同學沒有看人的眼光呢~~小晴明明是個好男生耶~~」


    她的話句句滲入心扉。


    我沉浸於悲傷,並且由衷感謝有黑羽這樣的青梅竹馬。


    ………………


    …………


    ……


    等我情緒穩定以後,夕陽已經要沒入城裏。


    我們倆一塊望著晚霞,同時我問:


    「欸,小黑,你覺得我接下來要怎麽辦才好?」


    「你希望怎麽樣呢?」


    「坦白說,我對可知,還是有喜歡的感覺。」


    黑羽肯一臉認真地聽我說。


    「明明非死心不可,我在無意識間卻還是覺得或許能讓她回心轉意,總是在思考有沒有方法挽救。」


    「小晴,你都不會懊惱嗎?」


    她挑釁的口吻讓我有點火。


    「該怎麽說呢?你現在的思考方式,講出來會不太好聽,但我覺得你好像在巴望可知同學的施舍。」


    「唔……你就不能換個說法嗎!」


    「可是,我說的沒錯吧?」


    「呃,也對啦,確實,是你說的那樣……」


    盡管狀況正是如此,我卻感到屈辱。


    「老實說呢,我會對可知同學覺得不爽。小晴,你之前說過吧?你們曾經在放學的路上巧遇,還聊得很開心。」


    「是、是啊,我有說過。」


    「聽完那件事,我原本也以為你是有機會的,畢竟可知同學超討厭男生吧?這樣的她居然會在兩人獨處時對你好,有點難想像呢。」


    「就是嘛!所以我才會誤解她的心思……」


    (插圖009)


    「換句話說,就是她和你勾搭以後,又跟真命天子交往順利,就把你放生了不是嗎?你明明是個好男生,卻被可知同學這樣糟蹋,我沒辦法容忍耶。」


    黑羽的怒火感覺可以用「義憤」來形容,因為有違正義才讓她生氣。原本我還堅信──她的情緒屬於這一種。


    但是,我錯了。


    「──小晴,我們來對她報仇。」


    霎時間,我心跳加速。我以為自己藏在心裏的感情被黑羽看穿了。


    「你覺得懊惱吧?既然如此,這個仇不報不行。」


    「小黑……你是不是有點變了?」


    沒想到「報仇」這種詞居然會從黑羽口中冒出來。


    黑羽基本上算是性情隨和,要選擇理性或感性的話,她明顯偏理性。報仇這種死心眼的詞跟她並不相配。


    「你說我有變,是哪裏變了?」


    「你變得比較有攻擊性,應該說,這不合你的作風,感覺深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或許吧。」


    黑羽難得露出自嘲的笑容。


    「坦白講,我討厭可知同學。從以前就討厭。」


    「真的假的!」


    我第一次聽黑羽明確講出她討厭誰。


    「你討厭她什麽部分?」


    「這個嘛,總覺得全都討厭☆」


    「全盤否定!我沒想過你會把話說得這麽絕耶!」


    「畢竟我跟你之間已經沒有隱瞞的事了吧?對彼此都開誠布公了,還爭論喜歡的情感……雖然以前也幾乎沒有隔閡,要說的話,就是熟到完全沒那種區隔了吧。感覺像生氣之類的情緒就會毫不掩飾地發泄出來,因為我相信你還是願意接納我的。」


    「我了解……我了解你說的那些,小黑。」


    該怎麽說呢?我覺得,自己現在跟黑羽心靈相通了。


    彼此連喜歡的對象都已經坦承,「某方麵而言甚至跨出了青梅竹馬的領域」。


    好比在影劇中,要是青梅竹馬來告白以後被甩掉,下場就是表示自己不能再留在對方身邊而逐漸淡出。


    但是現實並沒有那麽單純,「應該也有故事是從這裏開始的」。


    實際上,我是甩掉了黑羽,然而我卻把她當成比以前更加親近,也比以前更值得挖心掏肺地寄予信賴的人了。


    「小晴你覺得呢?關於報仇這件事。」


    「……報仇啊,我有點嚇到,還覺得滿離譜的。」


    「就這樣嗎?」


    「真的瞞不過你耶,小黑。因為有道德上的問題,我姑且否定了報仇,可是要明說的話,我懊惱得想報仇。畢竟我都嚐到了這麽痛苦的滋味,會希望照樣奉還回去──這就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


    這種話我對別人說不出口,是對黑羽才敢講的內容。


    「我想也是。所以嘍,有什麽不好呢?那我們就來報仇吧。還不隻是報仇,我們要用最棒的方式來報仇。」


    黑羽看似興奮地說。


    「用最棒的方式報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吧?接下來我們才要商量啊。」


    「不,小黑,我還沒說過任何一句要報仇的話……」


    沒錯,我還沒答應要報仇。雖然懊惱到想還以顏色,是否決定踏出那一步卻是莫大的差別。


    「小晴,你試著想像阿部學長與可知同學。」


    黑羽大概是看到我的反應,就突然說了這種話。


    「咦咦~~……」


    「你照做就是了。」


    盡管我不願意去想,無奈隻能硬是在腦裏塑造那兩個人。型男與美女,相配到讓人懷恨在心的一對情侶。


    「他們倆開始交往是在一星期前對不對?那我猜差不多下周就會正式約會了。按常理來想,就選在電影院約會怎樣?」


    喜歡的女生跟型男和睦地去電影院。看了會想殺人的光景。


    「有些男生到了陰暗的地方,就會變大膽呢。所以嘍,阿部學長說不定會若無其事地牽她的手──」


    「不不不,你等一下!那樣太快了吧!起碼要在第三次約會以後!」


    屆時被甩受打擊的我肯定隻能閑在家裏。如果他們在那段期間偷偷讓關係進展到那一步,我何止是完全落敗,簡直跟死了還遭到鞭屍差不多。


    「小晴,該說你觀念老舊嗎?你的看法有點像當爸爸的人耶。」


    「唔……」


    「不過阿部學長既然都出道演戲了,感覺他手腳會很快喔。」


    「確實是那樣沒錯啦!但是……但是我不能接受!」


    白草討厭男生。她隻對我露出迷人的笑容──應該是這樣的。


    不過,難道她都會對阿部學長笑嗎……?從之前就會嗎……?不,說不定她的眼神還充滿了更深的信賴,或許笑起來還有些害羞……?


    「之後他們會去吃飯、喝茶、逛街,也許還會去瞭望台。」


    「可惡,阿部太氣人了!居然得寸進尺!」


    「我覺得呢,像這種事情,第一次是很重要的。說起來,第一次就是比較新鮮。假如是第二次,難免就會跟上一次比較。」


    「唔唔唔……」


    黑羽是這個意思嗎?假如白草跟阿部學長分手,之後即使跟我交往了,我終究還是排第二的男人。就算去哪裏約會──


    『啊,我跟阿部學長一起來過這裏。』


    也會被她這麽說。


    『人家阿部學長都很會安排行程……』


    或者這麽說嗎!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唯有這一點我就是不行!


    抱頭掙紮的我被黑羽補刀。


    「然後等天黑他就會送可知同學回家,可知同學準備進家門時,他先是揮了揮手打算道別,卻還是說了『等一下』把可知同學叫住,接著就往她的嘴唇──」


    白草與阿部學長的身影悄悄重疊。


    白草臉紅,微微低下頭說:


    『阿部學長,像這種色色的事情,我隻允許你對我做喔……』


    我拔起了堤防的雜草。


    「臭婊子!難道你隻顧自己開心,別人痛苦都無所謂嗎!」


    我想像了!想像出畫麵了!我想到平時凜然的白草癡迷地望著阿部學長的模樣!


    如果能把據說不輸寫真偶像的白草抱進懷裏,她的上圍是如此壯觀,想必很柔軟吧。要是跟白草接吻,觸碰她的感覺當然就會傳到手臂和胸口,肯定會有香香的味道,還可以對有些許紅潤的嘴唇為所欲為──


    「不行!天理何在!我無法容忍!」


    她沒有選擇我,卻跟阿部學長……連那種……連那種事情都做了……~~~~!


    「小晴,你說的無法容忍……是指哪一邊?」


    黑羽用冷冷的語氣問我。


    「……?哪一邊是什麽意思?」


    「你無法容忍阿部學長嗎?還是無法容忍可知同學?是哪一邊?」


    「這──」


    ……原來如此。黑羽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如果我無法容忍阿部學長,我的心就還在白草身上。如果我無法容忍白草,就是認定自己被她背叛了,表示我已經由愛轉恨。


    而我的回答是──


    「小黑。」


    「怎麽樣?」


    「我恨的是──他們兩邊!」


    我對白草還有感情,也覺得自己被背叛了。看似相互矛盾,卻明確地並存。


    嗬嗬嗬……沒錯,就是這樣。我當然兩邊都恨,這還用說嗎!


    「甩了我以後準備獲得幸福的可知白草!像她這樣的婊子!我不可能容忍!」


    「可知同學又沒有劈腿,我倒不覺得她是婊子。」


    「還有阿部充!長得帥就不用做任何努力,還占盡了便宜,這怎麽能容忍!即使上天容忍,我也不會容忍!」


    「我覺得那也不代表阿部學長就沒有付出努力耶。」


    「小黑!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呃,我隻是拿事實吐槽,並沒有要否定你。然後呢,你想怎麽做?還是說我這樣問你比較好?」


    黑羽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有罪?無罪(guilty or not guilty)?」


    我賊賊地笑著抓住她的手。


    「有罪!」


    我用力宣言,並且奮然在拳頭上使勁。


    「小黑,你說得對!我必須用最棒的方式向他們報仇!嗬嗬嗬,就算被罵差勁也無所謂!這份屈辱,我一定要加上好幾倍奉還!」


    「──就等你這麽說。」


    黑羽牽了我的手,讓我站起來。


    「我幫你,小晴。差勁又有什麽關係呢?畢竟那兩個人已經對你做了最差勁的事啊,這樣不就彼此彼此嗎?」


    「嗬嗬,不愧是小黑!你說得對!」


    我露出敗類的笑容,黑羽也跟著露出打壞主意的笑。


    對喔,我想起了一件事。是從黑羽父母那裏聽來的。


    黑羽這個名字在字麵上是黑色羽毛,就有許多人會聯想到墮天使。然而據說黑羽的父母是從三葉草想出這個名字的。


    三葉草的花語是「幸運」、「思念我」、「約定」,還有「複仇」──


    好比花語有光明麵也有黑暗麵,具社交性又廣受周遭喜愛的黑羽也有她的光明麵與黑暗麵。


    「這是對初戀報仇!」


    初戀是生涯中隻有一次的寶貴體驗。正因如此才美麗、純粹而沉重。


    而我的心意遭到踐踏,怎麽能夾著尾巴逃走呢!


    欸,你們也是這麽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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