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十天以來,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麽初戀會是特別的?


    基本上,第一次就是有其特別之處。


    科學性的新發現會獲頒獎章,一年之始的日出也顯得吉祥。


    不隻是戀愛,所謂的「第一次」在任何方麵都容易變得特別。而且正如同許多故事都會談及戀愛,感情事在人生當中大多也會被特別看待。


    雙重的特別加在一起,果真就是特別中的特別。初戀會被人看重,或許到底是人之常情。


    「嗨,末晴,準備萬全了嗎?」


    被裝飾成文化祭樣式的校門,坐鎮於正麵的是字樣有氣勢的招牌,歸學生會所有,每年都會使用而曆史悠久的一件老東西。


    「行啦。」


    而我和哲彥穿過了校門。


    今天是為期一日的文化祭。這所穗積野高中因為「告白祭」而籠罩著獨特氣氛。


    假如有男同學顯得心神不定,那肯定是有意要告白。他正在做心理準備,打算當著全校學生麵前公開示愛。


    那種人碰不得,隻能在內心給予聲援。因為他們正是文化祭的主角。


    「……哎呀。」


    不知道這是巧合或者必然,我和正好跟朋友講完話的阿部對上目光了。


    阿部露出爽朗的笑容說:


    「嗨,這不是笨渣搭檔的兩位嗎?」


    「……?笨渣……搭檔……?」


    當我在腦海裏畫上問號時,哲彥就上前了。


    「你好,我是負責耍渣的甲斐哲彥。哎,沒想到學長不隻認識末晴,連我都認得出來,真是榮幸呢。」


    「負責耍渣是什麽意思!難道我是負責耍笨的嗎!」


    哲彥眨了眨眼,然後歎息說:


    「咦?原來你沒有發現嗎?」


    「難不成,那個搭檔名稱很有名?」


    阿部對發問的我笑了笑。


    「隻有一小部分的人曉得啊……在這座鎮上的人當中。」


    「那不就是兜了個圈子在說校內名氣響叮當嗎!」


    「哎呀,你聽出來了嗎?幸好,你沒有笨到聽不出來。」


    「太好啦,負責耍笨的,學長在誇獎你耶。」


    我撥掉哲彥親昵地拍在肩膀上的手,並且抱頭懊惱。


    「拜托別這樣好嗎!我的心髒沒有像你那麽強,聽了會沮喪到不行耶!」


    「放棄吧──這就是現實。」


    「啊~~啊~~!我聽不見~~!才沒有那種現實存在~~!」


    我打算從現實轉開目光,而阿部眯起眼輕視這樣的我。那種看扁人的視線,讓我從胸口湧起了怒火。


    「嗬嗬,你可以永遠逃避現實。嗯,沒有錯,或許那樣對你才好。」


    「你說什麽──!」


    「畢竟今天應該會發生讓你更想逃避現實的事情。盡管我希望你務必要親眼目睹,不過,我也不是魔鬼心腸。你趁現在夾著尾巴逃走應該比較聰明。」


    有女同學從校門走來。阿部大概是覺得這些話讓人聽見會有損名聲,他朝我走近,還在我耳邊細語:


    「好啦,要回家就趁現在喔,負責耍笨的學弟──」


    說實在的,他太高高在上了吧。外表裝得爽朗,更讓人覺得惡質。


    啊~~這種心情,該怎麽表達才好呢?


    ……啊,我想到了,這樣說就對了。就這麽跟他說吧。


    阿部在細語後打算直接走掉,我便抓住了他的手腕,硬是把人扭過來麵對我這邊。


    「阿部學長。」


    我用輕視至極的眼神回敬他到剛才為止的所作所為。我像個三流混混一樣陪笑臉,捏了他的鼻頭。


    「請學長期待今天的『告白祭』喔──我會讓你欲哭無淚。」


    阿部甩開我的手,舐了舐嘴唇。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曾經的天才童星丸末晴學弟。」


    阿部露出冷笑離去。


    我瞪著阿部的背影,哲彥就把手肘放到我的肩膀。


    「末晴,這下可不能輸給他嘍。」


    「那還用說。我從一開始便沒有輸的打算。」


    我的文化祭就這樣揭幕了。


    *


    「告白祭」是在文化祭最後──會當成閉幕儀式的一環來舉行,因此全校學生必然都會看。


    誌願參加者則要在閉幕儀式前三十分鍾到學生會辦公室集合。


    不需事前申請,衝動或一時興起皆可參加。


    學生會辦公室在文化祭期間會用黑色窗簾遮住窗戶,因此隻要偷偷進去就沒有人會發現。在閉幕儀式時──


    『奇怪,那家夥是不是跑了?』


    假如有人這麽說,當事者就是偷偷去參加告白祭了,往年常有類似的狀況出現。


    誌願者要在學生會辦公室登記姓名和隸屬班級。這是因為學生會安排的司儀將在活動上念出名字。


    此外還有備注欄,可以記載想做的事。掌管「告白祭」的學生會成員會付出努力,盡可能予以實現。每個人姑且設有五分鍾的時間限製,隻要是在範圍內辦得到的事基本上都ok。


    話雖如此──


    「坦白講,在那之前都閑著沒事做耶……」


    「哦~~小晴,你閑著啊……」


    當我從窗邊望向外頭,穿著迷你裙和服的黑羽就青筋暴跳地嘀咕。


    「目前呢,已經有五個人點餐了,你看不見嗎……?」


    「對不起,我馬上動手做。」


    我連忙磨起咖啡豆。


    我們班二年b班推出的活動是「和風咖啡廳」。


    往年推出的角色扮演咖啡廳或女仆咖啡廳,大多是拿女生當幌子來聚集人氣的活動。但是這樣做就會加深男女生之間的衝突,以結果而言就算男生們承受莫大損失也不稀奇。


    因此我們班的男生們就集思廣益,提了「和風咖啡廳」的主意。


    以和風為概念,因此主打的並非讓女生扮裝。男生們也會換上甚平(注:日本傳統的筒袖短褂)或和服便裝,以和風扮相來吸引女生。提出意見之後,女生也表示讚同,事情就難得毫無對立地敲定了。


    然而我們班男生有渣男代表甲斐哲彥,以及為數眾多的人渣男同學。


    結果,女生的服裝被暗中統一成迷你裙和服,到今天才迎來正式亮相。


    請看看,這耀眼的大腿光彩。


    女仆裝根本不能比啦。女仆裝基本上都是長裙,看不見大腿吧?我們班準備的和服是下襬隻到膝上十公分的貨色,暴露度是由迷你裙和服壓倒性獲勝。換句話說,就是我們男同學獲勝。多虧如此,生意才會好到這種地步。


    「誌田同學!麻煩讓我拍照!」


    「對不起喔~~我們全麵禁止拍照。原本是打算讓人拍的……可是我們班男生挑選衣服的腦袋實在有毛病……」


    「噫!」


    拜托拍照的客人短短地尖叫。我記得他是隔壁班的網球社成員……對喔,所以他才不曉得黑羽的可怕。這應該成了不錯的教訓吧。


    「真的很過分耶!我們也說過不行,都是姓丸的硬要這樣……」


    「對啊對啊,我有阻止過喔!可是姓丸的非要通過這個案子──」


    在我旁邊負責弄飲料的男生互相點頭。


    我分別用右手和左手勒住他們倆的脖子。


    「啥?怎麽會怪到我一個人頭上?你們可別想自己逃避責任喔。」


    兩個男生皺起眉頭,然後掙脫我的手,像是要對我用頭槌一樣把臉湊過來瞪人。


    「啊?你這蠢貨。難道你已經忘啦?」


    「你不是都說自己有事,就一直沒有來幫忙準備!」


    「所以責任才會全部推到你身上啊!多虧你答應了這一點,我們班的王牌誌田同學才不得已接受,還變得願意積極配合,因此結果都ok就是了。」


    「假如沒有誌田同學幫忙說服其他女生,絕大多數的女生都準備抵製了耶!你可要感謝她的大恩大德!」


    「沒錯沒錯!起碼盡到自己的本分嘛,你這蠢貨!」


    這、這些家夥是多麽人渣啊……居然因為我不在就擅自推卸責任……!


    不過我懂了。原來黑羽以為是我搞的鬼,才會接受並且促成了班上的活動。畢竟黑羽社交性強又受到愛戴。


    既然如此,我覺得自己多少是得背起黑鍋啦──


    「你們聽著,『答應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這一點,我是真的不知情耶。」


    「白癡。是甲斐說你已經答應的啊。」


    「……很好,找出犯人了。」


    都是哲彥啦~~!那家夥真是個渣男耶……!


    「喂,『渣彥』人在哪裏!」


    「那家夥分到第二組了,不可能在啦。」


    班上同學分成第一~第三組,各自要排兩小時的班。


    我是十點~十二點的第一組,黑羽也一樣。看來哲彥是分到第二組。


    另外,白草則是──哦……原來她在第三組啊。


    ……由於大綱本身不需要台詞,我在拿到白草的大綱以後隻跟她講了幾次話,並沒有多談些什麽喔。不過我們是同學嘛,難得有機會,到時候要不要來偷看一下呢?


    「好了,小晴!趕快動手工作!」


    「知道啦!」


    所有人在黑羽指揮下動了起來。我從吧台裏麵望著接待客人的黑羽。


    甩亂一頭附麻花辮的中長發又動作靈活的模樣,可以感受到她的能幹快活,看著就讓人覺得愉快。小動物般的黑羽跟粉紅色和服十分搭調,在可愛方麵遠勝過其他女生。最常被客人叫到的當然也是黑羽。


    連我身為青梅竹馬都覺得驚人的規格之高。假如我不是青梅竹馬,大概會惶恐得連話都不敢跟她講吧。


    「來,小黑,三杯咖啡。」


    「嗯。」


    黑羽來吧台拿餐點。


    於是一四八公分的黑羽踮腳將嘴巴湊近我的耳邊。


    「所以呢,如何?我穿這樣,適合嗎?」


    (插圖011)


    她對我露齒一笑,隻差沒有「噫嘻嘻」地發出聲音。


    我撇開臉說:


    「坦白講嘛……超可愛。」


    「啊,是喔……你說得那麽直接,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混帳,這女生有夠可愛啦。


    可是我卻甩了她,還讓她假裝跟我在交往──不行,我實在有罪惡感。


    但事情到今天就會告一段落,曖昧的關係也隻會再持續一陣。


    「丸~~同~~學!就算你們在交往,班上可是禁止秀恩愛的!」


    「有罪──!有罪──!」


    「這家夥不知羞恥!拉他入黨!」


    當黑羽為了接待客人而離開的時候,男同學就圍上來把我帶走了。


    欸,說真的,我們班上,偏激派的人會不會太多?


    我且戰且逃地應付那些人就過了兩個小時,第一組的班輪完了。


    「嗨,辛苦啦。」


    來換班的哲彥舉起手。


    「快脫掉啦。你那套和服便裝,接下來是我要穿的。」


    我對哲彥使出了金剛爪。


    「那個……關於挑女生服裝全被推到我頭上這件事,我有話要說……」


    「你還不如看看外頭。有人來見你耶。」


    「咦?」


    哲彥用拇指所示的方向是腳踏車停車場。


    我們班二年b班位於二樓,窗口底下就是腳踏車停車場,因此可以盡收眼底。


    有個深深戴著帽子的少年站在那裏。臉被遮住了一部分,卻看得出來五官相當端正。即使跟王子般的阿部或痞子男哲彥同樣屬於型男,路線仍有不同。他可說是氣質中性的美男子吧。


    我心想:那是誰啊?不過那種像小狗狗遭到遺棄的眼神讓我有印象。


    少年跟我對上目光後,就望著我打了電話。


    我的手機響起。搞什麽,哲彥那家夥,居然擅自把我的號碼告訴對方了嗎?


    我一麵感到不滿,一麵仍接起了神秘號碼的電話。


    「喂,你是什麽人?」


    『好久不見……小末。』


    已經好幾年沒有聽過的稱呼。全力動腦的我調校了搜索到的記憶,才總算想出某個名字。


    「你該不會是……阿白?」


    於是阿白就露出了忠犬般的燦然微笑。


    『……對啊。虧你認得出來,小末。我好高興。』


    以前我當童星時,自稱是戲迷的讚助商兒子。而且我們曾要好地玩在一起,他還約定將來要讓我主演自己所寫的故事──如此令人懷念的一個朋友。


    相隔六年的重逢。


    「難道……」


    黑羽變了臉色。


    「你來一下,小晴──」


    「哎呀,誌田,先等等。」


    哲彥抓住了黑羽差點伸過來的手。


    「要不要稍微觀望一下?我啊,很好奇事情會變成怎樣。」


    「哲彥同學……你知道多少……」


    我絲毫不懂他們的互動,就因為跟老朋友重逢而高興得叫了出來。


    「好久不見耶!過得好嗎!難得來這裏,你上來我們班嘛!我們班的和風咖啡廳,雖然男生全是些人渣,女生的服裝可是棒透了喔。」


    『啊,我不太習慣人潮……可以的話,我想跟你在不顯眼的地方講話……』


    這麽說來,阿白原本都關在家裏。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否脫離繭居生活了,畢竟他氣質中性又俊俏,很容易受注目。沒辦法上來這裏應該也是難免。


    「……抱歉。是我想得不夠周到。那麻煩你直接進來校舍,爬到最頂樓。三樓上麵是樓頂,不過門都關著,所以不會有任何人上去才對。」


    『嗯,我明白了。』


    電話掛斷了。


    跟朋友重逢的我滿心興奮,趕著換下服裝交給哲彥。


    「拿去。還有,哲彥,別擅自把我的號碼告訴別人啦。幸好對方是以前的熟人,假如碰到可疑分子要怎麽辦?」


    「不,『我並沒有把號碼給對方耶』。」


    「嗯?」


    他在說什麽?是某種敘述性詭計嗎?比如哲彥隻是沒有直接給號碼,而是透過某個中間人。


    唉,也罷。重要的是不能讓跑來陌生場所的阿白等太久。


    我離開教室,爬起了通往樓頂的階梯。樓頂被鎖著,樓頂門後的樓梯間被當成儲藏室利用。假如有人來,頂多隻有學生會成員會來把這裏擺的桌子搬到活動上用吧。


    我等了一等,阿白就爬上樓梯了。


    「噢~~阿白,果然是你。」


    鎖著的樓頂樓梯間是昏暗的,使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輪廓和氣質都與記憶中吻合。


    阿白在樓梯的折返處停下腳步,仍用帽子遮著眼睛就嘀咕了一句。


    「好久不見呢,小末。」


    ……奇怪?阿白的體格有這麽嬌弱嗎?


    即使他穿的是連帽衣搭配長褲的輕便裝扮,手腕和腳踝還是顯得格外纖瘦,頭也好小。


    當我覺得再想也沒完沒了,準備下樓梯走向他時──


    「小末,停下來。」


    就被他阻止了。


    「怎麽了嗎?」


    「……呃,感覺太久沒見麵了,我會緊張,所以保持這個距離就好。」


    講這種話還真奇怪。難道他目前還在當繭居族?


    算了,人會有各種隱情。何況隻是要講話,保持這個距離也不成問題。


    「不過阿白,虧你能過來耶。謝謝,我很高興。」


    「啊……」


    阿白聽了我講的話,臉色頓時一亮。


    「……嗯,幸好聽到你這麽說。我本來還擔心自己說不定被忘記了,或者會被嫌礙事。」


    「不不不,沒有那種事啦。」


    「可是,因為小末不當演員了,也都沒有來看我……所以我才在想自己是被忘記或者討厭的其中一邊。」


    「啊~~……」


    我一掌拍了自己的額頭。


    「那是我要道歉。我並沒有討厭你或忘記你,不是那樣的。」


    「那……是為什麽呢?」


    我簡單把媽媽過世的事故告訴對方。


    「因為這樣,雖然我有設法把連續劇演完,後來卻變得沒辦法演戲了。因為你說過自己是我的戲迷,該怎麽說呢,我會覺得過意不去,或者說沒有臉見你。畢竟你爸爸是讚助商,去你家的話或許就會被建議複出演藝界,我也不方便過去……這算是藉口吧。明明我們講好由你寫故事,再由我來演的──呃……咦──?」


    阿白在哭。


    或許他本人沒有察覺。他睜大眼睛凝望著我,流下了大顆淚珠。


    「原來,你記得我們的約定……」


    「咦……?」


    由於阿白講話細聲細語,沒聽清楚的我忍不住出聲,他就連忙用袖子擦掉眼淚。


    我想我大概提到了不適當的話題,就改聊別的事。


    「那、那個!你後來怎麽樣了?有去上學嗎?」


    阿白緩緩地用手帕擦了眼淚,然後略為低著頭說:


    「……嗯。見不到你以後,隔一段時間我就複學了。」


    「你沒有被霸淩吧?」


    「我有被霸淩喔。」


    「真、真的嗎!沒事吧?」


    「嗯,我沒事。我不會再輸了。因為我下定決心,要在跟你見到麵以前變得堅強。」


    我居然對他造成了這麽深的影響,有點難以置信耶。過去的我似乎跟現在的我不同,是個挺厲害的家夥。


    「那真的太好了!比什麽消息都讓人高興!」


    「為了不讓人欺負,我想到要減少自己的弱點。所以我用功學習,運動固然不擅長也還是努力鍛煉……然後我就變得會運動了。不過我最下工夫的是創作故事。我想趕上小末的水準,一直都在付出努力……於是在去年,我總算獲得了認同。」


    「獲得認同……?莫非,你出道當小說家了嗎……?」


    阿白悄悄垂下目光。


    「……嗯,差不多就是那樣。」


    「那你很厲害耶!書名叫什麽?」


    「…………」


    阿白依舊低垂目光不回答。他先是猶豫,接著欲言又止,這樣的過程重複了約兩次以後,才總算發出聲音。


    「小末,我一直都希望追上你。」


    「……這、這樣啊。」


    「小末,我一直都想得到你的認同。」


    「……是、是喔。」


    「我努力……再努力……又用功……又鍛煉……還研究要怎麽讓人說我漂亮……」


    「……嗯?說你漂……亮?」


    當我偏頭表示不解的那一瞬間,阿白狠狠地瞪了我,然後使勁摘掉帽子。


    長長的黑色秀發半空飄舞。


    ……之前我怎麽都沒有發現呢?


    現在回想,臉上看得出影子,而且氣質也類似。


    阿白個性軟弱。但是,有時候他其實會逞強散發出不讓人親近的氣息。


    沒有錯,阿白逞強時的氣質──跟「可知白草」是一樣的。


    「咦,阿白你……啥!可知……?」


    「沒錯,我就是阿白。爸爸都叫我的小名,才讓你誤會了我的性別。阿白的白,就是白草的白。我一直好想見你,小末……不過,其實我們早就見麵了。」


    我的腦袋變成空白一片。


    我真笨,居然把女孩子誤認成男的,而且對方居然是白草。


    「小末,我拿到……芥見獎了喔。我寫得出……能讓你飾演的故事了喔。怎麽樣,我變漂亮了嗎?被看成男生讓我很懊惱,我想得到你的認同才拚命努力的。現在,甚至有人找我拍寫真了喔,你曉得嗎?」


    「這、這還用問……」


    她一字一句貫穿我的胸口。


    僅僅一段話──裏頭卻蘊藏著累積起來的龐大努力。忍過了長達幾年的時光,還有專心修練的血汗氣味摻雜在其中。


    「小末,我想得到你的誇獎,才決定跟你讀同一所學校。但是──」


    我沒有記在心上,不過白草應該有吧。


    我跟黑羽一邊笑著,一邊準備放學回家。等候著的白草想跟我相認而站到我麵前──我卻視而不見地走過她的旁邊。


    沒錯,肯定有過那樣的光景。


    「──我很難過。」


    我因為罪惡感太深而無意識地低下頭。


    「對不起……我完全沒有發現……」


    「……不會,沒有關係。」


    白草擦了淚濕的臉,露出一絲笑容。


    「畢竟,那都是沒辦法的事。小末放棄當童星,又認不出我,我現在曉得那都是沒辦法的事了。既然已經盡力做到最好,隻是時運不濟,那我就不會後悔。雖然我對無情的神明感到惱火,卻還是釋懷了。因為──你記得我們的約定。」


    白草的微笑和阿白的羞澀重疊在一起。


    那簡直非比尋常地──可愛,而且美麗。


    我的心跳怦通怦通地劇烈起來。一度放棄,還燃起複仇之火的心,又點起了別的火頭。


    即使覺得不可以,我卻駕馭不住內心。畢竟,心本來就是不求合理的。


    「欸,小末,往後,能不能讓我再叫你小末呢?」


    「咦?」


    「以往因為你好像不記得我,我才賭氣叫你『丸同學』,不過你對我來說到底還是小末。」


    「好、好啊,當然可以。」


    被人稱冰之美少女的白草像這樣親切搭話,我反而會難為情。


    「不過,你不要再叫我阿白好嗎?既然都曉得我是女生了。」


    「那倒是。不然我怎麽叫你比較好?」


    「──小白。」


    白草立刻告訴我。


    「誌田同學被你叫作小黑,一直都讓我感到刺耳。」


    「咦?」


    剛才,我好像聽見了相當恐怖的台詞……


    「既然那個女生叫小黑,我就可以叫小白才對。我始終這麽覺得,所以希望你叫我小白。」


    「好、好啊……我明白了!那我以後要叫你小白!」


    「嗯,就這樣嘍,小末。」


    唔哇,她好可愛。


    但是我總覺得目睹了某種恐怖的部分,更重要的是受大家畏懼的白草被我叫作小白……這樣稱呼她,不知道我在班上會有什麽下場。


    「不過我說啊,可知……」


    「小白。」


    我不自覺說出口的稱呼立刻遭到糾正。


    但是並不恐怖,反而讓人覺得可愛。白草鼓起臉頰,露骨地表現出不悅。


    她本來就是以冰山美女著名。然而這種落差是怎麽來的?難道說,白草對視為親朋好友的人就會和善到不行?


    ──為了不讓人欺負,我想到要減少自己的弱點。


    啊,對喔。白草曾經膽小到被人欺負,所以她想要減少弱點,一直都繃緊了神經。不改表情以免向他人示弱,一身凜然,假裝成強勢的模樣。


    比如白草麵對討筆記來看的惹人厭同學,就采取了可謂激烈過度的反應。那正是因為她以前受到霸淩,有過拒絕上學的經驗,才會不服輸地加倍抵抗。隻要知道阿白跟白草是同一個人,會發生那種事就能讓我理解。


    「抱歉,要叫你小白才對。」


    「嗯,那樣就好。我希望你那麽稱呼我。」


    跟白草的距離好近。不隻是物理方麵的距離,感覺在心理上也接近了。


    白草一直隱瞞自己是阿白這件事。而秘密已然消失,她就願意對我坦率了吧。但是──


    「這是為什麽呢?」


    「?」


    白草歪過頭表示不解。


    「不是啦,小白你從以前就認出我了,卻一直沒有跟我相認吧?為什麽事到如今又這麽做?呃,高興歸高興,我完全不懂你為什麽要選在這個時間點。」


    「……也對呢。從你的立場來看,感覺會是那樣。」


    白草本來想交抱雙臂,途中卻動作一僵,把手放了下來。看來那是為了扮男裝而用纏胸布緊緊捆住上圍的影響。


    白草原本就胸部雄偉。雖然用連帽衣遮住了隆起的胸脯,要壓縮成這樣想必很辛苦。即使她如此努力,仔細看還是有隆起之處,那非比尋常的情色感讓我牙癢癢的。


    白草臉頰泛紅,背對我。


    「老實說,我……一直對你滿生氣的。」


    「那是指我沒有認出你就是阿白嗎?」


    「嗯。」


    「哎,那倒也是……」


    白草背對我,藏頭遮臉地說:


    「當時我沒有聽說伯母的事……心裏會覺得:你怎麽沒認出我呢!白癡!要不要我用針紮進你的指甲縫呢!……大致上是這樣。」


    「欸,等一下,你最後那句話超恐怖的耶。」


    那算是一種拷問了吧!討厭男生的白草同學一瞬間又出現了!


    「可是你有讀我的小說,還大為讚賞,讓我非常高興,但你在教室都不來找我講話,我也曾氣得心想:『你這軟腳蝦!』有好幾次都打算讓你絕後……」


    「被你隨口罵成軟腳蝦讓人很沮喪耶!還有拜托別讓我絕後!」


    「……不過,聽到你在這次文化祭又要表演,我就按捺不住了。那天我興奮得隻用一天就寫出了大綱。」


    白草瞥了一眼觀察我的動靜,跟我對上目光後又把臉藏了起來。


    把白草跟阿白的麵貌重疊在一起,突然有種狗狗般的印象。阿白那時候的形象是棄犬,隨著時間經過就混了一點狼的成分進去,或者說變得有傲氣了。不會跟飼主以外的人親昵,自尊心強的狗。有這種形象。


    畢竟她光聽到我要表演,就興奮得在一天之內把大綱寫出來,到底有多像忠犬啊?尾巴根本就擺個不停,非常可愛耶。


    「後來我便問你,為什麽不當童星了對吧?之後,我做了反省喔。是我自以為是地認定小末為人冷漠。我覺得事情是出於無奈,有機會的話就要對你全盤托出。」


    「而那就是……今天嗎?」


    「對。我覺得要像這樣扮男裝,用阿白的身分跟你見麵才有說服力……更重要的是,小末,因為我聽說你今天會複出表演。」


    我心裏閃過一陣緊張感。舞台的光彩和重壓深達指尖,讓我全身麻痹。


    「你會依我寫的大綱表演什麽呢?之前你隻說過要參考,對不對?」


    「那是……秘密。」


    白草轉了身。接著她直直地望著我,並且問道:


    「不然告訴我這一點就好。你是──為了誰而表演?」


    白草用眼睛向我傾訴。我不明白那代表什麽,不過她正若有深意地盯著我。


    「你跟阿部學長在交往,對吧?」


    「『所以呢』?」


    白草蹙起眉頭,表現出憤怒。


    「那又如何?」


    「──你好好期待吧。」


    我回以自信的笑容,白草似乎就微微地吃了一驚。


    「你擬出的大綱跟我的表演會搭配在一起。我要讓舞台熱鬧到最高點。」


    我這麽告訴白草,而她傻眼似的仰頭向天以後──


    「這句話,我一直想從你口中聽見。」


    如此嘀咕的她露出了微笑。


    *


    白草在和風咖啡廳負責的班是第三組,所以有必要在那之前換回製服。


    她告訴末晴,而末晴表示「我有點事情要思考,所以會留在這裏」。


    因此白草把帽子深深地戴回去以後,就獨自先走下樓梯。


    於是她發現在三樓的走廊──誌田黑羽正靠著牆壁等在那裏。


    「……可知同學,小晴口中的阿白果然就是你。」


    「原來你發現了啊。」


    「因為我常去小晴家裏。之前我靈光一現,叫他拿了相簿給我看。」


    「……那是怎樣,莫非你在向我炫耀?」


    「哦~~你聽得出我在炫耀啊,可知同學。真不愧是小說家。」


    白草的太陽穴浮出青筋,而黑羽不服輸地眯了眼。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呢,已經要求他叫我『小白』了。」


    「……啊,是嗎?」


    彷佛從地底響起的沉沉嗓音。


    「這麽說來,他是不是都叫你小黑?假如你覺得自己享有特權,那就抱歉嘍。對了,順帶一提,我會叫他『小末』。你羨不羨慕呢?」


    「那又算不了輸贏,那樣就以為自己贏了的話,器量會不會太小?」


    「……哦~~在故事裏,青梅竹馬可是必輸的喔,敢問你曉不曉得?」


    「可知同學,你把現實跟故事混為一談了啊?腦袋還好吧?」


    「嗬嗬……嗬嗬嗬。」


    「啊哈!哈哈哈。」


    她們倆散發的氣息讓旁人戰栗,臉色隨之蒼白。


    「「──哼!」」


    不久雙方就同時把臉一轉,頭也不回地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


    阿白就是白草的真相遲了點才震撼到我,因此跟白草分開後,我在樓梯坐下,茫然地發呆。


    多虧白草向我吐實,以往的謎團解開了不少。


    比方她為什麽會對周遭的人態度強悍,為什麽對我就相對溫柔,還有她立刻擬出大綱給我的原因……諸如此類。


    萬一──我是說假設。萬一我在暑假前就發現白草=阿白,我們的關係會變得如何?有別於當下……我將可以跟她以情侶關係迎接文化祭──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未來存在呢?


    (……真是愚蠢的妄想。)


    我甩了甩頭打消思考。


    不過,她那麽說是什麽意思?


    『你跟阿部學長在交往,對吧?』


    『「所以呢」?』


    白草顯然在生氣。她的憤怒該怎麽解讀?


    有幾種解讀的方式。


    ──既然你曉得就別問了。事到如今向我告白也沒有用喔。


    看成有這種含意應該是妥當的吧。


    ──明明我們聊得正進入狀況,別講那種掃興的話。


    或許她是這個意思也說不定。


    ──所以你就不肯在「告白祭」上向我告白了嗎?


    要這麽解讀倒也可以。


    目前是怎麽樣不得而知,但白草確實曾對我懷有強烈的好感。而且彼此之間的歧見已經化解不少,現在感覺我並沒有被她討厭。盡管那算不算愛慕之情仍值得懷疑。


    (趁現在告白的話,行得通吧?)


    我也有這種感覺。


    白草聲稱她跟阿部在交往,但考慮到她曾如此思念著我,難道那不是因為我沒有發現她就是阿白,才用來氣我的嗎?


    要如此推測倒也可以……不,換成哲彥的話,我想他會這麽說:


    『欸,就算以前做了約定,為什麽你要把那跟戀愛扯在一起?這跟那是兩碼子事吧?』


    啊~~超像他會講的話!而且那種嚴苛的說法通常才是現實。


    要說的話,以前我或許輝煌過一陣子,如今卻隻是個平凡高中生。阿部既是型男又當演員又有錢。


    靠回憶加分能贏嗎?太吃力了吧?


    這麽一想,我認為阿部設局算計我的說法還是十分有可能。


    正如黑羽所擔心的,要是我在「告白祭」上獲勝,還向白草告白──


    『我啊,喜歡的是阿部學長。真希望笨蛋能夠滅絕。』


    對方有可能準備了如此惡毒的陷阱,要在全校學生麵前狠狠甩掉我,這一點至今仍然否認不了。


    被那樣對待的話,我心裏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感覺連活下去的自信都沒了。


    (不過,我非得拿定主意才可以。)


    要讓阿部輸得心服口服,就隻能冒著風險進攻。


    而我求的又是什麽?報仇嗎?或者──


    思考理不出頭緒,我一邊搔頭一邊走下樓梯。


    於是當我來到三樓的時候,就發現黑羽背靠牆壁在吃章魚燒。


    「呀嗬~~小晴。你閑著吧?要不要一起逛文化祭?」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這女的,居然一直尾隨我。


    「難道說,你全都聽見了?」


    「你是指什麽?」


    「小白的事。」


    黑羽噘起嘴巴,然後張口吃了最後剩下的章魚燒。


    「你說的小白是指可知同學吧?你們變得挺要好的呢~~」


    「與其說變得要好,我們本來就有交情啦。隻是之前沒有發現。」


    「哦~~不過明明有空窗期,你卻叫她小白。我是小黑,可知同學則是小白。感覺好像是我比較黑心。」


    「沒有那種事啦。」


    「就是有。」


    這種拐彎鬧別扭的方式,不像黑羽的作風。


    難不成,這是表示……


    「你該不會是在嫉妒?」


    「!?!?!?」


    黑羽頓時脹紅了臉,還一麵用牙簽尖端指著我,一麵逼近過來。


    「我、我為什麽非要嫉妒啊!再、再說,我姑且是在跟你交往啊!像她那種輸家,我又不會放在眼裏!」


    「欸,你真的很討厭小白耶……」


    「啊~~!你又叫她小白!怎麽搞的嘛,那個字音,聽了就討厭。非常非常討厭。」


    社交性強的黑羽難得排斥成這樣。換成平時,她講話會再含蓄一點。


    從這部分來看,黑羽現在可說比平時還要坦率。


    「哈哈!這樣啊。」


    我發現某件事,就笑了出來。


    「怎樣?」


    黑羽盡顯不悅地瞪我。


    「沒有啦,你平時都會擺出大姊風範來關心我嘛。」


    「……然後呢?」


    「想到你頂多隻會對我像這樣發泄不滿,我才發現這就是你撒嬌的方式。」


    「!?!?!?」


    黑羽瞬間像熱水器一樣臉發燙──


    「啊。」


    她逃掉了。


    大概是黑羽頗不想讓我看見臉吧。或許她是因為心慌,明知道前麵路不通,卻還是爬上我跟白草剛才交談的那道通往樓頂的階梯。


    「喂,小黑。」


    我一追,黑羽就遮著臉──


    「你別追過來!」


    她如此大叫。哎,聽她那麽說,我哪有可能不追。


    我們很快就到了盡頭。通往樓頂的門關著,所以黑羽就蹲在爬上樓梯後的角落,遮著頭縮成了一團,簡直像躲進貝殼的寄居蟹。


    「那個,小黑……」


    「不要碰我!」


    黑羽並沒有看我才對,我的行動卻完全被她猜透了。青梅竹馬,可畏也。


    「你走開啦!」


    「何必這麽說……欸,你是怎麽了啊?之前,你對我講過更羞人的話吧?現在為何又……」


    黑羽隻有微微回過頭,然後又關進貝殼裏了。


    「小晴,你不可以逗我……」


    「咦?」


    黑羽奮然起身,鼓足力氣踮起一四八公分的身高,敲了我的頭。


    「就說了!之前我也強調過!由我挑逗你是可以的!因為我有做心理準備!但是你逗我就不可以!因為我沒有心理準備!」


    「啊~~……」


    這麽說來,之前有過類似的對話。仔細想想,黑羽會害羞不已,都是我稍微越線而占到上風的時候吧。


    「果然,你隻是裝成姊係形象,本質卻不是那麽一回事。姊係形象需要的從容跟靈敏,你都不夠嘛。」


    「囉嗦囉嗦囉嗦。」


    我被軟拳捶了一頓。由於內心非常過意不去,我就坦率地道歉了。


    「是我錯了啦。我不會再說那些讓你心慌的話。」


    「……知道就好。」


    黑羽挺起形狀漂亮的胸脯,但是因為個子矮就顯得架勢不太夠。話雖如此,說出來的話又會引起一番口角,所以現在我先閉了嘴。


    於是黑羽低下臉,一麵窺伺我的動靜一麵說道:


    「不過,就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你要開口逗我也是可以喲……」


    「那樣究竟是可以或者不可以,說清楚哪一邊啦!」


    「你聽不懂嗎!兩邊都有啦!」


    唔哇,黑羽表現得好有女生的調調。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受不了,小晴就是這樣……」


    黑羽回到大姊姊模式以後,聳了聳肩膀。


    「這一點,你要好好想清楚。因為這是大姊姊出給你的作業。」


    我當場就舉起手。


    「有,大姊姊,我把作業做完了。」


    「速度太快倒是讓人介意……算了。所以說,小晴,你的答案是?」


    「我現在了解自己是搞不懂的了。」


    「那你隻是嫌思考麻煩而已嘛!」


    「嗯,坦白講就是這樣。」


    「……我會好好教教你,所以陪我逛文化祭。」


    我被黑羽擰著耳朵,陪她逛了各式各樣的活動。


    午餐自然不用說,各種展覽及活動、體育館舉行的表演,還有在音樂教室演奏的樂團,我們都去看過了。


    隨著我們東逛西逛,文化祭的閉幕儀式便接近了。


    「小晴,我們在這裏分開吧。」


    我們二年b班的教室位在二樓。學校裏分為有教室的新校舍,以及包含了辦公室與圖書室等各個處室的舊校舍,二樓則以穿廊相係。


    我們正待在那座穿廊的中央。


    「你接下來有事情要做吧?」


    「……是啊。」


    「我並不曉得你要做什麽,也不曉得那是為了什麽。畢竟我反對你複出表演,而你也沒有要求我幫忙,所以就什麽都沒有說。」


    「小黑……」


    「不過呢,唯有這一點希望你能了解。我會反對你表演,是因為我曉得你經曆了多麽痛苦的心情,又是在什麽樣的心情之下放棄當童星。」


    坦白講,我不想回憶當時的事情。


    媽媽過世以後,我就不敢站到鏡頭前了。沒有任何人發現媽媽死去,還擱著鏡頭一直拍攝的現實。那實在太過可怕。明明發生同樣狀況的可能性近乎於零,恐懼卻在腦海裏閃現,讓我全身都抖得無法表演。


    我認為休養是迫不得已,但其實後來的日子比較痛苦。


    當年的我雖是個孩子,仍以當童星建立的地位為榮,而且自豪。那是我的自我認同。


    被迫將其舍棄的我失去了依靠。


    我失去了能對人自豪的事物,以往累積起來的成就不見了。


    從擅長學習的人身上剝奪學習;隻有在體育方麵能獲得誇獎的人受了傷而不能再運動。想像起來應該與這些類似。


    我喜歡表演。站在鏡頭前的緊張感、吸引到觀眾的滿足感、讓人受感動的成就感,每一項都難以取代。


    所以──我留下了後悔。


    我還辦得到吧?為什麽沒能辦到?已經不行了嗎?我還想表演耶──


    如此的念頭曾在我內心打轉。


    黑羽則看著那一切。


    ──媽媽去世,我魂不守舍地過了一年。


    ──振作起來以後,我卻無法表演而痛苦掙紮。


    ──認命的我對所有事都死了心。


    ──後來我如實接納日常生活,又逐漸從中找到喜悅。


    「就是啊。小黑,我的一切都讓你看在眼裏。」


    「小晴,我不希望你的內心再受到痛苦。但是既然你能提起拚勁向前邁進──我想聲援你。我希望你能什麽都不顧,自由自在地去做。所以──」


    「小黑……?」


    我看得出黑羽在發抖。她迅速環顧四周,正在留意旁人。


    我完全不懂她想做什麽,但是傳達過來的唯有緊張感。


    「──小晴。」


    黑羽下定決心抬起臉以後,突然就高舉手臂,朝我的臉賞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響。突發的狀況讓走在周圍的學生們停下腳步。


    我扶著發熱的臉頰,而黑羽嫣然一笑。


    「好,這樣我們的關係就歸零了,你要做什麽都跟我沒有關係。」


    黑羽話中的含意,我透過周圍的私語聲領會了。


    「咦,丸同學和誌田同學起了感情糾紛?」


    「姓丸的又做了蠢事嗎!」


    「當真?誌田同學變成活會了嗎!」


    ……我懂了。黑羽有聽見白草坦承自己就是阿白,所以她認為我的複仇心大概已經消失了,才會幫忙布局,讓我能在這次「告白祭」闖進活動中向白草告白。


    我跟黑羽被外界當成在交往,所以我向白草告白的話,就會變成差勁透頂的劈腿男。然而,剛才我挨了黑羽一巴掌,彼此分手的消息就一口氣傳出去了吧。這樣的話,就算我跟白草告白也不會奇怪。


    「小黑……」


    黑羽帶著出了一口氣的痛快表情說道:


    「真受不了,別讓我為你做到這一步啦。即使我就像你的姊姊──」


    她的臉色逐漸黯淡,話也說到這裏就暫時停住了。


    黑羽欲言又止,改口後又再次愣住。


    「即使我就像你的姊姊──」


    當她重複相同的台詞時,一道淚水流了下來。


    「…………抱歉。」


    黑羽眼淚也不擦地調頭。


    我想追,卻停下了腳步。


    ──別追過來。


    黑羽這麽說。接著她還這麽告訴我。


    ──我會看著的。


    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答案將在「告白祭」上揭曉。與其現在追過去跟她講話,那麽做會好得多。


    我望著黑羽離去的背影握拳……然後掄向自己頭上。


    「叩」的沉沉一聲,灼傷般的疼痛在拳頭和腦袋蔓延開來。


    我在嘴裏嘀咕。


    「──對不起,小黑。」


    我下定決心,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哲彥。


    *


    那天的「告白祭」籠罩著獨特氣氛。


    「三年a班……竹中加苗同學!一年級時,我從跟你一起擔任運動會執行委員的時候就喜歡你了!請跟我交往!」


    「噢噢噢噢噢噢!」


    如同往年,勇敢與魯莽隻在一線間的男同學陸續登台。活動辦得正熱鬧。


    然而所有人都已經察覺,重頭戲在後麵。


    ──阿部充。


    知名演員的兒子,本身也已經出道演連續劇的新銳演員;假如在穗積野高中舉辦人氣投票,肯定會成為男生第一名的學生。他參與了這場活動的消息早就眾所皆知。


    排他後麵告白的學生或許會大為失色……學生會顧及這一點,就將他排到最後。


    他會向誰告白,大部分的人都心裏有數。


    ──可知白草。


    以高中美女芥見獎作家身分上過電視的她,其美貌亦為人所知。


    據傳男女雙方早就在交往。然而阿部對此始終不予置評。


    『阿部以往明明什麽都不講,現在才說要參加「告白祭」是怎麽回事啊?』


    『好像隻是因為經紀公司的關係才不能講啦。但是在「告白祭」講出來的話,經紀公司就壓不住消息。他似乎想爆料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然後逼經紀公司的人認同。』


    『既然要公開就一口氣搞得盛大點是嗎?這招夠猛,他滿有男子氣概的嘛。有意思。』


    這樣的風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傳開。


    即使同樣是活動中湊成的情侶,藝人告白的話就會成為新聞,如果雙方皆為名人當然就更加轟動。所以眾人的期待不知不覺地增長,大家都交頭接耳地在猜阿部會用什麽方式告白。


    「那麽,最後輪到十一號──三年a班,阿部充同學上台告白。」


    體育館的舞台中央擺著一支麥克風。會場的燈光熄滅,彷佛要將告白者突顯成主角,聚光燈打在麥克風的位置。


    阿部就出現在那裏。


    「呀啊──!阿部學長────!」


    「討厭啦~~!向我告白嘛~~~~!」


    尖叫和歡呼交相傳出,會場的熱情一舉沸騰。


    阿部餘裕十足。他露出平時的王子般笑容,還揮了揮手回應歡呼。應對方式可以說真不愧是藝人。


    「各位好,我是阿部。」


    阿部朝著麥克風一講話,尖叫和歡呼又擴散開來。


    他默默地等現場安靜,當聲浪變成微波才再次開了口。


    「因為我口才不好,用講的感覺會表達得不太靈光……我打算表演歌與舞蹈。」


    阿部把手舉高,舞台後方就吵雜起來。吉他手、貝斯手、鼓手各自帶著樂器出現,轉眼間便準備就緒。


    「縱使是敵人也得說他秀的這一手高明。」


    舞台更後麵的死角,有兩個人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互相耳語。


    「他接下來才要開始秀吧,哲彥。」


    「哎,確實是這樣,末晴。」


    阿部在練樂團的事情很有名,但除非是相當迷他的粉絲,否則就不會去過演唱會。因此會場熱度更上一層,支持鼓勵的喊聲迸散開來。


    阿部跟樂團成員用視線對話後,接到ok的信號而點了頭。


    「讓各位久等了。團裏似乎已經準備好了,請讓我在此獻唱。」


    阿部將視線移向會場,目光停留在最前排的一名少女身上。


    「──可知……白草學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狂般的尖叫聲在體育館回蕩。


    「我將這首歌獻給你。曲子是迷幻蛇的……《child star》。」


    迷幻蛇是目前以銷量冠軍見稱的人氣搖滾樂團,其成名曲為七年前發表的《child star》。


    基本上《child star》是連續劇的名稱,這首歌曾被用在片尾。而且以這首曲子搭配舞步迷倒觀眾的就是「天才童星」丸末晴,《child star》則成為收視率超過百分之三十的爆紅節目。


    在偶像歌曲、流行歌曲、動畫歌曲等樂曲容易暢銷的這年頭,罕見以「搖滾帥氣感」當主打的舞曲。此外,這首曲子表現了少年追逐夢想而掙紮的心情,雖然並非情歌,卻可以解讀為實現夢想=追到喜歡的女生,就成了以往曾在「告白祭」上被唱過兩次的名曲。


    〈筆記簿上畫的塗鴉 仍然還留著 那一天許下的約定 仍然還記得〉


    「唔哇……」


    所有人都瞬間理解。他的歌喉屬於足以用「好嗓子」形容的境界。


    「阿部學長────!」


    醉心於阿部的女同學眼睛已經變成愛心形狀。明明他宣言這首歌是為了可知白草而唱,帥氣過頭的歌聲卻讓她們在腦裏轉換成是唱給自己聽的了。


    少女們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無可厚非。阿部本來就夠俊俏,如今在舞台聚光燈照耀之下,比平時還要燦爛三倍之多。


    「可惡,他連舞都跳得好棒……」


    連語帶嫉妒的男同學看了都不得不服。《child star》這首歌「曲調奔放,舞步更是激烈」。忽而跳躍淩空,忽而止步回身。手腳非得俐落才能步步到位,舞步間還不能讓麥克風離手。呼吸當然會喘,然而歌聲依舊不能停。


    歌由搖滾樂團操刀,舞蹈由天才童星來跳,基本上就已經是各自分工。沒有人設想過要一並表演,歌曲和舞蹈同時獻藝,因而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阿部的歌與舞是值得鑒賞的,流暢動作讓人感受到他至今以來的修練。


    而被獻予這套歌舞的可知白草──隻是默默地盯著阿部。


    她的表情略顯緊繃,感覺並沒有喜上心頭。看起來雖然像是臉紅,受燈光影響也不好確認。盡管被周圍的女同學投以嫉妒目光,她本身卻好像絲毫不放在心上。


    歌聲籠罩會場,第一節就要唱完了。


    「……那個裝模作樣的學長,比想像中還有一套嘛。」


    舞台後麵。褐發痞子男──笨渣搭檔裏負責耍渣的甲斐哲彥開口嘀咕,使得笨渣搭檔裏負責耍笨的丸末晴稍稍回過頭。


    「……的確。」


    「是個強敵耶。末晴,你能贏嗎?」


    末晴對哲彥說的話哼聲一笑,然後背對他豎起了拇指。


    「──輕輕鬆鬆。」


    如此嘀咕以後,末晴就衝到了聚光燈打下的舞台中央。


    一瞬間,他曾露出自信十足的笑容──還有隻望著前方的霸氣眼神。


    哲彥擦了沿著臉頰流下來的汗。


    「糟糕……真的假的……我居然會覺得那家夥很帥……這不可能吧……」


    「變身已經完成了」。


    在練習時也是這樣。末晴變身後就一切都不同了。


    氣質不同;身手不同;臉色不同。


    然而大概是因為現在正式上場──他的存在感比練習時高了一階……不,高了兩階。


    此刻,那家夥並不是末晴。他已經類似於「英雄的化身」。


    畢竟不這樣想的話,實在讓人受不了。


    (看著那家夥會讓我興奮成這樣……這絕對有鬼啦!)


    高得離譜的才華、表演魅力。哲彥對此一麵咂嘴一麵仍忍不住笑出來。


    「嗯……?」


    「那家夥搞什麽啊……?來鬧的嗎……?」


    「他不是二年b班的丸嗎?那家夥也要上台參一腳……?」


    末晴的出現一瞬間讓會場鬆懈了。


    表演發生意外?感到納悶的觀眾大有人在,不過在表演中實在沒人敢上前阻止。演奏的樂團成員們也疑惑出了什麽事而慌亂,但負責帶團的阿部打暗號要求繼續表演,他們才曉得這是安排好的。


    間奏結束,歌曲進入第二節。


    阿部和末晴兩人就隨之朝麥克風同時唱出了歌聲。


    〈彼端嚎啕的哭聲 仍然回蕩著 送予你的言靈 仍刻在心裏〉


    現場的氣氛就此全麵刷新──


    「啥!」


    「咦……?」


    「剛才那陣歌聲,怎麽來的?」


    驚愕與震撼將體育館吞沒。


    阿部有副好嗓子,在這所學校恐怕屬於頂尖等級。


    但是在短短一瞬間,所有人都懂了。


    ──「這一邊的才是真貨」。阿部即使唱得好,依然是假貨。


    末晴的唱功是效法迷幻蛇原唱。


    不過阿部也有做到這一點。高音的悠揚和低音的渾厚可以說是阿部更勝一籌。


    但兩者就是不同。「問題不在唱功高低,差異在是否能直達人心」。


    靠一小段歌詞展現出區別的末晴──轉了身背對觀眾。


    連續劇的片尾也是從這個姿勢起頭。在背對螢幕的時候瞬間轉向前,獨占觀眾視線。


    那壓倒性的存在感及麵貌──跨越七年歲月成為傳奇的那支舞,就此重現於眾人眼前。


    「喂,那是怎麽搞的……他太會跳了吧!」


    「舞技強到不行……明明阿部學長也很厲害,卻完全跟不上他……」


    「他這是真功夫吧……等等,丸這個姓氏──難道他就是當年的小丸?」


    「啥!真的假的!那個白癡會是小丸?」


    「不然你看嘛,這支舞──無論怎麽想都是本尊啊!」


    末晴平時跟現在的落差讓同學們來不及理解,表演擺在眼前卻也否定不了。真功夫秀出來以後,大家隻能相信了。


    「嘿嘿,這就是我要的。我就想看這一幕。」


    舞台後頭。哲彥用食指搓了搓鼻尖。


    哲彥回想起這十天的特訓生活。起初,末晴吐了好幾次,也昏倒了好幾次。哲彥幫末晴準備嘔吐用的水桶,還在末晴昏倒時用濕抹布敲他的頭,硬是逼他醒過來。


    然而,末晴絕不叫苦。


    他的身段逐漸有了改變。舞步變得俐落,顫抖停了下來。


    可是在昨天練習完的時間點,成果明顯遜於當年拍攝的影片。


    但現在何止比練習時好,甚至超越了過去。


    「搞什麽……你辦得到嘛!既然辦得到,從最初就該把本事拿出來嘛,混帳!害得一直在擔心的我像個傻瓜!」


    正式上場才能見真章,在舞台上才會更加耀眼,這就是他以往被稱作天才童星的特質。


    「可惡,居然藏了這麽久──你的才華,果然並沒有枯竭!」


    原本那般耀眼的阿部──在末晴麵前顯得失色了。


    臉孔並沒有改變。阿部是型男,末晴則平平凡凡。


    然而豐采與存在感並不是靠臉決定的。


    「小末……」


    在最前排望著舞台的白草眼裏流下淚珠。


    年幼時的憧憬;之後的失戀與悲傷;即使如此仍不死心而努力的那段日子。


    那些情緒在白草心中亂竄,化成淚珠流了下來。


    「你──不是沒辦法表演了嗎?」


    趁歌曲的空檔,阿部在台上朝末晴搭話。


    「你心裏應該有很深的陰影,現在卻──」


    「我說學長。」


    末晴用袖子擦去額頭的汗水,露出了自信笑容。


    「──要在喜歡的女生麵前耍帥,還管他什麽陰影啊?」


    阿部倒抽一口氣,然後釋懷了。


    沒錯,確實是這樣──


    阿部漫無目的地嘀咕,然後悄悄離開舞台。他隻打了暗號叫樂團成員繼續演奏,就無聲無息地離去。


    那時候早就沒有人在注意阿部,目光被末晴獨占。


    「你果然是真材實料,丸末晴學弟。」


    阿部隻有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就帶著暢快的表情從舞台消失。


    歌曲結束,體育館被掌聲籠罩。


    觀眾的興奮、喜悅直接傳達過來。


    (……我回到舞台上了。)


    我任由心跳加速,體會到莫大的安心與滿足感。


    「剛才完美重現的那支舞,是由演藝同好會提供的表演!表演者為二年b班丸末晴!」


    從司儀手裏搶到麥克風的哲彥抓準機會做介紹。真受不了,哲彥做起這種差事就是一流的。


    「……話說大家看完就曉得了吧,其實那才不是什麽完美重現,在場的就是本尊啦!見識到曆經七年成長後的歌藝和舞技了嗎!我們搞東搞西,都是為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換句話說,接著才是重頭戲!演藝同好會的第二段表演即將開始!霸占阿部學長的舞台就是為了這一刻──講到這裏應該懂了吧?丸末晴要告白啦啊啊啊啊!」


    哲彥那家夥超會炒氣氛。局麵的演變全在預料中,但體育館悄然一片,眾人充滿了期待。


    盡管難以啟齒,可是我已經打定主意──隻能拚了。


    我把嘴湊向麥克風。


    「──可知白草同學。」


    「是、是的!」


    白草緊張得聲音變調。以冷漠為人所知的白草難得如此。


    「啊,不對,我講錯了,改口重來一遍……小白。」


    「……小末。」


    白草睜大眼睛,然後恢複冷靜,微微地點了個頭。


    「我想告訴你──」


    可以看見白草吞咽了一下。


    我做了深呼吸,然後緩緩說道:


    「──我『曾經』喜歡你。」


    「咦……?」


    我有想要表達的想法,不過單純講出來的話,我實在沒有信心能傳達給對方。


    所以我拚了命地下工夫。


    我用表演者的身分當眾複出,並且技壓阿部,才來到了這座舞台。


    以舞台而言,這裏並無不足之處。正是因為在眾人矚目下,言語才會有分量與熱度。


    「因為我喜歡過你,聽到你開始跟阿部學長交往的傳聞時,讓我受了很大的打擊。我之所以能像這樣重回舞台,說起來並沒有多大原因。我就是想跟阿部學長對抗,說穿了,我有心向你和阿部學長報仇。但是我在東忙西忙的過程中發現了,發現『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事物』。」


    我將目光挪往旁邊。她在白草左邊隔了約十個人的最前排。


    「──誌田黑羽!」


    我吸氣到極限,然後用最高的音量一舉喊出來。


    「我喜歡你~~~~~~~~~~~~~~~~~~!」


    麥克風被我喊到爆音,觀眾捂起耳朵。


    然而告白的我內心興奮到最高潮!


    話講到這裏已經停不住了。化為失控特快車的我滔滔不絕地一口氣把滿溢的情念吐露出來!


    「我發覺了!發覺你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因為有你待在身邊,我才得到了救贖!以往給你添了困擾,對不起!往後我或許還是會給你添困擾,但我需要你!」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黑羽身上。


    原本黑羽將手交握在胸前,一直靜靜地聽著我說,而哲彥把麥克風遞給她了。


    黑羽用雙手握起麥克風,仰望舞台上的我。


    如貓一般的可愛眼睛睜得大大的。在這陣子之前,我都沒發現黑羽是這麽可愛。


    但現在不同了。拒絕黑羽的告白以後,我才曉得缺了她的生活會是什麽樣。被她用直率的好感對待,被她開口示好,我切身體會到心中的喜悅。


    在我跟內心陰影交戰時,是黑羽給了我最確切的建議。而且比任何人都關心我的也是黑羽。


    原本我傾心於白草,但現在不同了,跟複仇並沒有關係。


    我現在──傾心於黑羽。


    「──小黑!我喜歡你!拜托你跟我交往!」


    黑羽露出了前所未見的滿麵笑容,然後朝著麥克風明確告訴我:


    (插圖012)


    「──不要。」


    「…………………………………………………………………………………………咦?」


    我心裏一陣混亂,而視線飄移到最後──我又試著問了一次。


    「跟我交往……不行嗎?」


    「──不要。」


    「……當真不行?」


    「真的真的。」


    「……………………」


    「……………………」


    我試著用手勢問了:「不行嗎?」於是黑羽就用手比了叉叉符號。


    為了讓心情冷靜,我深深呼吸──然後抱住腦袋。


    「為什麽啦~~~~~~~~~~~~~~~~!」


    ──此刻,我已對初戀複仇完畢。


    一瞬間,黑羽露出得逞的表情。除了她本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發現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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