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格納王國西邊的艾爾特地方——


    有一幢偌大的宅邸,孤零零地座落在遠離人群的巨大森林深處。


    這是打倒魔王的少年——席恩·塔列斯克現在的住處。


    這幢宅邸大到少說也能住進二十個人,但現在住在這裏的,隻有席恩和四名女仆。


    「……嗯……」


    這裏是宅邸最上層的某間寢室。


    席恩在樣式奢華的床鋪上清醒過來。


    他是個嬌小的少年。


    樣貌稚嫩,身材纖細。他今年就要十二歲了,但和同齡的孩子相比,身高還是矮了一截。他是個給人認真印象的少年,但那張稚嫩的容顏卻又可愛得會讓人誤以為是少女。


    他身上穿著睡衣——但隻有右手戴著黑色的手套。


    (好像有點睡過頭了。)


    席恩眯起眼睛看著從窗外灑落的陽光,用還有些迷糊的腦袋想著。


    (沒想到就算身體變成這樣,還是隻有睡眠必須確保……我真是變成一種難搞的生物了……嗯?)


    稍微自嘲過後,當席恩正想撐起身體的瞬間,他終於發現一件事。


    他的身體正被某種柔軟的物體包覆著。


    那是一種很暖和、很香的物體,會誘惑才剛清醒的意識再度返回夢鄉。


    觸感非常舒服。


    他沒想太多,反射性伸手觸碰靠在臉上的物體。


    軟綿綿的。


    他的手掌傳來一股不可思議的觸感。那東西的重量很實在,卻非常柔軟。而且它大到單手無法完全覆蓋,可是富有彈力,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啊嗯……」


    一聲嬌嗔從席恩臉龐附近傳出。


    「討厭,席恩大人真是的……您怎麽……這麽大膽……!」


    這聲妖豔的嬌喘,是認識的女人的聲音。


    「啊啊……席恩大人嬌小的手讓我……!席……席恩大人,我可以喲。隻要您不嫌棄,盡管盡情享受我的身體。如果我的身體能取悅主人,那也是身為女仆無上的幸福……!」


    「雅爾榭拉……呃,什……!」


    這時候,席恩完全明白是什麽異常事態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包覆著身體的東西——是女人的身體。他小小的身軀被抱在對方的臂彎之中,頭更是整顆陷入胸部裏。


    換言之,他的手從剛才開始一直搓揉的東西——


    「嗚……嗚哇啊啊!」


    他整個人彈離那副女人的軀體,然後跳下床。


    「啊嗯……您已經滿足了嗎?」


    插圖p017


    相較於完全心生動搖的席恩,躺在床上的美女——雅爾榭拉則是臉頰微微泛紅,有些遺憾地說著。


    她是侍奉席恩的其中一名女仆,也是統領其他三個人的女仆長。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神溫柔,眼睛下方還有顆淚痣。淡紅色豔麗的長發正披在她的肩上。


    看起來雖是個貞潔的美女,但不管你願不願意,目光就是會被那突出的豐腴胸部給吸走。那對雙峰正推擠著穿在身上的洋裝式薄睡衣,感覺就快滿溢出來。


    溫和的麵容與豐腴的肢體呈現出一種不平衡的魅力,醞釀著不像人類的色與香。


    (我……我摸到她的胸部了……)


    這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腦中充滿自己隔著一塊薄布觸摸女性胸部的觸感。那是一對用自己的小手也無法完全掌握的巨大乳房。他覺得自己的手上還留有那份柔嫩的觸感——


    「你、你在幹麽啊?雅爾榭拉!」


    為了擺脫那份觸感,席恩握緊拳頭,拚死擺出堅決的態度。


    也就是一個主人麵對女仆該有的態度。


    「你為什麽會睡在我的床上?」


    「您怎麽這麽問?因為昨晚輪到我侍寢啊……」


    「呃……啊,這……這樣啊。」


    對方若無其事地回答,席恩也不疑有他。


    輪流侍寢——住在這間宅邸的四名女仆,每天都會輪流和席恩同床共枕。


    換句話說,就是寵幸……並不是。


    他們隻是一起睡覺罷了。


    「是您希望我們每天陪您睡覺不是嗎?因為您一個人會怕到睡不著。」


    「才、才不是!我才不怕!我隻是……呃……隻是跟人一起睡覺,睡眠品質會比較好而已!這……這是為了自我管理,我也無可奈何啊!」


    「嗬嗬嗬,確實是如此。」


    雅爾榭拉以慈愛的眼神低頭看著激動找借口的席恩。


    「可是……就算是我的命令,你也沒有必要抱著我吧?我……那個……隻需要你們睡在我旁邊就夠了。」


    「我很抱歉。近距離看見您可愛的睡臉……我情不自禁,沒能忍住。不過您應該也覺得這樣不賴吧?您剛才還非常熱烈地揉著我的胸部呢。」


    「我……我隻是還沒睡醒,所以……那個……對、對不起。」


    瞧席恩乖巧地低頭道歉,雅爾榭拉溫柔地露出微笑。


    「請您不要道歉。我是個把一切都獻給您的低賤女仆……您身為我的主人,我的全身上下沒有您不能摸的地方。」


    「……你不覺得討厭嗎?」


    席恩低著頭,以顫抖的嗓音問道。


    「雅爾榭拉,你不害怕嗎?就算我碰到你——哇噗!」


    話才剛說到一半,一對豐腴的胸部便逼近他的顏麵。


    那是一份溫柔、溫暖、慈祥的甜美擁抱。


    「什……雅、雅爾榭拉?」


    「我怎麽可能會覺得討厭呢?如果是您,不管您怎麽對我,我都無所謂喔。」


    「好……好啦!我知道了啦,快放開我……好……好難受……」


    因為雅爾榭拉抱得用力,席恩整張臉都被壓在胸部裏。而且越是掙紮,就越陷越深,席恩隻能紅著一張臉扭動身體。


    「嗬嗬,是我失態了。」


    雅爾榭拉一臉惋惜地緩緩張開雙手,席恩這才終於擺脫那軟嫩的監牢。他「呼」的一聲,吐出一口大氣。


    (可惡……這下子什麽威嚴都沒了。)


    其實他也想表現得更處變不驚,更有男子氣概。


    無奈席恩的人生經驗尚且不足,還不知道對待年長女性的方法。因此即使想釋出威嚴,也總是白費功夫,被雅爾榭拉玩弄於股掌。


    而且不隻她,其他三人也是如此。


    該用什麽態度對待活了比自己的歲數多出一倍以上的女性呢?


    這名好不容易才活到十二歲的少年,總是苦思著對待年長女仆的方式。


    「席恩大人,您也差不多該下樓了。我想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啊,好。說得也是。」


    「那麽我來幫您更衣。」


    「……雅爾榭拉,我之前就很想說了,你可以不用這麽無微不至地服侍我。區區更衣,我可以自己——」


    「不可以!」


    雅爾榭拉突然大吼一聲。


    「您說這是什麽話!高貴如席恩·塔列斯克的存在,居然還要特地自行更衣,實在太糟蹋您——不行,您不能做這種貶低您品格的事!」


    「是……是這樣嗎?」


    「像王族、貴族這種具有高貴身份的人,都不會自行更衣。我聽說更衣大小事都是仆從的工作。既然如此,您當然也該這麽做。品格這種東西必須從日常習慣開始培養。」


    「……好……好吧。那我就跟往常一樣,拜托你幫忙了。」


    瞧雅爾榭拉殺氣騰騰地激辯,席恩不禁被她的氣勢震懾,就這麽答應。隨後她露出滿麵笑容,點頭說了一句「遵命」後,向席恩伸出雙手。


    一雙女性白皙的手一件一件褪去席恩的睡衣。


    以玩笑般煽情的手法。


    (嗚嗚……好……好難為情。)


    借由美女的手幫自己脫衣。對已經習慣女人的男人來說,除了幸福之外或許還是幸福。但對於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羞怯。


    席恩於是閉緊雙眼,隱忍這份羞恥。


    因此他完全沒有發現,服侍著他的雅爾榭拉眼裏閃爍著滿是不純的欲望,也不知道對方脫下自己的睡衣後,偷偷聞著味道。


    席恩更衣完畢後,雅爾榭拉也暫且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連身睡衣,改穿女仆服。


    那是一席以黑白色調為基底的簡樸洋裝。頭上戴著白色的女仆發箍。長發整理成一球,綁在側邊。她那挺直背脊的站姿,有著宛如一朵白薔薇般的凜然美感。


    「讓您久等了。我們走吧。」


    「嗯。」


    走廊鋪設著絨毛微長的地毯,兩人就這麽往前走。多虧女仆們每天幫他清掃,走廊上一塵不染,窗戶也是閃閃發亮。


    往窗外一看,便能瞧見修整有致的庭園。有色彩豔麗的薔薇花,以及水質澄澈的噴泉。雖然從這個地方看不見,宅邸後方還有種著蔬菜的菜圃。


    席恩微微眯起雙眼,露出淡淡的微笑。


    (這裏已經變成一幢富麗的宅邸了。)


    這幢宅邸原本是數百年以前的建築。大概是哪個貴族所蓋的別墅,卻在不知不覺間被棄置了。


    席恩被趕出王都,一路避人耳目流浪至此的時候,它隻是一座老舊至極的廢墟。


    他原本抱著能遮風避雨就好的想法,直接睡在廢墟中——但自從和雅爾榭拉她們四個人一起生活後,她們便巨細靡遺地整修這幢宅邸。


    多虧有她們,現在廢墟才能脫胎換骨,變成富麗的宅邸。


    「自從和你們一起生活,就快一年了嗎?」


    「是呀。」


    一年前——雅爾榭拉她們四個人出現在如死屍般生活在這個廢墟當中的席恩麵前。


    不過那並不是他們初次見麵。


    他們在更早以前就已經見過好幾次。


    那是席恩還被人稱作勇者的時候。


    因為她們四個人——


    「——猜猜我是誰?」


    這時候席恩的眼前突然轉暗。


    有人偷偷靠近背後,遮住了他的眼睛。


    「……菲伊娜嗎?」


    「哇,好厲害,超正確!」


    對方鬆開雙手後,席恩轉過頭,隻見一名麵露活潑笑容、穿著女仆服的女人——菲伊娜站在那裏。


    她有著一頭明亮的發色,發長及肩,雙眼透著如孩童想到鬼點子那般天真無邪的光輝。


    她身上那套女仆服的裙長非常短,露出健康的美腿。再看看那豐盈的胸部和柳腰,出眾的身材和纖細的四肢散發出宛如野生肉食動物的美感。


    「小席大人,你怎麽知道是我?」


    「因為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會做這麽幼稚的事了。」


    「什麽?真的嗎?你該不會……其實是透過後腦勺感覺到我的胸部才知道的吧?」


    「別、別說傻話了!」


    菲伊娜戲弄似地反駁,讓席恩整張臉漲紅。他反射性看向對方的胸部。雖然稍微不及雅爾榭拉,菲伊娜卻也有著十分壯觀的巨乳。


    「菲伊娜,你這樣不檢點喲。」


    雅爾榭拉告誡道。


    她的口氣非常自然,不是麵對主人時那種充滿敬意的口吻。


    「居然把你那對下流的胸部壓在席恩大人高貴的後腦勺上,失禮也得有點限度。」


    「居然說我下流。你的胸部遠比我下流好幾倍,根本沒資格說我。還有,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隻是衝太快,不小心撞上去而已。」


    菲伊娜不服地說完後,重新低頭看向席恩。他不懷好意地「嘻嘻嘻」笑了三聲,接著輕輕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然後嘴裏念著「乖乖」,開始撫摸。


    「你……你做什麽!快住手,別摸了!」


    「小席大人這顆頭的位置真的剛剛好耶。正好在我們胸部的高度。」


    「唔……」


    聽見這句若無其事的指摘,席恩全身頓時緊繃。


    因為——菲伊娜準確地指出席恩現在介懷的一個煩惱。


    他的身高很矮。


    即使考慮到他現在才十二歲,還是稍嫌矮小。


    住在這幢宅邸的女仆們,每個人都比席恩高出二十七公分以上——想當然耳,他的臉正好位於對方的胸部位置。


    就算正常麵對麵說話,胸部還是會進入視野當中。


    席恩對女性沒有免疫力,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日常生活中總會進入視野的好幾對胸部,隻能遊移視線閃躲。


    「小席大人可以合法地盡情觀賞胸部耶。因為胸部就在你抬起頭來看得到的地方嘛。」


    「別……別開玩笑了!我對……胸、胸部才沒有興趣!」


    這是違心之論。


    其實他有點……不對,是很有興趣。


    但就算撕裂了他的嘴,他也說不出口。


    因為席恩他——今年才十二歲。


    「啊哈哈,惱羞成怒了。你真的好可愛喔,討厭~~我摸我摸我摸摸摸。」


    「別……別摸了,很癢耶……」


    「——夠了。」


    聽見這道宛如冰刀般冰冷且銳利的聲音,菲伊娜這才回過神來,怯生生地收手。


    「你沒看到席恩大人在抗拒嗎?」


    雅爾榭拉露出一抹微笑。但她的眼睛根本沒在笑。而且仿佛可以看見嫉妒和憤怒的氣焰從她的體內噴出。


    菲伊娜看了,不滿地嘟起嘴巴。


    「呣……一下下而已,有什麽關係嘛?」


    「我的意思是,你要有身為一個女仆的自製力。撫摸主人的頭這種令人羨慕的行為——咳咳!失禮的行為,簡直無法無天。」


    「雅爾榭拉好詐。自己昨天盡情享受過了,現在就這麽苛責我。」


    「你……你在說什麽呀?我才沒有忘記身為女仆的職責,沉溺於欲望之中呢。對吧,席恩大人?」


    「呃……嗯。」


    席恩附和雅爾榭拉的話。


    雅爾榭拉有羞於在人前卿卿我我的傾向。周遭有人在的時候,她就是個中規中矩、落落大方、氣質出眾的忠貞女仆。


    (不過……隻要和她單獨相處,她就會變得有點奇怪。)


    她會仿佛解開理性的枷鎖,目光驟變,增加肢體接觸。尚且年幼的席恩還不太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們打開位在一樓的飯廳門扉,一股香氣便撲鼻而來。


    這是麵包剛出


    爐的香味。


    寬廣的室內正中央擺著一張足夠十人入座的長桌。天花板掛著一個豪華的水晶燈飾。


    有個人正按照人數,將餐盤逐一放上平整無皺褶的幹淨桌巾上。她是個纖瘦的女仆,正在準備早點。


    她發現席恩後,停下手頭的作業,整副身體麵向門口。


    「主公,您早。」


    她的態度殷勤備至,深深低頭問早。


    「嗯,早安。原來今天是凪負責煮飯啊?」


    「屬下馬上就會準備好,還請您稍待片刻。」


    凪以生硬的口吻告知後,再度返回作業。


    她有著一頭如墨水般的黑發,細長清秀的眼睛,以及修長且穠纖合度的肢體。是個美如一把名刀的美女——這不是比喻,她的腰間真的配著一把刀。圈在腰間的皮帶上掛著長刀用的刀鞘。


    凪的愛刀不論是製法還是外飾都與大陸的刀劍大相徑庭。聽說是她的祖國——東方某個島國的作品。


    「主公」這個奇妙的稱呼也是沿用她祖國對主君的敬稱。


    席恩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雅爾榭拉和菲伊娜也跟著入座。


    若是普通的王公貴族,主人便不可能和侍從同桌吃飯。


    但席恩原本就不是什麽貴族,要女仆們工作,自己卻享受餐點,實在讓他坐立難安。所以他便命令她們吃飯的時候,盡可能一起坐著吃。


    餐桌不斷放上凪所做的早餐餐點。


    「這是今早剛采下來的番茄。就算什麽都不加也很好吃,不過請照自己的喜好使用調味料吧。」


    宅邸後方有一塊菜圃,凪就在那裏種植蔬果。有番茄、萵苣這類常見的蔬菜,也有許多大陸罕見、從東方來的植物。


    凪接著擺上裝有淡茶色湯品的碗,和放著白色長方形物體的小盤子。


    「我記得這是味噌湯和豆腐吧?」


    「是的。上次屬下做給您吃的時候,獲得佳評,因此再次獻醜。」


    「你做的東方食物每一樣都很好吃。味道清爽,卻有種神奇的韻味。」


    「您過獎了。屬下今天烤的麵包有加豆漿,我想應該和味噌湯很搭。」


    「那真是讓人期待。不過……東方人好厲害。有味噌、醬油、豆漿和豆腐,居然能把一種豆子升華成各種料理。」


    「那麽,主公……」


    這時候,凪原本沉著冷靜的眼神產生了變化。


    「您……您今天要不要試著品嚐納豆呢?」


    看她一副滿懷期待和興奮的態度,席恩的神色不禁為之緊繃。


    「啊……嗚。納豆啊……那個我……」


    「納豆和味噌、豆腐一樣,都是大豆加工食品!氣味確實是它的特色,但營養價值非常高,在我國是一種為人熟知的食材……」


    「不,這個……之前也聽你說過了……嗯。好啦,等我下次有興趣再吃。」


    「……這樣啊。」


    看凪明顯沮喪的樣子,席恩反倒覺得內疚。


    (可是納豆……我就是沒辦法啊。)


    之前凪也一邊說「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一邊把納豆端上桌,但……席恩就是全都無法接受。讓人喪失食欲的色調。具有黏性的細絲。更要命的是那強烈的氣味。實在難以想象那是人類能吃的食物。


    「雖然對凪不好意思……但那根本就隻是發臭的豆子。」


    「如果要我吃那個,我寧願去吃土。」


    雅爾榭拉和菲伊娜也抽搐著嘴角笑道。她們同樣表現出強烈抗拒納豆的意思。尤其菲伊娜似乎真的無法接受那股味道,她的感情已經超越抗拒,反而比較接近憎惡了。


    「唔,你們兩個……!如果你們敢愚弄我們祖國的食物文化……愚弄納豆,我可不會輕饒!」


    「……凪,我再確認一次,你沒有騙我們吧?你國家的人真的、真的有在吃納豆吧?」


    「連……連主公也這樣……!唔……為什麽!為什麽納豆在這個國家不被人接受!居然說它發臭……那麽起司不也一樣嗎!」


    凪顯露出深深的沮喪和激烈的憤慨。


    (……異國文化交流還真是難。)


    之後,凪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繼續準備早點,將五人份的餐點擺上桌。


    「嗯?對了,伊布莉絲怎麽啦?」


    席恩想起還有個不在場的女仆,於是提問。隻見凪有口難言般地回應:


    「屬下經過她的房門前姑且叫過她了,但沒有回音……」


    「又睡過頭了嗎?如此不約束自己,還真教人傷腦筋。」


    雅爾榭拉歎了一口氣。


    「她起不來,別管她不就好了?我肚子餓了,先吃——」


    「——不行。」


    席恩強勢的聲音蓋過菲伊娜厭煩的言語。


    「要盡可能大家一起用餐。這就是這個家的規矩。」


    聽聞主人如此篤定的聲音,女仆們一瞬間露出訝異的神情,隨後紛紛轉為溫柔的微笑。


    「……啊哈哈,也對。對不起,小席大人。」


    菲伊娜輕聲道歉。


    「凪,抱歉,可以麻煩你去叫伊布莉絲起床嗎?」


    「遵命。」


    凪聽從席恩的命令,轉身走出餐廳。


    這段期間,他們都不能動口吃剛做好的餐點,隻能等待。這樣難忍的時間持續了一會兒……


    「啊,對了。」


    菲伊娜出聲從位子上站起。


    她將放在餐廳一隅的整疊報紙拿到席恩身邊。


    「小席大人,來。整個星期的報紙剛才送到了。」


    「哦哦。菲伊娜,謝謝你。」


    報社使用的老鷹會以每周一次的頻率替這幢宅邸送報。那是利用魔術強化了智能與運動能力的一種使魔。這種運送方式的價位比普通方式還貴,但要將東西送到位在邊境深處的這幢宅邸,也隻能選擇這種服務。


    席恩接過報紙,首先閱覽過去這一個星期的新聞。


    「怎樣?有發生什麽好玩的事嗎?人家不會認字,你不要隻顧著自己看,告訴我嘛。」


    「——好像有一群盜賊闖進王都宮殿了。」


    席恩對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看報紙的菲伊娜說。


    「一個星期前的深夜,有幾名賊人擅闖宮殿,偷了幾件寶物庫的東西逃走。已經知道其中一名賊人叫做加雷爾·傑亞。」


    「加雷爾·傑亞……我有聽過這個名字。」


    雅爾榭拉開口說道:


    「我想他應該是在羅格納王國南方烏爾特領地一位很有名的盜賊。他是盜賊團『緋蜘蛛』的首領,不分貴族、平民,他總是隨心所欲、信手撚來就燒殺擄掠,是個惡名昭彰的男人。」


    「是喔,簡單來說就是個人渣吧。」


    「我也聽過他的名字。不過這還真讓人驚訝。王都……尤其宮殿和寶物庫的警備非常森嚴。我不認為區區盜賊有辦法偷溜進去……這個叫做加雷爾的男人真的這麽有能力嗎?」


    席恩繼續閱讀這篇報導。


    「被偷走的東西是……保管在寶物庫的寶石和武器,總共十五樣。當騎士團本部的精銳抵達現場時,加雷爾等人已經開始逃竄。根據目擊情報,應該是逃到王都西方的艾爾特地方了。」


    「艾爾特地方?他們跑到這裏來了?」


    「好像是。希望他們不要動鎮上的歪腦筋……」


    正當席恩要繼續看下去時——


    餐廳的門開啟,兩名女性走了進來。


    「伊布莉絲,站好,抬頭挺胸走。」


    「好懶,好困……你們不用管我,自己先吃不就好了嗎?」


    「用餐要所有人一起用,這是主公的希望。」


    「啊……這個規矩還真是溫馨啊……」


    一名被凪拉著手,一臉乏力的女性——伊布莉絲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來。


    她有著一頭灰色的頭發,以及蜂蜜色的肌膚。她的五官端正,以美女形容並無任何不妥。但她那副毫無霸氣的表情和態度,卻削減了她的美貌。她穿著姑且算是女仆穿的衣服,可是不知是太趕了,還是根本就不想確實穿好,整體來說非常隨便。


    「伊布莉絲,你遲到了。」


    「對不起,少爺。我實在不擅長早起……」


    她一邊抓著頭,一邊道歉,然後坐上自己的位子。


    伊布莉絲基本上是一位不太有幹勁的女性。她怕麻煩,也很懶惰。經常看準女仆工作的空檔偷懶。


    「算了。下次要注意。」


    見她那副無異平常的態度,席恩隻能歎氣。


    接著他移動視線,看向餐桌。


    「好了,都到齊了吧?」


    雅爾榭拉麵露文靜的微笑。


    菲伊娜滿臉活潑的笑容。


    凪冷峻自若的容顏。


    伊布莉絲懶散地用手撐著臉頰。


    四名承認席恩是她們的主人而隨侍在側的女仆,全都集合在餐桌前了。


    「那就用餐吧。」


    他們五個人一起享用早餐,宣告今天即將展開。


    早餐過後,女仆們各自開始工作。


    雅爾榭拉負責洗衣,菲伊娜負責打掃宅邸,凪負責打理菜圃。


    至於伊布莉絲——則是擔任席恩的幫手。


    「伊布莉絲,二號書架『魔術的原理與根源』的上下集、十二號『泛用魔術錦集』改訂版。還有放在二十五號書架的艾貝爾·洛因的所有著作全都幫我拿來。」


    「啊……好的好的。馬上來,少爺。」


    這裏是宅邸的書庫。


    伊布莉絲發出懶散的回應後,照著席恩吩咐的順序,逐一從書架上把書拿到席恩身邊。


    「嗯,謝謝你。」


    席恩拿起伊布莉絲拿來的一本書,翻開他的目標頁數。


    桌上已經擺了好幾本魔術書籍。席恩一邊對照複數魔術書籍,一邊閱讀,並不時動筆抄寫筆記。


    埋頭在作業當中一段時間後……


    「呼啊……真虧你能大白天的就窩在這裏用功耶。」


    伊布莉絲混著嗬欠,開口諷刺。


    「我光看就覺得背好癢,坐不住。」


    「我有什麽辦法?這幢宅邸的收入來源也隻有我寫的魔術書啊。」


    席恩現在會定期出版魔術書籍賺錢。


    不過因為不能亮出本名,所以是用假名。


    「說這是什麽話?少爺你根本不缺錢吧?你被趕出王都的時候,國王陛下不是給了你一大筆錢嗎?」


    「……是啊。我拿了一大筆——分手費。」


    雖說是放逐,席恩也不是身無分文就被逐出王都。


    他拿到一筆多到滿出來的金錢。


    多到如果是平民,已經足夠活十遭的巨額款項。


    那筆錢除了是分手費,同時也是封口費。


    「不準再度和王室扯上關係。」


    「不準說是你打敗了魔王。」


    「去某個遠地平靜生活。」


    席恩認為那應該是一筆飽含切割和厭惡的金錢。


    或者——王室隻是覺得害怕罷了。


    害怕被席恩·塔列斯克憎恨。


    害怕這名打倒魔王的少年,有一天會來滅國。


    因為恐懼,所以想用金錢來解決一切——


    「但我也不光是為了賺錢。研究魔術算是我的興趣吧。」


    「我真搞不懂。你已經強到可以打倒魔王了,還想變得更強嗎?」


    「強悍不光是變強而已。」


    說完,席恩抬起頭,手指著上方。


    書庫的天花板有一盞嵌入式的魔石燈,正發出淡淡的光輝。


    「就拿魔石燈來說吧。這是一件偉大的發明。以前一到晚上,就隻能點蠟燭來確保光源,但現在隻要這麽做……」


    席恩「啪」的一聲彈響手指,魔石燈的光輝便消失了。


    他再彈一次手指,亮光再度灑落。


    「可以憑自己的意思,自由自在點亮光線。」


    「這就是魔石……也就是魔道具文化吧。」


    所謂的魔石,是一種存在於魔物體內,或從充滿魔素的大地當中發掘出的,儲有魔力的特殊礦物的總稱。隻要在其中注入魔力,或寫入術式,就能加工成引發各種超常現象的便利魔道具。


    「最近這一百多年來,魔術的確一口氣普及到人類的生活上了。」


    「魔石燈好在『任誰都能輕鬆使用』。就算是不懂魔術的普通人,也能輕鬆駕馭,接受魔術帶來的恩惠。但話又說回來了,魔石燈還太過高價,隻有貴族和有錢人才買得起……如果能更便宜量產,總有一天,或許就能迎接平民也不必害怕夜晚的時代了。」


    「那種時代真會到來嗎?」


    「一定會。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幫上忙。就算隻有一點點也好,我想幫助全世界的人們,過得比現在更加富裕。」


    席恩以正直的眼神說著。


    「即使是魔術,隻要以這種角度進行研究,也會有新的發現,非常有趣。我過去都是隻靠自己的感覺使用魔術,就連研發新的術式,也隻想著要給我自己用。但用這種做法發明出的魔術,全都是像我這種天才才能用的東西。」


    「這是炫耀嗎?」


    「是事實。無法炫耀的事實。我就是所謂的天才對吧?以客觀角度來看,我也這麽想。可是——比起創造一個隻有才華洋溢的人才能使用的特殊又強悍的魔術,創造一個任誰都能使用的簡單泛用魔術要困難而且偉大多了。」


    「…………」


    「現在我在研究的是通訊魔術。現在這個時代,魔術師之間已經能夠用各式方法,和遠方的人彼此交換情報了。我想要把這個技術變成人人都能使用的東西。即使不學習魔術,如果從老人到小孩都能輕鬆和遠方的人對話,就能和分隔兩地的朋友或家人——」


    「——我還是無法理解。」


    一道冰冷的聲音蓋過席恩逐漸激昂的言論。


    伊布莉絲以冰冷而且焦躁的眼神俯視席恩。


    「為什麽少爺你要這樣……替那些宛如奴隸的人類如此盡心盡力?」


    「咦……」


    「說起來,少爺你——不是被人類狠狠地背叛了嗎?」


    伊布莉絲說著。


    「你明明視死如歸地打倒魔王,拚死拯救人類,卻幾乎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你所有的功勞都被別人搶走,現在世間吹捧的什麽勇者、英雄,都是


    王室捏造出來的冒牌貨。身為正牌勇者的你,卻不許住在村裏當中,隻能被迫住在這種邊境的宅邸。你過去的豐功偉業全部都被抹消,就算未來成就了什麽偉業,席恩·塔列斯克的名字還是不會留在人類的曆史當中。」


    「…………」


    「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會考慮把人類給滅了。這教我情何以堪嘛。都已經見識這麽多人類的醜惡了,真虧你還會想為了人類打拚。」


    「……你說得對。」


    席恩麵容沉痛地點了點頭,回應這一席摻雜著嘲諷的批判。


    「我一開始被逐出王都的時候,的確有這麽想過。我有過一段時期很認真衡量要不要把包括自己的所有生物全都消滅殆盡……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再去想那種無聊事了。我已經決定好了,如果我不能站上舞台拋頭露麵,那就在幕後為了世界、為了人類而活。」


    席恩說著。


    「雖然我不再是勇者了,我還是想保有勇者的誌向。」


    「……敗給你了,你真的很帥。」


    伊布莉絲露出柔和的微笑,小聲呢喃。


    「嗯?你說什麽?太小聲了,我沒聽到……」


    「我是說,你真的很可愛。」


    「什……你、你說我到底哪裏可愛啦?」


    「應該是……全身上下?」


    「……可惡。你走著瞧,我馬上就開發出很厲害的術式,讓你見識見識!」


    「啊哈哈,那我就等著看了,少爺。」


    席恩咬牙切齒,伊布莉絲卻是取笑似地低頭看著他。


    這時候——


    「打擾了。」


    雅爾榭拉走進書庫。


    「我拿飲料來給您。」


    她說完,便將一個茶杯放在桌上。


    那是可可牛奶。席恩最愛的飲料。


    「這是剛衝泡好的,請小心別燙傷。」


    「雅爾榭拉,謝謝你……哦,真的好燙。」


    席恩伸手碰觸茶杯,溫度確實很高。他本想在降溫之前,暫時放置,但……


    「席恩大人,請恕我僭越,我幫您讓可可冷卻吧?」


    「你要怎麽冷卻它?」


    「就這麽做。」


    說時遲那時快,雅爾榭拉拿起茶杯。


    接著——開始「呼——呼——」地吹氣。


    「什……」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行動,席恩完全反應不及。


    「請您稍待片刻。我馬上就吹涼它。呼~呼~」


    雅爾榭拉稍微嘟起紅唇,繼續吹氣。明明不是什麽下流的舉動,她的動作卻莫名妖豔,讓人產生一股奇妙的悸動。


    席恩也不好拒絕,隻能靜靜看著她吹涼飲品。這時候——


    「呼!」


    有個人對著他的耳朵吹氣。


    是伊布莉絲幹的好事。


    插圖p045


    「哇、哇啊啊!」


    「啊哈哈,少爺,你未免也太驚訝了。」


    席恩滿臉通紅地壓著自己的耳朵,伊布莉絲卻頑皮地笑著。


    「你的反應真不錯。沒想到你這麽敏感。」


    「你、你做什——」


    「伊布莉絲,你這是做什麽!」


    在席恩發聲前,雅爾榭拉便早一步語出彈劾。


    「不管怎麽樣,你這樣都太不敬了。不知羞恥!」


    「你太誇張了啦。我隻是稍微捉弄他一下而已啊。」


    「真是的……我這麽認真吹涼可可,你居然趁隙做這麽令人羨慕——咳咳!是如此不知羞恥的行徑。」


    「而且你有資格說我嗎?你還不是一樣,為了用撩人的表情吹涼飲料,所以才會故意送滾燙的可可過來吧?」


    「你……你在說什麽呀?你……你可別故意找我麻煩……」


    聽完伊布莉絲的抨擊,雅爾榭拉錯開視線,尷尬地回答。


    「……我說你們兩個,捉弄我也得適可而止……」


    席恩以憤怒和羞恥交雜的聲音咬牙說著。他心想,今天絕對要狠下心開口,讓她們見識主人的威嚴——就在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刹那……


    「——呃!」


    席恩突然抬起頭來。


    他的表情轉為嚴肅,直盯著書庫的牆麵——也就是這幢宅邸的正門方向。


    「席恩大人,您怎麽了嗎?」


    「……我的結界被打破了。」


    席恩不悅地說完,雅爾榭拉和伊布莉絲的表情也跟著凜若冰霜。


    這幢宅邸的周圍設有簡易的結界。結界設成沒有一定實力的人,將無法抵達宅邸,會迷失在森林當中,等回過神來,就已經走出森林了。這是為了防止普通人迷路來到這幢宅邸,因此並不是什麽強力的結界。


    換句話說——對實力在一般水準之上的人毫無效用。


    (所以才讓人介意。居然故意「打破」……)


    那隻是一道幹擾認知,擾亂人的普通結界。如果是普通人,不會察覺結界的存在。如果是具有戰鬥能力的人,隻要忽略結界就行了。


    但對方現在卻故意打破結界,這個行為代表著明確的敵意和示威。


    換言之——這是宣戰。


    正當席恩思考到此處。


    一道劇烈的破壞聲猛然響遍整幢宅邸。


    席恩從宅邸飛奔而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破壞的庭園。


    原本用色彩繽紛的薔薇裝飾的花壁已經碎裂,鋪設工整的石路大大凹陷,就連宅邸一部分的外牆也出現龜裂。


    簡直就像用某種巨大的刀刃砍了好幾次一樣——


    「這是怎麽了……?」


    麵對眼前淒慘的光景,席恩驚愕地呢喃。


    「小席大人,你沒事吧!」


    「主公,您還好嗎!」


    菲伊娜和凪雙雙跑過來。雅爾榭拉和伊布莉絲也隨著席恩的腳步來到外頭,當她們看見亂成一團的庭園,全都說不出話來。


    「——搞什麽啊?住在這裏的人隻有騷貨和小鬼嗎?」


    是嘲諷的聲音。


    庭園另一端站著一名麵容粗獷的男人。


    他有著一頭亂發與滿臉的胡渣。年紀大約在三十歲上下。身上穿著沾有明顯血痕和汙泥的衣服。他身上背著一把劍,用布包起來代替刀鞘。


    男人的打扮雖然肮髒下賤——手腕和脖子卻戴著耀眼的金色飾品。他大剌剌戴在身上的頸圈和手環,一看就知道是高檔貨。


    不對——是一看就知道是贓物,應該這麽說才正確。


    「我的名字是加雷爾·傑亞。是小有名氣的盜賊。」


    在我方詢問之前,男人就得意地先自報姓名了。


    (果然是這樣。)


    席恩沒有太多的驚訝。


    從對方那身裝扮來看,他已經料想到了。


    加雷爾·傑亞。


    他是出現在今早閱讀的新聞當中的男人。


    粗野的打扮加上完全衝突的金銀飾品,那些想必是一周前從宮殿的寶物庫裏盜取出來的東西吧。


    「一個盜賊來這裏有什麽事?」


    「哈,我不屑和小鬼說話。可以快去叫你的爹地出來嗎


    ,小少爺?」


    見加雷爾嗤之以鼻,席恩不悅地皺起眉頭。


    「很不巧……我沒有爹地。我就是這幢宅邸的主人。」


    「啥?喂喂,別跟我開玩笑了,臭小鬼。」


    加雷爾聳了聳肩。


    但他似乎馬上從席恩和其他女仆們的態度察覺不對勁。


    「……真的假的。你是哪來的有錢小少爺啊?居然能讓這些美女姐姐服侍你,還真讓人羨慕。」


    他露出下流的笑容說道。


    席恩則是直瞪著他。


    「加雷爾·傑亞,聽說你入侵宮殿,偷了裏麵的東西是吧?」


    「哦,我做的事也已經傳到這種鄉下地方啦?」


    「我聽說你是盜賊團『緋蜘蛛』的首領,你的其他夥伴呢?」


    「他們啊——我全殺光了。」


    加雷爾若無其事地說。席恩聽了皺起眉頭。


    「全殺了……?你嗎?」


    「沒錯。殺得一個都不剩。」


    「為什麽?雖說是盜賊,不也是你的同伴嗎?」


    「是同伴啊。他們都是些好人。可是我們在分贓的時候吵了起來。我覺得麻煩死了,就把人給殺了。」


    瞧加雷爾說得一點也不內疚,臉不紅氣不喘,而且反倒有種優越感,席恩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近似憤怒的不快。


    「哎,我的事根本不重要啦。喂,臭小鬼。如果想要命,就把你有的金銀財寶全交出來。」


    「很抱歉,這幢宅邸裏沒有什麽好東西。」


    「你少裝傻。我可是聽到消息了。我聽說這間屋子裏藏著數不清的財寶。」


    他的口氣莫名肯定。


    (……是宮殿裏的人透露的嗎?或是他盜取機密紀錄看過了……?)


    席恩的存在是這個國家的機密事項。


    既然是機密——那就局限知道的人知道。


    王宮內應該有一筆資料記載著當初付了一筆多麽龐大的封口費,而且那些人也會掌握他現在的住處。畢竟那些驅逐席恩的王族想必比誰都懼怕他這位前任勇者。


    (從他剛才的口氣判斷,他似乎沒有連我的身份都知道。可是卻隻知道我從王室手中獲取一筆財產……既然如此,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


    「喂,怎麽啦,臭小鬼?說句話啊。」


    「……哼。無論事實如何,我這裏都沒有要給你這種盜賊的錢。」


    「哈,真是個狂妄的小鬼。你們也真辛苦,居然得當這種囂張小鬼的保姆。」


    加雷爾麵帶嘲笑的同時,移動視線看著女仆們。然後宛如鑒定商品般,舔著舌頭逐一看過。


    「嘿嘿,都是上等貨色嘛。怎麽樣啊,幾位大姐?別跟著這種小鬼頭,來當我的女仆吧。這種小鬼根本不能滿足你們吧?如果是我,晚上也能讓你們爽翻天喔。我會讓你們一直叫好。」


    「我拒絕。」


    首先回答的人是雅爾榭拉。她的臉上雖掛著微笑,眼神卻像看著路邊的垃圾一樣,毫無感情。


    「能讓我獻身的主人,就隻有席恩大人一位。就算天地顛覆,我也不可能侍奉你這種下三濫。」


    「沒錯沒錯,我也一樣。」


    「嗯,的確不可能。」


    「我也是。」


    菲伊娜、伊布莉絲、凪也同樣釋出強烈的抗拒。


    「嗄哈哈!噢,是嗎?你們對這個小不點還真是執著。」


    明明被拒絕得一幹二淨,加雷爾的表情卻不慍不火,反而一派輕鬆。


    是因為輕看席恩他們隻是小孩子和女仆,才這麽遊刃有餘嗎?


    抑或是他有什麽絕招呢?


    「既然這樣——」


    他維持著咧嘴的笑容,伸手探向背上的劍。


    接著握緊刀柄,拿起以肮髒布匹包覆著的劍擺出架勢。


    「——要是這個小鬼死了,你們願意服侍我嗎?」


    他緩緩揮動那把劍。劍身上的布匹因此微微鬆動,露出刀鍔的裝飾和劍身上的花紋。


    那一瞬間——席恩瞪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


    他的心跳頓時加速。


    慌張也寫在他的臉上。


    (為什麽……這個男的會拿著這把劍?)


    若要說他大意,他確實大意了。


    因為對方隻是區區盜賊就小看他。


    認為已經打敗魔王的自己,不可能會比區區盜賊還弱。是他自負了。


    因此——他竟忘了。


    忘了羅格納王國的寶物庫裏,保管著什麽東西。


    但事情還是讓人難以置信。


    寶物庫張設著好幾層結界,理應被嚴密保管在最深處的那樣東西,區區盜賊竟能將它偷出來。


    「『聖劍梅爾托爾』……!」


    就在席恩喊出劍名的瞬間——劍已經揮舞而下。


    這件事意味著事情就此結束。


    加雷爾隻是空揮聖劍一回。隻是使出一記橫劈。即使他和席恩的距離有兩間民宅之遠,他還是原地揮劍。


    劍劃破空氣,劃破空間。


    「糟——」


    無論是閃避還是防禦都已經來不及。


    下一秒——


    一道閃光。


    以及一條細線。


    席恩的脖子——就這麽被砍下。


    一條細線劃入纖細的頸項,頭部和身軀就這麽斷得幹淨俐落。


    斷麵噴出大量的鮮血,小小的頭顱也滾落地麵。


    「聖劍梅爾托爾」。


    那是遠古時代,眾神還在地上的時候,賜給人類的武器——因古代神祇的恩惠,而能發揮破格威力的秘寶,人們稱之為聖劍。


    羅格納王國有代代相傳的三把聖劍。啃食質量的「聖劍薩格勒」,掌管流向的「聖劍利特」。


    以及——掌握距離的「聖劍梅爾托爾」。


    這是一把又名「間距殺手」的劍,對這把劍的持有人而言,距離這一概念將不具任何意義。


    簡單來說——就是視野所見一切都是攻擊範圍。


    持有者隻要一邊想著要砍殺什麽,一邊揮劍,斬擊就會飛越空間,到達目標物身上。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拿筆在一幅風景畫上畫下一條線。


    能將三次元空間——以二次元形式砍殺的劍。


    這把抹消世界一切深度的劍,能將視線所及的一切人事物宛如平麵般切開。


    「嗄哈哈!臭小鬼,聖劍的威力如何啊!哎呀,你已經聽不見了吧?嗄哈哈哈!」


    加雷爾就這麽單手拿著「梅爾托爾」,高聲笑道。包覆在劍身的布匹剝落,露出繪有精致圖樣的刀身,以及裝飾華美的刀鍔。


    非常美麗而且神聖。


    這就是聖劍原本的樣貌,也是一把符合「聖」字的劍。


    「天啊,真是過癮。隻要有這把劍,我就是無敵的!」


    加雷爾就像被什麽東西附身般,以危險的眼神看著美麗的刀身。


    他也用這把聖劍殺光曾是同伴的「緋蜘蛛」黨羽。


    因為他覺得不再需要那些人了。


    隻要有這把劍,他根本不需


    要同伴。


    他可以獨享所有功勞和各樣戰果。


    他已經無所畏懼了——


    「怎樣啊,大姐們!你們的小不點主人已經慘死了喔!如果不想落到一樣的下場,就乖乖來當我的女仆吧!」


    加雷爾以忘卻恐懼的眼神,還有仿佛掌控全世界的狂妄態度,對女仆們高呼。然而——


    「——噫!」


    當加雷爾回過神來,他已經跌坐在地上。一股顫栗流竄全身,讓他產生仿佛心髒被人直接掐住的錯覺。


    是恐懼。


    過去從未品嚐過的壓倒性恐懼,將他整個人釘在地上。就連下定決心不會再放手的聖劍,也在不知不覺間落地。


    插圖p057


    「啊……啊啊……」


    他像隻魚一樣,嘴巴一開一闔,驚愕地看著幻化為異形的四名女性。從她們身上散發出的魔力太過巨大、太過不祥,有著隻要站在原地,就足以汙染世界的邪惡。


    「人渣……你竟敢……竟敢將席恩大人……!」


    原本漾著溫良賢淑微笑的女仆——化為惡神的麵貌。她的頭上長出宛若山羊般螺旋狀的角,腰間長出令人聯想到烏鴉般漆黑的羽翼。一股足以扭曲空間的龐大魔力與殺氣一同灑在空氣之中。


    「呼——呼……!」


    原本有著開朗笑容的女仆——透出豺狼般猙獰的目光。她的頭上冒出類似狗或狼的耳朵,臀部生出一條大大的尾巴。她戴在手上的手套已經破裂,露出利爪。狂暴的氣息從嘴角隱約能窺見的巨牙間流泄出來。


    「……看我宰了你。」


    原本散漫的女仆——飄散出一股宛如永凍土般冰冷的殺氣。灰色的頭發因為高漲的魔力膨脹,原本藏在發絲間的耳朵尖端已經尖銳變長。


    「你這下三濫……!下地獄懺悔自己的罪過吧……!」


    原本沉靜的女仆——如今身上圍繞著凶猛的惡鬼之氣。她的頭上長出兩隻角。角長在劉海之間,根部是黑色,越往前端去,顏色就越像血染過一般,是鮮豔的朱紅色。她蹲低身體,手抓著腰間的佩刀,利用手指推刀出鞘。


    四人四種麵貌——不,應該說四妖四種麵貌。


    女仆們各自幻化為不同的異形——


    (她……她們是怎樣……!是、是魔族嗎……?)


    加雷爾因未知的恐懼而退卻。


    看見她們不祥卻神聖的姿態,讓加雷爾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個情報。


    (我記得……我有聽過傳言。兩年前死掉的魔王——有四個最強最凶殘的人隨侍在側,人稱「四天女王」。)


    生來就能統帥魅魔的魅魔女王——「大淫婦〈巴比倫〉」。


    有一身宛如啃食了太陽般耀眼的體毛的傳奇人狼——「金狼〈瑪納加爾姆〉」。


    詛咒神明,墮落到漆黑暗影中的森林精靈——「暗森精〈黑暗精靈〉」。


    支配東方諸國,位於魑魅魍魎頂端的一族——「鬼」。


    她們都是傳說級別的超高階魔族。


    人稱這四個惡名昭彰的女魔族為「四天女王」,她們和魔王一樣,為人類所懼怕。


    「噫……噫噫……為、為什麽……魔王的親信會在這種地方……」


    接觸到她們四人暴虐般的魔力後,加雷爾的戰意已經絲毫不剩。那張被恐懼支配的臉龐,仿佛一口氣老了十歲一樣。


    然而,即使見他已經如此窩囊,四名女仆的憤怒還是沒有消停。


    麵對軟腳在地的敵人,她們釋出狂暴的殺氣,就要采取攻擊——但就在她們動手的前一刻。


    「冷靜點,你們幾個。」


    有聲音。


    四名女仆的動作因為一道稚嫩少年的聲音停止了。


    「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隻不過是——頭被砍下來而已。」


    聽見這道響徹周遭的聲音,加雷爾驚慌失措地觀望四周。


    「不可能……為什麽那個小鬼的聲音——噫……嗚哇啊啊啊!」


    加雷爾原本就已經落入恐懼的深淵,現在又有一股更大的恐懼席卷而來。


    他在那裏。


    剛才他殺死的少年——被稱作席恩的少年還在。那道聲音毫無疑問是從少年的口中發出。


    隻不過——


    是從滾落在地上的少年的頭顱口中發出。


    「哎呀哎呀……我太大意了。」


    僅剩頭顱的少年若無其事地開口說著話。


    「雖說是『聖劍梅爾托爾』的攻擊,沒想到我連那種程度的攻擊都閃不過。看來這兩年遠離戰鬥,讓我的感官變遲鈍了。加上……」


    自從身體變成這副德性後,更是如此。


    看來我的危機感和防禦意識已經弱化了。


    少年如此說著。


    席恩的頭部仿佛自言自語般地不斷張嘴。少年的身體不知何時來到頭顱旁邊。沒了頭顱的身體一派輕鬆地撿起頭部。


    他就像鋪設磚瓦那般輕鬆,將頭顱放在頸部的斷麵上——須臾之間,頭部和身體就這麽接合。纖細的頸項上未留一絲傷痕。


    席恩一邊摸著脖子,一邊看向女仆們。


    「如你們所見,我沒事。所以你們也收起怒氣。對我來說,這點程度連擦傷都算不上。」


    「我原本就不認為您會被那種程度的賊人所傷。但是他竟敢攻擊您,甚至……將利刃刺入您美麗白皙的極致嫩肌中……!這是萬死難辭其咎的重罪!」


    「主人受到威脅,我們可沒有乖巧到默默在一旁觀看。」


    「哈,這和少爺無關,我隻是看那人類得寸進尺,覺得滿肚子火。」


    「既然有人對主人釋出敵意,身為忠臣,自然不能默不吭聲。」


    「席恩大人,我們饒不了傷害你的人。所以請您……原諒我們現出如此醜態。」


    「……你可別誤會了,雅爾榭拉。其他三個人也是。」


    席恩開口了。


    「我不覺得你們原本的樣貌醜陋,一次都不曾想過。我反而覺得很漂亮。」


    「席恩大人……」


    「可是放任怒氣不管,隻顧著驅使力量……這我不太能認同,呃……所以,該怎麽說呢……就是……」


    席恩忸忸怩怩,臉頰微微泛紅,接著說:


    「我……我……比較喜歡你們笑的樣子。」


    女仆們個個啞口無言。


    「可惡,別讓我說出這種話啊……」


    席恩害羞地抓了抓頭。


    女仆們驚訝地待在原地沉默不語——最後,氣氛驟然改變。


    原本遍布在周圍的殺氣和魔力消失得一幹二淨。


    幻化成異形的四名女性在一瞬之間變回人形了。


    「喜、喜喜、喜歡……?席恩大人說他喜歡我……?討厭,怎麽會……啊啊……不行……我已經站不住了……」


    「嘿嘿嘿,哎呀,討厭啦,小席大人真可愛!是噢是噢,原來你這麽喜歡我啊~」


    「雅……雅爾榭拉,你不要軟腳!菲伊娜也不要黏著我!」


    「唉~真是一場無聊的鬧劇。那我先稍微躺著休息一下。」


    「唔……主公……像屬下這種不成熟的人實在承受不起您剛才那番金口玉言……」


    「伊布莉絲,不準睡!凪也別哭了!」


    現場頓時吵鬧不堪。


    結束和女仆們吵鬧的一來一往後,席恩大大吐出一口氣。


    「受不了……你們這群人一直都是這副德性……」


    他首先嘴上輕聲抱怨。


    接著往癱坐在地上的加雷爾走去。


    「讓你久等了。」


    加雷爾以因恐懼而不斷抖動的眼眸仰望輕描淡寫開口的席恩。


    「你、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你……你是什麽人?」


    「我是怪物。」


    這道聲音蘊含著偌大的寂寥。


    「兩年前打敗魔王的時候——我就被詛咒了。想死也死不了,不死之身的怪物……勇者最後的末路,就是我這樣。」


    兩年前——


    席恩以勇者的身份戰鬥著。


    他一邊率領勇者的小隊,一邊持續和魔王率領的軍隊戰鬥。


    最後他闖進魔王城,和身為魔王親信的「四天女王」展開激戰,在同伴一個一個倒地的情況下,他還是一個人持續戰到最後——


    死鬥的結果,他終於成功討伐魔王。


    然而——


    他笑了。


    他確實笑了。


    魔王在被席恩殺死的瞬間,笑得非常開心——


    「你打敗了魔王……什……什麽?你少鬼扯。兩年前打敗魔王的是列維烏斯吧?是勇者列維烏斯替我們打敗了魔王才對吧?」


    加雷爾直說席恩是在鬼扯。


    沒錯,這才是世界的常識。


    打倒魔王的是——列維烏斯·貝塔·瑟蓋因。


    他是出身於名門貴族世家的人,有著一張精悍臉龐的美青年。


    大多數的人類都深信是他拯救了世界。


    「列維烏斯……是誰啊?」


    「是那個人吧。我記得他倒在魔王城的入口。是個隻有臉蛋還算好看的男人。」


    「我想起來了,經你這麽一說,是有這個人。我記得小席大人為了保護他,好像用轉移魔術把人送到附近的城鎮了?」


    正如菲伊娜和伊布莉絲所說,列維烏斯原本是和席恩同隊的其中一人。他是個優秀的劍士,不過在魔王軍的猛攻之下敗北。是席恩在他將死之前,讓他脫離了戰線。


    眾人知道席恩身上的詛咒後——另外捧出的假勇者就是他。


    他對王室而言,大概是一個很好用的存在吧。既是名門貴族出身,外表也無可挑剔。身為和平的象征,沒有比他更好的冒牌貨了。


    這個國家的每個人民都愛著列維烏斯,希望他的言語能給予自己方向。


    「……『聖劍梅爾托爾』嗎?」


    席恩撿起落在地上的劍。


    「好懷念。這把劍——是我以前使用的東西。」


    「你……你在說什麽啊?這可是勇者用過的劍啊!是打敗魔王的傳奇武器!也是列維烏斯愛用的劍,所以我才會偷它——」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打倒魔王的人是我。」


    「……是……真的嗎?真的……是你這種乳臭未幹的小鬼把魔王……」


    加雷爾瞪大了驚懼的眼眸,一愣一愣地看著席恩。


    「既然這樣,你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啊!既然是打倒魔王的勇者,不管是錢、名聲還是女人,全世界都操之在你吧!你沒有變成人類的英雄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就像如今的列維烏斯那樣!像你這種人,為什麽會隱居在這種偏僻的鄉野間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很快就會親身體會了。」


    「你、你這是什麽意——!嘎……啊……」


    加雷爾突然痛苦地壓著胸口。他的臉色蒼白,氣息紊亂。他就像全身都沒了力氣一樣,往前倒在地上。


    「嗯……因為有聖劍加護的關係嗎?效果稍微遲緩了一點。」


    「呼……呼啊……呼……臭小子,你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就是因為我什麽都沒做,所以才極為麻煩。」


    席恩拋出唾棄般的言語。


    「魔王給我的詛咒,不隻是變成了不死之身。吸精、能量掠奪……你喜歡哪種說法都行,總之我隻要站在原地,就會侵蝕周遭生物的生命。我就是變成了這種怪物。」


    「能量……掠奪……」


    「不管我多努力壓抑,還是不可能完全抑製住。即使有辦法削弱,也無法消滅這份力量。若是現在的我與人群居——隻要一個月就能毀了一個城鎮。」


    「……呃!」


    「這種怪物根本當不了勇者。」


    打倒魔王後——


    將席恩送往戰場的王室原想把這位少年當成至高的英雄予以歡迎——然而當他們知道有詛咒的瞬間,便露骨地翻臉不認人了。


    有些人忌諱嫌棄,有些人謹小慎微,有些人對他這個怪物逢迎拍馬。


    最後上頭下達的命令是——我們會另外找人當作是他打倒魔王,你就滾到遠處去吧。錢我們會給,你就去一個沒人的地方,不要給人添麻煩,自己生活吧。


    這道命令——席恩接受了。


    除了接受之外,他也別無選擇。


    「噫……噫!住手……別……別過來!嗚……啊啊……」


    加雷爾發出慘叫,拚了命想逃走。但他卻站不起來。


    因為他的體力、魔力,還有各種生命力,都正持續被奪走。


    席恩緩步向前。


    他稚嫩的臉龐上——沒有任何情感。


    他以冰冷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瞳,以俯視不值一提的生物的眼神,看著這個像毛蟲一樣蠕動的男人。


    「我……我、我錯了!是我錯了!還……還你!不管是聖劍還是寶石,我從宮殿偷出來的東西全都還你!所以拜托你,饒我一條命……」


    「嗯……你好像誤會什麽了。」


    麵對這名流淚乞命的盜賊,席恩冷冷地說著:


    「你入侵宮殿偷盜,根本不關我的事。畢竟王室把我趕出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對他們講求人情道義。」


    「……我……我知道。我也很抱歉砍了你的頭——」


    「不對。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那點程度連擦傷都算不上。」


    「那你到底……」


    「你不懂嗎?」


    席恩語帶焦躁地說著,抬起頭來環視了庭園一回。


    庭園已經在「聖劍梅爾托爾」的斬擊下,變成一片荒園。


    那一記攻擊大概沒什麽意義,隻是用來代替打招呼而已。但因為他那無趣的示威行為,宅邸的庭園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席恩拾起散落在腳邊的一朵薔薇花。原本開得綺麗的花瓣,現在卻因為那道殘忍的斬擊,就快從花株上脫落。


    「……這些薔薇花是雅爾榭拉每天負責照顧的。她看書,拚命學習栽培方法……才終於開出漂亮的花朵。」


    席恩很不甘,似乎真的很不甘地吐出隱藏著強烈怒氣的言語。


    「宅邸的外牆原本已經斑駁,是菲伊娜負責修繕,重新上漆的。她好幾次都想在上麵畫上奇怪的塗鴉,是我阻止她的。那邊的石路是伊布莉絲一邊抱怨,一邊鋪好的。她明明是個偷懶魔人,可是一旦開始做了,


    就會做到徹底。另外這片庭園,是凪每天打理菜圃時順便除草,所以才沒有生長雜草。你有聽懂嗎,加雷爾·傑亞?」


    席恩開口說道:


    「你一時興起破壞的東西——是我的家喔。是我和我的家人拚命建立好的家。」


    和她們開始生活——是在一年前。


    一年。


    隻有短短的一年。


    即使如此,對席恩來說,卻是印象深刻的一年。


    被自己一手拯救的人類背叛,所有容身之處都被奪走,對少年而言,這四個人的存在是他的救贖。


    她們把自己從地獄般的孤獨中拯救出來——


    「破壞我家的罪過,就用你的命來償吧……!」


    席恩用平靜卻蘊藏滾燙憤怒的聲音說著,然後踏出一步,縮短自己和敵人的距離。


    接著——摘下右手的手套。


    少年顯露在外的手背,刻著一抹不祥且漆黑的圖騰。


    「……這隻奪走了魔王性命的右手,詛咒尤其嚴重。隻要用這隻右手直接碰觸——任何生命都會在一瞬之間死絕。」


    「嗚……啊……啊啊……」


    加雷爾因為恐懼與吸精的效果,別說抵抗的力量了,就連慘叫的力量也已經不剩。


    即使如此——席恩還是沒有罷手。


    他將手擺在自己認定為敵人的男人眼前。


    接著解放——平常拚死壓抑的詛咒,也就是強製剝奪周遭生命為自己所用的能量掠奪。


    沒錯。


    這不是招式,什麽都不是。


    既不是經過鍛煉的武術,也不是經過研究發展出來的魔術。


    不用出力。


    不用使勁。


    隻要——放鬆就行了。


    既非招式,也非魔術,真要說的話——隻是一種單純的生態。


    對現在的席恩而言,就像緩緩深呼吸一般——


    「——『真呼吸〈no breath〉』。」


    這個地方隻有席恩和雅爾榭拉兩個人。


    「我依照您的指示,將加雷爾·傑亞扔在路上了。包含聖劍的所有贓物也已經回收完畢,請問該怎麽處理呢?」


    「丟在倉庫之類的地方就行了。隻要送一封信出去,王室自己會過來回收。」


    「我明白了。可是席恩大人——不殺死那個盜賊真的沒關係嗎?」


    「…………」


    「到頭來,您的右手隻差一點才碰到他。」


    「我隻是覺得沒有殺他的價值。他的生命力已經被我剝奪到垂死狀態,魔力和身體能力至少要花五年才能恢複。他已經沒辦法再當盜賊了,打架應該也打不贏小孩子。我認為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就很夠了。」


    「但是……他已經是瀕死狀態,若是棄之不顧,萬一被夜盜或魔物攻擊,就沒有能力應付了。」


    「但他也沒有讓我特地給活路的價值吧?」


    盡管嘴上說得篤定,席恩的眼裏卻搖曳著不安。


    「……我是不是很無情?」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如果是被人稱作勇者的自己。


    如果是那個還堅信著世界很美麗的自己。


    即使麵對那個差點殺了自己的男人,也不會放任瀕死狀態的他不管。他的本質應該不是壞人。他一定有淪落為盜賊的悲慘過去——或許席恩會心懷這種高姿態的同情,想盡辦法讓對方重新做人。


    但不管怎麽努力,現在的他就是興不起那種心情。


    雖說對方是重罪犯,但他明明差點殺了一條人命,心中卻沒有多少感傷和後悔。他冷靜到簡直殘酷的地步。


    是因為遭到王室可笑地翻臉不認人,又窺見人類醜惡的關係嗎?


    或者——是因為魔王下的這個詛咒,讓席恩連心也逐漸墜入魔道呢?


    「不,您也點也不無情。」


    雅爾榭拉說道。


    她似乎察覺到席恩的想法,以輕柔溫和的聲音開口:


    「我認為您簡直溫柔過頭了。」


    「是嗎?」


    「是呀。因為您——連曾是敵人的我們都願意幫助了。」


    「…………」


    「我們『四天女王』在敗給你這位勇者的當下,理應遭到魔王處刑。但拚死保護我們的人,就是您啊。」


    「……的確是有這件事。我好像好幾次都差點被身為『四天女王』之首的你殺死。」


    「我……我可不記得喲。席恩大人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才不可能做出傷害您的行為呢。」


    見她明顯心生動搖,席恩不禁竊笑。


    剛開始——他們是敵人。


    無論雅爾榭拉、菲伊娜、伊布莉絲、凪都是。


    她們都是阻擋在席恩麵前的強悍敵人,雙方進行了好幾次廝殺。


    在闖入魔王城的最終決戰當中,席恩雖然戰勝「四天女王」——沒想到魔王竟想殺了她們幾個。


    席恩無法原諒。


    那位魔之王者竟輕輕鬆鬆就想殺死自己的同伴。


    所以席恩挺身保護了她們,然後直接與魔王刀刃相向。


    「魔王死去,魔王軍潰敗。我們在魔界和人界都失去居所,您卻給了我們女仆這一新的職責。您真的……太過溫柔了。」


    她的言語中漸漸交雜著一股熱度。


    「我雅爾榭拉已經做好覺悟,要將這條被您救回來的性命全獻給您。請您允許我永遠隨侍在側。」


    「……是嗎?嗯,是無所謂啦,可是……」


    席恩說著說著,開始環視四周。


    充滿熱水蒸氣的這個地方——是宅邸的浴室。


    「我……我們真的有必要一起洗澡嗎?」


    席恩現在就在浴室裏,讓雅爾榭拉刷背。


    雙方當然——都沒有穿衣服。席恩隻在腰上圍著一條毛巾,雅爾榭拉也是從胸部開始用一條大毛巾往下蓋著的狀態。然而在更衣室裏已經可以稍微窺見的暴力肉體,隻用一條布可無法掩蓋。


    真不愧是生來就是魅魔女王的「大淫婦」。


    那副能讓全世界男人光用視覺就升天的極致女體,可不是一個年幼少年有辦法直視的東西。


    「我一個人也有辦法洗澡啊。」


    「您說這是什麽話!」


    身在背後的雅爾榭拉大呼一聲。


    「保持主人身體潔淨是女仆的職責。根據我的調查,王公、貴族還有身份高貴之人,他們入浴時都有仆人隨侍在側呢。」


    「真……真的嗎?」


    「是的,書上有寫。所以未來我們四個人會輪流幫您洗澡。」


    「你又來了……盡信書裏的知識。」


    「……我也沒辦法呀。」


    瞬間,女人的聲音轉為低沉。


    「我隻是個……冒牌女仆。我根本沒受過專門教育……在來到這幢宅邸前,我是個沒做過洗衣、烹飪,雙手沾滿鮮血的女人。我隻是個冒牌女仆,隻知道模仿書中的知識,來服侍您。」


    「雅爾榭拉……」


    席恩為自己的失言感到可恥。她隻是想表現得像一個人類女仆。他身為魔王軍的幹部,是個擁有無數屬下的高階魔族,如今卻拚了命想學人類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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