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熟悉是因為，聞清臨見過不少沈淵無波無瀾的模樣，曾經，他也總是不樂意看到那副模樣，總是一看到就忍不住用各種手段去打破。而陌生卻是因為，聞清臨同樣也見過不少，沈淵不那麽無波無瀾，反而情緒波動明顯的時刻。並不真的那麽像台機器。不過聞清臨並沒有打斷韓澈的回憶，而是聽他繼續道：“這種情況一直貫穿了淵的高中三年，我雖然比他大三歲，但那時候也畢竟就是個高中生，對他們家情況看得不是特別明白，我就是看他這樣覺得不舒服，總想帶他玩，因此在終於高考結束，又恰好碰上他父母都去國外出差一周的機會，我就想把他也帶出去旅遊一周，為此特意還做了不少計劃…他原本是同意了的，可卻臨出發前一天又說什麽都不肯去了，我最初以為他是被初中畢業那兩個月關怕了，留下心理陰影了，所以不敢走，還是要留在家裏，但後來才知道這小子竟然也沒留在家裏，而是一個人找了個海城周邊的山莊裏待了一周，每天與世隔絕，日常就是看書喝茶練字…我當時還小，知道的時候特別不能理解，不明白他才十五歲，怎麽就把自己活成這樣了…後來才明白，他不是怕，也不是真的多喜歡喝茶練書法，他隻是長年累月在他父母那種變態壓抑下，把真實的自己，人之常情都會有的最普通的欲望，都斂得太深了，好像我們生活裏的種種世俗快樂，都沒法再打動他了。”聞清臨薄唇微動，卻沒能發出聲音。他好像有很多話想問，卻又都悉數卡在喉嚨裏，連講一個字都覺得幹澀。韓澈又兀自陷在回憶裏靜默了片刻，才撣了撣煙灰，繼續道：“不過自大學起，或許是因為終於可以住校了，和他父母見麵的時間少了很多，他狀態也相對好了一些，至少能偶爾看到笑容了，不過那種笑容也總是很淺淡的，就好像隻是停在表麵，出於禮貌笑一笑而已…”這種狀態的沈淵對於聞清臨而言倒並不陌生，兩人結婚之初，沈淵就總給聞清臨這種感覺很溫和，絕不冷漠，但卻顯得淺淡而疏離。“真正有所轉變，”又聽韓澈道，“是在淵大四那年。”“大四？”或許是這年正好是聞清臨大一入學，聞清臨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又忍不住問，“為什麽？這年是發生了什麽嗎？”可這一次問題出口，卻沒有立刻等來韓澈回答。韓澈吸了最後一口煙，在煙霧繚繞間垂眼看過來，眸光難辨，他在心裏回答因為這一年，淵遇到你了。時至今日已經過去十年之久，可韓澈到現在卻依然記得第一次發現沈淵有轉變的那一天。那是那年國慶假期前，校內組織一年一度的籃球賽。過去沈淵當然從沒有參加過這種比賽，高中沒有，大學前三年也沒有。可那一次卻破天荒參加了，別人都猜他是想在畢業之前留下些許屬於學生時代的回憶，可隻有韓澈知道，這絕對不是真實原因。那時他和沈淵是同年級並不同專業，他學攝影專業，而沈淵在家庭要求下學金融。那場籃球賽很巧的，就是他們兩個學院比。他們做了十數年好兄弟，那倒是第一次在場上做對手。最初不清楚沈淵籃球水平，畢竟很少見沈淵打籃球，韓澈還想適當放下水，怕自己這心思深沉很多年的好兄弟好不容易打次籃球，再輸得太慘烈，回頭更自閉了…可開場三分鍾，韓澈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沈淵這人真就是天賦流，做什麽都能做得好，明明平時也基本沒見他練習過，可他打起籃球來的技巧姿勢，卻都熟練得像個老手。更重要的是，投籃準頭一絕…別說放水了，韓澈是必須得全力以赴，才能勉強跟沈淵較個高低。那場籃球賽觀眾極多，打到最後其他同學根本配合不上他們節奏，可以說就成了他們兩個人的雙人秀。當然，韓澈是被迫“秀”的那個。他最初想不明白沈淵怎麽忽然就轉了性，忽然要參加籃球賽也就罷了，竟還每分每秒每個動作都秀得像公孔雀開屏和他一貫的早熟沉穩模樣亳不相符，倒是有了兩分那個年紀的少年人，所獨有的風發意氣。因此韓澈一邊無奈應付，一邊卻也真的欣慰又稀奇。而直到那場比賽結束，沈淵最終以一個三分球取勝，贏過了韓澈。在全場快要把場館房頂掀翻的尖叫聲浪中，韓澈看到秀了全場的沈淵，第一次偏頭看向觀眾席。韓澈下意識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於是在那一刻，終於知道了沈淵這所有轉變的來源那裏坐著一個男生，韓澈認識，姑且能稱作他的同院學弟。相貌出眾得像畫，氣質也出塵得像畫。大一一進校就獲得了極高關注，本人卻好像對這一切都毫不在意。韓澈還清楚記得，前不久沈淵才問過自己，這個男生的名字。那是韓澈所有記憶中，沈淵第一次關注一個陌生人。那正是聞清臨。第78章 麵前人愣神時間實在太久，聞清臨一瞬猶豫，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叫了他一聲：“韓澈？”“嗯？”韓澈下意識應了一聲，又遲了兩秒才終於回神，他將手中早已經燃到底的煙頭丟掉，抬手抵了抵眉心，才扯唇笑了一下，“抱歉，走神了。”頓了一下，韓澈續上先前話題，語氣自然道：“大四那年…淵終於成年了，在家庭方麵，成年人總是擁有更多的自主權，不是嗎？”從之前聞清臨問出那句“大四這年是發生了什麽嗎？”，韓澈就已經意識到了沈淵到現在還沒有告訴聞清臨，他這場曆經十年之久的暗戀。韓澈當然無奈也焦急，恨不得把自己這一路看過來的，能回想起來的都一股腦兒倒給聞清臨聽。但最終他也沒真的這麽做。他這位好兄弟向來心思深沉，又很有自己的主意，他肯定不會貿然多說什麽。再者，沈淵從出生起，在感情方麵擁有的就實在太少了，韓澈想，沈淵理應擁有一個，能將這十年洶湧卻又克製的愛意，親口說出來的權利與機會。任何人，即便是他，也不該代勞。聽韓澈這麽說，聞清臨不自覺蹙了下眉雖然韓澈這話邏輯上完全順暢，沈淵大四那年確實成年了，而在家庭方麵，成年確實意味著擁有更大的自主權。所以沈淵終於有了轉變，終於逐漸擺脫了父母的變態管控，很合理。但或許是因為韓澈先前愣神的時間真的太久，亦或許是某種確實堪稱直覺的東西，聞清臨總覺得，那年或許還曾發生過什麽，讓沈淵真正轉變的事，或者人…但這念頭本就來得莫名，韓澈也根本沒給聞清臨深思的時間，就又繼續道：“再後來的情況聞老師應該已經大致能猜到了，淵研究生期間就已經在他父母要求下進了沈譽，當時沈譽掌權者還是淵的小叔沈躍，沈躍其實對淵還算不錯，可能也是因為他自己沒兒子，隻有一個女兒，看開了總有一天公司還是會到淵手裏，因此在公司裏已經開始小部分放權，而淵自身能力強，當時接手的項目可以說就都是穩賺不賠的…不過沈躍命薄，淵研究生畢業的第二年，沈躍還不到五十歲，竟就突發心髒病去世了…這件事情是真的突然，淵父親沈達也沒想過自己弟弟會去得這麽早，當即就又想踢開淵這個傀儡，自己當權了，但很顯然，那時候他已經根本不是淵的對手了，所以最後還是淵掌了整個沈譽，從那年到現在已經快六年了，淵早就不受製於任何人了，不然他父母也不會狗急跳牆出此下策，搞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車禍…”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韓澈神態語氣中已經流露出毫不遮掩的譏諷與厭惡。聞清臨沒有立刻開口，他還在認真思考韓澈的話。韓澈相當於給他簡略複盤了沈淵二十八年半的人生，不過聞清臨還是有些疑問的，比如“沈淵他爺爺，一直不知道他父母這麽對他嗎？”聞清臨能夠感覺得出，沈淵對他爺爺還是很敬重的，不然當初提出和自己結婚，也不會是因為爺爺操心了。果然，就聽韓澈道：“早年一直不知道，老爺子當初徹底放權就是為了帶老伴兒出去旅遊享受生活的，每年在海城的時間都很少，等他知道時候就已經是淵高中畢業那年了，其實當時甚至連大學沈達都不準淵住校，那次淵反抗得比較厲害，兩邊鬧大了老爺子才知道，老爺子發了好大脾氣，最後是他拍板讓淵大學住校去了。”聞清臨頓時了然，明白了沈淵對爺爺的敬重從哪裏來可以說，是沈淵的爺爺給了沈淵第一次脫離他父母變態管控的機會。“那…”聞清臨又順著問道，“當初沈淵小叔去世之後，是沈淵的爺爺希望沈淵接手沈譽嗎？”這其實是聞清臨最大的疑惑經韓澈之口講出來的，沈淵成年之後的成長與選擇，乍一聽去是很順暢的。無非是終於擺脫了長期管控，自己成為真正的掌權者。但聞清臨並不覺得，沈淵真的想當這個所謂的沈譽掌權者。畢竟隻要沈淵在這個位置上坐一天，他和沈家就有一天的關聯。而理論上說，其實他自大學畢業起，就絕對有能力去國外，至少是去其他城市讀研，之後再做自己喜歡的職業，或者是幹脆自己重開個公司…總歸以沈淵的能力，聞清臨毫不懷疑，無論選擇做什麽，沈淵絕對都能做得很好。或許確實比不得沈譽這種祖輩的積累，但那至少是真正自由的。可沈淵並沒這麽選，他甚至從始至終，都沒選擇離開過海城。除了因為敬重的爺爺希望他這麽做之外，聞清臨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然而聞清臨這個問題出口，韓澈竟就又沉默下來。垂落過來的目光再次有一瞬顯得難辨沈淵為什麽不離開？沈淵當然也想過離開，世人都愛自由，又遑論是沈淵這樣從出生起就一直被壓抑，從沒得到過自由的人。他原本確實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也比沈家的任何人都更想逃離沈家，甚至徹底脫離關係。但最終卻還是沒離開，還是留下了。隻因有了牽絆，就再也走不掉了。可這“牽絆”到現在，竟還都並不知道自己是“牽絆”…一想到這裏，韓澈就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是真的急，沈淵再不醒過來，他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把他這位好兄弟十年心酸暗戀史，都給聞清臨這位正主倒個幹淨了…可再忍不住，也必須得忍。深深吸了口氣，韓澈斂了思緒，點頭含混答：“老爺子確實是希望淵來接手。”這其實是在玩文字遊戲他這句話是實話，也是聞清臨猜測的原因，但這並不是沈淵最終選擇留下的原因。不過現在這麽說出來，乍一聽去就像一種肯定回答。韓澈不確定聞清臨過多久會反應過來，因此他講了這句，立刻就把話題接了下去：“過往大概就是這樣了，再跟你聊兩句最近的…元旦前淵在國外出差，我跟他在巴塞羅那見過一麵，鄭家有個小男孩故意巴結淵，還發那種似是而非的朋友圈的事情，聞老師應該知道？”話題跳躍太快，聞清臨微愣一瞬，才點頭道：“對，我知道…”他還記得也就是因這件事情而起，他開始審視自己對沈淵的情感變化。後來沈淵告訴他事情已經解決，也提過一句是和他父母有關，但後來因為一直沒聊過父母，聞清臨都快把這件事情忘了。直到現在又被韓澈提起。“最開始你同淵結婚時候，沈達他們沒當回事，”韓澈簡明扼要道，“直到近期，應該是你去淵公司逐漸頻繁了，他們也逐漸聽說了你和淵之間的一些相處…所以就把主意打到這個方向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