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柳生忍法帖(第二部) 作者:山田風太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雪下得越來越厚了。”仰望著鵝毛般的雪花紛紛飄落著的淡墨色的天空,他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般自語道。“快出發吧!”抬起下巴下令道,一眼房從火旁邊站了起來。已經完全陷入昏迷的女子被扔進了轎子,轎子被抬了起來,可是看著它走的劫後餘生的鄉村武士們寂然無聲。一眼房一邊和蘆名族眾們一起走著,一邊回頭看了一眼。“說好了,從此地向北邊上去就是檜原嶺,再向北麵就是米澤領地。那幫不軌之徒最有可能潛入這裏。如果,看見可疑女人的話,一定要上報。膽敢包庇的話,村中所有人,就如你們所見的一樣大卸八塊!”說完,留下隻是腿直立站著,可是已經完全出於呆死狀態下的鄉村武士,大雪之中,一群蘆名族人像魔鬼之軍一般離去了——一群人圍著轎子,沿著湖畔行走。離開湖畔,又下了半裏山路之時。“……果然!”在馬上搖晃著的一眼房突然抬起了臉。右邊是深深的溪流,在寂靜的飄雪的山中,潺潺的流水聲低低傳來。夾雜在其中的,還有從遠處乘風傳來的奇怪聲音。像是誦經的聲音——一眼房發現,繼續側耳傾聽著。“……佛法亦複然……寂慧一切智……稽首佛勇猛……”聽到這聲音,司馬一眼房的獨眼中,猛然射出一道異彩。“那聲音——是那幫家夥——”低聲喃道,啪地一聲,以竹鞭策馬,似是全然未將斷崖放在眼裏,立於最前驅馬前行。“……啊!”“吊橋上麵!”“是四個雲水僧!”蘆名族眾一齊向前指道。果然在前麵的吊橋之上,在雪風吹拂下,朦朦朧朧浮現出四個頭戴網代笠的身影。不知是要幹什麽,四名雲水僧在那種地方,高聲朗誦著陀羅尼經。說是吊橋,其實隻是並了幾塊木板,以蔓藤吊起來的東西。這橋並不是蘆名族等人回去要走的路,從此繼續沿著斷崖前行的路才是要走的路。橋的對麵是片落葉林,再往前是險山。這橋許是村裏人為打柴燒火,或者是打獵之類的而修的吧。看著像是山裏人做的活,修了足有幾丈餘寬,可是仍不能二十人同時通行。“那幫混蛋——”一眼房從馬上跳了下來。將韁繩交給了一個蘆名族人。“轎子和——就留十個人看著轎子,在這兒等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一眼房踏著雪毫不客氣地向吊橋方向走去。“那是男人的聲音。”“這麽說來——而且,竟然是念經的聲音!”“可是,念經的隻有三個人!”“什麽?”“四個人當中,從前麵數第二個人沒出聲!”“……”“仔細看著,雖然是雲水僧的打扮——而且,在網代笠下覆有袈裟頭巾——那個人,不是女人嗎?”雖然僅有一隻眼睛,卻炯炯閃著駭人的光芒。其餘蘆名族人隻是舉目望著,還沒有清楚地看破這點。雖說如此,司馬一眼房心中也是一片愕然。現在所見的這四個雲水僧中,確實夾雜著一個女人,與這一發現帶來的驚愕相比,更因為他由女人也可以扮作雲水僧這一事實,自然而然地想到在回國的途中——在宇都宮一帶遇到的澤庵一行,也是同樣的網代笠下覆有袈裟頭巾的裝束。那時,還不知道那一行人便是澤庵,也不知道澤庵是己方的敵人,而疏忽大意放過去了。然而現在想來,也許從那時起崛家的幾個女人就扮作了僧人,他終於發現了這點。更何況,現在雖然對在會津領地內遊曆的雲水僧有所懷疑,可是一直按照首領銅伯命令放任其自由行動。或許,在其中就混有崛家女人也說不定。他想通此點因而驚愕萬分。如果事實真的如此的話,情勢將完全改變。從猿倉越的大山嶺折回來的六人中除了澤庵、阿奈的另外四個雲水僧,雖然負責追蹤的蘆名族人報告說那確實是男人,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看見雲水僧的打扮從而先入為主地認定是男人。如果知道這點的話,銅伯老是絕不會對他們坐視不管的。而且,至少眼前便有一人。隻有是在現在,已經知道了澤庵一行人是己方的敵人,而且知道那陀羅尼經顯而易見地愚弄著己方,才注意到此。(……不會讓你跑了的,可也絕不會中了你們的計的!)一眼房一邊臉頰上浮現出一抹冷笑。是因為下雪模糊了視線而沒看見走上前來的蘆名族眾嗎?還是看見了覺得與己無關?四名雲水僧依然在蔓藤吊起的橋上,手握四根佛杖,繼續高聲念誦著陀羅尼經。“諸佛不思議,佛法亦複然,淨信不思議……”司馬一眼房走至吊橋前忽然站了下來。“雲水僧!”四人向這邊望來,許是為了抵擋從山穀吹上來的風,其中一人以手按住網代笠,而看不見臉。吊橋有八九丈之遠。“你們為什麽會在這山中念經?這樣的問題我是不會問的。”一眼房的聲音裏含著絲微笑意。“是故意重演愚弄人的事,引我們過來的伎倆吧。不錯,要是在這裏的蘆名族人一起跑過這橋的話,橋可能會塌吧。我才不會中你們的計!——不,等等,如你們所願,我就過去好了。我過去,讓我看看你們的真麵目。過是過去,不過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辦辦。”一眼房在吊橋邊上,雙手交叉抱胸,以令人不舒服的陰媚聲音道。“這個,別亂動喔——我要辦的事就是——來人,給我把轎子裏的女人殺了!”他突然回頭大喝道。雖然事出突然大吃一驚,但電光火石之間一名蘆名族人拔出刀向轎中刺去。“等等,先停下!”他製止道,又用那種陰媚的聲音。“真是的,吊橋上的那幫混蛋,明明是他們多管閑事,結果一看形勢不對就要逃了。真敢逃的話,聽好了,我就殺了這轎中的女人。從這村裏擄來的女人,本來和你們是沒什麽關係的,可是因你們妄動一下,而使一個無辜的女人喪命的話,來生也不得安生呢。乖乖地聽我的話——”隻見他那衣袖不再隨風擺動,而是猛然發出陣聲響。“快逃!”與此同時,在吊橋之上,一個如裂帛般的女聲響起,確實是女人的聲音,且是從網代笠下麵發出來的。四個雲水僧翻身避過。然而,從之前一點動靜也沒有的司馬一眼房袖子中飛射而出的如黑蛇一般的皮鞭,猛然間又伸長足有兩丈長,準確地,朝前麵數第二個雲水僧的身上,嗖地飛卷而去。“快逃!”身體被皮鞭卷住,女子又一次高喊道。“不,用這鞭子一鞭子劈開你太容易了。活捉你,真是麻煩啊!銅伯老吩咐說是讓抓活的,再說,我也想看活人的臉。”一眼房邊收回皮鞭邊道。隻有他一人,首先走到了吊橋上。確實如他所說,揮一鞭子劈開人的身體,對他來說如同兒戲。然而,一眼房所擔心的是,如果劈了她的話,她前麵的雲水僧也必然血濺當場,如果那人是澤庵的話就後悔莫及了。如此想著,這才在橋邊上慎重地尋找隻將那個女雲水僧以鞭子製住的位置和機會。一眼房來到女雲水僧的旁邊,以單手掀開網代笠,摘下了袈裟頭巾。“是沙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