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柳生忍法帖(第二部) 作者:山田風太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臉被劈為兩半的司馬一眼房,在憤怒與懊恨中,——最起碼也拉個沙和比我先下地獄墊背去了。也許他臨終前如此安慰自己來著吧。——然而,沙和還活著!在親手切斷以蔓藤吊著的吊橋的瞬間,她跳至前麵的半截斷橋上,以單手抓住了前麵那截蔓藤。被切斷的橋像是鍾擺一樣吊著她向下擺落下去。——終於猛烈地跌進穀底,在她眼前的溪流,濺起了白色的水花。在當時逃過一死,卻仍然麵臨著死亡的威脅的時候,聰明機智的沙和,計算著切斷橋的長度,以及橋距離底下溪流的距離。讓一眼房和蘆名族眾,甚至連同自己一同掉下山穀,這一切並不是事先計劃好的。如果可能的話,是打算誘他們前來,等自己這邊幾人過橋以後再斷橋。可是也並不指望那個一眼房和蘆名族眾會如此輕易地就像自己這邊設想的那樣放鬆警惕的過橋。因此,自己這邊幾人先過橋去,然後作出絕不會切斷橋的樣子,引他們進樹林,在那兒最終設下了落葉埋伏之計,這才是他們的戰術。然而,雖然知道這一點,可是回想起一眼房那令人恐懼的精妙鞭法,曆曆在目。突然間沙和下決心賭上性命,搭上自己也要讓他們墜下穀底。雖說沒撞到閃避上,可是也沒跌落到溪流中的岩石上,也是千鈞一發、萬分僥幸的事了。濺起水花落至水中的沙和,仿佛要被水衝走般,拚死地握住蔓藤支撐著。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另一隻手仍然沒有鬆開刀,足見那比男人還要強韌的女子的忍耐力。向上躍出濺起成千上百的水沫,口中銜著刀,欲將吊橋當作繩梯一般爬上山崖。風雪之中幾乎被凍僵的冷意已經不在她的考慮之內了。“站,站住!”就在她身後,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呼喊聲。沙和回頭望去。從水流之中,站著數名蘆名族人。在本應從空中跌落下來的司馬一眼房和十個蘆名族人之中——就那樣猛烈地撞到岩石上當場死了的,以及被水衝走的有幾人呢?雖然落入了水中,可是在刹那間像貓一樣卷曲起身體延長性命的人,還有抓住吊橋,和沙和一樣將其作為鍾擺,撞到另一側山壁上的人。——不愧是彪悍無比的蘆名族人!踏水殺過來的有五人。口中銜刀的沙和,見到殺過來的蘆名族人自然大吃一驚。可是看到其中並無司馬一眼房的影子,想著,成功了!成功了結果了要除去的仇敵一眼房,她如此想著。那一眼房,竟然能從落下的橋上逆著向空中回躍而上,這樣的功夫是超乎她的想象的了。“你、你!”“竟然敢把我們——”越過水麵而來的蘆名族人中,卻沒有一人是完好之姿的。五人都是亂發、身上帶血,其中有單臂斷了送送耷拉著的,有半邊臉像是櫻花一樣毀了的,還有被隨身帶著的刀插進自己腰腹的。“女狐狸!”最前麵一人,猛然衝上前來。沙和腳踩在被當作繩梯用的吊橋上,仍舊以單手抓住蔓藤,向後劃出一刀。雖是萬分猙獰而來的蘆名族人,可是卻因為如冰水般的急流而壞了姿勢,結結實實地被一刀砍在臉上,從一邊臉頰到另一邊臉頰,像是又開了一張巨大的嘴一樣,向前倒在了沙和腳邊。冰冷的雪水瞬間被染成了鮮麗的朱紅色,隨即隨著那身體一同流遠了。不再回頭,沙和沿蔓藤的梯子上了二、三段。其下,有一人跳了上來,吊掛梯上。“受死吧!”說著垂直向上刺出一刀,無可奈何,那向上砍來的刀竟然是一把斷了隻剩一半的刀。與此同時,沙和從上向下砍去,頭被砍下,慘叫一聲那個蘆名族人滾落到了水中,對仍然在繼續上爬的沙和說道:“站住!”那身形幾乎看不出是人,餘下的三名蘆名族人沿著蔓藤追了上來。雖說將蔓藤的吊橋,當作梯子來用,但是自然是極為別扭的。再加上這砍一刀那砍一刀的,木板和蔓藤扭曲,糾結,垂蕩著。繼續吊在這上,迎戰的沙和必死,追殺上來的蘆名族眾也必然要死。沙和砍了。確確實實砍了好幾刀,可是蘆名族眾還是爬了上來。這是在斷壁之上進行的充滿雪、血、水的生死之戰。冰冷的一條被血液染濕的手臂終於抓住了沙和的腳腕。沙和一邊用一隻腳向下踹著,一邊斬斷了自己腳邊的蔓藤。連同吊橋,兩個蘆名族人翻滾著跌落下去,水中濺起了雪白的浪花。然而,抓住沙和腳的那個人並沒有掉下去。現在他隻抓住沙和的腳吊掛著。沙和揮刀斬下,在斬下去之前,那男人就已經是半邊臉毀得像櫻花一樣。剩下的半張臉又被砍了,可是仍然像地獄的結草蟲一樣,就是不下去。咯吱一聲,是上麵蔓藤不知哪個地方要斷了的聲音。另一方麵,在原來斷崖邊的道路上。留在橋邊的有坐有女人的轎子,還有其後等著的十幾個蘆名族人,對橋上的一眼房的一舉一動,屏息凝目望著,卻看見那橋突然被切斷掉落,自是萬分吃驚。終於,直至見到隻有一眼房一人躍回對麵岸上,在那邊的樹林中開始了意想不到的第二波激戰,還有在穀底,落下的女人和僥幸未死的蘆名族人間的第三波生死搏鬥。——不,在那以前,雖然知道橋斷落了,可自然還是不禁跑到崖邊上。“氣死了,過不去!”“不,斷了的橋我們這邊也應該垂著一截兒。”“沿那個下到河那兒。”“然後,再過河上去!”說著,五六個蘆名族人就越過轎子,沿著轎子前麵岸邊垂下的蔓藤的梯子,像猴子一樣爬下去——正在這時,簡直像是從天而降一般,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影突然站在了那頂轎子上。——站住的同時,那黑影向下揮出一刀,切斷了吊橋的蔓藤。吊掛在那上麵的幾個蘆名族人,便如石頭一樣跌落山穀。隨後直至那人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在轎子上再次轉過身來,留在道上的七八名蘆名族人,好像做夢一樣睜著眼睛,身子連動也不能動。那身影,一直蹲在道路斷崖這邊出生的一株高大鬆樹向下望來著,直至此時才像魔鳥展翅一樣飛躍而下,而看見這一切的又有幾人呢?——最初就被吊橋上麵的幾個雲水僧奪去了注意力,竟然沒人注意空中的情況實在是失敗。黑衣身影,戴著般若麵具。“因為約定好我不能對一眼房出手的。”他發出快活的笑聲。“之前迫不得已隻好在邊上看著,真是,比你們還心驚膽顫呢。這幾個女人,讓我流了有三鬥的冷汗呢。——你們的同伴都死了,蘆名族人就算是能活著逃回去,銅伯老也不會放過你們的。不如就一起熱熱鬧鬧地共渡冥河得了。——等著,我來了——”大叫一聲的同時,像一字一樣,急射在狹窄的山崖路上。簡直像是那裏沒有蘆名族人存在一樣超了過去,在刀光如閃電般一閃而過後,——原本那裏站著的蘆名族人的身影不見了,噴出幾條血色瀑布,他們跌進的不是冥河,而是穀底的雪河。十兵衛站在空無一人的岸邊的道路上,向對岸望去。突然扔出了一把小刀。小刀像是流星一樣劃過山穀。抓住沙和腳腕的那個蘆名族人,脖子上被插入了這麽一把小刀正是這時的事。他終於鬆開了手,連一聲慘叫也沒發出,同樣滾落到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