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與明裏斷絕書信,已經好幾年了。


    14


    初中一年級的第三學期結束,畢業典禮第二天的早晨,我登上了飛機。從羽田機場飛往鹿兒島機場。


    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坐飛機,但是無論是檢票還是搭乘,都沒有任何問題。雙親按照搬家的日程安排,已經先一步去了種子島,我因為說想要出席在東京最後的畢業典禮,最後隻能一個人踏上旅程。


    安安靜靜地坐在經濟艙的座位上,一小時五十分鍾後到達了鹿兒島。既沒有任何不安,心情也沒有特別激動。


    飛機起飛之後,中途都不會停下來,這反而讓我十分安心。


    在飛機場找到了接送巴士,然後乘坐上去。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鹿兒島市的街道裏了。從窗口向外望去,寬廣的道路中央架滿了電線,城市電車並排行駛著。


    在鹿兒島市公所前下車,循著複製的地圖,向港口走去。


    道路非常寬廣,由於沒有高層建築,感覺天空非常寬廣。路旁並排種植著椰子樹,讓人深深的感覺到,啊啊,已經到南方了。


    乘上芸往種子島的高速船,跨越一個很大的海灣的時候,海的對麵,就可以看到充滿茶色岩石的山峰。簡直就像是要把出海口給堵上一樣。之後得知,那就是有名的櫻島。


    按照這樣的路程,我靜靜移動著。


    在種子島的西之表港,父親來接我,然後驅車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來到了南種子鎮。


    來南種子的路上的國道,全都沿著海岸線建設的,打開窗戶,潮水的香氣迎麵撲來。


    那種活生生的,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大海的感覺,直到現在仍然在我腦海裏留有深刻的印象。


    穿過一個小鎮,直到另外一個小鎮之間,都是一片廣闊的田地。


    田地的那邊,是遠不可及的山巒的濃綠色。而穿過山巒,又是一片閃閃發亮的大海。


    大概是因為植被的不同吧,這裏與小時候所居住的長野的山野比起來,給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該怎麽說呢,日本,原來還有如此美麗的地方啊——我心裏湧出了這種樸素的感動。


    新家是木質結構的一幢房子,在這樣的房子裏居住,總覺得有種時隔許久的感覺。


    雖然建築物本身比較古老,但是內部裝修還算是比較漂亮的,而且還配有房屋洗衣間。房屋的大梁非常粗,並呈現出燒焦的茶色,給人感覺非常高級。而這個家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寬敞了。


    父親說,由於長時間住在集合住宅裏,才會對這樣的家感到糧新鮮吧。的確很新鮮。


    而且也不壞。


    來到庭院裏,可以看到非常寬廣的天空,而且是濃鬱的藍色,這讓我都有些呆住了。


    雖然在鹿兒島市內已經感覺到天空十分寬廣了,而這裏卻比那時看到的更為寬廣。


    感覺腦袋裏,狀況的改變,還沒有能跟上節拍。


    我的身體,仍然停留那輛雪中的電車的觸感上。打在窗戶上的雪粒,暖和的讓人暈眩的房間,還有焦急感,這些東西一直留在我心裏。


    這極大的落差,我感到一陣的目眩。


    我試著想起在汽車裏看到的這座島的景色。


    雖然腦海裏有一些在社會科目中學習過的一些知識,但是像防風林,甘蔗田之類的東西,還是第一次實際見到。


    我就是來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


    我心想,對於一個臨時場所來說,已經足夠了。


    反正過不多久,就又要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13


    進入四月份,我轉入了南種子的初中。


    這間學校的製服和之前學校的一樣,一成不變的黑色學生服,這讓我覺得有些安心。


    我經曆過這麽多的轉學,也算是個老手了。轉學生這樣一個存在應該采取怎樣的舉動,已經是輕車熟路。


    我想,這大概是多虧了看過很多明裏那樣的例子的緣故。


    由於我在近處接觸過轉學過來的她,因此才能漠然的理解自己的轉學經曆,同時意識到這一點。


    雖然我想,這一定是所有的人,在人生路上,經曆過升學和就職的經驗之後,都能意識到的東西,但是在十四歲的時候就能意識到這點,對我來說應該是十分有利的。甚至可以說是我的一項武器。


    即使是在眾目暌暌之下,也不會恐慌。


    即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會迷茫。


    雖然不能太過顯眼,但也不能默不做聲。另外,還要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不顯露出一絲的敵意。


    因為對方也是有所防備的。


    這點是不能不有所理解的。


    轉學生,在一段時間內……大概一個月到一個半月的期間裏,都會非常受關注。


    這段時間就是關鍵。在這段時間裏,需要將班級裏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住。因為被受關注的人記住名字,會讓對方感到高興。然後以對方的這種好感為線索,漸淅融入班級。


    總而言之,就是不能讓對方產生一絲的不融洽的感覺。


    小孩子對於這種東西是非常敏感的,而且會表現出很大的拒絕反應。


    十四歲這個年齡,雖然自認為已經是個大人了,但仍舊隻是個孩子而已。


    從麵對外界刺激的反應來看,真的是隻能這麽說。我自己也不例外,隻有這點,讓我覺得非常的討厭。


    從這種原則來看,轉學第一天的見麵打招呼,大概算不上是十分完美。不過我想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雖然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已經習慣轉學了……對這個島還不是很習慣。請大家多多指教。”


    大概,這是對現在不得不站在這裏的我自己的,無法掩蓋的反感。


    在那個班級裏,有一個叫澄田花苗的女生。但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對她這個個體有所認識。那之後的不短的一段時間裏,也一直如此。


    我在寫這些的時候,是離開了初中,甚至高中畢業之後很久的時候。


    由於對於那個時候的事情,無法忘記,才寫下來的。關於自己,還有……應該不會再見麵的澄田花苗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與澄田的第一次對話,應該是轉學後一周左右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把教室裏的人際關係,還有誰是班級中心,誰的發言比較有力,這些情況基本上有了一個把握。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她算是一個沒什麽特別的女生。


    當時說了些付麽,現在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也就是說,當時互相並沒有說些留下深刻印象的話。


    好像,就是親切的告訴我要換教室上課,類似這樣的事情。


    投錯,她故意靠近到我的課桌旁邊,告訴了我這些事。說是下節課在料理教室上課,貌似就是這些。


    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接觸的澄田花苗,突然跑過來對我說這些話,雖然多少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但並沒有產生有過多的疑問。隻是覺得,這個女生很親切。


    校舍的二樓,光線非常的充足,讓人萌生睡意。可能那天,在去往放有黑色試驗台的料理教室的路上,是與她一起走的。


    這是一座風很大的島嶼,操場上的沙土很容易就被吹到屋裏麵,無論怎麽清掃,仍然顯得是到處都是塵土。


    在這條充滿塵土的走廊上行走的學生人數很少,所以路過了好幾間空教室。


    這些在東京的初中所沒有的細節,讓我確確實實的感覺到,自己確實是來到了不同的地方。


    沒有人,也沒安裝窗簾的空蕩蕩的教室,南側的窗戶出照射進來的陽光,在潔白的地板和天花板上胡亂的反射,讓走廊上也變得十分明亮。


    照射的強烈光線的氣息,作為在種子島的學校生活的象征風景,留在了我心中。


    大概,眯著眼睛欣賞這份光景的我,澄田花苗是全都看在眼裏的。


    而對此,我那時候卻沒有察覺到。一點也沒有。


    我的洞察力並沒有向這個方向發揮,這是因為,新環境讓我十分的新鮮,為了融入其中,我的神經已經緊張的不行了,另外……明裏的事情在我心裏也影響巨大。


    越過毫無聲息的教室,向操場看去,剛剛新刷上油漆的足球球門,靜靜的躺在那裏。


    在之前學校裏加入的足球部,在這裏我卻沒有加入。


    我有自覺已經一點不覺得球技有趣。我內心有什麽已經有所改變了。


    12


    每到放假的日子,我都會騎著自行車去島上的各個地方去轉悠。


    轉學過來的第一個星期日,我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去了南種子鎮唯一的一家書店,買了一本種子島的觀光指南。觀光指南附帶了一張地圖,觀光景點還以表格的形式羅列在上麵。


    我靠這些東西,下決心遊遍島內所有名勝景地。內心裏那種無法靜靜呆著的心情,驅使著我行動。


    進入初中的時候,長野的嬸嬸為我買的山地車曾經一度非常活躍。


    雖然說是一輛山地車,但並不是真的能在山裏行駛的車子,隻是在百貨商場裏賣的,寫有“請不要在沙土路上行駛”的車子而已。但是車輪胎卻是帶有抓地釘的,而且如果蹬的足夠用力的話,速度還是很快的。


    盡管說是在島上到處觀光,但是種子島可是日本第五大的有人島嶼,想要把所有的地方都轉悠到的話,恐怕是不那麽容易的。


    由於我的家是在島南端的南種子鎮,所以我從島嶼的南邊開始,按照順序,每逢周末就去一個或者兩個地方轉悠一圈。


    種子島是一個南北細長的島嶼,長度大約有60千米。


    如果想要從南種子鎮騎自行車去北邊的西之表市玩的話,這則會是一段非常長的行程。雖然說並不是去不了,但計算一下返回所花的時間,就會發現什麽還沒看就需要往回走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常常利用島嶼北端的浦田海水浴場的宿營場地,花費周大和周日兩天,數次巡回整個島嶼。


    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種子島宇宙中心。


    沿著河邊行走數千米,順著通向丘陵的一條路前進,就會進入到宇宙開發事業集團nasda的專用土地裏(當時jaxa還是叫做nasda這個名字的)。


    用力蹬著車子,騎上山丘後,視野就迅速擴展開了。


    山丘的那邊,好像是牧草地或者是高爾夫球場似的,展現出一片淡綠色的矮草地。


    在草地的中央,一條筆直的柏油路橫穿而過。


    柏油路的那一頭,就是大海,


    種子島的海,生硬得好像岩石一樣。


    若幹塊巨大的莖永層的赤色砂岩,像是條紋花紋一樣裸露在地層上麵,紮出海麵,這情景甚至會讓人誤會這裏是火星。


    波浪長年拍打著岸邊,大地被一點一點侵蝕掉,將紅色的土地——也就是這個被綠色覆蓋的島嶼的原本的顏色暴露出來。


    目光穿過長有巨大紅色岩石的海麵,向更遠的地方望去,就可以看見海角。海角的前端,矗立著兩座好像犄角一樣的鐵塔,還有一所四角的白色建築物。


    那裏就是火箭發射基地。


    我將自行車放倒在一邊,站立在道路最中央,麵向著飄著淡淡雲彩的廣袤天空,想象著火箭升空的情景。


    但是……到底火箭是向著什麽方向,怎麽樣飛行的呢?


    實在是無法很好地想象出來。


    火箭發射的影像,明明已經在新聞裏看過好多次了,但是為什麽,無法跟這個景色,這個現實的景色聯係到一起呢?


    大概,是因為這個島的天空過於寬廣的緣故吧。


    如果向地平線望去,甚至可以明顯看出地球是圓的。從這裏看到的大海,就寬廣到這個程度。跟狹小的,甚至可以用來指路的東京的天空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我在初中的兩年裏,養成了眺望大海的習慣。


    一旦有空閑,就會登上宇宙中心旁邊,卡茂利山峰的展望台,眺望遠處雲霧朦朧的屋久島。


    看膩了風景,就去門倉岬的公園聞一聞潮水的味道。曾經,這裏是搭載了大炮的葡萄牙船隻停泊的場所。薄薄的覆蓋著青空的雲彩,上麵綴著一些紅色的斑點,我就一直眺望這這些景色。


    也常帶去島間港。


    島間港是眺望日落的最好的場所。而且也這裏也可以釣魚。在這裏看著商船的裝貨和卸貨,轉眼就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


    看著漸漸沉入海中的,好像石炭一樣燃燒的太陽,就會產生一種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似的陶醉的心情。


    就像這樣,我將島上很多的場所,都變成了自己內心的東西。


    早晨如果很早出門,就可以聞到朝露的味道。


    朝露在南國的太陽照耀下氣化之後,又可以聞到草葉的味道。


    沿著海岸的國道馳騁,會聞到大海的味道。


    一旦感覺到雨水的味道,立刻就會下起雷雨。


    我就是這樣,在通過車輪胎的摩擦,或是踢著柏油馬路的過程中,一邊移動,一邊感覺到了各種各樣的味道,並通過這種移動,感覺自己。


    如果不移動,就會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不這麽做胸口就會騷動不安,難以忍受。


    這裏,真的是一座充滿味道的島嶼。


    色彩、空氣,全都充滿著令人吃驚的濃厚的味道,幾乎讓人暈眩。


    我將在新的地方開始的新生活寫成信封好,寄給明裏。


    學校裏,人數跟東京比起來要少很多,每個年級也隻有2個班級,不知為何,見此情況我卻安心下來。


    種子島比我想象的要美,真令我吃驚。


    類似這樣的事情,我都寫了下來。


    比如紅色的土地,接近黑色的綠色山巒,還有與之形成對比的顏色稍淡一些的田地。


    還有我夜裏肌家中走出來,在星原海岸上看到的星空。


    我想,以前的人們,肯定也是像我這樣站在這裏仰望著夜空,才給這裏去了個名字叫做星原。如果站在這裏,四周會一點遮蔽物都沒有,一百八十度隻有寬廣的大海和天空。如果波浪停下來,不就可以看到星空倒映在海麵上的景色了嗎……


    明裏所寄來的信中的文章,讓我覺得跟那個雪天的心情,稍微有了一些改變。


    以前在文麵上,就像是勉強裝出開朗的樣子,如同蒙著一層陰雲似的,而現在卻感覺這層陰雲有些退散。看來她的生活,大概也十分的順利吧。


    像這樣,安穩的,同時也很充實的日子持續了兩年之後,我從初中畢業,升入了15公裏外的中種子鎮的高中。


    11


    與明裏的書信往來,肯定是無法長久的吧,我潛意識裏漸漸認識到這一點。


    我一直都給明裏寫著很長的信。明裏也回給我很長很長的回信。寫身邊發生的特別的事,還有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這甚至讓我產生了一種緊迫的競爭感,結果就一個勁兒的堆砌文字。說不定,明裏也是如此。


    我們兩人,都非常拚命地維持彼此的聯係。


    我和明裏,現在也依靠特殊的回路相互連接著——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們都在筆尖花費了大量的勞力。


    但是,這種毫無來由的鑽牛角尖,是不可能長久持續下去的。


    我一直都在用文字填滿信紙的同時,忍受著想要把桌子掀翻的衝動。就好像存有重要寶貝的金庫,忘記了開門的方法似的——


    那個雪夜,我和她之間發生的事情。


    明裏她,從來都沒有在信的文字裏,提到過那天的事情,一絲一毫都不涉及。她這種心情,我是十分清楚的。


    因為,我也是跟她一樣的。絕對不寫在信裏。


    並不我們通過商議後得出了結論。隻是因為,我們隻能這樣做。


    那一個瞬間……


    那棵櫻花樹下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完美了。


    隻能這樣說。


    無論怎樣的比喻,都無法形容那件事情。


    那天,在那個場所,發生了一個“完成了的瞬間”。


    “那個瞬間”被非常純粹的完成了。


    那裏包含了所有的內容。


    已經完全的東西,是無法繼續培養下去的。


    完全的東西,在那一瞬,在那個場所,被固定了下來。我們倆,是無法做到將它在什麽地方擺出來這件事的。


    絕對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一次體驗。


    用語言來表述這種行為,就好像是提取、切片、保存……這行為簡直就像是在製作標本。


    我們兩人,根本不想把那場對我們自身產生決定性改變的體驗,變成標本。無法用語言表述的事情,如果勉強用語言表述,就會讓事情原本的光輝受損,根本就是在貶低這件事。


    沒錯,所以……


    所以我在那之後,沒有對明裏說過,在車站的月台上,突然刮起的風把信卷跑了的事。


    最後見麵的那天,我想要對分開很遠的明裏傳達我的思念,為她準備了一封信。用嘴巴肯定無法很好表達的事情,我想要用文字來表達。而那封信,在等待電車的站台上,被風奪走,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


    但是,我想這樣就行了。


    用語言表達的東西,應該非常的粗略,非常雜亂的吧。


    沒有什麽是可以寫下來的。


    我正在看著宇宙。


    跟那次的體驗比起來,我之前寫的信,比喻起來就好像原始人所思考的,世界是由大象背著的這樣一幅構圖似的。像這種東西是不可能作為自己的想法轉交給她的。


    真的,我十分的愕然。“語言”這種工具,其精確的程度實在是低到駭人的程度。


    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明白這一點,除了語言,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送給她。


    隻能借助堆滿語言的信紙,去感覺信紙對麵的她。


    明裏的文字裏麵,沒有那天所見到的世界的真實,但是即使明白這點,我仍在她寄來的書信裏,在自己寫信寄信這樣的行為裏,尋求那個壓倒性的體驗所留下的殘渣。縱然知道是徒勞,卻仍然不斷的尋找。


    而由於一直都一無所獲,也讓我漸漸有些疲勞了。


    一在我來到種子島的數年間,每當出門去學校的時候,還有回到家裏的時候,都一定會打開郵箱檢查,這成了我的一項日課。


    不,與其說是日課,不如說是一種身體上下意識的習慣。


    就像是某種依靠似的,等待著她的來信。


    如果在郵箱裏發現她的來信,我就會十分的高興,但同時,在高興心情的角落裏,每次都會伴隨有一些微小的無力感。


    真是的,那個時候……


    明明自己也清清楚楚的感覺,也實實在在存在於手中的東西,現在卻,無論怎麽伸手,都再也得不到了。


    雖然有好幾次都想要把話語寫下來。


    但是,每次想寫的時候,最後都會寫成別的東西。


    無力感……


    明裏也肯定,有這種感覺。


    換句話說,不斷的寫信,最終會踏入某種領域裏,而迷茫的結果最終會使我們在進入那種領域之前,突然的陷入沉默。在我們相互通信的過程中,隻有這種感覺,讓我有在不斷逼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我非常明白。這就是語言的境界。就好像撞上懸崖了似的,無法前行。就算是想要用語言表達,也隻不過空虛的動動嘴巴,無法發出聲音。簡直就像是喇叭被關閉了的播放機似的。cd在旋轉,內容在演奏,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這樣下去,也許哪一天我們兩人,也會斷絕了通過書信中共有某種感觸的努力吧。


    互通的書信,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降格為單純的記錄和報告。書信已經失去了紙張背後的厚重,變成了單純寫滿文字的紙張。


    再往後,無論誰都不再寫信了。


    我,對於明裏已經不會再來信,我也不再寄信這件事非常有自覺,甚至某種意義上有種解脫的感覺。


    那份暫時的安心感過去,我體內所僅存的明裏的碎片,被現實的濃鬱顏色填塗掉之後,在我心裏潛留下來的,是我從今往後,說不定再也不會盼望有人能夠理解我了,這種,甚至伴隨有一點爽快感的空虛感。


    10


    盡管能夠在島上安定下來生活了,但是仍然有一些讓自己吃驚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高中生可以毫無顧及的騎原付機車上學。


    通過圖書館前的道路,麵對國道的停車場裏,停有很多小型機車。從建築物中走出的穿水手服的女孩子,戴上一個露臉的頭盔,跨上機車,以非常熟練的動作一踢地麵,一溜煙的駛了出去。


    理所當然的,學校方麵是允許騎機車上學的。


    如果按照在本土上的感覺,這實在是非常異樣。而實際上,就連現在我仍然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種子島是一個很大的島嶼,但是,島上卻不通鐵路。巴士的數量也十分稀少。所以才會駕駛原付來上學,但是感覺距離也沒有遠到無法依靠自行車的程度。


    我就是這麽想的。


    但是,實際上試著從南種子鎮去中種子的高中上學之後。


    “絕對需要機車。”


    才有了這種實感。那簡直是非常嚴肅的生活必需品。


    剛入學的時候,我曾經騎自行車上學。


    從我家到高中,正好是15公裏的路程。這是我在地圖上用尺子量出來的距離。


    我想,作為每天的運動,還算是蠻合適的距離。而且,常聽人說種子島是一個地形平坦的島嶼,所以應該很輕鬆吧。我就是這麽考慮的。


    但是,經過了一周、兩周這樣的生活之後,我漸漸覺得這是一個十分不正確的考慮。


    (是誰啊,說種子島是一個地勢平坦的島的人。)


    大概就是這種心情。


    看來這種說法的意思,隻是說這個島跟屋久島那種有海拔1500米高度的地方不同。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謂島嶼,就是指從海裏生成的陸地。既然如此,有些隆起也是必然的,跟本土的平原不同,傾斜的角度必然是非常大的。


    以觀光的心情,騎著自行車在這裏那裏到處走的時候,對於上坡是完全沒有在意過的,但是如果作為例行程序,每天都要爬坡的話,無論對身體還是意誌,都顯得有些沉重。


    在南種子和中種子的正中間附近,有一處仿佛山穀一樣的坑窪地帶。盡管田園風光非常美麗地在道路兩旁擴展開來,但這也就意味著,無論是去還是回來,都要經曆這段非常陡峭的上坡路。


    如果按照在上課鈴響的時候剛好達到的衝刺勁頭來行駛的話,會因為太過勞累而使心髒和肺太過辛苦。


    而下坡路,如果太過不注意而不捏刹車的話,會讓勢頭變得太過強勁,肯定會摔下來的。


    如果僅是這樣的話還好。


    一年到頭,這座島上,一直都刮著強烈的海風。如果逆風,會使人整個筋疲力盡的。


    另外在這裏,就算是國道,路上也沒有照顧行人的街燈。稍微離鎮子遠一些的話,周圍是一間民家都沒有的,所以時間如果稍微遲晚一些,四同就一片漆黑了。


    一片漆黑這個詞並不是誇張的表現。黑得確實會讓人無法辨別道路的程度。自行車上的車燈在這種漆黑中基本上沒有意義。


    如果在這種狀況下遇到降雨的話,就是最糟糕的了。比如說就在傍晚的時候下起來的,仿佛是誰的惡意的一陣雷雨。


    因此我迅速跟父母打了招呼,經過一個通宵,通過了筆試取得了原付的駕駛證,隨後購買了學校指定的honda-supercub。


    這是輛五的小型機車。但小型的就夠了。反正也能載東西,由於安裝有變速器,坡道也能順利的登上去。放腿的地方還帶有防風用的擋風板。結實且實用。


    說起來……好像澄田在什麽時候建議過我說“還是買個cub比較好”。


    那個時候,還對自己的體力很有信心,所以。


    “不用了,我騎自行車就夠了。”


    就這麽回答了她,但是現在卻改變了想法。


    第一次騎著cub上學的那天早晨,在停車場裏,與同樣騎著cub上學的澄田不期而遇,那時,她這樣對我說道。


    “所以早就和你說了嘛。”


    澄田花苗這個女生,我對她進行“再發現”,是在進入高中之後的時候,在我仍舊騎著自行車上學的夏季之前的那段時間。


    從中種子高中出來,沿著唯一的一條道路向東一路前行,就到達了中山海岸。


    離開集鎮,兩邊就隻有田地,再從投幣式精術機器前穿過,登上林中的一個不怎麽陡峭的上坡路,就能看到道路兩邊並排擺放著腐朽了的摩托艇。再往前走,穿越過周圍的樹林,海岸就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這裏有停車場,正麵還有一個有混凝土保護著的船舶停靠場。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有船隻停靠在那裏。因為沒有被使用,所以沒有人過來。


    船舶停靠處的右側,白白的沙灘,彎彎曲曲的一直延伸出去。沙子的顆粒非常的小,捧起來看的話,會發現沙子一閃一閃的。


    大海非常寬廣,顏色也非常濃厚,遠處水的波濤,漸漸變小,最終變成卷著泡沫的白色浪花,時不時形成一個長長的管子的形狀,拍打著海灘。


    這樣的景色,是怎麽看也看不厭的。


    但是,我來到這裏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看大海。我在停車場的角落裏找了一塊醃製鹹菜用的石頭那麽大的白色石頭,把它搬起來運到沙灘上,然後坐在上麵,抽起香煙。這裏平時很少有人來的。


    這是那個名叫tasupo的奇怪名字的卡片還不存在,自動販賣機可以隨意使用的幸福時代。那個,在周圍全是認識的人的島上,吸著香煙的高中生,現在會怎麽樣啊。


    無聊撥弄著一直生長到腳邊的濱旋花的蔓藤,同時呆呆的眺望著大海。大海很遠處,可以遠遠的看見一個正趴在單人板上奮力滑動手臂的人。


    這讓我覺得十分稀奇。這裏的海岸可是禁止遊泳的。


    盡管這裏沒什麽人,對練習來說確實非常便利,但是沒問題吧。


    單人板上的人穿著類似黃色的簡易潛水服,所以在大海裏顯得非常顯眼。身材看起來非常小,說不定還是個女生。隻見那人奮力的向著波浪滑行,卻總是抱著單人板被推回來,而且反複的重複這個過程。在評價是技術精湛還是技術糟糕之前,無論怎麽看都給人一個初學者的感覺。


    但是,不知為什麽,那副姿態,卻打動了我的心。


    與其說那是想要乘坐上波浪,倒不如說那人的目的隻是想要反抗波浪,非常值得稱讚的,十分拚命的樣子。


    看到那人反反複複的樣子,我的心情也莫名的跟著變得焦躁起來。


    原本我也應該像那人的那個樣子去做的,但是感覺像是自己倦怠了似的。


    我把香煙和便攜煙灰缸收進口袋裏,一邊感覺著屁股低下冰冷的石頭,一邊盯著郡小小的單人板上的人看。過了一會,突然覺察到了。那不就是澄田花苗嗎?


    又花了數分鍾的時間,仔細用眼睛辨認。確實就是澄田花苗。


    澄田花苗跟我一樣是從南種子初中升學到中種子高中來的,現在跟我的班級相隔兩個教室。由於能夠從南種子上學的高中隻有兩間,所以初中和高中一直都在一起的這種情況,並不怎麽稀奇。


    哎——原來她還玩衝浪啊。


    盡管這是第一次聽說的事情,但我並沒有感覺到意外。


    澄田給人的感覺就是地道的島住居民,非常健康的女生,這樣的女生會去做海上運動,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之後的一段時間,她想要翻身乘上單人板,板子卻翻了過來,我就一直看著她重複這個過程。後來也許是放棄了,她回到了海灘上。當走到了腳可以夠到沙地左右的深度的時候,她放下單人板用皮帶子拉著,同時,像是在用脛骨分開海水似的,慢慢的走上岸來。


    走到這裏,她才終於覺察到我的存在,顯得非常吃驚。


    “呀啊。”


    默不做聲的話顯得太不自然了,我就首先說了一句。也用不著擺出那種好像見到妖怪似的表情吧。她的表情十分驚恐,就好像被人看到了自己非常難為情的地方似的,顯得十分的微妙。


    “遠野君……”


    澄田花苗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然後慢慢走了過來,在距離仍舊比較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她的砰吸仍舊有些急促。伴隨著淩亂的呼吸,她說道。


    “哎?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該怎麽說呢,單純的偶然吧……”


    應該隻能這麽說吧。


    “原來你有在玩衝浪啊,我以前完全都不知道昵。”我說。


    “這個……其實……”


    澄田花苗在身體前將手指抱在一起,顯得非常難耐,看來我是在一個非常不妙的時機正好在場。


    她好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似的,向著我這邊走來,在我旁邊的沙地上並排著跟我坐在了一起。


    “還完全稱不上是衝浪呢。隻不過剛剛開始而已。”


    澄田她,半低著頭說道。


    並排坐在我旁邊,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她穿著非常合身的簡易潛水服的樣子吧。我則是端正禮儀,用目光追尋著拍打岸邊的浪花中白色的部分。但是,澄田的那雙比想象中修長的腿,卻在一段時間內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水還是相當冷的吧。學校結束之後馬上就來練習,你還真厲害呢。”


    “嗯……”


    “難道說每天都有練習嗎?”


    “不是每天都在練習,而且也不厲害,一點也不。”


    盡管我認為已經足夠厲害了,但我也不再對此多說什麽了。大概在她自己的內心中,有什麽堅持的東西吧。因為有這些東西,才不希望讓這個話題隨便提起吧,她這種心情,我也能夠理解。


    “遠野君你呢,常常來這裏嗎?”


    “很少來的,隻是來過2、3次而已。”


    “這樣啊,果然遠野君有些奇怪呢……”


    “我?為什麽?”


    “一個人來看大海,一般都沒人會去做吧?”


    “是這樣嗎?”


    “嗯,稍微有些奇怪。”


    沒錯,我也覺得大概就是這樣。毫無理由的來到海岸發呆這樣的習慣,聽起來就覺得不夠現實。


    盡管如此,被土生土長的本地女生,說自己有些奇怪這樣的話,感覺自我意識有些被玩弄的感覺。想到這裏,那種無處發泄的心情,還有被疏外的感覺,兩方麵同時向我襲來,真的,不是什麽舒服的感覺。


    “衝浪這種運動,還真是美麗呢。”


    這並沒有奉承的意思,我隻是把我想到了說了出來。


    “真的?你真這麽想?”澄田看向我這邊。


    “嗯。甚至會騷動人心。雖然乘上破浪的時候心情會非常高興,但是向著閃閃發光的大海劃去的感覺,在我看起來也十分的不錯。”


    “啊,我也是。我也最喜歡麵向著大海的時候齣心情。”


    “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嗯——衝啊,這種感覺吧?要不就是,就是現在,這種感覺…”雖然不太好表述,反正就是,再接再厲啊,還差一步啦,之類的……”


    “想要抓住那一瞬間的緊張感。”


    “沒錯,就是那種感覺。”


    澄田把眼睛睜得圓圓的。


    “遠野君,為什麽總能說出這麽恰當的語言啊?”


    “我覺得沒有那回事。”


    “要是平時也能,多說一些話就好了。”


    “我在說啊,一直都。”


    “是這樣嗎……但是遠野君,給人的印象就是那樣。即使是在跟朋友聊天,就算是有想要說的話,給人感覺也隻會說出一半。”


    “是這樣嗎……”


    我改變了話題。


    “呐,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再稍微看一下嗎?”


    “不行!”


    澄田以非常厲害的氣勢立即回答。身體甚至還有所後仰。


    “為什麽啊?”


    “因為我技術很爛。”


    “也不是那麽爛吧。”


    “我跟遠野君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的?”


    “很多地方。現在正十分的混亂。根本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嗯——”


    我想,大概沒有什麽不同。我和澄田兩人。隻是,我不想認同我正處於混亂而已。不想被認為是處於那種狀況。


    對漸漸晾幹了海水的澄田,我邀請她一起去便利店逛逛。


    她說:


    “哎……可以嗎?”


    這種讓人有些不太明白的回答。沒有什麽行或者不行吧,因為可是我發出的邀請啊。


    澄田說,馬上就能準備好讓我先等等,然後就進入長有濃密灌木的海岸林中去了。


    說起來,澄田她是以什麽方式到這裏來的啊?徒步感覺有些不太現實。是坐車嗎?


    正在我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澄田卻基本沒怎麽讓我幹等,直接從繁茂的灌木叢深處推出了她的cub。而且換好了學校的水手服,肩膀上披著一條浴巾。


    原來是在那種地方換衣服啊。我真是有點吃驚,或者說有點佩服。


    不愧是在南方島嶼上長大的女生。如果是東京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澄田花苗的這種自然的野性美,我覺得十分耀眼。


    我騎著自行車,她騎著cub,來到了附近的i-shop。i-shop是鹿兒島地方的便利連鎖店。從中山海岸到南種子鎮,道路兩旁隻要有像一間店鋪的店鋪的話,就隻有這家了。不過我卻覺得便利店最好。又安心,又不會過分拘束,能讓人放鬆下來。


    我全力的蹬著車蹬子,而她也放慢速度緩緩前進,正好保持兩個人速度相差不多。可到達的時候,我仍然累得呼呼喘氣。


    我們買了飲料,並排坐在店外麵放置的已經褪了色的長椅,進行了一些毫無營養的閑聊。比如說剛剛開始的高中的課業,老師的好壞,等等聊了很多。


    澄田還非常熱心的,給我推薦說讓我騎原付上學。我在那個時候,仍是非常拘泥於自行豐的,所以逞強的說沒有那個必要,內心卻想著,如果有原付的話會有多輕鬆啊……開始動搖了。


    但是,更加觸動我內心的,是她在海岸邊上說的話。


    就算是有想要說的話,給人感覺也隻會說出一半。


    她說了這樣的話。


    我覺得,她這句話比較準的刺中了我的要害。


    我也許,確實是有這種奇怪的自我意識。想說卻沒有說出來的態度,也許確實常常擺出來。


    被澄田這樣的,在學校不怎麽顯眼的,跟自己也沒有太多關聯的女生,非常準確的指摘除了自己的不是,讓我感覺十分衝擊。


    也以此為契機,澄田在我心中,稍微移動到了較為特別的分類裏了。


    從那天以來,我和澄田花苗多少親近了一些。


    在學校的走廊上遇到了,就會抬手,或者互相對視著打聲招呼。如果對方身邊都沒有其他朋友的話,就會稍微在一起聊會幾天。


    少有的幾次,甚至還稍微配合一下對方的回家時間,騎著cub-起回家。總之……就是這種程度的關係。


    與我聊天時候的澄田,看起來總是會有一些緊張。


    偶爾會在學校看見,澄田非常愉快的跟朋友們聊天,那時的她顯得十分的輕鬆,雖然我覺得那樣的她才更有魅力,但是在我麵前的時候,總覺得氣氛會有一些僵硬。話雖如此,但是完全沒有,被討厭的意思。


    也就是說……雖然這麽說有些自我陶醉,大概她,足喜歡我的逾,我這麽認為。


    她一見到我,就會綻放開來的笑容,證明了這個想法。


    我是盡量不讓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也就是說,裝作什麽都沒有覺察到樣子,將問題全部向後推。


    話雖如此,我還是對她抱有一份樸素的好感。感覺她周圍的氣氛很好,她周圍飄散著的空氣感,從我身上將我那些多餘的力氣全部奪走了。


    真的是好久不曾有過的感覺了。


    能夠有一個親切聊天的異性,果然是非常不錯的事情。每當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能將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


    而相反的,也讓我對自己平時都在十分緊張的生活這個情況,有了自覺。


    隻要有她在,雖然很少,但卻是能讓我感到安心。


    父親的工作非常順利,大概已經不會再變動到什麽別的地方去了。要在這個島上一直工作到退休了。


    不管願意與否,都要在這裏紮根了。


    我有了這種感覺。


    我也要開始固定下來了。


    長期扮演著轉學生這樣一個角色,無論到了什麽地方都無法紮根,甚至有了對任何地方都認為是一個暫時的場所的想法。


    我就算是在這片土地上,也擺開了這種架勢。跟以往一樣。搬到什麽地方去的時候都會做一遍。


    但是,我的這種基本的世界觀裏,卻生出了扭曲。


    想要去什麽地方。


    當我一個人的時候,都會無意識的,自言自語種種事情。然後發覺自己竟然在嘟囔這些話,感到吃驚。


    作為工作調動一族的孩子被養大的我?竟然會盼望那樣的事情?


    對我來說,所謂的搬家,也就是說住所的移動,是作為外部的要因,不得己的事情,在這件事上不應該存在這種自發的願望的。但是心裏堆積起來的東西完全無視自己的意誌,擅自引導我的想法,這種從沒有經曆過的體驗,我也隻能以半放棄的心情去接受了。


    到底是怎麽了啊。


    大概,我是在焦慮吧。


    對漸漸在這個島上安定下來的自己。


    這件事,我考慮了很長的時間。並不是對那種引導我想法的感情,而是我自己自身的欲求。


    想要去什麽地方這句話裏,應該包含著“想要回到什麽地方去”這種纖細的情惑,。


    但是,去哪兒呢?對我來說,故鄉這種地方是不存在的。什麽地方,我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因為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紮過根。


    我到底是想回到什麽地方去啊。


    到底該把自己置身於什麽地方啊。


    這時的我,則是時隔許久的想起了明裏。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沒有明裏的小鎮,會是自己的歸所。


    之後,我夢見了那個夢境。


    9


    天空並非一片藍色。明顯不是地球的昏暗的天空上,有非常可疑的不確定的光點在閃閃發光。與褐色相近的深藏青色的天頂上漂浮著氣團星雲,像是洗了繪畫工具的水似的,呈現出紅紫或者是淺藍顏色的條紋。


    遠處濃膩的白色雲彩,正在借助風力飛行,漸漸靠近了那片星雲模樣的東西。鑲嵌在天空中的星星時隱時現。若幹的星星甚至非常接近而且非常巨大,而散發出的光芒則滲透進天空這片大銀幕中,畫著十字。像是飛行機雲一樣細細的雲彩,一邊畫著螺旋,一邊立於天際之中。


    在那片廣大的天空的下麵,兩隻小鳥橫向飛過。


    像是畫在深藏青色的天空中那片氣團星雲模樣的東西,從天頂上下落到下方水平視線的地方。天空的顏色,也伴隨著與地平線的接觸而變得淡了起來。從藏青色變成青色,再從青色,變成與珊瑚礁海相似的綠色。


    光線,從地平線的下麵滲透出來。


    一點一點,但又確確實實的。


    深夜的領域,被淺淺的綠色勢力漸漸的、侵蝕著。而這些變化,全部都在一種溫柔的氣氛下進行。溫柔的黑暗裏,溫柔的光線漸漸滲透出來。


    伸手仿佛就可以抓到的雲彩飛走了。


    耳邊傳來風的聲音。


    覆蓋這中隔山丘的綠色的野草,發出波浪的聲音。


    沒錯,這裏是山丘上。


    這裏可以看到最為廣闊的天空,最為遙遠的地平線。


    說不定這裏就是世界的中心。沒有任何一個人工的東西。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讓人那麽滿足。


    踏著柔軟的草地,兩個人影並排行走著。


    登著山丘。


    兩個人中的其中一人,是我自己。


    另一個人是個女孩子。


    踏著草地的足音。


    登上了一個高坡之後,我們停了下來。


    少女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周圍盛開著白色的花朵。


    與蜻蜒相似的蟲子,一邊發出震動翅膀的聲音,一邊飛行著。


    透明的綠色的光線,將我和她圍繞了起來。


    我們兩人,就在山丘上看著天空。


    遙遠的,淺綠色的天空。


    風仍舊強烈的吹著,野草和樹葉,還有她的頭發全都隨風飄擺。


    我們看到了。


    一個巨大的圓球,像是被推出地平線似的,將它蒼陰色的全貌展現了出來。


    要稱呼它為月亮的話實在顯得過於巨大,甚至能感覺到它的引力都快要把我給吸過去似的,那麽巨大的星球。實際上根本不是月亮吧?


    我知道,這裏是二重星。手拉著手,互相圍繞著對方回轉著的雙子星,我和她就站在雙子星的其中一顆上。觀看著這對宿命的星體,在安穩的黎明的光明中顯現出全貌的樣子。


    隨後——太陽出現了。


    在蒼色的星星的正下,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光線。原本隻是地平線處一塊鱗片大小的光亮,但它卻漸漸變得非常巨大。給這個一切都非常安穩的世界裏,投下了非常強烈的,甚至可以說過剩的光輝。


    這壓倒性的光輝,將蒼色的星球整個覆盞,天空中的繁星也不見了蹤影。


    天空中的夜色也不見了蹤影。


    隻能看見放射狀的光線照射下來。


    太陽悄無聲息的升了起來。


    伴隨著太陽的升起,地上被光線照亮,影子從我們的麵前,向著我們的身後延伸開去。


    一切的草木也沐浴在陽光之中,被染上濃鬱的顏色。


    飄得很低的細長的雲彩們,則沐浴在從下方照射過來的光線中,向天空中放射出投影。


    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幻日環的完美的太陽。


    由於太過耀眼,我撇開了視線。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強烈的風吹過,她的頭發淩亂的飄散著。打在我的皮膚上,讓我取回了觸感。


    她仍舊盯著星球與太陽的美麗二重奏。


    站立起來的我的臉上,已經被太陽光照射的感覺有些熱了,但是坐在地上的她人就處於陰影之中。


    我無法看清那張臉。


    白色的太陽突然激烈的變紅,燃燒起來。呈現出一副火焰一般的橙色。而那火焰之下,所有的風景漸漸扭曲,飄散。


    在那扭曲的當中,有一群鳥兒飛去。


    而我已經,無法分辨這是早晨還是黃昏了。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自己家的自己的房間。朝陽透過薄薄的窗簾,從窗戶處射進陽光。


    洗了一把臉,換上學校製服,沒有吃早飯就乘上原付。這個時候學校裏還空無一人。我來到弓道場,大概射箭場的百葉窗。取出自己用的肥厚蘇山炭弓和玖拉魯米箭矢,從左側進入場地,站立在射擊位置上,這是,太陽的光線已經找到腳邊了。盡管種子島上升起的朝陽的光線也十分的紅,但是跟那個夢裏的比較起來,卻顯得十分淡薄。


    夢到那個夢的當天早晨,明明不是晨練的日子,但我還是來到這裏練習射箭。


    也許我隻是不希望日常的聲音、氣味還有氣氛,跟夢中見到的印象混雜在一起。


    初次做那個夢是什麽時候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等回過味來的時候,那個夢已經被我認定為“總做的那個夢”。


    在這個地球上所不存在的地方,跟一個女孩子的夢。明明夢中的景象像繪畫一樣清晰,但少女的印象卻十分的模糊。音容笑貌完全沒有抓住一點。隻有一個存在感留在那裏。


    夢中的景色本身,我想應該是以這個種子島為原型的。那個廣闊的山丘,就算存在於這個島上的什噬地方,也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但是,那個二重星球,扭曲的太陽,這些東西,我恐怕一生都不可能用我的肉眼看到吧。


    到底,我是被什麽東西影響了才會夢到那種東西昵?


    在那個風景當中,我感到一種被填滿的心情。


    在那個場所裏,有我追求的一切。那個世界,貌似就是我想要的,絕對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什麽東西,通過想象,生硬的雕刻出來的。


    如果能夠去那個地方的話……


    將其他所有的一起都拋棄也沒關係。


    父母、朋友、歸宿、未來,什麽東西都不需要。


    我愛著那個場所。


    愛著將那個場所填滿的什麽東西。


    而醒來之後,被拉回現實的時候,全身都會籠罩在一種不完整的感覺下。


    宜接對著水龍頭,一口氣喝了很多水。


    喝到再也喝不下去的時候,才覺察到喉嚨深處的感觸,並不是肉體所苛求的東西。


    我應該,是一個欠缺了什麽重要東西的人吧。


    而恰好填充那個缺陷的拚圖,就正是那個夢。正是那個夢所指示出來的東西。大概,我所不知道的我自身,在逼迫我去把那個找出來。說是,如果不將那個找出來握在手中的話,我將一直無法迎來充足感的早晨。


    直到握力下降,手腕發抖,我都一直在進行弓箭的練習,之後,我取出手機,打開郵件功能。不知何時,我為了不把夢裏見到的東西忘記,養成了用手機做記錄的習慣。


    粘在天空中的星雲,美到不自然的程度的淡綠色的低空,還有一直以來都在我身邊傳來的體溫,那位隻有淺淺印象的少女。


    從開始到結尾,在將所有的情景都編輯成文字之後,突然,非常自然的,


    “你是誰?”


    加上了這樣一句。


    這個瞬間,我意識到這是為了傳遞給誰而寫下的記錄。


    想要對誰表達一些什麽。


    我終於知道,這種強烈的欲求,一直潛藏在我的心裏。


    向誰,表達寫什麽。


    而這些想要傳達的東西,肯定是除了這個誰之外,沒有人能明白的。


    真是太不著邊際的話了。


    到底想要對誰傳達昵?又想要傳達些什麽呢?我自己無法弄清楚這些事情。簡直就像是,很多醒過來之後就全部忘記齣夢不斷的聚集起來,而這些東西又非常空虛的,存在於意識的另外一端。


    我就像往常一樣,將輸入完畢的手機拿在手裏把玩,然後操作這按鈕,將剛才的記錄消去。


    盡管我對篠原明裏感到有一些懷念,但也隻是懷念而己。我的眼前是現實的日常生活,有很多不得不去處理的事情。我把她,也隻是當作過去的事,而讓自己這麽認為,也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渡過眼前的每一天都讓我拚盡了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盡力去回顧已經過去的事情。


    但是,時不時,能夠感覺到人的氣息,能夠感覺到進入我視野的人影,這時我就會停下腳步。


    有誰的身影,有誰的氣息,我感覺在稍遠的地方正在看著我。


    但是,如果凝神望去的話,又沒有任何人在。看到我突然回頭盯著什麽都沒有的地方看,身旁的澄田花苗露出非常詫異的表情。


    人影,這種表達方式也不盡正確。那基本上就是一種類似氣息的東西。


    但是,那種氣息,對自己來說確實一種溫暖的東西,似乎隻有這一點是能夠明確的感覺到的。


    我總的來說還是很善良的,人際關係處理的也比較良好,過著別人看起來沒有多少問題的日子。


    但是我和我周圍的環境之間,總是有一層薄膜一樣的東西隔在中間。通過這層膜,我和周圍的環境之間構築起了沒有大缺點的友好關係。


    大概除了澄田之外,誰也沒有覺察到這份扭曲,在這層微薄的誤差上,有誰的身影被投影上去了。而那到底是誰我卻不明白。就連是否想要傳達什麽信息,我也無法確定。


    你是誰?


    在周圍沒有一個人的時候,我時不時,去問那個投影在世界的扭曲上的身影。我這個人,還真是個陰暗的人啊。


    8


    盡管有各種各樣的曲折,但是入手原付這件事確實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


    隻要有了這個,整個島嶼就都納入了行動範圍裏了。最為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候去島嶼的北端的西之表市了。在這座島上,最為發達的地方就是西之表了,如果要買生活必需品以外的東西的話,就隻能去那裏。就算要去鹿兒島市,也需要經過西之表的港口。


    生活範圍一下子擴大了很多。


    這也給我的意識帶來了些許的變化。


    伸手可及的範圍變得廣闊了,也就是說能夠抓到自己手邊的東西也增加了。這就跟自己的手臂伸長了是一個意思。


    也就是說自己變大了。這雙手能夠抓住的自由也增加了。


    就是有的這種感覺。


    也曾經花上星期天一整天,圍繞著島嶼遊玩上一周。雖然幾年前也憑借自行車做過同樣的事,但是感觸確實不一樣的。


    騎自行車的時候,需要在之前認真確定好線路。但是現在,卻可以憑借心情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想去的地方都可以輕鬆到達。


    這給我帶來了非常棒的高昂感覺。


    接下來,就該是汽車了吧。


    會這樣想,我覺得這是非常自然的。


    然後是下一個階段。這樣一來,自己的支配權就可以不斷增加丫吧。這個想法不禁讓我心動不己。


    但是,無論是機車還是汽車,都無法從這個島嶼上出去……


    夢想總是會在這個地方停下來。


    心情憋悶的時候,我常常乘著cub走一遍從廣田遺跡到宇宙中心的這段沿海懸崖道路.吹到身上的風,總是讓人覺得十分舒心。混有海水的空氣也總是十分的清爽。


    道路上有不少的起伏,也有非常急的彎道,汽車基本上沒法走。如果這裏是關東圈的話,那些跑步愛好者肯定會把這裏當成是賽道的。


    上坡的時候,如果不給cub加點油門,是會感覺有些吃力的,但是一邊看著視野左側的大海,一邊順著道路彎彎曲曲的形式,就會有種仿佛將身心所背負的所有東西都置於身後的感覺。


    如果累了,還可以靠著沿懸崖設置的聊勝於無的柵欄上休息,或是躺在草地上打滾。


    努力讓自己緩緩的呼吸,如果這樣持續一個小時的話,就會有一種內心與別的頻道連接上了的錯覺。


    像這種可以一個人呆著的地方,在這座島上我知道若幹處。


    在去這些地方的其中一處的時候,偶然,與澄田花苗相遇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那個時候澄田已經從單人板換成了真正的衝浪板了,所以應該是高中二年級夏季以後的事情了。她已經開始嚐試站在海浪上麵的真正的衝浪運動了。


    這裏是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我所遊玩的地方又是人們很少去的地方。所以在學校之外的地方,偶然相遇其實還是非常稀奇的事情。


    從南種子的中心街向南,騎著原付行走在一條細長的道路上,隻見一輛似曾相似的cub停在路旁。正是澄田的機車。


    就算是同樣型號的cub,每輛車弄髒和使用的痕跡,都會有些微妙的不同,所以以此來分別是誰的車,其實是滿簡單的。


    由於看不到車主人的身影,我就想四周張望。


    由於我總是呆呆的行駛,所以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這是是一座小學校的前麵。但是,卻沒有小孩子們的身影,就連聲音也沒有。鋼筋混淨土結構的二層校舍也傷痕累累。


    (廢棄學校……?)


    我翻過鐵質的大門,侵入到操場上。


    在那裏一下子就看到了澄田。隻見她正坐在操場角落的一張木質長椅上,伸直了雙腿.發著呆。


    “遠騎君……”


    澄田覺察到了我,保持呆呆的表情不變。反應竟然會這麽平淡,還真是少見。


    “你還真跑到一個奇怪的地方來了呢。”


    我一邊慢慢走近她,一邊說道。


    “嗯。偶爾,累了的話,就回來這裏。”


    還真是跟我做的事情很像呢,我這麽想到。


    我將她所說的話,全盤的接受了下來。是嗎,原來她累了嗎。


    還真是可憐,我非常直接的想著。如果像她這樣的女生會累的話,就會讓人想到一些什麽不太正常的事情。


    “遠野君,這裏呢。”她冷不防地說,“是我上小學時候的學校。”


    “啊,是這樣啊。”


    “現在,已經不再使用了。”


    “看起來確實如此。”


    我再一次的,向校舍看去。混淨土牆外壁上塗著的胭脂顏色的油漆,全部都褪掉了顏色,讓牆壁顯得非常粗糙。


    “遠野君所知道的學校校舍,應該都不是這種把混淨土直接露在外麵的建築吧。”


    “嗯。是這樣的。”


    “這裏經常有台風到來,所以抹上石灰,或者貼上瓷磚會非常危險的。就直接在混淨土上刷油漆了。因為這樣……被廢棄之後就顯得更加寂寞。”


    與人口過疏化相伴的統合,小學校正漸漸減少,這種事耳朵裏常常聽到,但是這與從初中才轉過來的我,是沒有多少關係的。


    但是,聽了沒有精神的澄田靜靜的說的這番話之後,就會想,這果然是非常切實的辜情啊。突然有了某種實感。


    我,非常直接的,將想到的東西說了出來。


    “寂寞?”


    “嗯。”


    澄田她,坦率的點了點頭。


    “因為,我可是在這裏過了六年呢。從七歲開始。帶有記憶的東西。帶有記憶的場所會消失不見,肯定會有些寂寞的感覺吧。”


    “這樣啊。”


    小聲的說了這樣一句之後,接下來自然的說出口的話,讓我自己也非常吃驚。


    “真好呢……”


    “為什麽?”她問道。


    “因為我沒有這種感覺。一直都在不停的轉學。帶有記憶的場所,仔細想想,還真沒有呢。”


    “遠野君你,不是想回到東京去嗎?”


    “為什麽?”


    “看起來就是那樣啊。而且,也有這樣的流言。”


    “其實對東京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但是,你的誌願是東京的大學吧?”


    “那隻是隨便寫寫而已。因為無論去什麽地方,在這國家最終都會匯集到東京去的。不是常說,如果感到迷茫的話,隻要呆在接近中心的地方就行了。我隻不過是這麽想的而己。”


    “這樣啊……還真是明確呢……”


    “這能稱之為明確嗎。”


    隨後,澄田開始撥弄著自己的手指。大概,在考慮問題的時候,為了不忘記時間的流逝,需要做一些什麽動作吧。


    “呐,要是希望像你那樣做出選擇的話,該怎麽辦呢?”


    “像我這樣?”


    “我呢,其實什麽都無法選擇。”


    “我覺得選擇了吧。比如說衝浪之類的。”


    “那個,隻是姐姐在做,我跟著她學才開始的。我這人其實對想做什麽,或者是該去什麽地方之類的事情,完全搞不明白……”


    “就是說無法決定以後前進的道路?”


    “雖然也有這個……”


    “那就是更為整體一些的事情?”


    “嗯,我覺得是這樣。所以,我很焦慮。”


    “焦慮?”


    “……害怕。”


    “害怕?”


    “……想要什麽東西,卻無法卞定決心去選擇。再加上看到別人都做


    出了選擇,所以……”


    “啊啊……”


    總算明白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對無法選擇感到害怕,這種事我是非常有實感的,所以也很能理解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麽,想要成為什麽。這種事情決定不下來。用來判斷的材料不夠。


    對自己來說,真正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不想放手的東西是什麽呢,無論如何想要得到的東西又是什麽呢?


    就是因為弄不明白這些事情,所以才會不知道想哪個方向前行。


    明明其他人都非常幹脆地決定了,為什麽自己卻決定不了呢?


    如果用比較陳腐的說法,就是“沒有一個像是夢想的夢想”。


    這些事情,讓澄田花苗焦慮不已。


    這份焦慮,我是十分明白的。


    我說不定是為了不與這份恐懼直接麵對麵,才會急急忙忙的做出了選擇。


    她身邊的那些“非常幹脆的就決定的人們”,說不定也是如此。


    (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這種事情,仔細想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突然,我這麽想。


    我說不定,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也許隻是被周圍的氣氛,還有媒體之類的東西慫恿了而己。


    我們周圍的……可以說就是社會,它裏麵的氣氛,就好像在一直強調“人必須要抱有夢想”。電視、雜誌或是流行一類的東西,也非常無邪一直慫恿人們說“實現夢想是非常美妙昀事情”。


    大家都無條件的相信,有目標的人才值得尊敬。


    而這種相信,讓澄田花苗非常苦惱。


    “衝浪這件事昵。”澄田說,“說到底也隻是身邊隻有這個而已。總之,就是無論什麽都要,反正就像想做些什麽,我想這樣以來,也許我也就會有所改變了。然後就去求姐姐教我了。”


    “嗯。”


    “但是,果然還是不行啊。到現在還無法在板子上站起來。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如果不是非常有天賦的人是做不來的。其實,也並不一定非得是衝浪。所以我想是不是就這麽放棄掉啊……”


    “絕對不要放棄比較好。”


    我打斷她的話,如此斷言道。


    “哎?”


    澄田就好像剛睡醒似的,站起身看著我。


    “並不是說目的地不明確,就哪兒也去不了。我想就算沒有進步的實感,也不能表示就沒有任何進步。”


    “哎,哎?”


    澄田擺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隻要持續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夠到達什麽地方。無論那個地方是哪兒,這種‘總之就是這麽一路做過來了’的過程,我想也是一種成果。就算無法到達預定的場所,但我想這其中的過程本身就是‘收獲的東西,。比如說,那邊不是有一個寶滿的池子嗎?就是那個赤米社的。”


    “哎?嗯。寶滿神社的那個。”


    那是種子島觀光經典之一。祭祀這稻米的女神。那件神社旁邊挨著一個巨大的淡水池。


    “那個池子,潛進去之後,深處是跟馬立海岸的岩洞相連的,這你知道嗎?”


    “哎?不是吧!相連的嗎?”


    “沒有相連。隻是有這種傳說而已。相連的隻是人們的想象力。”


    “哎,啊啊,嚇我一跳。遠野君連那種事情都知道啊?”


    “我想說的就是,就好比這個例子,很多事物都是跟想象不到的地方相連的,隻要到達那裏,就結果來說也許就是正確答案。為此,首先要將眼前的事情繼續下去,隻要不放棄就行了。放棄的話才是真正的哪兒也去不了。”


    澄田她,好一段時間沒說出話來。


    “遠野君,一下子說這麽多話,還是第一次見。”


    接下來,說出這種偏離話題的話。


    “我才沒有無口到需要那麽吃驚的程度呢。有話要說的時候我也是會說的。”我說。


    澄田聽了我的意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如果是這麽簡單就能轉換過來的事情,壓根也就不用這麽煩惱了。


    “那個傳說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為什麽作為本地人的我要被遠野君教這種事情啊?”


    就因為是本地人所以才會不知道,因為本地人是不會去生活環境裏的觀光景點的。盡管我這麽想,理所當然的我不會說出來。


    我對澄田花苗,開始有了強烈的共鳴一樣的感覺。她的不安,還有她的害怕。


    將夢想啊希望啊目標啊之類的東西,無意義的進行抬高的人太多了。


    詢問他人“你的夢想是什麽”這種問題的人也太多了。


    這樣的人我什麽都不想回答。


    也不希望被問像這樣的問題。


    麵對回答這個問題就會受傷的人,問這種問題的家夥還真是遲鈍得不可思議呢。


    為什麽不能將隻能漠然存在的東西明確起來昵?


    為什麽非要用語言貶低,那些無形的重要東西呢?


    肯定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那是美好的東西。


    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無法保持具體的姿態的。


    就像這樣,我腦子裏開始展開這種帶有攻擊性的想法。


    我因為自己所說的話,而使自己變得不安起來。


    自身非常致命的話語,一直以來我不是都沒有冒失的說出來過嗎。


    隻要持續的去做什麽,就一定能到達什麽地方?


    難道我就沒有輕易的放棄過什麽東西嗎?


    實際上,要是穿過水底下的隧道,能跟什麽地方相連的話就好了。


    就算到達不了自己所期望的地方也無所謂?


    我難道真的相信這種東西嗎?


    我到底想要選擇什麽呢?


    什麽也沒有。


    已經沒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我去選擇了,我隻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點而已。


    “我呢,是個很黏姐姐的人……”澄田說,“在發呆的同時,感覺一切的一切,就都跟姐姐做同樣的事了。”


    “做同樣的事不行嗎?”


    “我想應該是不行的吧。這個。總覺得,這是非常不願意的事情。比如說會被人拿來比較什麽的。”


    “因為我是獨生子,所以不太明白你的那種感受。”


    “盡管我最喜歡姐姐了。但果然,還是會有壓力吧。她直接就考上了福大,然後取得教師資格,又毫不猶豫地作為老師回到了這裏。有這樣的人在身邊,肯定是會有壓力的吧。就算到了學校,也常常能碰見。”


    是澄田美穗啊……我想到。


    澄田老師是在我們高中入學的同時,來到同一間的高中赴任的新任教員。


    “這件事,請你先保密。遠野君,以前也不知道我跟澄田老師是姐妹吧。”


    盡管澄田花苗這麽說,但其實我是知道的。其實作為個人曾跟澄田老師說過好幾次話。


    7


    那是某天的傍晚。那時我還隻是剛剛入學的高中一年級生。在回家的路上,在周圍什麽都沒有的農道上,突然cub就熄火了。


    無論怎麽去踩蹬子,引擎一點啟動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噴點氣的意思都沒有。


    到家為止其實還有很長一段钜離。周圍也正漸漸暗下來,正當我束手無策的時候,從旁邊經過的一輛很舊的兩廂小貨車停了下來,從駕駛席上,下來一個年輕的女性。


    “怎麽了?”那個女性問道。


    “突然就不走了。”


    “嗯——還是輛新車呢。”


    小貨車的女性,圍著cub轉著看了看。


    “是不是沒油了啊?”


    這麽說道。毫無修飾,非常爽快的說話方式。


    “大家都太過相信cub的省油性了。話說,第一次開機車的你,也肯定鬧不清楚補充燃料的時機吧。這也是常有的事。我帶你往返一趟加油站,去買點油吧。”


    “太感謝您了,但是不會麻煩您嗎。”已經說了這麽多了,我自然也認出了對方,“澄田老師。”


    “果然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還好我路過這裏。身上帶著錢吧?”


    “是的,多少帶了些。”


    在我乘坐上助手席的同時,澄田老師什麽也沒有確認就踩下了油門。車子依靠車燈驅散黑暗,開始在農道上前進。車裏的音響裏播放著lindberg樂隊的《believeinlove》。


    “還真懷念呢,這首歌。”我說道。


    “嗯?算是吧,因為這是我那個時代的東西嘛。”澄田老師好像很不解似的說,“但是你聽了會感到懷念?”


    “是的,我是這麽覺得的。”


    “要是說高中生時候的事情,我也記得一些,反正都會對一些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說什麽‘懷念’之類的吧。”


    “說不定就是那樣。不過我家曾經住過一段時間接有有線的公寓,有次電視裏就放了這首歌。當時這首歌和陽台的上看到的景色非常相配。”


    “在哪?住的那地方。”


    “東京之類的……總之是很多地方。”


    “啊啊,越來越弄不明白了。”澄田老師用指甲扣著方向盤的表麵,“不久之前呢,本地的學生和外來的學生的區別,靠說話方式就可以一下子分辨出來。但是現在大家的方言腔都越來越淡了。”


    在加油站借用了一個裝汽油的便攜罐,將裏麵裝滿之後,澄田老師又把我送回到cub停下來的地方。


    “反正,這附近也沒有什麽可繞道的地方,慢慢騎回家就行了。”


    越過車窗,她說完這句話後就把頭轉向前方,連手也沒有擺一下,很幹脆的發動車子離開了。看來是個不會浪費時間的人。連是不是真的因為沒油,也不確認一下。


    我打開油箱,倒進汽油,然後去踩cub的引擎。


    一下子就發動起來了。


    從那以後,過了幾個月的一個星期日,我再次遭遇到了澄田老師。我在去西之表的鎮上買東西的時候,順便去了現做現賣的漢堡店吃午飯,突然有個人非常冒失的進到鋪著木地板的店裏,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在對麵的椅子上做了下來。那就是澄田老師。


    “難道說,您是在做島內巡回或者輔導嗎?”


    我一邊心想,這真是遇到了個麻煩的人物,一邊非常禮貌地問道……怎麽會。給我開的工資才沒有多到讓我在休息日去做那種事情呢。”


    一邊向店員點了杯咖啡,一邊用非常隨性的口氣說。


    “不過就是,路過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覺得是個好機會就來見見你。”


    “見我?”


    “沒錯。”


    “為啥。”


    “你覺得為啥?”


    思考了五秒鍾之後,我想到了一件事。


    “難道說,您跟澄田花苗有親戚關係嗎?”


    “好快。你猜中的太快了。”


    “哎,真的是那樣嗎?”我其實是很吃驚的。


    “不僅是親戚,我們是姐妹。這附近姓澄田的家有很多,我還以為不那麽容易明白呢。”


    其實正是這樣。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將澄田花苗和作為教師的澄田聯係到一起過。一般來說,學生的親戚一般都不會在同一間學校上班的,這種常識,也阻礙了我去思考她們的聯係。


    “這在公立學校,挺少見的吧。”


    “這個,也是因為地域的關係吧。因為這個島上,高中本來就不多嘛。要是在本土的話,我絕對就轉到別的學校去了。姑且把我們的姐妹關係按了下來,不過如果有人覺察到了的話,也不會否認就是了。”


    我非常謹慎的,探她的話頭。


    “難道說,您是誤會我什麽事情了吧……”


    “根本沒有誤會。這點你不用擔心。”澄田的姐姐苦笑著,“也就是說呢,那孩子回家晚的時候,有一個少年非常體貼的送她回來。我悄悄的看了那人的臉之後,結果發現非常的眼熟。”


    然後,就是利用職權來查看了名字之類的東西吧,澄田的姐姐毫無歉疚地說。


    “之後就想起來了,兩三年前,我從大學回來歸省的對候,記得那孩子給我提起過的一個從東京來到轉學生的事,然後就一切都連在一起了。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對自己妹妹太容易理解這點我都有點佩服了。”


    這果然是誤解了什麽吧,雖然我心中緊緊皺眉,但嘴上卻默不做聲。


    當時,我想肯定會被問一些家庭事情,這些以我為中心的話題。而想到這裏的人間關係還真是狹小的可怕啊。我身上又冒出一層冷汗。


    “然後呢,實際見過麵之後,就能接受了嗎?”


    “其實我接受不接受,都沒有關係。隻不過是充滿好奇心而己。”


    “那,我問您兩句可以嗎?”


    “可以啊,想問什麽?”


    “要怎麽才能成為學校的老師呢?”


    “上大學,然後學習教職的課程。如果最開始就決定加入這個職業的話就進教育學係。最近如果不上到碩士的話恐怕很難被采用呢。而根據上的大學不同多少也有有利或者不利的關係。具體的事情,你去間你的前途指導老師去吧。你是想成為老師?”


    “我大概是當不了的。”


    “那,為什麽問這個?”


    “嗯,就算是一種參考吧,也可以說是一種情報。”


    我說到這兒,澄田的姐姐稍微將頭縮回了一點,大概,是想在遠距離上觀察觀察我吧。


    “其實你是想問些別的事情吧?”


    我在高中三年的時間裏,都不太擅長應對這個人,但是,讓我產生決定性自覺的,就是這個瞬間。


    這個人,在我至今為止遇到的所有人之中,是最難對付的。像這樣被人一眼看穿,真是太難受了。


    “您大學,是在福岡上的吧?為什麽會回到這裏呢?”


    我這麽問道。原本,我是想問這個的。


    “從最一開始,您就打算在島內就職的嗎?”


    “根本沒有決定過那種事情。應該說是自然而然就成這樣了吧。雖然也有留在九州的可能性。”


    “那為什麽那種可能性消失了呢?”


    澄田的姐姐,稍微思考了一下,靜靜的說道。


    “因為戀愛結束了。要不是因為這個,我應該不會回來的吧。”


    我半張著嘴巴,沉默了。


    遠種事情,會跟沒什麽重要關係,而且小自己很多,還是自己學生的我說嗎?對此我單純的感到非常驚訝,同時,我也在想這會不會是有什麽別的意思啊,而困惑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音樂性不一致的關係吧。”


    澄田的姐姐說話時也並非心平氣和,但口氣卻一直都沒有改變。


    “反正就是沒有前途吧,隻看到眼前的事情,果然是不行的吧。而且也看出來了那樣下去是沒辦法順利進行的。也沒有背負上生活的負擔,也就不知道將手中的生活帶向什麽地方去才好。”


    對一介田舍男子高中生的我,進行了介紹全貌的毫無遺漏的現實講述。大概是領悟到我的困惑了吧,澄田姐蛆她。


    “但是,就算給你說了這些,你也沒什麽實感吧?”


    “就好像,對開的電車開過去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會想到這個東西,反正就是突然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對開的電車?”


    “也就是說,就好像在複線鐵路上,兩輛電車相互行駛的那種情況,雖然在一瞬間兩輛列車完全重合在一起,但是這也隻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方而已……這種狀況是不可能搬到別的地方去的……”


    澄田的姐姐用稍顯吃驚的眼神看著我。


    “……這個,其實我也說不太好。”


    “遠野君,難道你是個經常讀書的人嗎?”


    “讀的也不算特別多。”


    “我所說的話,大概跟你說的有些不一樣,但是能說出這種意外的比喻,真是太奇特了。有些令人害怕呢。虧你沒有在班級裏被孤立呢。”


    “是被孤立的。”


    “根本沒有。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那我繼續提問可以嗎。”


    “可以啊,請便。”


    “不是選擇其他地方,而是選擇在這個島上就職,單純隻是因為這裏是住慣了的土地嗎。還是說,這裏有其他地方所沒有的什麽東西呢?”


    ……我想,我大概是期待她會回答說,正是如此,的吧。


    “去什麽地方都是一樣的,這應該隻是讓自己能接受的說法吧。”


    澄田的姐姐,這麽回答。


    “去別的地方,就會有什麽其他的東西,這種事情,基本上隻是幻想。這點我是明白的,而且我也一直在確認這件事。盡管高中的時候,我也曾經想過要盡早的離開這個島。”


    而且衝浪在這裏也能做的嘛,她貌似很高興的這麽說道。之後她又小聲的說道,這些事,不應該對一個來日方長而且很有前途的高中生說吧。


    “你要不要來嚐試一下衝浪?如果要試試的話我來教你。”


    “很不巧我有社團活動了。”


    “對了,我記得是弓道部?”


    “連這種事都調查了啊。”


    “可是啊。”澄田的姐姐若無其事地,幹脆的指摘道,“你卻完全沒問花苗的事情呢。”


    然後,她將已經有些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對了,有件事先給你說一下……又突然這麽說道。


    “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對澄田說的。”我在她之前把話說了出來。


    “我說啊,你的這種地方,反而讓人擔心呢。”


    澄田的姐姐說完,非常自然的伸手去拿起桌子上的兩張賬單。當我察覺到她的意思的時候,急忙伸手去搶,但是兩張紙已經都在她的手裏了。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已經結完帳,一副輕鬆韻模樣離開了。


    我對她的最後一擊,實在是有些不服氣,之後的一段時間,一直沉浸在陰雲籠罩的心情下。這大概,是因為我的手臂,比我期待的要短很多的原因吧。


    6


    像這樣,盡管也發生了一些事,但除此之外的日子都毫無波瀾的度過,我升上了高中三年級。


    我仍然一成不變的,早晨練習弓箭,然後去上課,參加社團活動,回家,進行充分且必要的學習。就這樣過了兩年多一點的時間,迎來了十八歲的夏天。


    清晨,在學校還空無一人的時候開始,我就打開弓道場的百葉窗,進行弓箭的練習。


    弓箭的練習,讓我心情舒暢。


    由於沒有其他人看著,也可以準備幾隻箭,進行一些射箭的遊戲(而且這種遊戲也很流行),但是我向來,從入場到退場,都按照規定那樣去動作。


    這種嚴格規定的形式,跟自己同步的這種職業品味,其實非常的有趣。


    我覺得,這是作為生物,將自己肉體的不和諧,無意義的個性排除掉,將自身調整為最適應的狀態而采取的行為。就好像削鉛筆的感覺。將變鈍的部分削成銳角。


    如果說有什麽問題的話,就是我的命中率,總是勉勉強強這一點。常被人說城市期望的弓箭。就是期望射中的做為非常的強烈的意思。對我來說,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早晨,我一個人在弓道場聯係的時候,澄田花苗偶爾會參觀。在我們閑聊的時候,有幾次我都毫無防備的對她提起過那件事。


    那個夢,斷斷續續的,夢見過幾次。


    在淡綠色草原上與女孩子兩人一起行走的夢。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夢中的情景,從來沒有一歡是白天。


    走在山丘上。


    腳才在柔軟地麵上的感觸。鞋子割斷雜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真實。


    蟲子在飛,風也徐徐的吹過。女孩子的頭發也隨風飄舞。飄散到臉頰上的頭發,她覺得有些礙事,就輕輕的撥開。


    明明是非常自然的景色,但這裏,並不是地球。這點我是明白的。


    從來沒有見過的星座。多的有些過頭的星鬥。近的過頭的衰老的太陽。


    夜空中,紫色的氣團星雲仍然在散發這光芒,非常明亮。


    醒過來的時候,才想起來都沒有去確認一下女孩子的臉。明明在夢境中,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的到,但就是不知道她是誰。而且在夢境中,對於弄不明白她的身份這件事,甚至不抱有任何的疑問。


    我從床上起來,都到桌旁,將手機拿在手裏。打開郵件功能,將夢中的情況寫成郵件。


    將所有記得的東西,全都輸入完畢後,我又將那寫文字消去了。


    “要刪除嗎?”


    電話向我問道。一瞬間,某種祈禱一樣的感情,從我的心中流過。


    雖然在操作上是刪除掉了,但是我卻認為是把這封郵件“送到了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


    我也許,是期待著通過什麽超自然的回路,與什麽地方相連接吧……


    “遠野君,練習結束了嗎?”


    社團活動結束後,我一個人留下來拉弓練習之後,來到停車場做回家的準備的時候,澄田花苗走過來對我說話。


    “嗯,澄田也結束了嗎?”


    “去了海岸,這是剛回來。坐姐姐的車。”


    “還真是努力呢……”


    澄田今天,仍舊是一心一意的在劃開波浪呢。我用一些讚揚的意思,這麽說道。


    “哎?不是的,那個已經……”


    澄田好像害羞似的笑了。


    “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說道。


    “嗯。”


    我們倆,將各自的cub拉出來,開動引擎,用緩慢的速度駛出校門。住宅銜道的浸透有一個消防局,住宅街在那裏和國道相連。再經過一個交叉點,就是通往南種子鎮的生活道路了。


    在等待信號燈之後,我和她駛入了旁邊的輔路,繞道去了那家i-shop。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兩人一起回家的時候,在這裏買些東西,聊一些閑話成為了一種慣例。


    澄田花苗在飲料專區的冷藏庫前蹲下,一邊用手指敲打著玻璃門,一邊開始仔細的思索今天要喝什麽。


    目光下的她那窄窄的肩膀,小巧的身體,細細的脖子,讓我多少有些注目。她的無防備的樣子,甚至喚起了我心中的什麽感情。


    我則是認為猶豫的話太浪費時間,飲料什麽樣的都可以,所以就像往常一樣拿了一個daily的(本地產的)袋裝咖啡。


    “遠野君,又喝一樣的。”


    “澄田你才是,好像一直都那麽認真的挑選呢。”


    “嗯,因為這可是一件大事。”


    “我先出去了。”


    我在收款台付了錢,走出店外。


    澄田大概,會對麵對這種小細節,毫不猶豫的遠野,還有猶猶豫豫的自己,有所糾結吧。


    而讓我說的話,換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認為是,她在拚命尋找對自己有價值的東西,而我卻不是那樣。


    所以,我覺得澄田花苗很棒。


    憐愛,還有,非常羨慕的心情湧了上來。


    我來到店外,在貼有冰激淩商標的長椅上坐下來,當我往紙袋上插進吸管的時候.澄田才出來坐在我旁邊。


    坐的距離,離我很近。


    她製服的襯衣的人工質感,都能接觸到我的手腕。


    感受到旁邊的人的體溫,真是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這種感覺,幾乎要讓我融化。


    突然,夢中的少女,會不會是澄田花苗呢,這種想法浮上我的腦海。


    如果是這樣的話……


    該有多好啊。


    自己從今往後是不是要一直在這裏停留呢?停留在這裏,會成為對自己來說有意義的事情嗎。


    我好幾次都想對澄田花苗說這番話。


    自己所抱持的東西,想要讓誰理解的心情,我是非常迫切的需要的。


    但是,每當我想要講出來的時候,我卻愕然的感覺無法很好的用語言表達出來。


    無論怎麽表達,都會被一層薄薄的牆壁給擋住似的。


    隻有無法整理成形的思念在我的周圍胡亂的反射著。


    總感覺,我被這個世界用一條界線給拒之門外。


    澄田美穗,也就是澄田的姐姐,依然讓我疲於應付。


    雖然我盡可能的離她遠一些,但那之後,還遇到過一次兩人單獨對話的機會。


    升上高三之後,就開始進行前途指導的個人麵談了。但是碰巧我的班主任教員有急事,隻有那一天是由澄田的姐姐來主持麵談。


    “我想要上東京方麵的大學。”


    我漠然的說了自己的誌願。


    “不是說具體哪個地區的大學,而是隻要是東京都內的就行?”澄田的姐姐轉著手中的筆,向我提出這種十分妥當的問題。“並不是指具體的大學或者學係學科,而是單純考慮了一個方位的問題?”


    “想要去哪兒,這種方位的問題如果不明確,其他的內容也就無從想象了。”我回答道。


    就學習成績來說基本沒有問題,進入都內一所不錯的大學應該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原本的正事很快就結束,開始了其他內容的閑談。


    “總之就是想要幹幹脆脆的進行移動。北海道也行。”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說出了這種話。


    我想,這是因為以前見麵的時候,澄田的姐姐太過於坦率的原因。


    “移動這個行為欲求一樣。而且是經常性的。”


    雖然說的時候沒有多想,但說出口之後,又覺得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哎,這樣啊……那又是為什麽。”


    “誰知道……但是,應該就好像是,這裏的事情已經都知道了,想要知道一些別的,類似這樣的……”


    “我說啊,我說些別的事情,可以嗎?”澄田的姐姐將旋轉的筆放下,


    “像你這種鏟雪車一樣的做法,是長久不了的喲。”


    “鏟雪車?”我回問道。鏟雪車?


    “這個,就是那個。將鐵路線上的雪給清除掉的那種柴油機車。那種黃色的。應該在電視上或者什麽地方見過的吧。”


    “啊啊,那個啊……”


    “我呢,在給學生做前途指導的時候,就會想這個學生跟至今為止見到的誰很相似,這種事情。然後,見到你,就想起了大學時代的一個前輩。盡管那是女性。那個人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就不上大學去了加拿大。”


    “加拿大。”


    “然後,那個人前年在雪山上遇難,去世了。”


    “哎?”


    盡菅我是一個不太將感情表露在臉上的人,但是聽了這話我想我應該是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您說這些事,是什麽意思啊。”


    “最近我總算是明白了,無從下手的學生是有兩種。”


    澄田的姐姐半無視我的問題,繼續說道。


    “一種是花苗那樣的,就算不管她也無所謂,所以比較輕鬆。但是,像你這樣的,等哪天覺察到的時候,說不定就已經從懸崖上掉下去了。十分讓人擔心。”


    “我不會從懸崖上掉下去的。我不是那種類型的人。”


    “仰望著繁星走路是不行的。”澄田的姐姐直直的盯著我看,用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會死的。”


    5


    我身處夢境之中。


    少女與我一起登上山丘。


    星光照射下來,山丘的綠色顯得十分柔和,我想這是我最喜愛的顏色了。無論是再濃一些或是再淡一些都不行。完美的平衡。


    明明都沒有任何接觸,但卻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在這個最愛的空間裏,隻有我,還有她兩個人。


    沒錯。


    就是完美。


    就好像賦予完美這個概念有形的東西一樣。


    在夢境中,就是這樣的。


    在我的手裏,就是存在有這樣的東西。


    我的願望,就是到達這裏。


    想要來這裏,想要一直在這裏


    想要將這片景色緊緊的擁入懷抱。


    隻有在這裏,我才能被她,被這個世界,完全的理解。


    我也可以完全的理解世界,完全的理解她。


    這樣的場所在現實裏是不存在的,即將要成為大人的我,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但是在夢中,這個卻作為有形的東西,可以真實的感覺到它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明白了道理,我也無法接受。也無法停止在黑暗中伸手去追求它。


    在能聽到蟬鳴的夏天結束了的傍晚,我和澄田花苗再回家的路上騎著原付一起行駛著。


    與蹬田一起度過的時間,漸漸的有所增加。


    不久之前還覺得非常遙遠的酷熱的歸途,現在卻變得有涼風吹過的涼爽路程。


    沒有看過反光鏡。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覺到澄田的身影。


    我一直,都隻看著前方行駛。


    想要更強勢的前行。


    想要更快速的前行。


    這樣的矢量,將我包裹在了裏麵。


    讓我隻能向著什麽地方前行。


    在i-shop裏,澄田像往常一樣猶猶豫豫的選擇飲料,我也像往常一樣買了daily的咖啡,先一步走出店外。


    將半邊屁股坐在原付的座子上,取出手機,繼續將那個夢境的後續打出來。


    不會發往任何地方的郵件。


    澄田從店裏出來,看到我,稍微遲疑了一下腳步。


    我想,她是想問一問關於這個郵件的事吧。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這種事,讓我明白了。


    我在一瞬間,甚至有了一絲期待。關於她的。對於她的。


    但是……


    那個願望在自己心裏打碎了。我將翻蓋的手機啪的疊上。


    在昏暗的夜路上騎著原付移動,我把她送回家。


    到達她家門前,停下引擎之後,隻見一隻小柴犬從金屬臉盆裏飛出來,飄著身體向澄田跑來。


    “我回來了,卡布,摸摸——”


    澄田蹲下身體,撓著小狗的脖子周圍。這個時候她的表情非常棒。感覺可愛得不得了。


    叫做卡布的小狗,也用細小的爪子,從各個角度與澄田的手指嬉戲。


    卡布是個不錯的名字。不過狗是四條腿跑的,cub是二輪的,要說奇特的話也是有一點的。


    看著她蹲在地上與狗玩得很高興的背影,似乎讓我聯想到了什麽記憶。


    想要檢索一下夢境的記憶,又覺得不太對,應該是看過的什麽具體影像的既視感。


    那個貌似記憶的東西,立刻就被一片朦朧阻擋,無法清晰的想起來。而留給我的,則隻有非常懷念的,甚至讓人落淚的一種震動的感觸。


    我在以前,曾經自我討論過,是否說服澄田花苗,讓她跟我一起睡覺。因為我期待能在這個行為中,也許能尋找到什麽重要的東西。


    我這個想法,還真是單純而且自說白話的想法啊。最終這個想法被否決了,其中一個原因自然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


    但是這卻不是什麽大問題。否決的最大的理由,是我這邊從一開始就有,這麽做是不可以的,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


    對我來說,也許跟戀愛有些不太一樣,但我仍然十分重視澄田花苗。


    不想傷害她。想要珍惜她。


    而且,還有一點。


    就是,我害怕。


    害怕在澄田花苗那裏尋找不到任何東西。


    所以不能去確認。


    而這個結論將我徹底的擊碎了。“為了你而存在的東西,是根本不存在的。”我被宣告了這樣的事情……


    但是,澄田花苗身上,確實有某種東西強烈的刺激著我。而那東西到底是什麽?那些年裏,我一直都沒弄清楚。


    在很久之後我才理解了。如果硬要用語言來表述的話,就是與“懷念感”無限接近的感情。


    如果我是從小就在這個島上生活的話,如果我沒有做那個奇妙的夢的話……我肯定會對澄田花苗這樣的女孩子抱有純粹的好感吧。


    然後,也許就能迷茫著,痛苦著,歡樂著,度過充實的少年時代了吧。


    那是一種,就好像對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自己的嫉妒似的,遠距離戀愛的望鄉般的思念。


    4


    在夢境中,山丘向遠處延伸著。


    就當我想著終於到達頂點了的時候,卻從夢中醒了過來。


    清晨,在學校練習射箭。那天射得特別不準。


    之所以射不準,是因為姿勢有些錯誤。


    “但是,我覺得遠野君射箭的時候,非常的漂亮。”


    結束了早上的練習,從海岸上回來的澄田,對我這麽說道。我想,大概她也覺察出我的姿勢有錯誤了吧。


    已經過了及時打開窗戶,也隻有熱風吹進來的時期,由皮膚所感覺到的外界天氣的變化,不由得讓我微笑了起來。


    教室裏薄薄的窗簾跳舞的樣子挺有趣的。午後,豔陽高照,但是窗戶那裏卻由窗簾形成一片陰涼。窗簾被風咬動,看起來就像是在跟外麵的光線在室內進行相撲似的。


    學校,已經沒有像是上課的課了,我們三年級生由於要高考,一直都在進行自習。聽不見人聲也挺好的,又自由。我也想要感受吹過的風那樣的自由。


    翹掉了社團活動。


    我感覺最自由的時候,說不定是在停車,踩原付的腳蹬子的時候。


    在通用門的路徑上,用不必要的角度漂移過去,也能感覺到自由。


    在往常的店裏,買了往常的袋裝咖啡。然後,選擇了跟往常所不一樣的回家的道路。島嶼的中央部分,有島嶼從海洋中製造出來的一片山巒,我就選擇了向著那片山地的道路。


    何止是路中央線,道路連邊界線都沒有,隻是一條黑色的瀝青鋪成的帶子,我把機車換成低速齒輪,在上麵行駛。


    沿著路上坡,馬上就到達了定點。然後從那裏拐彎,穿過山峰之後就有一條南下的道路。


    這條道路全部都是高台,無論是向東看還是向西看都能遠遠的看到大海。這裏的景色,簡直可以作為兜風線路,登載在觀光指南上了。


    途中,看到一個門球場和一座展望台,但我都直接通過。


    再走了一陣時間之後,我停下了cub。


    向後流動的景色,也一下子停在了眼前。


    道路的右側,是一片廣闊的田野。那是種子島薯的田地。葉子的顏色十分濃鬱,而且形狀也很有特色,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可是非常的喜歡種子島薯的。


    葉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顯得非常清爽。


    走進田地與田地之間的小路,就能看到河堤。這種人工建造的河堤在這個島上很普遍,其作用是為了防風。堆積一道土牆,然後在陰影裏殲墾田地。


    到了這裏我就從cub上下來了。然後輕巧的在河堤的斜坡上奔跑。


    跑到氣喘籲籲。


    啊啊……


    這裏,跟夢境中的地方,印象十分相似。


    我繼續向前走。


    繼續向前走的話,還能夠看到些什麽吧。


    地麵的死角阻擋了去路。


    一副全景寫生突然展現在眼前。


    種子島東側的平原部分,可以盡收眼底。


    右手那邊是中種子鎮,左手邊,南種子鎮呈現出一片灰色坐落在那裏。鎮子看起來非常的小。而填補鎮子之間的,隻有若幹種類的綠色。


    眼前,展現出一片黃綠色,那是甘蔗地。


    甘蔗地如果近看的話,顏色明明就十分的濃鬱,但像這樣從遠處看的話,卻是淡淡的平靜的顏色。


    在遠處,是一片暗綠色的森林地帶。林地的大小實在不能稱之為麵。隻是呈現出若幹帶狀的模樣,這些帶子來回交錯,形成一種烏黑的存在。


    田地的淡淡的顏色,還有森林的深暗的顏色,複雜的組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抽象畫似的。田地的平麵性,加與上森林的立體感的對比,像是用畫具畫的出立體感的那種不知名的繪畫似的。


    有若幹處,給人尖銳印象的淡綠色的角落,那是種植了矮竹的防風林。那些地方作為著重點,嵌入到森林的黑色中。


    近處的防風林,也隨風搖動。


    視線繼續遠望,在平地階段的地方,有淺淺的水麵。也就是,大海。


    大海的上麵,白然就是天空。


    廣袤無垠的天空。比這裏還要寬廣的天空,在日本基本找不到吧。


    鐵塔,朝著一個固定的方向,並排成一列。


    然後,左手方向的遠處,突兀的一座建築物。


    是三扇葉的,純白色的風車。


    在這幅景色中,唯一一個明顯活動著的事物。


    越前端就變得越細的圓柱形的支柱,垂直的立在森林的間隙裏。在頂尖上,有三扇仿佛能切斷手指的銳利扇葉,分別向十二點,四點,八點的方向展開。


    白色的扇葉,緩緩的旋轉著。


    看起來,風的大小非常合適。


    盡管是風吹動扇葉旋轉,但如果盯著看的話,就會有是發動起在讓扇葉旋轉,而產生了風的錯覺。


    那架風車,讓人覺得十分新鮮。那是叫做太陽之裏運動公園的公立體育設施的一個紀念碑,或者說是象征一樣的東西。我也曾經好幾次走到跟前參觀過。


    但是像這樣,從遠處看的話,卻有一種奇妙的冷清感,而且還非常強力,像是能把人的視線吸進去似的。


    我盯著風車旋轉的樣子,看了好一段時間。然後坐在河堤上的草叢上。風把草叢吹出一道道的波浪。感覺十分的舒服,不禁讓人想躺下睡上一會兒。


    正當我想這樣實踐,慢慢倒下身體的時候,想起了放在屁股兜裏的手機。


    我取出手機。然後,按照平時的習慣,打開了短信功能。


    今天夢到的內容,還沒有寫下來。我就停下了睡覺的念頭,開始用手機記錄。


    這種毫無意義的夢境郵件,已經寫過幾次了啊。


    而這次當我打算寫的時候,卻一點也寫不出這次夢見的東西,這讓我變得十分不耐煩。


    這是怎麽了,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寫,必須要寫下來,然後再消去。而理由,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一邊感覺著周圍漸漸變暗,一邊輸入。手機的背光,相對來說顯得很強烈。


    道路那邊傳來了原付的聲音,我以為是來做農活的人。


    “遠野君。”


    忽然,澄田的聲音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澄田?怎麽了?虧你知道是我呢。”


    “我看遠野君的車在那邊停著,就過來了。不打擾吧?”


    “嗯,這祥啊。那我很高興啊。因為今天都沒在停車場見麵呢。”


    “我也是。”


    澄田一路小跑走了過來,毫不猶豫的在我左邊的地麵上做了下來。然後摘下斜跨著的背包。


    能見麵很高興,這話在很大成分上是真心的。盡管這個狀況有些既視感,但我還是坦率的表達了想法。我收起手機,一邊意識到左邊的澄田,同時眺望著不知何時已經點亮燈光的白色風車。


    “遠野君你,在這裏幹什麽呢?”


    “看風車。從這裏的話,能看的很清楚。”


    “那個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建的啊。”


    “哎,你不知道嗎?”


    “嗯。”


    “發電用的啊,自然是。”


    “發電?那個東西,還能用來發電啊。”


    “那是當然。”


    “可是,轉的那麽緩慢,能產生出電來嗎?不是需要轉得更快一些才行嗎?”


    “內部是有齒輪的,靠那個進行加速。跟自行車是一個道理。能推動那麽重的葉片旋轉,還是需要很強的風壓的。風力發電,靠的不是風速,而是利用的風力所產生的重量。”


    “哎……”


    “看起來是在慢慢的轉,但我想實際上是帶著很重的負荷的。”


    “那個風車,能產生多少電啊?”


    “之前我也調查過,不過數值我給忘了。但是,聽說能夠包辦那個運動公園所有的電。”


    “真的嗎?那麽,那個公園,不用交電費啊?”


    “大概吧。但我覺得不可能完全一點都不交的。”


    “那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風力發電不能更普及一些呢?”


    “應該是成本問題吧。修理維護的費用,主要是最初的建設費用。大概,就算一直轉到使用年限,投資設備的費用也收不回來吧……”


    “哎,那不完全就是浪費嘛。”


    “也不是浪費。”我靜靜的說道。


    “為什麽?”


    我沉默了。不浪費的理由,一下子還真想不起來。


    “因為漂亮嘛。”


    我說道。


    像那樣,持續接受著風吹,持續樹立著,持續轉動著,是一件很美的事。


    這個問題,我覺得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回答。


    澄田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僅靠動作就傳達過來了。


    “呐,遠野君是要參加高考的吧?”


    夜晚的氣氛漸漸增加,藏青色的廣闊天空中漂浮著大塊的雲彩。


    “嗯。打算考東京的大學。”


    “是嗎,果然是這樣啊……我想就會是這樣。”


    “為什麽會這麽想?”我純粹的隻是想問問。


    “感覺你就是要去遠方了。反正就是這麽覺得。”


    我隱藏起心中些許的動搖。


    “……澄田你呢?”


    “嗯嗯……”她的喉嚨深處鳴叫起來,“我對明天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誰都是那樣的。”


    很遠出的雲彩發出一道很小的閃電。


    “不是吧!?遠野君也是?”


    “那當然。”


    澄田從旁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的臉。由於天已經比較暗了,所以她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但確實是一副真心說出“不是吧!?”的表情。


    “看你好像完全沒有迷茫似的……”


    “怎麽會。我簡直滿眼都是迷茫。”


    風在吹。風車也在轉。


    我看向風車,低聲說道。


    “我隻是想把能做到的事盡可能做到。一點都不輕鬆的……”


    這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話。


    “這樣啊……是這樣啊……”


    澄田好橡一副非常安心的口氣。


    她從放在旁邊的背包中,取出白紙。看起來她心情大好。那張紙好像是什麽打印文件,澄田卻開始折起了紙。


    “……紙飛機?”


    “嗯。”


    澄田心情很好似的,在膝頭上開始仔細的折起來。她的指甲非常漂亮。在她手指的正確活動下,我看到一張紙變成了一個立體的三角形。


    將機翼水平展開,然後舉過頭頂,用大概非常明快的心情,澄田將紙飛機拋進了風中。


    那飛機超出我想象的,筆直的,向遠方飛去。


    就好像解放了一樣的感覺。


    紙飛機,沿著小丘的斜麵,像是有選擇的下降似的,然後又在某個地點突然拉升,向著眼底下看起來很小的小鎮飛去。


    然後,又突然拉升起來,向著漸漸明亮起來的群星飛去。


    不……看起來像是飛向群星,大概是我的願望讓我看到的幻覺吧。


    我大概,是把飛走的飛機和自己重疊起來,讓自己的意識也飛向遠方了吧。


    3


    回家的路上。我們看到宇宙中心的大型拖車,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夜路上緩緩的前進著。


    由於感覺到快要下雨了,我們就離開了河堤。我像往常一樣,需要把澄田送回家。


    細小的農道在道路一旁與兩車同性的國道連接,在那前麵不遠的地方,紅色旋轉燈一邊旋轉,一邊邊我們靠近。


    當然,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救護車。


    正想要橫穿國道的時候,看到手持紅色警告燈.穿著保安服的人在道路的正中央站著。我們慢慢的降低速度,將cub停了下來。正好是交叉點前的停止線處。


    保安人員,下達了停止信號後,告訴我和澄田,讓我們暫時在這裏等一下。我和她,在停止線上橫向並排著停下cub,按照吩咐的去做。


    一種巨大的,低沉的聲音,也從最一開始就能聽到。但是,我卻沒有深想。


    一個巨大的東西進入到視野裏。


    看到那個的時候,我的腦後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那個拖車,大得十分離譜。這種非現實的光景讓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這是道路交通法中不可能允許的型號。因為單側車道根本走不了。就算將兩邊的車道全部占用,也顯得很擠。


    車的高度也很不現實。肯定會掛到路燈的。而且要是掛到電線的話,肯定會把電線掛斷的。這車是打算毫不在意的前進嗎?


    當看到車體側麵所畫的nasda的標誌的時候,我才覺察到這輛車的來曆。標誌通過之後,連接器的後麵,連接著巨大的象牙色的箱子。


    長方體的,整個連載一起的容器。


    這個容器的尺寸,甚至讓拖車都顯得小了。


    在我的眼前,整整五六十米的距離,都被這個龐然大物給切斷。感覺就像是一堵牆。突然,我的眼前被一堵金屬的牆壁給隔斷了。


    沒錯,我終於明白了。


    三菱重工製h2a火箭專用搬運拖車。


    在宇宙中心的照片裏看到過。


    但是,一直都不知道竟然是這麽一個龐然大物。


    這讓我想起了若幹事情。宇宙開發事業集團的h2a,在愛知縣的船塢建造之後,用船隻運輸到這座島的島間港。島間港是島嶼的南側,與種子島宇宙中心依靠一條縣道連接。


    這條縣道,為了讓搬運火箭的拖車能過通過,沒有橫架一根電線。路燈也是可動式的,在拖車通行的時候將燈熄滅,移動到道路的兩旁進行避讓。


    所以拖車通過的時候,才需要必要的交通管製。種子島的南側,為了火箭發射,提供了種種的便利。


    車輛的頂部安裝的黃色非常燈正在閃爍,將周圍的黑暗,渲染上一樣的氣氛。


    重低音的發動機轟鳴噪音,支配著整個空間。大概是連接器的碰撞聲吧,總之,金屬的不和諧的聲音也混在其中。


    拖車全貌,還有其周圍,都點亮了強力的光源,將車輛完全照亮,道路和道路周圍的狀況,也有若幹位保安人員進行以防萬一的檢查。


    遠處海上的積雨雲處,可以看到有小小的閃電,但是在這壓倒性的質量麵前,那閃電毫無衝擊性。


    那個大容器,緩緩的,非常緩慢的,在我麵前橫穿過去。


    保安人員稍微小跑幾步就可以輕鬆趕上那個速度,要追上車子也非常簡單。車子的速度就慢到這個程度。


    重要的火箭,甚至不想給它任何震動,仿佛就是這種感覺。我想,大概固有震動之類的東西也考慮迸去了。就算是護送漢尼拔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大的陣勢。


    在平安發射升空前,不希望火箭受一點傷。這種確定堅固的意誌,化為眼前巨大的質量,肅然的緩緩移動。


    “……哎?”


    我轉身看向澄田。


    “時速5公裏。”


    澄田側著臉,說道。她對這個拖車看入了神。


    燈光照射下的我的足底,一下子冒出一股冷氣。


    “到南種子發射場位置。都以時速5公裏的速度前進。”


    “啊啊……”


    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附和道。


    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是非常困難的。我知道,自己遭受了幾乎要打穿心髒一般的衝擊。


    緩緩地……


    受到的傷害浸透全身。


    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受到這麽大的衝擊。


    混亂中,若幹種感覺被喚醒。在很久的過去,與誰,分享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似的心情。


    通過那麽做,就可以相互守護彼此,可以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上站立下去。


    像是發作一般非常的想哭。


    我咬著牙齒忍住。


    哭出來的話自己心中的什麽就會被毀壞掉。我根本不想哭。


    “今年,也是個許久要發射一次了呢。”澄田說道。


    拖車和容器,已經從我們麵前通過,像是舞台燈一樣照亮周圍的燈管,現在也衰減了下來。盡管通行禁止已經解除,但我和澄田,仍在那裏呆了一段時間。


    在夜晚的黑暗中,充滿燈光的隊列,已經緩緩的離去。


    “啊啊,據說是要飛向太陽係的最外麵。”


    我一邊感覺著自己心中的狂風暴雨,一邊平淡的回答。


    機車頭盔的皮帶上,啪的落下了雨點。


    “……花上數年的時間。”


    我隻是靜靜的看著離去的那個容器的後部。


    搖晃著紅色的警告燈,徒步隨行的保安人員們。


    一邊照著拖車,一邊追隨著的帶有回旋燈的緊急車輛。


    那座燈光的要塞,向著黑色的空間,緩緩的遠去了。


    那天夜裏,我又夢見了那個夢境。


    越過山丘,是一片大海。


    白色的沙灘,彎彎曲曲的在海岸線上延伸。


    有我和少女兩人。


    我們倆,站在沙灘上,聽著波浪的聲音。看著漸漸靠近腳邊的波浪的邊緣。看著那,像是羞愧似的來了又退去的氣泡的邊緣。


    在夜晚的陰影下,大海發出金屬般的青色光芒。


    那種青色,是天空的黑暗相互複製所形成的。


    天頂上,掛著像是磨邊玻璃一樣的星鬥。


    還有,發出鈍色光輝的鏡頭狀的幸運。


    那些都從水麵反射著。


    簡直就是繁星之原。


    在晃動的海麵上倒影星鬥這種事,一般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裏卻是可以接受的事實。


    啊啊,我明白了。


    這裏是那隻火箭將要達到的地方。運輸過來的那隻火箭,是向宇宙深處前進的探索機。


    這將是,那隻火箭將會見到的風景。


    清銀色的海。


    圓圓彎曲的水平線反射著光輝。


    沿著水平線展開的雲。


    低空是綠色。


    高空是藏青色。


    環狀雲。


    還有,花費無限的時間,才到達了這裏的存在。


    那真的是想想就會讓人絕望,孤獨的旅行。


    在真正的黑暗之中,隻是一味的。


    連一個氫原子都很難遇到的,


    隻是,相信深遠的地方應該存在的。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我意識到了。意識到我的意識能夠在這裏是個多麽大的奇跡。


    對我身邊,有她在這樣一個奇跡。


    也有了認識。


    流逝的時間。


    她那看起來非常柔軟的羊毛上衣摩擦的聲音。


    飄蕩的長裙。


    頭發。


    環狀的星雲好像鬥笠一樣覆蓋著,淡綠色的天空之下。


    我看著她的側臉。


    風輕輕吹過。


    她好像感覺風吹的非常舒服。


    你到底是誰?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那麽我又能前行到什麽地步呢?


    能前行到什麽程度呢?


    2


    秋季到來了。


    稍微瘦了一些。隻顧向前邁步前進。


    那一天,我覺得我是感覺到了某種氣氛。有什麽大動作要發生的預感。這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昵?我卻一無所知。但是我確實感覺到了。而且,預想也猜中了。


    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意識外的觀察。就好像在無法識別的誤差範圍內,今天與往日有所不同。然後由我自身的黑匣子對此情況所做過處理之後,對我自身發出了警告。


    總之那天過得戰戰兢兢的。而這種感覺也許是漸漸迫近的高考的氣氛同調而成的,也有可能是無聊的老師說了無聊的話的原因。這樣的日子裏,教室裏貼著的“實現前途”這樣的口號也顯得格外的眨眼。


    所以,放學後的傍晚,在停車場遇到澄田花苗的時候,我鬆了口氣。既然是對今天的氣氛有了自覺,神經自然就會向拉開的弓弦一樣緊緊張張的。


    澄田她大概是在等我。我走到乘車場的時候,隻見她在校舍的拐角處,偷偷向這邊張望的樣子,然後我就“澄田?”的喊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嚇了一跳,慌慌張張露出身影。


    “現在回去嗎?”我問道。


    “嗯。”


    “是嗎。”我露出一個笑容,“那,一起回去吧。”


    黃昏的便利店裏,金色的陽光橫著照射進來,有種讓人懷念的氣息。


    有線的店內bgm,也播放著貌似在哪裏聽到過的十分懷念的曲子。


    在飲料區,澄田像往常一樣蹲在那裏。但是,跟往常也有些什麽不同。她好像設法在用皮膚的感覺去抓住什麽似的。而且還看著冷藏庫的玻璃門上映著的我的影子。


    我打開玻璃門,取出袋裝的daily咖啡。


    平常都會花更多時間選擇的澄田,今天卻馬上就取出了一種飲料。


    “啊咧,今天這麽快就決定了?”我問道。


    “嗯。”


    然後,我就覺得今天也許會發生什麽吧。


    我和她兩人,結賬後,走出店外。


    那張舊長椅的地方處於建築物的陰影裏,一樣的光線照射不到,顯得十分昏暗。


    我聽到在背後跟著的,她那奇妙的呼吸聲。


    對此,我因為一些微小的物理層麵的抵抗感而停下了腳步。


    當我知道袖子被從後麵拽住的時候,身體的中心開始急速的冷卻。


    然後我身體深處的蟲子開始活動。


    隻能說,這是一種拒絕感。


    已經明白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會用什麽樣的口氣說出怎麽樣的台詞。再想象到之後,我的心坎裏就產生了些許不快的感覺。


    不行的,


    絕對不行的。


    如果聽到了那些話,毫無疑問,我的心中,對你的興趣,就會死掉。


    所以……


    “嗯?”


    我靜靜的轉過身。


    靜靜的,但是,卻包含著十分威嚴的氣氛。


    “啊……”


    左手放在自己胸前的澄田花苗,十分迷茫似的輕輕吐出了一個啊宇。


    我,用十分溫柔,平穩得不能再平穩的聲音說道:


    “怎麽了?”


    她幹脆的向後麵退了一步。


    然後低下頭,默不做聲了。


    沒錯。


    這樣就好。


    總算沒讓她用語言說出那件事。


    如果化為有形的東西,就隻會漸漸劣化。能夠化為有形的動,我是不需要的。


    別讓我想要珍惜的東西變得劣化。


    我所追求的東西,是絕對無法變換成語言的東西。


    聽到了蟲鳴的聲音。


    就算是日落了,周圍還是有非常強的南國的光線,將混淨土照耀成橙色。


    澄田小聲的嘟囔著什麽。


    “哎?”我溫柔的問道。


    “啊,沒什麽。”


    澄田仍舊低著頭,搖了搖腦袋,


    “抱歉……真的沒什麽。”


    但是我想,我心中什麽細小的東西,還是在這個時候死去了。


    當我們打算回家的時候,才發覺澄田的機車的電打火裝置不工作了。


    帶上頭盔的澄田,踩了幾次腳蹬子,但引擎仍然沒有一絲啟動的跡象。


    我推著調成空轉的自己的cub,並排到她的機車旁。


    “出毛病了?”


    “嗯……真奇怪呢。”


    我蹲下來,看著她的cub的引擎部分。幾年煎因為沒加油,而導致機車拋錨以來,簡單的整備和診斷我都能夠自己來弄了。


    一邊查看機車的樣子,盡管這有些矛盾,同時我也覺察到我意外的非常重視澄田花苗這個人。


    “不行?”


    澄田用可愛的聲音說道。問的自然是機車的情況。


    我,果然還是,有些希望她就是那個夢中的那個少女。


    “嗯……火花塞的壽命到頭了。這個是舊貨?”


    “嗯,是姐姐的。”


    “加速的時候有沒有熄過火?”


    “……好像熄過。”


    我盡可能的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與剛才的溫柔的聲音,有所不同的。


    她並不是夢中的少女,這我從最一開始就知道的。即使如此,對也說不定就是的這種可能性,我也十分的重視。


    “今天就先放在這裏吧,回頭再讓家人來取。今天就走著回去吧……


    我將自己cub的引擎熄滅,用真正的溫柔的心情對澄田說。支起車架,從cub上下來。這麽溫柔的心情,從我生下來,大概一次都沒有過吧。


    “哎,我一個人走就行了!遠野君你先回去吧。”澄田慌慌張張的,在胸前擺著手。滿臉通紅,並且掛著非常困擾的表情。


    “到這裏就離家很近了。而且……”


    一直都希望夢中的那個少女,是一個有著實體的地上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來才依靠著這個假說。


    我的心中,某些部分,確實希望能夠停留在這裏。


    “而且,我也想走走路。”


    但是,那種事情已經無法實現了。


    1


    在周圍全是田地的視野良好的田間道路上,我和她兩人單獨走著。


    既沒有車輛,也沒有機車從身邊通過。在傍晚灑下夕陽餘暉的柏油路上,我們倆向著我們的小鎮,隻是一條直線的走去。


    道路非常緩和,拐過幾個步行甚至無法察覺的拐彎之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可以遠遠的看到大海了,而角度改變之後,又看不到了。


    遠處的水麵上,閃閃發光的金色光線胡亂的反射出來。高度很低的電線杆,我們已經走過了很多根了。


    她跟在我背後走著。隻能夠通過氣息,來確認她跟在我後麵。留有餘年的蟬,在空間裏嗶嗶嗶的發出金屬的聲音。


    我一邊仰望著天空,一邊走著。


    在漸漸染成深藏青色的黃昏的高處的天空上,薄薄的雲彩表現出細膩的景致。而低處的天空,被淡淡的光線照射成白色。


    我筆直的向前走著。


    在夜晚與白晝的分界線時分的道路上,我像是用看不見的繩子牽引著澄田花苗似的,筆直的走著。手腕上,還留有袖子被拽的時候的冷冷的感觸。


    我漸漸沉入到夢想中去了。


    想要去什麽地方。


    我想,我大概是非常愛這個美而的島嶼的。


    初中和高中,總共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半的時間。這個島的熱,這個島的空氣,這個島上土地的味道。都已經深深的浸透到我的身體裏,對此我也很有自覺。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得不到什麽地方去吧。


    是不是為了去尋求自己也知道,在這個地球上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風景,我才不得不離開這裏啊。


    答案已經有了。


    我隻能這麽做。


    這有這點我清楚的明白。


    期待這什麽時候會有奇跡發生,隻能不斷的伸出手去。


    就好像鑄造東西似的,不知不覺身體就變成成形了。我大概,就是一個那樣的機械。一個帶有這樣機關的物體。


    風從前方吹了過來。


    風的聲音,騷動耳垂。


    不知什麽時候,蟬鳴聲,還有澄田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昕不見?


    我轉回身,發現澄田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睜著眼睛。


    她正在哭泣。


    仍舊低著頭,用拇指根部來回的擦拭溢出的液體。


    “怎麽了?”


    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一句“怎麽了”。


    “抱歉,沒什麽……抱歉……”


    我沒明白她到底是在為什麽而道歉。隻是麵對不停地說著“抱歉”的她,我去找不出語言應對。


    我走近她,想要扶住她的肩膀——


    但卻將手,又放下來了。


    為什麽她要哭泣呢?


    盡管我身體的一部分在警告說,不能去深究這個理由,但在我內心深處,卻早已心知肚明。


    她肯定。


    是跟我一祥的理由。


    代替我哭泣的。


    我們倆,都有不斷追求的東西。


    她和我,都在追求著什麽,


    都在伸著手,


    放棄了祈求,


    接下來隻能盼望奇跡的出現了。


    事情變成這樣,這樣以來,我就更不能哭了吧。所以她才哭泣。跟我一樣的理由。連我的那份一起。兩人份的。


    所以,我覺得她肯定,就是想要留在這個島上的半身……


    她在臉的內側實際上壓力,讓自己停止了哭泣。但如果那麽做,卻隻會讓眼淚更加止不住。這種事我是知道的。她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吧。但是,卻不得不這麽做。不斷的抽噎,淚流不止,把臉蓋住,就算這樣還是想要停止哭泣。但是身體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我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眼淚似的,在稍微離開一些的地方,什麽也不說的看著她。


    我越過她,看到天空已經變得有些發紫。


    感覺到夕陽已經漸漸沉下去了。


    就在那個時候。


    0


    蟬鳴叫的聲音停止了。


    肌膚也感覺到空氣的異常。


    變化甚至明確到世界仿佛一下子轉暗了似的。


    低著頭的澄田也抬起了頭,越過我的肩膀仰望著什麽東西,眼睛瞪得很大。


    ——一道閃光。


    宇宙中心的方向,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另一個小小的太陽誕生了。


    震動的光球,從地平線向天空中攀升。


    黏糊的煙引成一條絲線,這條線沿著地麵慢慢的彌漫開來,在原野上翻滾著。


    爆炸音終於傳了過來。


    猙獰的聲音拯打著空氣,而被捶打的空氣再影響到周圍的空氣,


    最終讓我的肺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煙的痕跡漸漸伸長,危險的光球向天頂上漸漸上升。


    就好像樹立起一根白色的柱子似的。


    並不是說邊噴火邊上升。能夠看到的隻有光球而已。


    發出不祥橙色的人工光點,反推這煙柱,顫抖般的越升越高。有一種非常沉重的東西,強行向上升的實感。


    飛行,這個詞語,已經不足以形容。並不是那麽光鮮的感覺。那是一種暴力的,強硬形式。倒數到0秒的時刻,從下到上,將所有的質量舉起,把那塊巨大的金屬,向著天空的深遠出,打將上去。


    地球的重力總是要將質量拉向地麵。


    與那力量做殊死的搏鬥。


    即使有半秒中的鬆懈,也會被看不見的手給拉下來吧。


    在那裏的,隻有——


    強烈的負荷,暴力的將物體推上天這種現象而已。


    天意與人為的凶蠻格鬥,在這裏上演了。


    塔在漸漸上升。


    光也帶著震顫上升。


    將雲層穿透的光。


    伸長的尾巴。


    烘烤雲層的火焰。


    煙霧的塔描繪出一個個拱門。好像將可動噴頭當作球投出來了一樣。這應該是ssb的燃料已經耗盡,火箭助推器也從火箭上分離了吧。


    混雜著火焰的煙炙烤大氣,將空間不斷踢飛。


    聲音撞擊著空氣,被撞擊的空氣又連續撞擊著其他的空氣層。


    聳立的煙柱。


    朝向大海的煙柱。


    朝向風車的煙柱。


    橙色的光芒,將粘稠的煙帶向地麵。


    那個人工物體伴隨著可怕的震動,飛入到黑暗當中。


    脫離掉這個名為地球的小島的,暴力的鐵塊。


    我——在一瞬間,甚至還在擔心發射會不會失敗,也許現在就會爆炸掉。


    在心中閃過的那個征兆中,可以找到“失敗吧”這種願望存在於其中,這讓我……十分的動搖。


    會落下來。


    我意識到,那個刻印,就好像在教室的角落裏塗鴉一樣,在自己的心中若無其事的,但是卻實實在在的存在著。


    但是,看著那個光球穿透薄薄的雲層的模樣的時候,那個願望不見了,不留痕跡的蒸發掉了。


    光球從地球上擺脫,已經,看不見了。


    柱狀的煙所製造的陰影,形成一條直線橫在地麵上。


    風吹過來,煙的形狀,失去了作為柱子的直線性,軟綿綿的改變著形狀。


    發射時所生成的最初的煙的氣團,在地麵上擴散開來,好像積雨雲似的漸漸飄上天空。


    風吹過我們倆的周圍。


    雜草搖擺。


    沉默。


    餘韻。


    我們兩人都默不做聲,並排仰望著那副模樣。


    我和澄田兩人同時歎了口氣。


    總算是可以聽到遠處破浪的聲音了。


    火箭所留下來的白煙,仿佛是巨大的蛇一樣,一邊膨脹,彎曲著,同樣也一邊飄上了天空。


    鳥兒肌嘰喳喳的邊叫邊飛,從我們身邊穿過。


    從旁邊照射過來的夕陽。


    膨脹,漸漸變得稀薄,擴散開去的煙。


    我和澄田依舊站在那裏,眺望著變得稀薄的直線的煙。


    想要飛起來——


    將那種不純的,最後的留戀消除之後,我也明白自己內部不斷回想著的所有的雜音就也都消失了。也知道,現在將自己留在這裏的最後的鉤子已經失去了力氣。所有的感覺都變得十分尖銳。感覺到,我已經開始將自己改造成一個隻知道筆直前進的物體了。


    看了火箭發射之前和之後,我知道自己已經明確的起了變化。


    那就是我。


    是不能在這裏停下來的。


    1


    那天夜裏,做了夢。


    在山丘上眺望異星球的大海的夜明。


    柔和綠色的天空中漂浮著星雲。小小的鳥兒,唱著小小的歌聲飛來飛去。


    像是卷起漩渦一樣的天空的模樣上,異世界的風像刷毛般吹來吹去。


    少女在草地上,抱膝而坐。


    正在感受著風。


    這時,水平線有個閃光升起來了。


    從大海與天空的境界線當中強行推進上升,那是火箭的橙色光芒……


    不,會這麽想一定是錯覺。


    升起來的是金色的太陽。


    包含著柔和感情的朝陽的光芒……無論怎樣凝視,視網膜都不會被燒壞,就好像隻有美麗和沉靜被蒸餾出來似的,極為理想的太陽。


    搖擺的野花。


    就好像為將要沐浴到光芒的預感而震顫似的。


    少女站起身來,長發隨風飄逸。


    光芒像是要吞下大地似的,將夜晚的陰影從山丘的大地上驅散走。簡直就像是波浪漸漸靠近腳邊。


    光明順著我和她的腳邊,一點點溫暖了我們的身體。


    少女沐浴著光明。


    然後轉頭麵向我。


    一直處於陰影中,無法看到的那張臉。


    沐浴在光明中轉向我的那張臉。


    看到了,她的那張臉。


    我陷入了混亂。


    “你是誰……”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誰。


    我向著少女,第一次伸出了手。


    2


    睜開眼睛。感覺到自己正向空中伸出手去,那隻手卻沒有碰觸到任何東西。小聲的嘟囔著那句“你是誰”。那聲音撞在天花板上,碎成微粒,溶入了空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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