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所曾廝混過、出身最高貴的女士--一位上議院成員的妻子--曾經告訴他,法文有種說法可以形容她對他那“如獅一般之男性活力”的渴望,他喜歡她的說法,便記了下來。


    “到泥巴裏滾一滾的渴望,”她告訴他。“法國人是這麽說的。”


    泥巴。他實在不怎麽喜歡它,然而打從聽到這比喻,他就不曾懷疑它所隱含的正麵意義或智能。對他懷有幻想的高貴淑女總得找些借口,而這個借口也不錯。他絕對是個新鮮的玩意兒,在那些基本樂趣已被剝奪的淑女心裏,到泥巴裏滾一滾是很過癮的。


    目前他就正好趴在地上,身上的泥土也比平時多了些。他的手心和肚皮都貼在肯辛頓區一家服裝店的地板上,三位女士站在高處看著他--一個在椅子上、一個在櫃台上,還有一個站在放滿了布匹的架子上所僅剩的最後一寸空間。這三個人屏住呼吸望著他,明克則將耳朵貼在地上仔細聽。


    他是個魁梧的男人,在地板上占了極大的空間。他有一副寬闊的肩膀,肌肉結實的胸膛,以及修長有力的四肢。五分鍾前,他才在後麵利用以上那些優勢,逗弄裁縫師的助手。他的第一個勝利是逗得她格格嬌笑,正準備再進一步的時候,前麵店裏的裁縫師和她的客人尖叫出聲:“有老鼠!有老鼠!”身為附近唯一的男士,他被迫出麵處理。


    老鼠受驚的時候會有一種很討人厭的習慣,它們會沿著任何東西往上爬,包括人類的腿。女士們最大的夢魘,就是被老鼠鑽進她們的裙箍裏麵,然後它開始在一個由馬毛和鋼絲組成的網絡之間流竄。


    為了避免老鼠在她她們的裙擺下打轉,裁縫師、客人以及助手全都爬到高處,緊緊壓住裙擺,嚇得不知所措。明克原本可以告訴她們,這樣根本沒有用,老鼠很容易就能爬上桌椅。可是他沒提,以免她們更加害怕。


    他靜靜地趴著,搜索地麵,手心貼地,手肘往上抬,縮起腳趾頭支撐部分的體重,準備一看見老鼠的蹤跡就跳過去。然後他瞧見它了,而且有些失望。這小東西似乎比那幾位女士更害怕,正縮在裁縫車底下,一隻熨鬥的陰影裏發抖。它大概剛出生,他一隻手就可以蓋住它。


    其它地方沒有任何老鼠的蹤影,地板底下也沒有聲音和活動的跡象。


    “那兒有老鼠窩嗎?”裁縫師小聲地問,聲音因為擔憂而沙啞。“會有更多的老鼠嗎?”


    沒有了。明克應該如此回答並站起來,可是他沒有。他的思緒被另一樣東西吸引過去。


    他轉頭用另一隻耳朵再次傾聽,以便確定。就在那裏,在通往後屋的門口、一座屏風底下,因為鏡子的反映,他看見一雙腳,是另一位顧客。這裏總共有四個女人,不是三個。他猜騷動發生的時候,這一位正在試穿衣服。她被困在更衣室裏了。從鏡子裏,他看見她跳到了什麽東西上麵,或許是一隻箱子。總而言之,從他的角度看去,她的往上移動正好超過了屏風的遮掩。但就著鏡子的角度,他剛好可以看見一雙修長的腿。好漂亮的一雙腿。


    他就這麽趴在那兒欣賞著。她踮著腳尖,因為緊張而有些晃動。她小腿的肌肉在粉紅色的長襪底下頭動,膝蓋處還有一個破洞。好修長啊。不,修長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這雙腿。


    它們真是長得不得了--她一定很高,這名女子。而且弧度很好--她的腿就像是一首詩,勻稱且肌肉結實,給了“美好”這個字眼全新的意義。


    明克通常是個有禮的人,會為了保護受到驚嚇的女子而轉開頭去。可是這雙腿實在太迷人了。“噓--”他朝害怕的裁縫師說。


    上方的幾位女士同時不敢呼吸,極力想鎮定下來,好讓他能夠聽見老鼠奔跑、嚼咬或是其它老鼠的聲音。其中一個人說:“你真是勇敢啊,你是--”她問著他的名字。


    “我姓崔。噓--”


    噢,是的,勇敢。這位勇士正腹部貼地,盡量放低視線,好去欣賞鏡子裏那雙他活了三十年所見過、最漂亮的長腿。他若是站著,或許隻能看到腳踝!遮住她的屏風離地約莫一尺。就算如此也夠瞧的了,因為她的腳踝細窄,腳背稍高的腳十分漂亮,腳踝骨貼著鞋子柔軟的皮革。


    可是將頭往右轉時,他正好可以從鏡子裏往上看到修長的小腿、彎彎的膝蓋後方、膝蓋上方絲質襯褲的蝴蝶結,一直到大腿的一半。夢幻般的一雙腿。


    明克的確在夢中見過這樣的一雙腿,他喜愛女人有一雙修長的腿。他在睡夢中親吻它們,用他的舌尖舔過膝蓋後方,往上到大腿,再到臀部下方的凹處。有力的雙腿。在夢裏,它們有如運動家般熱切地圈著他、擠著他,直到他幾乎要因欲望而失去知覺。


    “崔先生,崔先生!”他身後的一位女士叫道。“這裏!它在這裏!”


    才沒有呢。那些女士隻會大驚小怪,想象著到處都是老鼠。她們以為老鼠又跑了起來,從高處發出細小的尖叫和緊張的格格笑聲。


    明克伸出手指。“噓--”他又說了一次。


    有這樣一雙腿可以欣賞的時候,他實在不想站起來抓老鼠。美腿和絲質襯褲,多美的一幅風景。然而在他上方的櫃台上,裁縫師正大口大口地吸氣,他再不有所行動,她手上的餅幹就要掉下來了。


    輕輕地,明克說道:“等等,我看見了,別動。”


    抓老鼠的時刻到了,他一隻膝蓋和腳趾著地,迅速而安靜地跳起來。他動一下熨鬥,老鼠往前跑,明克則從尾巴一把抓住。他站起來,把老鼠提到眼前晃蕩,並仔細打量。


    裁縫師開始尖叫,他以為她會暈過去。“別緊張。”他說。


    最靠近他的那位客人勇敢地從椅子上下來。“哇--”她喘著氣道。


    她們全都下來後,他的身高比她們都要高出一個頭以上。他低頭看著那幾位在危機過後嘰嘰喳喳說個下停的女人。明克真是“太勇敢了!”,他“多機靈啊!”,“有顆獅子般堅強的心!”其中一個人說。他大笑,然後她們說:“而且笑聲這麽好聽,如此低沉渾厚。”


    他轉過身。即使身上沾滿地板的灰塵,明克還是輕而易舉便能在女士間引起騷動。年輕一點的會不知所措,但是年紀大的就得留意了。


    喜歡他的笑聲的那位客人直接朝他走來,眼睛看著老鼠。她的身上堆滿了絨布和珠串,細小的臉幾乎全被飾有羽毛和小鳥標本的寬大帽子遮住。


    她朝他伸出手,戴了手套的手往下。“我是懷特伯爵夫人。”


    看著她的手,他猜她是要他親吻它。然而他是不做這種事的,就算手裏沒拎著一隻老鼠也一樣。


    “很高興認識您。”他轉過身。“妮兒?”他尋找裁縫師的助手。“有什麽東西可以裝這隻老鼠嗎?”


    伯爵夫人繞過來,再次走到他麵前。她已垂下手,雙手在身前交握,看著他微笑。“你跳起來抓老鼠的樣子真讓人印象深刻,先生。”


    明克瞪著她,很清楚她印象深刻的一定不是老鼠、英雄之舉,或任何高尚的理由。


    她說道:“你應該得到獎賞,英雄的獎賞。”


    他頓住了。他是個幹活的人,後麵還有一大家子等著他養,獎賞引起了他的興趣,尤其如果跟錢有關。


    發現引起他的注意後,她的笑容改變了,但這也說明她指的獎賞不是金錢。


    “我什麽都不缺,夫人。幫助您是我的榮幸。”


    其它幾位女士在一旁看著。明克從伯爵夫人麵前走開,想起了他的外套還留在地板上。


    當他彎腰去撿的時候,正好瞥見了試衣間。飄飄然的長裙是紫色的,一種最漂亮的紫,就像八月的熏衣草。窄窄的袖子在屏風後頭高舉過頭,長長的手指從開口處伸了出來。衣服往下落,發出沙沙的聲響,終結了他再對那雙夢想中的長腿瞧上一眼的夢想。


    他站直,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塵,將頭發往後撥--他的手上沾了滅。他朝肮髒的手心皺眉。噢,太好了,一定是尋找老鼠的時候沾上的。


    伯爵夫人繼續說:“一位英雄需要什麽樣的獎賞?”


    “拿個罐子來放老鼠應該可以。”他沒理她,隻看向她身後的裁縫師。


    後者飛快地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空的鈕扣罐交給他。他旋開蓋子。


    “這些如何?”伯爵夫人用戴了手套的手指敲打著玻璃櫃,發出輕而悶的敲擊聲。


    明克將老鼠放進錫罐,看看她所指的東西。那櫃子裏是些女人貼身的東西,包括襯褲、長襪帶,還有好些輕薄漂亮的東西,充滿了女人味,但全都不實用。


    伯爵夫人的命令比她的問話簡短多了。“小姐?”她朝比自己大上十來歲的裁縫師說道。“我們可以看看這些東西嗎?”


    裁縫師拿出一副綴滿了蕾絲花邊、蝴蝶結和大顆珍珠的桃紅色束襪帶。“這很適合當作給英雄的獎賞。”伯爵夫人勾起一條束襪帶說道。


    那束襪帶是他所見過最俗麗的東西。她以為這會吸引他,也說明了她認為他的品味不怎麽樣。


    看他沒有反應,她解釋道:“這很貴的。”


    或許這就是她的品味,一切以錢衡量,他心想。聳聳肩,他指著櫃子裏的另一副束襪帶。“這比較好。”他指的是一副較小的乳白色,窄一些、綢緞製的,兩邊各綴了一朵粉紅色的花,還有兩片小小的葉子。簡單而高雅。


    她揚起眉毛。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品味令她驚訝:但是不然,是他的口音。“你說話的腔調真是有趣。”她說道。


    他的口音來自一種方言。事實上他還會說一點康瓦耳語,一種已經失傳的語言。


    伯爵夫人微笑地看著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急著要與他攪和在一塊兒。“那就這副吧。”她指著他所選的那副束襪帶。裁縫師拿起來遞給她。


    伯爵夫人戴了手套的手指挑起一隻束襪帶給明克。“來,”她說。“你拿這一支,我拿另一隻,然後我們可以在什麽地方碰麵--”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讓它們配成一雙。”


    他大笑,有錢人就愛玩這種該死的遊戲。


    他也玩過,而且不隻一次。他思索著眼前的提議。這位公爵夫人長得算不錯,讓一位有錢的女士高興一下也滿好的。他以前的經驗不能說不愉快。


    明克撚了一下胡髭。他的胡髭柔軟而光滑,濃密而黝黑,是他的驕傲。他那“如獅一般之男性活力”正在蠢蠢欲動。他用拇指按著頰骨,雙臂在胸前交叉,手指沿著胡髭往下畫,直到指節正好落在兩片嘴唇之間。這種姿勢讓他的腦筋轉動,思考清明。


    他的唇貼著手指喃喃道:“在泥巴裏滾一滾的渴望。”


    “什麽?”伯爵夫人一臉茫然。


    他移開手指,身體站直起來。“一個法語的比喻。”他說。


    這會兒她是真的困惑了。一個像他這樣的鄉下人,怎會懂得法語。他聳聳肩,故意輕描淡寫。“我猜它的意思是算了吧,親愛的。”


    他往旁邊走開,套上外套,以為這就是結束了。他撫平上衣前襟,心不在焉地檢查口袋的重量。很好,東西還在。


    “啊。”伯爵夫人帶著諷刺的語調說道。“多不尋常啊,一個忠誠的男人。”


    對他自己忠誠。


    她繼續道:“有位幸運的女士在某個地方等你嗎?”


    就讓她這麽想吧。


    她用折扇輕打他的肩膀一下,然後大笑。“把它們算在我的帳上吧,小姐?給我們這位英雄一副束襪帶,好讓他送給他的心上人。”


    他回過頭想說不必費心,可是她已經走出門外。可惡,他該如何處理這個玩意兒?然後他又一想,當然啦。他走回後麵。


    那兒隻剩下裁縫師的助手妮兒,埋首坐在裁縫車前。她正在穿線,聽到他進來就暫停手邊的工作,抬起頭對著他微笑。


    “本來在後麵試衣服的那位女士呢?”他問道。


    “她走了。”妮兒用頭指指後門。當他把束襪帶扔在她的裁縫桌上時,她笑得更開心了。“哇,好漂亮。”她笑著拿起它們。“而且比伯爵夫人挑的好看十倍。”


    “另一位女士,”他說道。“那位試穿衣服的高個子女士,她買了什麽嗎?”


    “我們替她修改了幾件衣服。”


    “她拿走了嗎?”


    “我們會替她送過去。”


    “那就將這個一起放進去,好嗎?”


    她拿起襪帶套在手上。輕柔而簡單,一如他所想象的、那雙套著它們的長腿。


    妮兒說:“我不認為她會接受你的禮物,崔先生。她是位淑女,這位--”


    他彎下腰,手指按住女孩的嘴唇,另一隻手撐在裁縫車上。他並不想知道她的名字。對於這位身在屏風後麵的女士,他什麽都不想知道。“就說是你送的。”


    “我送的?”


    “店裏送的,因為她是位好顧客。不必讓她知道來曆。”這樣就很完美了。到了明天,在倫敦的某個地方就會有位雙腿修長的女士,套著一雙正好搭配她的美腿的襪帶走來走去。這個想法有些失禮,但這樣做讓明克覺得很有英雄氣概。


    然後妮兒卻讓他開始困惑。她坐直,直視著他低聲說道:“沒有人會知道,如果--”


    她飛快地低聲說道:“我父親在樓上睡著了,他值晚班,哥哥也是。叔叔和堂哥們都出去了,蜜莉嬸嬸在前麵忙著。沒有人會知道的,如果--”她頓了一下,仿佛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如果我替你縫補襯衫。”


    “我的襯衫?”明克低下頭。“我的襯衫怎麽了?”


    她伸出手,漫不經心地按在他的胸前。“上麵有個洞。”


    “不,這是--”


    是的,的確有個洞。他低頭看見她用指尖戳著一個磨損了的地方,還來不及抓住她的手,他的襯衫就有了一個指尖大小的破洞。


    她輕呼一聲,聽起來比較像是滿意,而非沮喪。他看見她垂下眼簾,瞼上綻開一個小小的笑容。


    噢,很好,他大笑。他已經追求她一整個星期都沒有進展--直到他抓住一隻老鼠、受到伯爵夫人的青睞,並把襪帶送給另一個女人。


    至少她分得出真正漂亮和昂貴但俗麗的東西。可是…感覺不大對?她太……太矮了,他心想。他突然想要一雙長腿。


    當妮兒抓住他的褲扣時,他搖搖頭將她推開。他得小心,別讓她把那該死的東西給脫下來。他再度抓住她的手,她抵抗著。女人有時候就是喜歡這樣,總要抗拒一下。


    接著情況開始變得複雜。“妮兒?”她嬸嬸並沒有妮兒想的那麽忙。“妮兒?妳在做--”


    妮兒正忙著解開他襯衫上剩下的扣子--她已經弄開兩個了,這個手腳俐落的女孩。


    事情就從這裏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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