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正注視著。


    那裏是地下室。


    那是一個連一公分誤差都沒有的立方體狀房間,各自朝著東西南北的方向延伸。


    那裏是陰暗、狹小的魔法師工房。


    空氣中充滿神祕的以太(注:ether.古時被視為充滿整個宇宙之間,傳送光與電波的魔法粒子),地板上描繪著幾個古老的魔法陣。


    置物架上擺著燒杯、燒瓶與刻有五芒星的酒杯。房間一角放著為了不讓以太遭到邪氣汙染而調製的焚香,還有上麵畫有塗鴉的圖畫書與洋娃娃。


    會造訪這間工房的人,隻有兩個人而已。


    一位是一頭金發、看起來似乎很傲慢的少女,另一位則為總是身穿黑色長袍的老人。


    「父親大人,今天要喚起什麽?」


    「哪,父親大人,敦我剛剛的魔法嘛!」


    雀躍的聲音在說著。


    少女總是很開心地黏著老人。她會對老人喚起的使魔感到吃驚,一點點的占卜都能讓少女的眼眸綻放光彩,更在刹那間便學會了老人的魔法。


    老人總是眯著眼睛。他非常疼愛這個年紀大了以後才得到的女兒,也為女孩出色的才能感到歡喜,毫不吝惜地將自己的祕術傳授給她。


    「安緹,要喚起沙克斯的時候,必須使用所羅門的三角陣,因為這個魔神喜歡謊言。關於三角形的象徵]


    「安緹,先放下洋娃娃進行淨化。如果身心不能保持清淨,會反過來被魔神操縱啊。」


    老人的聲音既嚴厲又低沉。


    但是,那聲音也很溫柔。


    在小小的地下工房裏,洋溢著與魔法師並不相稱的平凡幸福。


    直到那一天到來為止。


    (?)


    視野突然轉變了。


    月光自裝設鏡子的探光窗灑落,那大概是某個滿月的夜晚。


    「那個是什麽?」


    少女歪著頭問.


    在澹澹的光暈中,老人——扭曲著極為消瘦的臉頰,露出生硬的笑容。


    [這是種子喔。」


    「種子?」


    「是我尋找了很久、很久的種子。」


    他的目光並不尋常。雖然少女好像沒有注意到,不過老人的目光彷佛被什麽東西給附身了,帶著無藥可救的潰爛色彩。


    老人刻滿深深皺紋的雙手掌心裏,放著一顆小小的鮮紅種子。


    (鮮紅的種子?)


    [這是觸媒?」


    「恩,我有一種想要嚐試的魔法,這麽一來總算可以實現了。」


    「可是,父親大人不是把七十二柱魔神全都喚起了嗎?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麽呢?」


    在少女所知的範圍內,老人是全世界最強的魔法師。


    當然,其他種類的魔法的確有超越他的人,不過對於喚起七十二柱魔神的所羅門魔法來說,不可能有比老人更高階的存在。既然鑽研的是所羅門王的魔法,這也就表示是極限所在。


    魔法特性。


    有擅長的東西,就代表有不擅長的東西。不論是什麽樣的魔法都不是萬能的,隻要人類還身為人類,極限總是會聳立在那裏。


    然而


    停頓了一會兒,老人以異常含糊不清的口吻說:


    「我啊——想化為魔法。」


    時間再次流動。


    (——!)


    工房之中,染上了與那顆種子相同的色彩。


    紅。


    鮮紅。


    扯裂、撕破、咬破、咬碎。老人的手、腳、腹部、胸膛全都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工房中。


    血、血、血、血、血、肉、血、血、血、骨頭、骨頭牙齒血血血血頭發血血血血血血指甲血血血血嘴唇血血手指血血血血腸子血血血耳朵血血血——濺濕了工房。


    於是


    樹看到了滾落在魔法圓陣內側的東西。


    那是老人剛被砍落的頭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衝擊感將意識喚回樹麻痺的身軀。


    滑動、滑動、滑動。


    樹感到自己正被某人拖動著。


    滑動、滑動、滑動,然後滑動。


    身體底下的地板大概是溷凝土吧?感覺冰涼涼的,有一點痛。那個人好像正抓著他的肩膀,樹的腳踝不時會勾到什麽東西。


    樹的視野依然一片黑暗。身體也一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然而,隻有他被眼罩覆蓋的右眼中,映出了幾個複雜的圖形:他和穗波學過的所羅門五芒星、彷製能護身不受惡魔侵犯的月桂樹形狀的戒指等等,這些圖桉在樹的眼前與肩頭飄動。


    啊,原來如此。


    那些是安緹莉西亞佩帶的咒物。


    (咦?為什麽我看得到那種東西?)


    就連他的思考也依然是散漫無邊。


    滑動、滑動、滑動。


    看來他們已經抵達終點了。哈啊、哈啊,紊亂的喘息聲傳來。樹心想:這個家夥一定是運動不足。才多遠的距離就喘成這樣,他的力氣不就和女孩子差不多嗎?


    過了一會兒,一隻柔軟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


    [為什麽?」


    如哭泣般的聲音。


    「為什麽連你都來了?」


    那些話就像在責備他一樣。


    樹不太明白。


    不過自己好像還活著,他也就放心了。


    再一次——這次終於完全的——伊庭樹喪失了意識。


    「社長!安緹?」


    『不、不可以過去!不小心靠近的話又會引發那些波紋,結果會適得其反喔?]


    白貓慌忙阻止就要衝向海麵的女巫。


    「雖、雖然是這樣沒錯。」


    穗波伸長白皙的頸項,感覺很不甘心地咬緊牙關。


    她注視著雪白的海洋。


    沒錯,是白色的海洋。


    海麵在吞沒樹與安緹莉西亞之後突然結凍,近百公尺見方的海麵上,覆滿白色的冰霜。


    寒氣順著鼻頭滑下臉頰,麻痺了鼻內的黏膜。


    雖然這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的變化,卻又是無可奈何的現實景象。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我可以感覺到有非常大規模的儀式魔法正在成形.從他們那方的魔神被吞食這點來看,我想這件事不是《蓋提亞》做的。』


    俯視海麵的白虎沉吟著眯起一隻眼睛。這裏也冷到快要結凍,白虎的身軀打著哆嗦發抖,顫動著長長的鬍鬚。


    『總之,我們暫時先回去會合吧。《蓋提亞》的成員大概就在附近,隻要抓到他們,也許就能把狀況弄清楚了。』


    『』


    『恩,穗波小姐?』


    『』


    『——穗波姊姊。』


    那是美貫的聲音。


    [我知道,我不會衝進海裏的。」


    沉默了許久之後,穗波緊緊壓住尖帽的邊緣。


    她將臉藏在大大的帽子底下,以強硬的口吻說:


    「我不會衝進海裏的,不要緊更何況,不先查出那是什麽就不能帶社長回來。」


    白虎點點頭,站到掃帚前方引導穗波。


    穗波順從貓咪的向導,一邊將手指滑向掃帚,一邊小聲地呢喃。


    [對不起,小樹。」


    美貫他們在凍結的大海中等待著。


    在使人誤以為到了極地的冰海一角,打通了一個直徑八公尺的洞穴。那是美貫的結界所留下的痕跡。穗波的掃帚一次載一個,把他們從那個洞穴裏運送出來。


    穗波他們暫且待在寒氣的範圍外——在《夜》無法波及的丹生山樹林裏俯視冰海。


    「哎呀,好冷好冷。那邊可是像冰箱一樣的地方耶?我還以為會就這樣凍死。」


    在樹林裏,被四隻貓包成一團的貓屋敷對兩手哈著氣、摩擦雙手。


    那句話讓穗波對他拋去一個嚴厲的眼神,她開口問道:


    「海裏麵沒問題嗎?」


    「恩,雖然這是由魔法儀式造成的冰凍,不過,我認為寒氣不至於會傳播到海裏。」


    「為什麽?」


    「海麵是在《蓋提亞》的首領和我們社長掉下去以後,才像鎖定他們一樣結凍的對吧?」


    貓屋敷指向冰海回答。


    [這不就能解釋成,那個散布《夜》的麻煩魔法師,對這兩個人抱有什麽特別的想法嗎?」


    「所以才把社長哥哥給冰起來?」


    美貫仰望貓屋敷,插嘴發問。


    「不,我想事情和社長毫無關係吧。直到最近為止,他都還是個外行人——不過,剛才我也有提到一點,這一次《蓋提亞》對我們的妨礙是異常的多吧?」


    [」


    貓屋敷的話讓穗波閉上嘴巴。


    她回想起上星期在公園的事情。


    一般而言,靠實力一決勝負,《蓋提亞》幾乎沒有道理會輸給我們,特地過來妨礙我們的損失還比較大。然而,他們卻選擇這麽做的理由不就是不希望讓我們看到這一幕嗎?」


    這稱不上是什麽推理。


    這是梢加思考就能明白的道理。結果,[這到底是為什麽」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答。


    「貓屋敷先生認為如何?]


    [蓋提亞》的首領想要隱瞞的事嗎?不過,在這之前」


    貓屋敷外褂的衣袖如飛舞般飄飄流動。


    他一回過頭,衣袖中就飛出一張白紙。


    是符咒.


    那張符咒貼上貓屋敷背後的樹木時,那顆樹競從內側爆裂,就像樹幹裏裝設著炸藥一樣。


    「能請你先出來嗎?」


    「恩?」


    兩對眼眸在隻有一根手指寬的間距下注視著彼此。


    霎時,兩個人都僵住了。


    「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以驚人之勢大喊。也因為這樣,他從對方的膝頭滾落,後腦杓狠狠撞上水泥地。


    「啊,好痛!」


    因為疼痛的關係,樹總算恢複正常。


    他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的金發少女,一再猛眨眼睛。


    「——啊,安、安緹莉西亞小姐?」


    [你先嚇成那樣就沒有我表達驚訝的空間了。這是《阿斯特拉爾》風格的談判法嗎?」


    「不,那個,不是這樣的什、什麽?」


    「我隻是替你量量體溫而已。越過被咒力汙染得那麽嚴重的大海,如果在身上殘留下什麽奇怪的詛咒也不稀奇吧?」


    「是是這樣沒錯啦。」


    這時候,樹總算注意到了。


    「啊,對了。安緹莉西亞小姐,你沒事嗎?」


    「我不知道。」


    安緹莉西亞滿臉通紅地將頭撇向一旁。


    「不,我這麽問沒有奇怪的意思,你有受傷嗎?」


    「咦」


    少女愣住了,她皺起細細的眉毛。


    「你看,就連那麽強的魔神都會被扯得粉碎,安緹莉西亞小姐你沒事嗎?」


    樹的話讓她發出小小的歎息,安緹莉西亞露出微笑。


    「你還是一樣,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和純粹是靈體的魔神不同,擁有肉體呀!肉體帶有對咒力的幹涉,不是可以輕易分解的東西。」


    [是這樣嗎?」


    「沒錯!再加上我和你不一樣,我從出生起就在累積修練,不會受到半吊子的咒力左右。」


    她高傲地指向自己穿著黑色洋裝的胸口。


    她已經完全恢複成平常的安緹莉西亞了。樹在墜落瞬間看見的無助表情,就像假的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的樣子讓樹感到很開心。


    「那這裏是哪裏?」


    樹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總之,這裏不是(夜)之海,他們正待在由溷凝土裸牆構築的房間一角,這個類似停車場的大型空間裏,矗立著幾道方柱龜裂的地麵積滿灰塵,已生鏽的詭異機器翻倒在地上。裝在天花板上的白色燈管,提供了昏暗的燈光。


    「咦難道說」


    樹奇異地感到似曾相識。


    在來到這裏以前,他似乎有在資料上看過這裏。而在更早之前留部市地區電視頻道的靈異節目上


    (啊,是妖怪工廠?)


    樹啪地拍了拍手


    [哇——!]


    他的呐喊聲從腳趾頭直竄到腦門。


    [——!]


    安緹莉西亞用雙手搗住耳朵,發出抗議.


    「你、你在做什麽呀!」


    「因、因為,那個我沒想到這裏會是妖怪工廠!一,一想到這件事,那塊奇怪的汙漬看起來,突然變得很像電視節目裏出現過的幽靈」


    少女用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說明得語無倫次的樹.


    「你明明連我的魔神都不怕,為什麽會怕那種騙小孩的東西?」


    「是、是這樣沒錯啦」


    樹一邊說出和剛才相同的台詞,一邊低頭抱怨著「這個和那個又不一樣」。


    說真的,再也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事了。


    依照樹那副不中用的德性,像男子氣概之類的東西,已經在慘遭打擊與破壞之後,被拋棄到宇宙空間裏了。


    「唉,這種表現很適合你就是了。」


    安緹莉西亞輕輕搖搖頭,法國卷的金發優雅地搖動著。


    [對了,你沒淋濕嗎?」


    「什麽?」


    「我隻是想到我們掉進海裏可是這裏連空氣都有.這是怎麽回事?」


    「哎呀,你的腦筋轉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嘛。」


    安緹莉西亞就像在確認什麽似的停頓一會兒,接著說聲「好吧」然後點點頭.


    「什麽?」


    「首先,你先用眼睛看看現在的情況吧。我想,這麽做會比說明來得快。」


    少女站起來走向窗邊。


    說是窗戶,也隻不過是把壞掉的遮陽板放下來的簡陋窗子。雖然連窗框和玻璃都沒有,隻有那片遮陽板和生鏽的鐵框而已,但還是勉強保住了窗戶的原形。


    安緹莉西亞用手拉下那片遮陽板。


    樹驚愕地張大了嘴。


    凍結的大海在窗外擴展開來。當然,像這樣破爛的工廠不可能承受得住冰的重量。而且明明被冰包圍著,他們卻連一點寒氣都感覺不到。


    [這裏是那個海底嗎?」


    「恩,因為《夜》還沒有結束。」


    安緹莉西亞閉上眼睛,再一次點頭說道。


    把思緒整理一下吧。


    由於《協會》提出的「工作」,他們為了消滅這場《夜》而來到這裏,還要與同時投標的《蓋提亞》彼此競爭。


    但是,《夜》卻突然產生了異變。大海發出的波紋與漩渦,消滅了安緹莉西亞所召喚的魔神。戰鬥中斷後,樹和安緹莉西亞一起落入《夜》中,海麵還在他們墜落之後凍結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完全搞不懂啊!)


    樹茫然地想。對於隻不過能看見幽靈的高中生而言,這些事應該說是力有未及或難以承受吧?大致來說,自從樹當上社長以來,這才是他第三次認真從事像個魔法師的工作而已。而這麽正式的工作,樹完全是第一次接觸。


    樹無力地垂下頭、發出歎息,身旁的安緹莉西亞開口問他:


    「怎麽了?」


    「不我在想能不能逃得出去?」


    [這樣的話,你一個人要做什麽都隨你高興吧?我還有東西要找。難得能進入《夜》的內側,而且既然都到了這裏,靠我一個人就夠了。」


    安緹莉西亞一刀兩斷地宣言。


    隻要樹一變成拖累,安緹莉西亞似乎就會立刻拋下他。看她的氣勢,倒不如說會先親手把樹處決掉吧?


    少女蹲在水泥地上用鐵片刻劃著什麽。看來似乎是個魔法陣,大型的魔法圓內側,有四個五芒星以及四角形交織在一起。就像要包圍這些圖桉般,安緹莉西亞咬破小指寫下血字。


    這個看起來很疼痛的作業,讓樹吞了口口水。


    [要找的東西?」


    樹突然歪著頭問。


    安緹莉西亞的手指停住了。


    她很明顯地露出一臉「糟糕了」的表情。


    「那個東西在《夜》的裏麵嗎?為了要找它,你才妨礙我們的投標?」


    [我、我話先說在前頭。」


    少女緊緊握住拳頭,抬起頭來:


    「我們隻是因為這個緊急狀況,不得已才一起行動的。除了必要之外的底牌,我沒有義務非得讓你知道。」


    「啊,是、是的。我明白了!」


    一被碧玉色的目光擊中,樹當場向安緹莉西亞敬禮.


    但是,大概又過了十分鍾以後,安緹莉西亞看來很不甘心地槌著魔法陣。


    [不行。」


    「怎、怎麽了?」


    [咒物不夠。隻靠現在的裝備和當場畫成的魔法陣,無法擁有足夠的靈能。雖然已經用我的血來加強過」


    安緹莉西亞焦躁地咬起她遷兄的拇指指甲。考慮到平常她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說明,看來她真的束手無策了。


    (咒物)


    「啊,那用這個怎麽樣?」


    樹解開別在衣襟上的社章。


    安緹莉西亞的目光一瞬間愣住了。


    「把、把那東西借給我。」


    少女把身體探過來。


    然而——樹卻很難得地要她先等一等。


    「等、等一下。」


    「有什麽事?」


    「再怎麽說,我也不能平白借給你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逃出去嗎?既然如此,你要我靠蠻力搶過來嗎?」


    安緹莉西亞的聲音裏蘊含著非比尋常的殺氣。光是聽到那絕對零度的音階,樹好像連指尖都要結凍了。


    「不、不對不對!如果你有東西要找,那就這麽做。不過,我也來幫忙找東西。相對的,安緹莉西亞小姐在找完以後也幫我逃出去,怎麽樣?」


    就像在估價似的,安緹莉西亞瞪著樹瞧。


    [你說要幫我?」


    「就是這樣!這不是什麽奇怪的提議吧?吳越同舟、有施有得!」


    樹一邊說出意思微妙不合的成語:心髒緊張地砰砰直跳。不提魔法,老實說就連臂力他也沒有自信能勝過安緹莉西亞。所以,這可說是場賭命提出的談判。


    「]


    安緹莉西亞有些困惑地頓了一會兒。


    「可是,還有沒解決的問題。」


    「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對尋找的東西保密吧?」


    少女在樹的試探之下陷入沉默,看來他是說中了。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也是社長喔。如果是祕密的話,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就連對貓屋敷先生還有美貫、穗波他們都會保密就算這樣也不行嗎?」


    「你是說要我相信這些話?就連魔法師之間的正式契約都沒簽訂?」


    「把我當成外行人看待的不是安緹莉西亞小姐嗎?至少就衝著這一點相信我,不行嗎?」


    說到最後變得有點軟弱,樹抓抓臉頰。


    金發少女垂下肩膀。


    「你的意思是等價交換嗎?」


    「啊,就是穗波有提過的那個魔法基礎嗎?」


    「恩,等價交換當然也含有單純交易的意思,但還代表另一種意義,就是你持有的東西與沒有的東西擁有同等的價值。至於現在的情況,就代表你並非魔法師這件事,與身為魔法師這件事有著同等的價值。」


    「咦,這是什麽意思?」


    樹雙眼圓睜。


    「你說因為自己不是魔法師而要我相信你對吧?既然這樣,好吧。」


    「咦?」


    當樹再次反問時,安緹莉西亞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別向一旁。


    「所以,我說我相信你!把那東西借給我!」


    「好、好的。」


    安緹莉西亞一把從愣住的樹掌心上搶走社章,放在魔法陣的中央。


    「如果有這麽洗練的銀製五芒星,就有足夠的靈能。也可以藉由鏡子讓象徵增幅——哼,先不提社長,公司本身倒還有讓那個穗波加入的價值。」


    「啊,這麽說來,你和穗波認識嗎?因為她叫你安緹,這讓我有點在意。」


    「我們在英國的學院裏是同學。因為那個女孩很有名,是讓失傳的居爾特魔法複活的人。」


    「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嗎?」


    「因為那魔法是用隻限口耳相傳的大量詩句與咒語歌,原本得花上二十年來默背的東西。」


    [二、二十年!」


    「盡管在晚期還有歐甘文字等等,不過早期、中期的居爾特魔法——德魯伊們的學習方式完全僅限於口耳相傳。至於那女孩則是在全英國進行田野調查,把說書人口傳的知識搜羅起來。也因為這樣,她繳交的報告直堆到天花板那麽高,教授當時的表情真是值得一看呀。」


    [」


    回想上星期那些淹沒桌麵的契約文件,樹的臉色灰暗起來。


    (也就是說,她那句「才這點份量為什麽沒辦法一天完成?」是認真的啊!)


    難怪那時候穗波會愣住。


    讓太過優秀的學生來當老師,感覺上是不太適合。


    [儀式可以開始了嗎?我要用五芒星來感應,以即席儀式喚起魔神。如果你不退開一點,會被魔神附身的。」


    「啊,是、是的!」


    樹慌忙後退。


    安緹莉西亞呆然地看著樹那副模樣,開始喚起儀式。


    [我,訴說。喚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她平靜徐緩的聲音響起。


    [我,訴說,喚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byberaianensis.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ipgiesedes:bythemostpowerfui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tanabode:andbythechiefoftheseatofapoiogiaintheminthlegion——]


    []


    樹屏息注視著這一幕暗藏著異樣壓迫感的景象。


    他的右眼微微作痛。


    (那是什麽呢?)


    樹觸摸眼罩、問著自己。


    樹絕對無法忘記,在墜落之前腦袋裏響起的聲音。這明明是平常會讓他嚇得昏過去的事情,但是樹現在的恐懼感卻奇妙的稀薄。


    (稀薄?)


    不對,那根本不是什麽稀薄的恐懼。就算自己在那個瞬間有所動搖,也沒有感到絲毫恐懼。倒不如說,自己在聽到那些話的瞬間產生的感情,是種一湧而上的高昂感。


    (我好像在很久以前曾聽過那個聲音)


    漫無目標的思考繼續下去。


    (那是)


    樹回想起來——


    讀幼稚園的時候——


    被怪物追著跑的(鬼屋)——


    布滿灰塵的走廊:被淚水弄得黏答答的幼稚園圍兜:在跌倒後看見的那家夥.——


    『小樹!小樹!小樹!]


    遠方傳來女孩子的哭泣聲


    「服從我!」


    「啊。」


    安緹莉西亞的一喝讓樹回到現實。


    她向浮現在社章正上方、魔法陣內側的靈體亮出所羅門的五芒星。


    「——看我手中的所羅門五芒星!以王之名,汝應聽命於我!]


    白色如煙霧般的靈體搖曳著。


    最後,金發的女巫繼續如此說道:


    「——來吧,艾利歐格!統治六十軍團的堅強騎士!]


    「!]


    艾利歐格——海上的那一戰中,安緹莉西亞在最後喚起的最強騎士。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就讓樹覺悟到將會敗北的不敗英靈。


    但是——


    砰咚


    那物體這樣跳到安緹莉西亞的肩膀上.


    「砰咚?」


    當然,那不是實際上發出的聲音,而是樹在腦袋裏處理過的狀聲詞。但是,對方實在太適合這個音效了。


    映射著白色燈光的銀色皚甲,勇猛的鮮紅旗幟


    毫無疑問地,這就是當時的騎士。


    不過,尺寸隻有手掌大小。


    「這、這、這是什麽?」


    銳利的長槍以及纏繞在手臂上的碧蛇。


    「別、別笑!沒辦法呀!原來的艾利歐格是我花費一年才召喚出來的。臨時喚起的話來的當然隻會是本體的影子碎片嘛!」


    「啊哈、哈」


    愣愣地張大嘴巴,樹理解了。


    魔法特性。


    每種魔法各有它擅長、不擅長的部分。


    安緹莉西亞的所羅門魔法能夠喚起的魔神種類範圍很廣,既有通用性又很強大,但是要召喚出魔神原有的力量,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準備工作。


    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


    臉蛋倏地一下紅透到耳根,安緹莉西亞出聲抗議:


    「我、我先說在前麵,就算是這個樣子,它身為魔神的特質也幾乎沒有衰退即使稱不上戰力,這一次也能幫上很多忙了!]


    「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不笑就是了,別用槍刺我。」


    樹到處逃竄躲避拿長槍戳刺自己的艾利歐格,一邊抱頭求饒。


    同一時刻.


    一隻烏鴉和穗波他們一樣,降落在丹生山的山腰.


    如果那是正常的鳥,不可能在《夜》的黑暗中飛翔.


    黑衣人讓烏鴉停在手臂上.大幅點了兩,三次的頭.


    「——首領好像重新喚起了艾利歐格。」


    黑衣人向身旁的壯年男子通報。


    他們是與安緹莉西亞一同來到這裏的《蓋提亞》魔法師。當安緹莉西亞與樹被冰海吞沒後,他們便悄悄地散入山中。


    「好,繼續等候首領的命令。萬一《阿斯特拉爾》有所妨礙,就各自進行排除——雖然首領被《夜》捕捉一事出乎意料,不過,這件事絕不能對外麵泄露半點風聲。」


    壯年男子下達指示。


    然俊,島鴉再次飛向高空。


    如果烏鴉擁有魔法師的知識,他說不定會感到吃驚吧?


    好幾個魔法圓陣以冰海為中心,排列在半山腰上.


    那是——以一座山當作舞台,由十幾個魔法圓組合而成的巨大複合式魔法陣。


    「禁忌」


    貓屋敷的聲音戛然而止。


    總是難以捉摸的陰陽師,一臉凝重的表情僵硬如岩石。纏在他身上的四隻貓,每一隻都豎起了毛警戒著。


    美貫縮起身體、緊緊抓著穗波的鬥篷下襬不放,穗波也因為那個名詞的份量而屏住呼吸。


    「難道是真的?」


    「不,隻是有嫌疑而已,並非已經找到證據了。」


    影崎用一如往常的模樣聳聳肩。那個動作就像人偶或什麽物品一樣,充滿虛偽的感覺。


    「不過,就算隻有嫌疑,也足以進行監視了。各位都很清楚,魔法師化為魔法這個行為,是多麽嚴重的罪行吧?」


    「]


    沉默降臨在他們之間。


    影崎就像在挑釁他們三個般說道:


    [咒力是非常容易變質的能源,能夠控製這種變質的技術就是魔法。而咒力外泄引發的現就是咒波汙染。一般來說,咒波汙染不會持續太久,規模也有限。隻要天一亮,就連《夜》這樣大規模的咒波汙染,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環境的自淨作用對咒波汙染也有效。


    就像河川會流向海洋,就像動物的屍骨會化為土塊一樣,咒力總有一天會流逝消失。這是自然的法則。


    影崎扭曲著嘴唇輕輕一笑:


    「但是,隻有在魔法師化為魔法的情況下,咒波汙染不會依照這個流程轉變。沒錯,這可以說是火焰與核能的差別吧?化為魔法的魔法師,光是存在於那裏就會持續散播咒波汙染。而且,這種情況下的咒波汙染無法被自然淨化。咒波會半永久性地持續殘留,持續『感染』附近的土地與生物——有時候還包括人類.有一些被稱為人魚與狼人的畸形種,好像就是因此誕生的。用現代的說法,可以比喻成輻射能吧?」


    臉上帶著能樂麵具般的笑容,影崎最後如此呢喃:


    「——當然,汙染的代價則是化為魔法的魔法師,可以得到一般魔法所無法比擬的力量。」


    魔法會遠離世俗,不是為了隱藏神祕的儀式。


    而是因為魔法很危險。


    因為異界的力量輕易就能誘惑魔法師,而作為誘惑的代價,魔法便能輕易地侵蝕現實。


    這也是《協會》這種互助組織成立的一大理由。簡單的說,《協會》是魔法師們為了彼此監視不觸犯禁忌而存在的組織。是為了製裁、除去觸犯禁忌的魔法師而存在的審判機關。


    正因為如此,無論是誰都會對他心懷畏懼。


    畏懼影崎——這個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穗波冰藍色的眼瞳閃過嚴厲的光芒,對抗影崎那惡作劇的笑容。


    「所以,你想說什麽?」


    「哎呀,我隻是單純做個確認而已。因為《蓋提亞》如果真的打破了禁忌,《協會》也得給予相應的處罰。」


    影崎的話聽來彬彬有禮。


    一個尖銳的聲音阻止了兩人的互瞪。


    「——穗、穗波姊姊?」


    「什麽事,美貫?」


    [這樣的話,社長哥哥他不要緊嗎?要是社長哥哥也受到咒波汙染感染的話——」


    「啊」


    穗波啞口無言。


    如果這是普通的咒波汙染,那就算造成危害也會在幾天內平息。


    即使這真的是由禁忌引起的咒波汙染,但隻要身為魔法師,就能避免最糟糕的情況吧?


    但是,樹他——


    (我又讓小樹——)


    [——!]


    穗波咬住下唇,突然把手伸向水手服的衣襟。


    「穗波小姐?」


    「剛剛,社長的社章」


    一瞬間,她呆呆地觸摸著自己的社章,整個人赫然僵住了


    「貓屋敷先生,也許還來得及。」


    「什麽來得及?」


    「救社長!」


    穗波一邊說著,一邊朝冰海的方向衝出去。


    「來得及嗎?」


    影崎以空洞的目光注視著三人飛奔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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